英雄不寂寞
英雄不寂寞
筆者:凌雲雁
2019/03/25
  大地蒼涼,秋意肅殺,遠山的日頭漸漸西沉,中午時分還燦如豔陽,傍晚時分只餘昏黃的光彩。

  夕陽餘暉穿過大門灑下一地光影。這是一間簡陋的小木屋,除了一張木桌與床以及板凳之外別無他物。木桌上則橫放著一柄連鞘,外表陳舊的長劍,還有一柄無鞘的刀,跟一把精鋼鐵扇。

  流雲飄蹤靜靜的看著木桌上的兵刃,沉思良久。

  「唰」的一聲,流雲飄蹤倏地拔劍出鞘,原先藏在鞘中還看不出什麼,一旦抽離出鞘卻是與劍鞘毫不相襯的雪亮劍光,如秋水般的劍鋒與窗外的斜陽相輝映,使得昏暗的斗室內更顯得明亮。

  流雲飄蹤右手持劍,左手輕撫劍身,即便只是輕撫劍脊卻已經可以感受到劍鋒逼人的寒氣。

  這柄劍名喚雲中貫虹,是流雲飄蹤最初闖蕩江湖時使用的兵刃,象徵他那段最青澀的江湖歲月。那時候的他武功雖未窺堂奧,卻著實認識了不少生死相交的知己。那些輕狂的往事如今想來,難免引人發笑,但人生漫漫,又有多少人曾渴望過能夠擁有這些令人發噱的回憶?

  「多少年了?」流雲飄蹤撫劍沉思,尚未思考到答案又想到了剛剛來訪的訪客。

  「流雲大俠,自從當年您擊敗凌雲雁之後,江湖好不容易太平了這麼多年。孰料凌雲雁狼子野心,近日又捲土重來。不但召集了昔日雲樓舊部,更奔走綠林,集結了無數好手,一路從不夜城東進,已經沿路打到臨湘城了!」一名滿面風霜的消瘦漢子睜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顯見其已有多日未睡。

  簡短的一席話匆匆結束,消瘦漢子轉身即走,似乎是要再去各大門派報訊。其他的談話細節,流雲飄蹤其實也記不清了。自從二十年前臨湘河畔,親手將凌雲雁擊落臨湘河的急流之中,火燒雲曦迴雁樓之後,這世上便再難有值得流雲飄蹤掛心之事。

  流雲飄蹤兀自撫劍,看著劍身倒映著自己霜白的鬢角。他了解凌雲雁,正如同凌雲雁了解他。從不夜城至臨湘城不過區區數十里,憑藉凌雲雁如今的勢力,若真要大舉進發,又豈會在臨湘城止步?

  「他在等我!」

  流雲飄蹤猛一咬牙,還劍入鞘,改拿起那柄無鞘的刀,正準備掛上腰際之時,忽感一陣寒意,倏然轉身,沉聲道:「誰?」

    刀仍在手上,仍閃爍著逼人的寒光,但如今站在門口的人卻顯得更冷更寒。他身形消瘦,貌不驚人,卻彷彿渾身帶著一股令人戰慄的煞氣。

  流雲飄蹤隨手將刀放回桌上,雙眼卻直視來人道:「這麼多年來,你來的次數並不多,卻偏又選在此刻。直言吧,太歲。」

  太歲冷眼凝視流雲飄蹤,又看著桌上的刀,搖了搖頭道:「你,不行!」

  流雲飄蹤皺了皺眉,眼神掠過太歲,直射門外晚霞,緩緩走了出去,直接越過太歲,頭也不回道:「當年我可以,二十年後的今天我也一樣可以。」

  太歲回頭看著流雲飄蹤的背影,冷冷道:「若在二十年前,方圓十丈之內又有誰能瞞得過你的耳目?何況你又選擇了那把刀。」

 「我早年仗劍江湖,後在大漠邊關險死還生,遭逢出道以來前所未有的挫敗,從此棄劍從刀。中年武功大成,改以鐵扇運使諸般兵刃招術。到了二十年後的如今,無論我用哪一種兵器,我都足以殺了他!」

