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閣帖
楓閣帖
筆者:崔雨秋
2023/08/29

最後修正:2024/3/8下午 01:16:30_修正者:崔雨秋
崔雨秋壓低她狀似竹篩子的斗笠,與正與逗貓棒纏鬥的肖晨擦肩而過,步入江湖市集。

不知道是不是湊巧,掛在市集門口被肖晨撓的蕩來蕩去的川叔身上,一張紙飄了下來。

楓閣的告示。崔雨秋接住紙張,眉頭深鎖。

「你到底去了哪裡?」



朦朧的雨絲模糊了街道,水都苑的街道上看不見行人,只有一些通宵營業的酒樓亮著微弱的油燈。

一陣清甜的酒香參雜著下雨的泥巴氣味,瀰漫在水都的衚衕間。莫停歌仰頭猛灌幾口,抹了抹嘴。即使渾身已經被雨水浸濕的他,完全沒有抹嘴的必要。

放下酒罈,莫停歌看向眼前來人,靜待著對方開口。

殊不知,他身上龍盤虎據的刺青,早把眼前的人給嚇呆……喔,看呆了。

赤裸著上身,被雨水打濕的頭髮凌亂的披在肩上。消瘦卻俐落的肌肉線條,水珠與刺青。還有一張……病氣的帥臉。

她的鼻血差點噴出來。

「跟我回家吧。」

無理頭的她忽然冒出一句。

「你病了嗎?記得吃藥。」看著眼前的楓姬,莫停歌揉了揉眉心。緩緩的站起身來。

霎時雨水轟的一聲被震飛,莫停歌的右拳在距離她鼻尖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面對突然來襲的拳頭,她只覺得鼻腔一陣痠刺,鼻血終究流了出來。

「你是誰?」莫停歌拳頭緩緩張開,五指扣住那張與楓姬一模一樣的臉。

「欸……皮真的會破。」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她掏出一本楓閣帖亮在莫停歌眼前。

「楓姬的專武不是這本吧?」

聞言,她又掏出了一卷小卷軸,上面題了三個大字。

《崔•楓•姬》

「……好吧,算我眼花,抱歉。」莫停歌悻悻然地將手收了回來。

「先進去吧?」看著斗笠被吹歪,半個身子都被淋濕的她,莫停歌指著後面的建築物……的後面的後面,然後山坡的後面,還要再一片楓葉林後面的楓閣酒樓,說道。

那裡可謂是楓姬的家。

她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血,瞇眼看著遠處的楓林。

「我沒有鑰匙。」

「你他……」

正當莫停歌與楓姬鬥嘴,一串輕快的馬蹄傳進了他們耳中。聿縭騎著小青馬經過他們身邊。

「啊!老闆還有大歌!」

眼尖的他立即發現了楓姬衣服上的血漬。

「破了嗎!在這種地方?」他驚呼,然後驚覺不該這麼大聲,把音量壓低,氣音說到。

「破個頭,是鼻黏膜。」楓姬白了他一眼。



「早啊,這麼早就要上工了?」莫停歌回應聿縭的招呼。

「幫三三送早餐去!鮪魚蛋吐司不加小黃瓜!」聿縭提著手裡的三明治,展示給兩人看。

聿縭小青馬一路踢踢踏踏,很快就領先了漫步前行的兩人。

漫步走著的崔雨秋看著身旁比自己高一點的同齡人,暗自思考。

楓姬寄回楓閣的飛鴿總寫了很多意義不明的內容,諸如莫停歌的一舉一動,今天說了什麼話之類。

寫這些在飛鴿裡是想做什麼?

雖然像「你有什麼癖好大家也不是不能爆乳。」這種句子確實是很勁爆。

「怎麼了?」感受到視線,莫停歌轉頭問道。

「不能看嗎?」楓姬挑眉。

「看了要收費。」

她聞言,默默的掏出了一百元,捧了過去。

從今天開始,她會頂替楓姬,周旋於江湖之中。

直到找回正牌的楓姬。

總而言之,現在我就是正牌的楓姬!她如此洗腦自己。

看著‘正牌的楓姬’一面雙手握拳,一面小聲嘟囊,莫停歌只是拿著一百塊沉默不語。

她與……不,楓姬與莫停歌還在慢悠悠的走著,聿縭已經在楓閣周圍的樹林把馬兒拴好,大步跨進了楓閣酒樓的門口。

「三三?」他呼喚。

沒有人回應。

酒樓裡面空蕩蕩的。雖然營業中,但不僅沒有人光顧,連平時醉倒在門口的項聞雨都沒有見到。

跨過酒樓大門,他在酒樓裡轉了一圈,終於在酒窖外找到了趴在石階上打盹的玉叁叁。

「你覺得你比較喜歡旗袍還是貓女郎……」玉叁叁含糊不清的說著夢話。

「三……三三?」聿縭認為有必要立刻阻止叁叁,不讓她繼續夢下去。

「聿縭?」叁叁一面揉眼睛,一面扶著石階站起來。

「我需要來一點嘎抓水。」



「所以說!你聽我解釋!就是咖啡裡面,是被允許含有蟑螂的!」玉叁叁捧著咖啡杯,崩潰的吶喊。

「沒錯啦!一天一杯嘎抓水!」把叁叁的解釋當耳邊風,聿縭點頭如搗蒜。

楓姬剛踏入酒樓,迎面而來的便是這般奇異的景象。

見到楓姬進門,聿縭邊招手邊說道「奶泡、牛奶、嘎抓水,一比一比一。那就是嘎布奇諾!」

聽起來很不妙。

「換班啦!」一聲活力充沛的呼喚,韓櫻一手撐傘,一手抱著一罈酒走了進來。

「哇!溼答答的,你們倆快去換衣服!」看到淋成落湯姬的楓姬,還有落湯雞的莫停歌,韓櫻把傘一拋就推著楓姬跟莫停歌往酒樓裡面走去。

「我衣服又不放這裡。」莫停歌擺了擺手,便去找聿縭點單去了。

楓姬換了一身衣服,楓閣也開始來了客人。

一日之計在於晨。聿縭跟韓櫻開始忙碌了起來……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奈何楓閣酒樓的生意實在不怎麼樣,目前唯一的客人,便是獨佔了一間包廂,正對酒當歌的莫停歌。

明明酒應該都是好貨,怎麼會沒有人光顧呢。楓姬看著酒窖的清單,百思不得其解。

她索性挑了一罈嚐嚐。

提著中意的那罈,漫步走到了楓樹林間。哼哼唱唱的,挑了塊石頭坐下。

嗯……喝起來很棒啊?

「那個是洗澡水喔?」一聲略為沙啞的嗓音幽幽傳來。

噗?!

