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之午夜,望飛之悠哉(楌午夷)
念君之午夜,望飛之悠哉(楌午夷)
筆者:勿忘我
2018/04/21
他是在我進到市集之前,唯一遇到的人。他看著我,雙眼瞪得有雞蛋般大,然後他衝過來緊緊抱住我。

好熟悉的溫度,像午後陽光的味道,參雜一點蜂蜜的甜,伴隨悠然的微風輕撫臉龐。

我嚇著了,愣在原地,身體僵直以至於忘了要推開他。

在那之後我無盡的後悔當時沒伸手掙出他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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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捏麵人。」

「好可愛啊!」他開心地喊道。

那雙閃閃發亮的眼與嘴角彎起的弧度根本沒變。

依稀記得我們四個曾為了爭奪一支桃子造型的捏麵人而大打出手——最後當然是他壓倒性的勝利,他一直都是我們四個裡面最強的,即便他現在已忘了我們,血液裡流淌的戰鬥本能也沒有消散。

「君?君!你在哪裡?」突然聽到他高一個調子的喊叫,我連忙四處張望,終於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找到他嬌小的身軀。

他也一直是我們當中最矮的。明明吃得比我們三個加起來還多,卻長不高也沒變胖,這樣的體質真是引人妒恨。

我想起當時在市集附近的郊外,看到他那張熟悉的臉時,我完全掩飾不了悸動地衝過去抱住他。然而他眼中滿溢出的疑惑與驚恐,令我一度以為我認錯了人。

可那個腔調、打鬼點子時流轉的狡黠眼神、計畫得逞時不自覺勾起的嘴角、只有我跟飛能判斷出是不是假哭的小動作……一切都與我認識的他吻合,唯獨過去是缺漏的。

我在信中與飛提起這件事。

飛回信道他會盡快處理完事情會來與我們碰頭,文字相當冷漠平淡,一如他平時的模樣,不過歪曲的醜陋字跡出賣了他寫信時的急迫,順便拆穿他佯裝出的不在意。

在信裡,飛提到一個警告,將我從飄然的喜悅中拉回現實:還有人在追殺他。追殺這個我們曾以為已經失去的兒時玩伴。

我告訴飛,會在老地方等他與悠過來找我們倆。

所謂老地方,是市集外的一座山上。在那有一間無人居住的木屋,是悠某天迷路時意外發現的,我們就把那裡當作基地。這幾次的年節,我們三人都會在那裡團圓,今年四人終要齊了。

鴿子飛走的隔天,追兵竟出現在我們約定的山上。我不知道消息是怎麼走漏的,也許是因為前幾天我帶著他上市集,被誰給看見了吧。

「君……」我聽見他的聲音幽魂一般從身後傳來,「昨天的鴿子……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僵硬的轉身,望見銀亮的紙傘尖端正指著我,這是我頭一遭看見他握傘的雙手正在顫抖。

「你聽我解釋,那些人……」我嚥下未完的句子,外頭他們的搜捕聲漸近,一個事實突然像子彈一樣打穿我的腦袋:我很弱。

如果他只有一個人的話,必能從山後那條只有我們四人知道的小路逃走吧。但若加上我,我除了拖累什麼也幫不上。

於是我走向他,伸手抓穩晃著的傘,猛地一使力,冰冷的尖端就這樣沒有猶豫地沒入我柔軟的側腹。他嚇得抽回自己的武器,卻是令鮮血的腥臭味噴濺而出,染滿我倆一身。

「是我告密的,你說的沒錯呢……所以,丟下我這個叛徒,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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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傘從未如此沉重,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知道這條小路,但它讓我成功避開所有敵人,慢慢地下山。