 太歲聽完這席話,哼了一聲道:「你如果真的願意殺了他,當年就殺了,還有如今這些事?」

 「你最初練劍,是你聲名鵲起的起點。卻因為過於信人,而在大漠邊關遭人伏擊,失去了大半的功力。縱使是神醫倚不伐,當年也得費了十八個日夜才將你救回。」

 「此役之後,你雖仍舊篤信情義,卻不再輕信外人;你甚至改練了刀,武功路數也大異從前。你刀法之凌厲狠辣,就連歸燕谷被譽為百年來不世出的奇才岳濤都自嘆不如。」

 「你揮刀縱橫十餘年,未逢敵手。刀鋒無鞘,代表著一往無前的決心。但你真正的武學巔峰,卻是等到你拿鐵扇時才真正開始。不滯於物,不礙於心!」



 「持刀的你,是你江湖生涯中殺氣最盛,手段最辣的時期。招由心發,倘若你得靠著拿刀,才能重拾當年橫掃江湖的豪氣。就憑這種心態,你以為你接得下他幾劍?」

  太歲說話向來平穩,此番說到後面卻是越顯激動,當說到「劍」的時候,聲音已明顯失去了平日的沉穩。

  流雲飄蹤霍然轉身,太歲原本蒼白的臉頰泛著罕見的血紅,胸口起伏不定象徵著情緒仍舊激動。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認識多年,一向寡言的太歲竟然也有如斯的情緒!

  流雲飄蹤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又何必如此?況且若真的不滯於物,我拿刀拿扇,又有何異?」

  「聰明如你,何必明知故問?」太歲彷彿受夠了再兜圈子,不耐道:「今時不同往日,從你擊落他的那一刻起,你就有了心障,武功再難寸進。憂思交結,抑鬱成疾!否則你的耳目又何以會退化至此?」

  「凌雲雁的為人正如同他的劍法一樣,劍走偏鋒,凌厲狠辣。而偏到最後更簡直是把險徑當大路來走。莫名其妙,不知所謂!當年若非他喪心病狂,折了無異的左腳,重情重義如你,又何嘗會將他擊落臨湘急流之中?搞不好轉頭就一肩扛起他的罪孽。」

  流雲飄蹤不語,又走回了屋子,看著桌上隱隱閃爍寒光的兵刃,笑道:「你向來寡言,卻不知你的口舌更勝於你的判官筆;淡漠如你,想不到竟把我們都看透了。」

  「你們總以為自己立身光明,便能坦蕩無懼;我卻出身黑暗,立身幽微之處。從此處看向陽光,眼中所見,倒是比你們清楚得多。」太歲目視流雲飄蹤的背影,喘口氣繼續道:「英雄最怕病來磨!你威風了幾十年也夠了,江湖的事就給江湖人去解決。你自顧尚且不暇,還想當菩薩?」

 「如你所言,我確實縱橫了大半歲月。雖然畢生慣看風浪無數,而我印象最清晰的時刻,卻是我剛託人鑄好了雲中貫虹,準備闖蕩江湖的前一晚。」流雲飄蹤將刀繫上了腰際,語調越顯低沉,緩緩道:「那是一個靜謐無人的深夜,我獨自磨著劍,看著天上的月亮,告訴自己,我今生所求無多,但願無悔而已。」

  「可惜人生總是事與願違,你越想做些什麼,老天爺總是要跟你作對。這些年來我總是會想起當年的許多事,我真能無悔嗎?捫心自問,後悔的時刻又何嘗沒有?我向以重情重義自許,卻不知這些堅持,只是讓彼此通向更愚蠢的結局。」

  流雲飄蹤步步向前,雙眼分毫不讓看向太歲,沉聲道:「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一樣帶著這把刀出去,但結局會跟當年不一樣,我會殺了他。而在七天後的此時此刻,我一樣會帶著這把刀回來‧‧‧」

 「跟你喝酒!」

  一語既畢,流雲飄蹤不再多言,大步向前。越過太歲,越過隱居二十年的沉鬱時光,越過那些曾自以為善意的情義界線,邁向臨湘河,準備去做早在當年就應該做的事。

  滿天晚霞依舊,太歲目視流雲飄蹤的背影,良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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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不會寫小說。比起小說,我更愛寫詩填詞,更愛散文雜記。這篇大概不會有續集,就只是想寫一些自己的想法。

  當英雄的年華老去,一切難再的時候,是否仍有決斷的勇氣?──這是我最初想寫的東西。我始終相信,老去的英雄仍舊是英雄。也許老了,腦袋不靈光,身手也顯得遲鈍。但有些東西中就是如同熱鐵烙膚般,難以忘懷。

  而英雄一旦想通此點,那也足夠了。至於七天後他到底能不能回來跟太歲喝酒,那其實也不重要了。

  英雄是不會寂寞的,所以安排個太歲來跟流雲對話。至少到了決戰的前一刻,仍有人與英雄相知,所以這篇叫做英雄不寂寞。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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