「為什麼洗澡水會有味道……不對,你是誰?」看著四仰八叉,甚至還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的人,楓姬嚇得把嘴裡的酒噴了出來。

「穿旗袍就認不出來了嗎。」揉著頭,衣衫不整的那人從地上爬了起來。凌亂的髮絲遮住了他的臉龐,但還是可以看到她臉色蒼……

啊,要吐了。他要吐了。

喔,沒有吐。

「扶……扶我一下,謝謝……。」

「聞雨!」叁叁聽到樹林裡說話的聲音,尋聲找了過來。

「晚上發現你不見,我到處去找了好久!」

結果找到最後,在酒窖外面睡著了……叁叁說著,越說越小聲。

這麼說來,項聞雨好像是跟玉叁叁一起值晚班的。

帶著項聞雨回到酒樓裡休息,玉叁叁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終於下班回去了。而正牌的楓姬,又開始對楓閣酒樓進行新一輪的探索。

在酒樓裡的一間包廂內,唯一的客人莫停歌望著窗外的楓樹林,一口口抿著酒。

韓櫻端著兩碟水煮花生,走進包廂。
放下兩碟花生後,韓櫻沒有離開包廂,而是在莫停歌的對面坐下。

「他不是故意的。」韓櫻將其中一盤花生推向莫停歌。

「當然。」莫停歌點了點頭。

「他是有意的。」

說著,莫停歌撥了一顆花生放進嘴裡咀嚼。

「那你說現在要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莫停歌搖了搖頭。

包廂內陷入了一陣沉默。

「唉……打壞的家具又是一筆費用。今天不去花街,去不夜城賭點錢吧。」放下酒杯,莫停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哇,我以為你沒打算修。真不愧是門主,負責!」韓櫻一口氣把酒飲盡,滿足的舉起空酒杯。

「沒有要修啊?我是去宣洩情緒。」



不夜城座落在荒漠之中,隔著一條華水與霧淖搖搖相望。若是從水都苑走水路行至霧淖,少說也要數天時間。

縱然是如莫停歌這樣的……溫弱書生,一個深藏不露,輕功了得的溫弱書生,踩著輕舟順流而下也花了不少時間。待他到達不夜,已經是深夜時分。

星月無光,卻是不夜城最喧鬧的時刻。
拎著酒罈,莫停歌意態閒適的踏入不夜城。

「啊……不是炸雞。」不夜城某處煉丹房內,一個灰色的身影吧嘰吧嘰的肯著雞胸。

「總覺得缺了一點……」他手裡拿著雞骨頭思考著。

似是理不清頭緒,他開始在丹房裡踱步,搖搖晃晃的一頭撞上了丹櫃。

嘩啦啦,丹如雨下。

「對了,缺了炸。」

座落於不夜城中心,城主的賭場內,一場生死的對賭,將整個賭場的氣氛推向最高潮。

一頭烏黑的亂髮,水汪汪還閃閃發亮的金眸,腰係一把纏著鎖鏈的大刀。

他是任情自在莊的現任莊主,人稱小姐姐卻是男人的不夜遊俠,笑望。

他微笑著,對四週環繞的看客揮了揮手。

而在對桌的那人一頭白髮飄逸,一雙金黃的桃花眼風情萬種。然而此時卻面色嚴肅,不怒自威。

竟是滄玥閣副閣,不夜城城主,紀洛瑤。

「取丹吧。」紀洛瑤隨手招來一名荷官,又指著站在笑望身後,與笑望一同來的任情自在莊司簿。

「你們倆,去。」

滄溟丹是毒是補,滄玥閣恕不負責。

也許死亡的機率不高,但是作為補品,滄溟丹顯然並不完美。不過在不夜城的賭場,它卻成了很受歡迎的賭具。

看著兩人前去取丹,紀洛瑤嘴角一勾,向笑望淺淺一笑。

「在他們回來之前,用骰子打發時間如何?」

「樂意之至。」笑望拱手。

任情自在莊的司簿元釲在荷官的帶領下,從賭場內的密道進入了滄玥閣。

禁制重重的丹房門外,兩人卻迎面撞上一個人影。

陰暗的油燈照耀下,元釲沒能看清對方的身影,對方也沒有向他們打招呼,很自然的錯身而過。

油燈晃動,一張算盤的影子出現在牆上。

見元釲掏出了算盤,荷官很默契的同時轉過身來,反手向那人影劈去。

入侵者!

丹房,可不是無名小卒能進來的地方。
入侵者似乎也預料到了兩人的回馬槍,只見他頭向後一仰,頭上竹編的斗笠罩住了背部,抵擋了兩人的攻擊。

不過攻擊是擋下了,人倒是被震得飛了出去。

「別動!」荷官厲聲吼道。

元釲算盤一撥,發出一連串的喀嚓聲。他正要上前捉拿,本就昏暗的走道卻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燈熄了。

啪嘰,啪嘰。清脆的鼓掌聲迴盪。

「請你們吃炸雞。」



一聲巨響,伴隨著震動。賭桌上的骰子本要停止翻滾,又被震動震得又跳了起來。

幾塊瓦礫從窗戶飛了進來,外頭煙塵滾滾,似乎是哪家房子塌下來了。

一顆渾圓的小球滾動著,碰到紀洛瑤的鞋跟,停下來在原地打轉。

是一顆滄溟丹。

「城主,滄玥閣的煉丹房爆炸了。」一名手下擠過看熱鬧的人群,快步走到紀洛瑤身邊向她報告。

笑望心裡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自己帶來的人剛去丹房,人都還沒回來,丹房就出事了?

簡直是瓜田納履,李下整冠!

他乾笑兩聲,指著窗外喊道。

「看!那邊有大樹!」

見一票吃瓜群眾順著自己的手指方向看去,笑望正準備撒腿狂奔,才剛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對上了紀洛瑤的視線。

「……」迫於視線的壓力,他默默的坐了回去。

「封鎖所有出入口,今晚在不夜城裡的人……」她環顧四周,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全部抓進地牢!」