突然前方迎來一騎,來人一見到我,便揚聲大喊,「你怎麼在這?君呢?他沒與你一起?悠來了嗎?」

那人在我身邊勒馬,他有雙很美的鳳眼,打量了我全身的狼狽後,停在我滿臉的血汙上,「你……你受傷了?」他跳下馬,雙手抓住我的肩膀,睜大的眼蘸滿濃濃的擔憂。

一連串的問題使我的思緒更加混亂,只能僵硬的搖搖頭。身上的血全都是君的。

那人確定了我無恙,脫下他身上那件布袍,披在我的肩上,「有點大件,將就點吧。你現在可夠難看的。」語畢,他又策馬往山上奔去,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我低頭望向那件淺綠的衣物,呆站在原處。並非在等什麼人,只是突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倏地,山上傳來一撼動天地的爆鳴,我被震得跌坐在地,匍匐著想去看一眼發生了什麼事。

火光渲染午後本應蔚藍的天,黑煙將這不真實的上空撕成兩半,那團熾熱的中央,正是那間我剛離開不久的屋子。

突然,額上的疤痕發疼了起來——

『我們來玩騎馬打仗吧!悠跟我一國,行嗎?』

『好狡猾,我也想跟君一起!』

『午,你就那麼不想跟我一國嗎?』

『不是啊……我最喜歡飛了,你別誤會……』

『得了,我跟悠一國吧。』

『飛……』

——濃煙嗆出我的淚水,腦中響起的對話,第一個發話的是君,後面是我的聲音和另外一個、那聲音不就是剛才在小路上遇到的……

我突然止不住地大笑起來。

荒唐至極!

「午」。在回憶裡面,那個名為飛的人這樣稱呼我了對吧!「這個名字只是我借來的,沒想到連記憶都過來啦,哈,有趣……」我像在自我安慰地呢喃著,跪坐在草地上,芒草割破因挽起袖子而裸露的手臂,一條條血痕無法帶給我疼痛。我揪緊身上那件不屬於我的外衣。

但如果記憶不屬於我,我又為什麼會知道那個聲音是「飛」的呢?

那天,君抱住我時,我應該要推開他的。

至於飛,我明明能拉住他、要他留下的。

「可我都沒有伸手。」對著燃燒的屋子,我像懺悔的罪人嚎啕起來,「誰都保護不了啊!」

我尖笑著朝前方伸出手。

灰燼從指縫中滑過,什麼也沒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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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大家。我難得還沒除夕就回來,卻還是遲到了……」我盤腿坐在焦黑的土上,傾滿四杯酒,然後回頭,從瀏海的縫隙間看見被燒得崩塌毀壞的屋子。

當我終於趕到山上時,那裡早已空無一人,連屍體、斷肢都沒有。我差點就說服自己:他們三個已經會合,並成功逃出追兵的圍捕。

直到我後來在市集上看到小午隻身一人。

他看向我的眼神、不,正確的形容是他的目光僅是茫然地從我身上掃過,並未多做停留,好像是刻意避開一樣。

君跟飛並不在,他倆已失聯多日,生死不明。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的內心並沒有過多激動,畢竟四人裡,我一向都像個旁觀者,看著他們三人玩耍、拌嘴、做些偷摘果子之類的勾當,他們三個從來就是事精,不按規矩辦事。大人責罵時卻將只把風的我一同叫去。

那段四個人在一起的時光真的很刺激、很充實、很快樂。

君沒能讓小午恢復記憶,若連飛也辦不到,那我肯定是沒指望了。畢竟飛做過太多讓小午、也讓我和君都印象深刻的事情。比如當街把腳踝扭傷的小午直接抱起回宅邸之類……

「嗨!」

我被小午突然的招呼驚得從過去中回神,直直撞見他已失去清澈的瞳,有一瞬間竟感到恐懼。

強行壓下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我堆起微笑,伸出右手,道出那句我對每個陌生人的第一句話。

「初次見面請手下留情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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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見面請手下留情多多指教。」悠衝著我露出笑容。

該推開的、該拉住的。那時的我都遲疑了,沒有勇氣伸手。

沒人告訴我握緊悠的手究竟正確與否,但我確信自己已經不想再失去誰了。我握住悠的手。

「請多關照,我是……楌午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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