不夜城外某處的草叢裡,一顆頭髮澎亂的腦袋探了出來。隨後一陣小跳步,移動到了另一個草叢。

一隻身形若狼一般的大狐狸緊跟在後,鑽出了草叢。甩了甩雪白的腦袋,正準備一頭再扎進草叢。

歪了歪頭,牠動作停了下來。

一隻又一隻雪白的狐狸在牠身後鑽出草叢。

沙沙……草叢晃動,前頭的人掉頭走了回來。

「怎麼啦?」摸了摸狼狐的頭,男子開口問道。

狼狐叼起掛在男子腰間的一枚令牌,在男子眼前甩了甩。

「哦,司簿的暗號?」

男子從狼狐的口中接過令牌。

是低等級的支援信號。

意思是司簿目前可以應付,但不確定性高,後續可能需要支援。

沙!本來蹲在草叢裡的他站了起來,朝城門口走去。後面的狼狐們擺動著腿快步跟上。

忽然一陣閃光,緊接著是震動與震耳欲聾的聲波。不夜城的中心位置,一道鈷藍色的落雷從天而降,劈在一座高閣上。

猛烈的爆裂聲震得狼狐縮起了尾巴。

一大塊瓦礫從男子身邊飛過,砸的地上泥土飛濺。

「喔,運氣還不錯。」沒被瓦礫砸到,男子由衷感到幸運。

然他話剛說完,嘴都還沒閉上,一道黑影咻的一聲撞進了他的咽喉。

滄溟丹是毒是補,滄玥閣恕不負責。

男子兩眼一翻,身形失去支撐,倒了下去。

男子突然倒地讓狼狐們措手不及。一隻狼狐踩了兩腳男子的臉之後,發現男子依然沒有動靜,狼狐群們驚慌的原地繞起了圈。

半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牠叼起令牌,與同伴們向著華水拔腿狂奔。



楓閣酒樓三樓,有幾間供店員休息的房間。其中一間被楓姬劃了地盤,當作自己的臥室兼書房。

現在她就在這房間裡面,四周亂糟糟的丟著各種書籍跟捲軸,甚至還有幾卷竹簡。

站在房間裡的楓姬甩了甩頭,亂七八糟的房間,看起來簡直像是還在使用一樣。

仔細想想,身邊的人看到自己沒有感到驚訝,相處時神色都很自然。

根本沒有人發現‘楓姬’消失了。

她搓了搓臉,笑了笑。

從袍子裡拿出《崔•楓•姬》秘笈竹簡,指尖摩擦著上面的篆刻。

「唉……」

夜深了,楓閣酒樓又換了一次班。三三點起了酒樓裡的油燈,項聞雨則躺回了酒樓門口他專屬的青石地板。

雨已經不再下,沒了雨聲,酒樓內又陷入一片安靜。

楓姬稍微收拾了房間,披了一件袍子去洗漱。

掬水搓了搓臉。看著水面的倒影,她五指緩緩張開,扣住了自己的臉。

就像白天莫停歌那樣……。

指甲似乎摸索到了一條肉眼不可見的縫隙。她用指甲劃著,猶豫了一下,沒有摳。

假日……悄悄到來。聿縭騎著馬接走了玉叁叁。項聞雨則人間蒸發了,大概還躺在林子裡的某處。

楓姬拿著在房間裡找到的行事曆,看著楓姬為這陣子做的種種安排。

九層塔酥餅禮盒……

九層塔做的酥餅,該不會跟香菜餅乾很像吧?

酒樓的進貨是早早訂下的,楓姬每隔幾個月就會換一次點心,為此常常會與找作坊的人討論。

今天正好就是開會討論的日子。

楓姬把斗笠掛在背後,穿過庭園白色的圍牆,踏入茶館。一陣茶香拂面而來,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向店員告知提前預約好的包廂後,她被帶到了茶館三樓。

扣扣,她輕輕敲門。

「請進。」一聲清朗的聲音在門內響起。

「聿縭?三三?」看著裡面坐的兩人,楓姬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包廂。

「快坐吧!」玉叁叁拍了拍椅子。

包廂專屬的服務員向楓姬遞來一杯茶,道過謝後,楓姬啜飲了起來。

茶水很燙,從杯裡升騰起的水蒸氣隨著呼吸一起一落,把楓姬的視線蒙上了白幕。

「怎麼會是你們過來?」楓姬眨了眨眼,向兩人問道。

「笑望莊主昨天沒有回莊。跟著莊主出去的司簿先生也沒有傳來通知,我們只好過來幫忙。」玉叁叁解釋。

不知道跑去哪裡玩了,聿縭嘟囔。

「九層塔酥餅禮盒我們帶來了。」聿縭把一個桐木盒子搬上茶几。

「噢,這是……」看起來不太像點心,楓姬大腦飛速運轉。

聿縭伸出雙手在盒子上摸索了半晌,抬起頭看向楓姬。

「……」怎樣,臉上有東西嗎?

「三三比較會摸。」聿縭把盒子推到玉叁叁面前。

原來是打不開。

「幫我打……」聿縭話還沒說完,在玉叁叁的擺弄下,一陣齒輪咬合的聲音傳來。

木盒開始變形,慢慢變高。內部的零件伸展,逐漸變成一座寶塔的形狀,把一塊塊精緻的酥餅宛如藝術品般陳列在塔中。

九層塔酥餅禮盒,名稱便是由此而來。
看著色澤金黃的酥餅從機關盒子裡展露出來,楓姬不由得發出讚嘆。

一面吃著酥餅,三人一面閒聊。

「除了去不夜城賭博以外,莊主都會按時回家的。」

「但莊主一個禮拜至少泡在不夜城五天。」聿縭攤開手,探了口氣。

他也想跟莊主多一些相處的時間,可惜莊主眼裡只有賭桌。

「就算莊主在不夜城,晚上司簿還是會送信回來自在莊。但是這次過了一天都沒有收到司簿的信,我們有點擔心。」玉叁叁說出了內心的擔憂。

不會是賭到沒錢送信了吧?聿縭擺弄著變成九層塔的機關盒,胡亂猜測道。

「說到失蹤,不知道項聞雨現在在哪裡?」

玉叁叁忽然想起了跟他一起值班的人。

項聞雨雖然成日與酒相伴,然後爛醉如泥癱倒在地,大多時候還是會醉倒在酒樓裡,最遠也只會癱在酒樓門口。

不過最近總是癱著癱著就不見了。

「應該把他綁在地下室……」聿縭說到一半連忙打住。

「……」

玉叁叁默默的點了點頭。

不能再讓他跟剛來的客人說「我也會後空翻」了。

雖然覺得綁在地下室有些過份,但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晚。

那是一個雨後的夜晚,青綠的楓葉掛著水滴,月光下像是碎銀般閃閃發光。

玉叁叁正在二樓包廂裡,靠著窗小酌。手上翻動著自己寫的賭術大全,不時將視線瞄向窗外。

一條蜿蜒在楓葉林間的小路,那是楓閣惟一對外連通的道路。

楓閣門外,粉色的身影倚著樹幹,哼著歌。

那是喝著大漠孤魂的項聞雨。今天他難得沒有喝得爛醉,還能讓雙腿支撐著身體,哪怕是靠在樹幹上。

玉叁叁闔上書,伸了一個懶腰。

看著牽著馬在小路上走來的聿縭,她不僅嘴角上揚。稍微收拾了桌面,再順手把賭術大全藏到掛畫後面,滿意的拍拍手。

正要關上窗去樓下時,眼角餘光掃過窗外,她停下了腳步。

視線透過半開的窗,玉叁叁看著項聞雨伸出手指抬起聿縭的下巴。嘴唇在聿縭的唇上啄了一口。

啾。

「……」

項聞雨面色潮紅的望著聿縭,而聿縭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呆愣在原地。

月光下的楓樹林陷入了一片寂靜,只有馬匹粗重的呼吸聲,讓玉叁叁能夠確認眼前的畫面不是幻覺。

「呀!」

聿縭終於反應過來,他輕輕推開項聞雨,用袖子擦著嘴。

「我都還沒有……還沒有……」

他都還沒親過我。

玉叁叁咬著嘴唇,默默的把窗戶關上。

她緊閉雙眼,背靠著牆,緩緩……

「那我先走了,兩位下次見。」楓姬起身道別,打斷了玉叁叁的思緒。

「喔,嗯!」

服務員跟著楓姬一起出去,帶著她去櫃檯取寄放在哪裡的九層塔酥餅禮盒。

包廂內只剩下兩人,玉叁叁跟聿縭。

「……」

聽著楓姬與服務員的腳步聲遠去,玉叁叁深吸了口氣。

「我們也回去吧。」聿縭放下茶杯,理了理袖口跟領子。

「聿縭……」玉叁叁扯了扯聿縭的袖子。

聿縭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身,他疑惑的轉頭看向她。

碧綠色漸層至墨色的秀髮遮住了臉龐,玉叁叁的頭低着,僅僅露出了兩朵泛紅的耳尖。

玉叁叁想把聿縭拉到自己面前。

不過聿縭沒有注意到叁叁的意圖,只以為玉叁叁想要有人拉一把。

結果玉叁叁沒把聿縭拉過來,反而被他握住手,從椅子上拉了起身。

「……我們一起回去吧。」玉叁叁吐舌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她決定將錯就錯,沒有把聿縭的手放開,就這樣拉著他邁開了步伐。



「我想去不夜城。」回去的路上,牽著馬走在前面的聿縭開口。

「你在擔心莊主跟司簿嗎?」玉叁叁坐在馬背上,手裡把玩著骰子。

「嗯,司簿那麼嚴肅的人,不可能會忘記寄信回來。」

玉叁叁跟聿縭心裡都明白,笑望與司簿在不夜城裡一定是出了事。

山間小道蜿蜒,四周一片蒼翠的樹林。兩人一邊走著,一邊討論。

遙遠的山坡上,許多人影悄悄的移動著。

「我先送你回自在莊,然後再自己去不夜城看看,好嗎?」

一聲尖銳的口哨從四周山坡上響起,傳入兩人的耳中。

山賊?

聿縭與玉叁叁對視了一眼。

聿縭跳上馬背,一手抱著玉叁叁,一手操控韁繩,吆喝一聲衝進了身旁的樹林。

山賊的呼吼在樹林裡迴盪,他們四散尋找著衝進樹林裡面的兩人。

最近經過這裡運鏢的人少了,山賊寨的銀子越來越少。好不容易有人經過,他們決心大幹一票。

樹林地面崎嶇不平,亂石樹根遍佈,上竄下跳的馬背震得玉叁叁也跟著一上一下。

聿縭想問玉叁叁要不要坐到後面,正準備開口,玉叁叁的腦袋就狠狠的撞在聿縭下巴上。

聿縭悶哼一聲,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馬背上的玉叁叁抱著頭,搖搖欲墜的被馬馱著衝了出去。

「乾乾乾!」玉叁叁的叫罵與山賊的吆喝,在森林裡迴盪。

一柱香的時間後。

翻遍整個山頭的山賊眾人,終於在一處山窪內,找到了衣服勾到樹枝,雙腳懸空掛在樹上隨風搖晃的玉叁叁。

原先玉叁叁晃呀晃的,想從樹上掙脫下來。結果就發現衣服沒從樹枝上下來,自己的身體倒是開始往下滑……

她的手還勾不到樹枝!

剛準備壯士斷脘,把衣服送給樹枝,一顆髒兮兮的腦袋就探了出來。

玉叁叁牙一咬,準備……

又一顆腦袋探了出來。

然後又是一顆。

不知道山賊是具有某種默契,還是腦袋瓜有磁力會互相吸引。瞬間玉叁叁身邊的樹林就被一群又一群的山賊擠滿了。

玉叁叁瞪著他們,臉色鐵青。

「看夠了沒?」

山賊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見山賊沒有急著對自己下手,玉叁叁嘆了口氣。

「可以打開你們的天靈蓋研究一下腦迴路嗎?」

「同行?」山賊們交頭接耳。

也不知到是山賊的同行,還是開頭蓋骨的同行。

不過既然是同行,那自然要給個面子。山賊們很快討論出了結論。

幾個手腳靈活的山賊爬上樹,幫玉叁叁解開勾到樹枝的衣服。玉叁叁的腳終於踩回了地板上。

「謝謝。」

「青山寨。」一個頭髮斑白的老人走到玉叁叁面前,手裡拿著一塊髒兮兮的木牌子。牌子上面依稀可以看出青山兩字。

「玉家寨。」玉叁叁冷哼一聲。

眼前的老人應該就是這幫山賊的老大,青山寨的寨主。

「哎呀,是甚麼風把玉姑娘吹來了?」
老寨主看著玉叁叁,賤兮兮的笑著,大黃牙邊那顆金牙齒還閃著光。

看著發亮的假牙上自己的倒影,玉叁叁深吸口氣,兩眼一閉……

啪!

樹顫了一下。樹葉嘩啦啦的落了下來,飛舞在玉叁叁與老寨主身邊。

感受到拳頭打中東西傳來的觸感,玉叁叁心中一喜,慢慢睜開眼睛。

打中了?

玉叁叁看著眼前面色蠟黃的老寨主,眨了眨眼。

打歪了。

看著留了一個拳印的大樹,玉叁叁清了清喉嚨。

「牌子給我。」她伸出手。

老寨主嘴角垮了下來,黃牙閃閃發光。
「姑娘啊,這可使不得。我們手下一百零八弟兄,還得靠著這寨子吃飯呀!」

「您也知道,最近這鏢只能從市集出發,怎麼會經過這裡。我們兄弟那叫一個苦哎喲喂呀……」

「咱們吃的是寨裡養的雞、寨裡種的菜,織的是寨裡砍的麻。不說是山寨,還以為咱們是樂活農村啊。」

老寨主哭喪著臉,說的悲痛萬分,眼淚正欲奪眶而出。聽得玉叁叁一陣同情。

「沒了這寨子,兄弟們一家老小都不知要去哪裡討生活呀。」

話說完,老債主用他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玉叁叁。

「……給我。」顯然玉叁叁不為所動。

在玉叁叁留在樹上的拳印威懾下,老寨主一面哀嚎著,還是把刻著青山的木牌交到了玉叁叁手中。

自古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綠林自然也有綠林規則。

寨主的令牌,便是規則中尤為重要的一環,一個令牌就代表著一個山寨的所有權,可以說是山寨的地契也不為過。

轉交令牌,那便是把山寨拱手相讓的舉動。老寨主自然是百般的不情願。

見木牌得手,玉叁叁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只要命令這幫山賊回寨,她就可以安全脫身了。

玉叁叁冷眼看著老寨主……晃了晃手裡的令牌。喔,沒了青山令牌之後,他不過是個危險的老頭子。

「都給本宮退下!」玉叁叁喝斥。

老寨主奸笑著,站在原地不動,黃牙閃閃發亮。

「敢問姑娘怎麼稱呼啊?」

他竟從懷中逃出了一把隧石槍,黑幽幽的槍口正對著玉叁叁的腦袋。

「嘿嘿,今晚就再添一壓寨夫人!」老頭子壞笑。

他舔了舔嘴唇。

令牌在她手上?那有什麼問題。

壓寨夫人的東西,自然還是寨主的!

這算盤打得太好,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走!回寨!」

青山寨不大,但這是相較於任情自在莊。在這綿延的森林,期中一個小山坡上,裊裊炊煙升騰而起。對山賊來說,那是家的味道。

對玉叁叁來說,在不久前剛變成她的寨……名義上的。

也許她搶奪令牌的原因稍顯天真,但誰會知道山賊居然這麼團結?自私自利的山賊,就該來個背刺老寨主才正常。

這山寨肯定有鬼。瞇眼看著老寨主,玉叁叁心裡想著。

在眾山賊的護送下,玉叁叁被押進了山寨。

「諸位兄弟們!今天大喜之日,喜提壓寨夫人一名!有喜宴吃啦!」前頭的山賊高聲呼喊,引得一片笑罵。

「老頭娶媳婦?」一個山賊停下了在茅房塗鴉的手,皺眉呢喃。

「那不可能,姑娘家看到了都得咬舌自盡。」拎著青漆葫蘆的山賊直搖頭。

但當他們看到被山賊們簇擁進來的玉叁叁,都驚得下巴一張,目瞪口呆。

「不可能。」拎著葫蘆的山賊抬腳一踹,把茅房旁那山賊踹進茅坑。

噗嗵,聲音好不響亮。

落入茅坑的山賊撲騰著,倒是沒有破口大罵。不是沒怨氣,只是在茅坑裡不好開口。只能用鼻子哼哼氣,高舉國際手勢。

「居然是真的。」看著一坨泥人朝自己撲來,踹人的山賊驚呼一聲,連忙拔腿狂奔。

「殺兩隻公鴨,煮薑母鴨給夫人補補。舟車勞頓,來到這裡她一定累了。」老寨主指揮著眾人跑腿,自己拎著玉叁叁進了房。

砰的一聲,塵土飛揚。

門就這麼關上了,將玉叁叁與陽光明媚的世界隔絕。老寨主的房間散發著陳年的霉味,腐爛的木頭氣味讓玉叁叁頭腦發暈。

陰暗的室內甚至沒有窗戶,惟一的燈光是一盞閃爍著橘光的紅色蠟燭。

老寨主看著玉叁叁,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腰帶……

玉叁叁嗚咽一聲,捏住一顆骰子,奮力向這向自己圖謀不軌的老頭扔去,速度快得甚至發出了尖銳的破空聲。

想來,這便是狗急跳牆,三三擲骰。

啪的一聲,骰子直接砸在老寨主腦門上,碎裂四散。

老寨主一愣,摸著自己裂開的額頭,有些茫然。

但也僅只一下。

老債主忽然雙手抓住自己的臉皮,用力一扯。

一陣令人牙酸的撕裂聲之後,一個清秀的臉龐出現在玉叁叁的面前。

「好久不見,玉叁叁。」

「……川叔?」

眼前這張面孔玉叁叁再熟悉不過,男子目測二十來歲,藍髮棕瞳。

在易容成老寨主的假髮邊緣,幾縷藍色的髮絲露了出來,格外醒目。

玉叁叁會認識他,是因為聿縭的關係。

數年前,偶然經過市集的川叔見到了在市集遛馬的聿縭,頓感此子運氣「非」凡,一時興起便把他收入門下。

那是一個人稱總受門的江湖師門,柳川門。

「你怎麼會在這裡?」玉叁叁發出質問。

「啊哈,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川叔叉腰一笑,從腰帶下掏出一個小令牌。

「司簿的令牌?」玉叁叁一眼便認出了川叔手裡拿的東西。

「沒錯,一群司簿養的狼狐叼著它,似乎是打算橫渡華池,游到歸燕谷,似乎打算直奔水都苑。不過在半路就被我的徒弟桂燒春遇上了。」

「最後便送到我這裡。」川叔說著,一面把令牌交到玉叁叁手上。

「是自在莊的令牌,不過我們是莊外人,看不懂其中含意。妳看看是甚麼意思?」川叔把令牌交給玉叁叁之後,退後半步。

玉叁叁翻看令牌,手指在令牌上的狐狸雕塑上滑過。

「準備萬全,靜候佳音。」玉叁叁把令牌收進懷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原以為莊主跟司簿遇上了麻煩,現在看到這枚令牌,玉叁叁的心裡終於有了底。

「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太好了。」川叔也舒了口氣,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雖然這樣代表他千里迢迢從市集感到這裡,霸佔山寨攔下聿縭與玉叁叁兩人的辛勞,都是白用功。但至少任情自在莊的莊主一行人平安無事。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川叔喃喃道。

「那麼今晚的喜宴別浪費了,吃飽喝足再離開這裡吧!當作我請客!」川叔手一拍,高興的喊。

「等等,聿縭人在哪裡?」

玉叁叁沒有問川叔為何只是問令牌的事情,要如此勞師動眾,甚至易容滲透一個山寨。也沒有問為甚麼川叔知道他們在水都苑,而不是任情自在莊所處的龍虎山一帶。

她問了現在最讓她焦急的問題。

川叔挑眉,閃亮的琥珀色眼眸轉了一圈,伸手指向門外「自己去看看?」

走出老寨主的房間,玉叁叁被刺眼的陽光亮得瞇起了眼睛。模糊的視線中,她好像看到了黃金獵犬在向她招手。

抬手遮住陽光,她才看清,原來是聿縭正在一個土窯邊燉著東西。

「叁叁!」聿縭見到玉叁叁走出來,爽朗的打招呼。

玉叁叁見他如此愜意,想起了自己剛才的處境,忽然一股無名火燒起。便一聲不吭,抬腳大步向聿縭走去。

「昂,叁叁姐別生氣。我們兄弟對剛才的無理,向你道歉。」

玉叁叁一拳正要朝聿縭的笑臉招呼上去,忽地一抹淡紫色介入了兩人之間。

「燒春?你居然也在。」玉叁叁手懸在半空,語帶驚異的向燒春打招呼。

那名男子正是拎著青漆葫蘆,方才把別人踹下茅坑的山賊。柳川門弟子,聿縭的師弟,桂燒春。

「行吧,本宮恕你無罪!」玉叁叁哼了一聲,轉動手腕發出一陣霹靂啪啦,似乎很惋惜不能出一口惡氣。

「你在煮什麼?」她探頭看向鍋裡。

「薑母鴨。剛才殺的兩隻公鴨,肉質保證新鮮!」後頭漫步走來的川叔說道。

「薑母鴨難道不是薑,母鴨嗎?可以用公鴨嗎?」玉叁叁聽到了川叔話裡的重點,公鴨。

幾人聞言一愣,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都目瞪口呆的望著玉叁叁。

「是薑……薑母……」聿縭忍著笑,向玉叁叁解說。而一旁的燒春與川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薑母鴨熱騰騰的蒸氣上升,歡快的笑聲迴盪在山林之間。



落葉捲過地面,蹭過肖晨的腳踝,翻滾著。

一片,兩片,被歪斜著插在地上的墓碑擋了下來。

「喵……」肖晨伸了個懶腰。

蹲下身子,在墓碑上嗅了嗅,肖晨哼哼一聲。拾起放置在墓碑前的拐杖,喀啦一聲轉動,抽出一把劍來。

「沒帶罐頭,凡人!」他嚷嚷。

舉著劍,看著眼前的墓碑,他默默又把劍收回拐杖裡。

想也知道,死人當然不會帶罐頭。

「這是新的凡人給我的小魚乾。」肖晨把枴杖放回目標前,掏出一包小魚乾啃了起來。

「你啊……活著也沒少惹麻煩,死了居然還不消停。」

「那個裝作是你,回到市集的凡人……」肖晨瞇起了雙眼,短短的小手依然將小魚乾送入口中。

思緒開始流動。

懸掛在市集城門的麻繩隨風搖晃,肖晨站在門口,望著凡人。那個高高掛起,隨風搖曳的風流男子。

「橘貓。」凡人開口。

「……」看著掛在繩索上的道士,肖晨心裡五味雜陳。

「幫我一個忙。」凡人說。

「他從來不會叫我幫忙,也沒有這個資格。」肖晨不屑的喵了一聲。

凡人的語氣卻感受不到一絲請求的意味。神色從容,甚至是傲慢。那不是凡人在肖晨面前會露出的表情。

「那你是幫,還是不幫?」

「……幫。」



月黑風高,青山寨裡一片寧靜。

微弱的燭光將房間裡的人影應照在牆上,好似皮影戲。

在山寨不大的房間內,兩人一上一下,正小心翼翼的進行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勾當。

玉叁叁在床上,聿縭在床下。

「不夜城。」叁叁把令牌交給聿縭,壓低聲音吩咐。

接過令牌,聿縭點了點頭。

山寨外,漆黑的森林內。一雙鋒利的視線穿透樹林,注視著聿縭黃色的身影離開山寨。

「你,跟上。」川叔一聲令下,樹梢晃動,抖落了幾片葉子。

看著一前一後消失在森林中的兩人,川叔重新戴上老寨主的面具。

「將軍,請准許我跟在他後面。」老寨主後方的陰影中傳出一道聲音。

老寨主轉過身,看向隱藏在陰影裡的酈花落。

「……去吧。」

目送酈花落尾隨桂燒春離開,老寨主回到青山寨裡。

「將軍忙碌了一天,一起喝杯茶,歇息一會?」剛回到寨主的房間,他就看到監軍早已等候在房間內,小凳子上甚至已經泡了盞茶。

「……監軍大人著麽晚找我,是有什麼事要吩咐?」老寨主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搜捕令發佈已有一段日子,你可是找到人了?」

「人的位置,已經找到了。」喫了口茶,老寨主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堂堂一名將軍,竟然被派來尋找一名逃犯。老寨主揉著眉心,心裡暗暗腹誹。

「辛苦將軍了。」監軍以酒代茶,向老寨主敬了一杯。

「抓到人之後,相信你知道該怎麼處理?」

「必令其灰飛煙滅,在世界上不留一丁點痕跡。」老寨主回敬一杯茶。

老寨主目光投向倚在牆邊,用黑布纏繞著的長槍。他的夥伴……九炎戟。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監軍拍了拍衣服,從椅子上起身。

「那麼,在下先行一步至不夜城。祝將軍好眠。」



滄玥閣二門之一的虎門的門生在不夜內四處穿梭,封鎖了各個入口,將所有可疑與不可疑的人士,全部押送進地牢裡面。

幾天前還能看到有人試圖反抗,零星的武器碰撞聲在不夜城四處響起。不過大多都被就地格殺。

見虎門如此心狠手辣,如今已經反抗聲漸微。

點起煙斗,紀洛瑤步出賭場。看著亂作一團的街道,若有所思。

「這清場還真大費周章。」笑望訕笑。

「你怎沒一起下去?」紀洛瑤皺眉。

四周的虎門門生聞言,紛紛向笑望靠近。

紀洛瑤擺了擺煙斗,示意他們退下。

「他到了嗎?」

「不可能,他不會這麼安分。」紀洛瑤搖頭。「不過人未至……」

「劍倒是先至了。」她轉頭,看向丹房剛爆炸時,笑望為了轉移大家注意力而指著大喊「那邊有大樹!」的方向。

一棵老樹靜靜佇立在不夜賭場的不遠處,樹幹約三人環抱那麼粗,枝葉繁茂,張牙舞爪的樹枝向四周延伸。嗯……確實是大樹。

「還不出來嗎?」

看著毫無反應的大樹,笑望默默將背在背上的大刀扛到肩上。紀洛瑤也默默將手搭到劍柄上。

嗡的一聲,紀洛瑤長劍出鞘,劍尖直指大樹,正要捅去。樹內忽然傳出一聲尖叫。

「我我!我是!昀泉長平宮宮主蘿王燕蘭!」

「……?」紀洛瑤停下劍,站在樹前,很是疑惑。

昀泉長平宮宮主蘿王燕蘭?辣是什麼?

紀洛瑤轉頭看向笑望,對視了一眼後,笑望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紀洛瑤劍尖戳了幾下樹皮,終究是沒有用手上的長劍……砍樹。「你要不先出來?」

「衣服剛才賭光光了,我沒穿衣服!」大樹裡的昀泉長平宮宮主蘿王燕蘭大叫。

「哇,有料。」笑望點點頭。

「……啥有料?」紀洛瑤不解。

「欸?有料是指……姿勢、動作、服裝、構圖都很有料!從藝術的視角!」

一道寒光從樹中射出,一把白扇直朝笑望面門刺去。藏身於樹洞之中的燕蘭竟然在笑望與紀洛瑤談話之間,主動衝出樹洞,向笑望發起攻擊。

雖然遭到出乎意料的攻擊,笑望依然迅速反應過來,揮刀架開燕蘭的金屬折扇。一陣火花竄起。燕蘭見未得手,便又是一扇刺出。

一陣刀光劍影閃爍,紀洛瑤見笑望游刃有餘,便打發了附近的虎門門生,坐到一旁看戲抽菸去了。

「那個全身只有纏胸布的!對!就是你!不要分心!」

「笑望你太快了!慢一點!」

在紀洛瑤的吆喝聲,還有刀劍的碰撞聲之中,,時間悄悄流逝,夜色再度籠罩了不夜城。

於燕蘭與笑望打鬥的位置下方,地下深處不夜城的地牢內。數名虎門門生正把帶下來的犯人,依照順序送入牢房。

昏暗的地牢,搖曳的燈火。

聽到滄玥閣的爆炸聲之後,莫停歌第一時間就趕到事發現場,不為熱心相助,只為搶看熱鬧。

現在的搖滾區,一個比一個難搶。而且搶看熱鬧大有門道,早了會被波及,晚了擠不進去。

不過這次的熱鬧是有些觀賞不宜,在搖滾區的莫停歌很快的拿到了值回票價的小贈品-不夜城地牢麻將席位。

可惜麻將只是說好聽,只是扔進一般的四人間小牢房罷了。

至於他為什麼現在在地牢趴趴走,那還得怪地牢的柵欄不堅固,一個不小心就讓他跑出來了。

他真的只是……想把有些歪扭的欄杆掰正罷了。

去暢弈坊接著賭吧,莫停歌在地牢間穿梭著,憑藉依稀印象,朝著地牢深處的秘道走去。

隨著深入地牢,燈光與家昏暗。隨手擺平了偶遇的虎門門生,莫停歌從容不減,腳步愈發輕快。

喀嚓…喀嚓……

又一道腳步聲傳來,莫停歌扭著手腕,準備著給來者的大禮。

不過這腳步聲,聽起來來自於……

莫停歌停下腳步,看著地牢盡頭的石牆。

伴隨一陣敲打聲,石牆間的一塊磚頭緩緩凸出。接著,塌出了一個一人高的洞。

一個人影隱藏在牆內的陰影中,冷冷與莫停歌對視。

「……」居然有入侵者,地牢防護做得如此不到位!

莫停歌又驚又喜,驚的是居然有外部人士入侵地牢,喜的是他似乎不用找密道了。

這裡就有熱騰騰的密道。

密道通向何方他到不太在意,也許這就是所謂藝高人膽大吧。

入侵者對莫停歌視若無睹,兀自踏出斷垣,走過莫停歌身邊。錯身而過時飄散來的微弱丹藥味,卻引得莫停歌眉頭一皺。

「你……別動。」他道。

一聲清脆的開罐聲響起,衝突一觸即發。看著被潑灑向自己的不明液體,莫停歌才知道,他聞到的並不是是什麼丹藥,是五花八門的顏料!

一股劍氣驟然間凝聚於兩者之間,顏料四處飛濺,染的地牢面目全非。

「花落金風庭……嗎?」莫停歌很快認出了眼前的人,居然是花落金風庭的銘望。「你來這裡,所為何事?」

「……」銘望沒有回答,只是從懷裡掏出五顏六色的折扇,唰的一聲打開。

扇子一擺,莫停歌感受到一陣清風拂面,混雜著各式顏料交融的氣味,眼前銘望的人影模糊不清了起來。

「此毒乃天下八大奇毒之一,七彩神泥。」

……四濺的繽紛顏料,確實很七彩。

「神泥富含深海七彩大水母的精華,足夠讓你睡一……」銘望的聲音越發遙遠。莫停歌只覺一陣清風徐徐吹來,意識逐漸遠去。

樹梢上吱吱喳喳的鳥叫聲擾人清夢,怎麼就不能……不,不對!

「七彩神泥!」他猛然從床上驚醒,一腳把被褥踢得老高。

「發什麼瘋呢,做惡夢了?」

他從床上坐起,張望著四周。

身下的床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地舖。四周一排一排的書櫃,陳放著數不清的書卷。

書櫃環繞的房間中央陳放著一張檀木書桌,一名約莫三四十歲的男性正挑著一邊的眉毛朝他望過來。

「……」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孔,他愣了一下。但隨即想起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

他得醒來。

「時間不早了,快洗漱吧。」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醒不過來!

他甚至沒有辦法控制他的身體,剛才吼出的那一句七彩神泥,似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力氣。在夢境之中,他甚至連掙扎都做不到。

「今天荷閣有一場拍賣會……」

天未亮,接受了被七彩神泥毒得神智不清的事實,他就著水盆洗臉。

準確來說是他眼睜睜看著,身體自顧自的開始洗臉。

也許毒性很快就過了,他暗自祈禱。

冰涼的水珠順著臉頰下滑,滑過脖頸,滲入灰色的薄紗。

手指不安分的摸索著,輕撫過臉頰的每一處細節。那是一張精緻柔軟的臉。熟悉,卻不屬於他。

這是一名約莫十歲出頭的女子,長長的黑髮垂落,在晨光上頭的水珠閃閃發光。一顆落於右眼眼尾的淚痣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在梳洗完畢之後,她提著臉盆踏入後院的廂房。

推開臥房的門,輕聲喚醒了熟睡的少女,開始了小姐每天早上的梳洗。

秀髮在象牙梳子的梳齒之間流動,她的視線定格在梳妝台上,看著鏡中少女的面容。

「嗯?」少女眨了眨眼,也向他望了過來。

收起心裡翻江倒海的思緒,他開口。

「小姐,崔老爺說下午荷閣有拍賣會……」

「欸?沒興趣。」

拍賣會的吸引力,似乎不合格。

梳洗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屋外。

「去御膳房偷吃東西!」才剛踏出門,崔雨秋便指著不遠處的某棟建築,煞有其事的說。

「小姐,那是你家廚房。」

「……看來我們已經成功混入組織內部。首領不疑有他,開放了我們的通行權。」崔雨秋點了點頭。

「不……崔老爺禁止小姐進入廚房。」

哐啷一聲,崔雨秋猛然拍案而起。略帶稚氣的面容冷若冰霜,一雙眼睛瞪得宛若銅鈴。

「豈有此理!」

何等冥頑不靈的大小姐。



左抽抽,右扇扇。

銘望在被她的七彩神泥放倒的男子臉上來回……觸診,確認對方情況。

被顏料濺得五彩繽紛的面容,卻漸漸陰沉。

在莫停歌白淨的臉皮上來回拍打的手停了下來,轉而在脖頸處摸索著……

嘶啦一聲,稱不上尖銳的指甲在脖子上扯出了一道口子。

「噢……」

看著一陣撕扯之後,相貌大變的莫停歌,銘望眉頭擰了起來。

「徒弟?」被迷昏倒在地上的莫停歌,撕下偽裝之後,竟是她的徒弟崔雨秋?

「不對,好像還有一層?」皺眉觀察了許久,銘望又伸出他破相力驚人的雙手,揉捏著對方的臉頰。

然而當他準備再次下手時,地牢另一頭卻傳來了聲響。

「炸……雞……」

一陣敲打鐵欄杆的聲響,伴隨著斷斷續續的話語聲,正緩緩朝著這邊靠近。

「嘖!」銘望一手揪著正體不明的莫停歌的衣領,往來時的密道拖動。滿地的顏料被拖拉出了一道長長的軌跡。



崔雨秋領著丫鬟,來到了荷塘邊。

荷閣建立於湖心的小島上,夏天荷花滿塘綻放,風景優美。

現在正值春末夏初,還未到花開時節。僅只是搖著小舟穿梭於荷葉之間,倒也不失趣味……

崔雨秋嗅著荷塘水藻與爛泥混合,在陽光下蒸發的腥臭味,嘆了口氣。

登上湖心的小島,她與丫鬟一同在侍者的帶領下,進入了荷閣內部。

說是拍賣會,但也就僅僅十來個人。恐怕工作人員都比參與競拍的客人還多。

「你有帶錢嗎?」翻閱著拍賣品的清單,崔雨秋突然開口。

「有的,小姐有甚麼喜歡的東西嗎?」丫鬟點了點頭。

「這個,不覺得長得很好吃嗎?」崔雨秋手指戳著清單,喃喃自語,倒是沒有要給丫鬟看的意思。

「小姐,那不是菜單。」

荷閣倒是真的有提供餐點,不過菜單顯然不是崔雨秋手上那份。

拍賣會很快就開始了,雨秋很快就投入到了會場越發高漲的氣氛之中。

距離位置在湖中的荷閣不遠處的山坡,一片樹幹粗細足讓三人環抱的楓樹組成了壯觀的楓林。身在其中的便是四閣之中,作為本閣的存在,楓閣。

作為楓閣主,亦即是丫鬟口中的崔老爺此時正在楓閣設宴等待來客。

隨著一陣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悶響聲,一人在丫鬟帶領下落座。

此人相貌約莫三十左右,頭戴銀冠,劍眉星目,一身紅黑色的軍裝打扮。一桿九炎戟散發著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

「楓閣主崔晴夏,見過禁軍大統領。」崔老爺微微含首。

對禁軍統領這般態度,倒是有些目中無人。然而作為當事人的楊蒼並未發作,只是也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端起酒碗飲了起來。

「很好。」良久,楊蒼一把將酒碗拍在桌面上。

崔晴夏望著桌上的酒碗,眨了眨眼。

「若是喜歡這酒,崔某便令人再去取幾甕來。」他招手換來僕人,吩咐了幾句。

「喔,閣主想裝傻嗎?」

崔晴夏神色如常,抿了一口茶後開口道。「將軍所言何事?」

楊蒼聞言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卷詔令,拋在桌面上。

……預謀叛變……連珠九族……,草草瞥了眼,內容倒是不令他意外。

然而在目光掃過預謀叛變之人姓名時,崔晴夏眼皮一跳。

「感謝崔閣主為朝廷剷除禍害,扼殺異心於搖籃之中。」

「將軍謝言崔某承擔不起。」崔晴夏搖了搖頭,將詔書推向楊蒼。「預謀叛亂的奸臣賊子,人得而誅之。可惜崔某並未幫上將軍。」他冷冷的說道。

「怎麼會呢,向皇上告密將軍府欲叛亂的人,不正是閣主閣下嗎?」

瓷杯喀噠一聲落在桌面上,崔晴夏望著楊蒼,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哦?我倒是記得我散發的消息,預謀叛亂的分明不是什麼紀將軍,而是……楊將軍吧?」

見這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突然來訪,身後士兵甚至扛著九炎戟,此後會發生了什麼事便不言而喻了。崔晴夏心之肚明,然而面對楊蒼,他什麼也做不了。

本欲向皇上密告皇城內的反賊,豈料……被反咬了一口。

「呵呵,不愧是影中天子。」崔晴夏自顧自的笑了。

楊蒼的九炎戟,已經深深的沒入他的胸口。猩紅的鮮血涌流而出,滴滴答答的順著椅子腿流淌到地上。

「嘔……」一口血噴出,他雙眼直勾勾的望著楊蒼,嘴角凝固在一個詭異的微笑……從此沒了呼吸。

揚起的頭顱歪扭的倒了下去。

楊蒼長戟一抖,震落血水。轉身正要離開。

就在此時,被吩咐去取幾甕酒來的老僕正好帶著酒甕回來,輕輕的把門合上。

「家僕的水準倒是不錯……」那老僕見閣主命喪當場,居然沒有發出一聲驚叫。

不過當他仔細一瞧,卻忍不住眉頭一皺。那抱著酒甕回來的男僕,竟然與崔晴夏長得一模一樣。

楊蒼看著癱倒在椅子上的崔晴夏,再看著一面靠近,一面揭開酒甕的男僕,冷笑一聲。隨後手往屍體的臉上一扯,撕下了一張人皮。

人皮面具之下,卻是一名沒看過的男子。

「呵,雕蟲小技。」

「將軍找我嗎?」崔晴夏模樣的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向楊蒼問道。

看著他如此氣定神閒,楊蒼倒也不急著動手。

此時雖然只有楊蒼一人在閣內,但楓閣外頭卻早已被數百精兵封鎖,閣內的所有人都已是插翅難飛。

一場血洗即將開始,他不介意對方說幾句遺言。

「殺了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說著,他又抿了一口茶。「你怕是不清楚,靈瑪玉露真的好喝。」

「呵。」

白戟進,紅戟出。



「不過……楓人憑你,殺不死的。」

酒甕摔碎,芬芳的酒水撒了一地。

「我已經部下天羅地網。無論你是真是假,就讓我一次殺乾淨。」楊蒼冷笑。

「哎呀……那真是辛苦將軍了。」崔晴夏的聲音從樓道傳來。「不過倒是沒有真假之說。」

「崔晴夏從來沒有假的。」話音剛落,忽然一聲爆鳴,竟是崔晴夏隔著木門朝著楊蒼開槍。

然而出其不意的攻擊沒能傷到楊蒼分毫,九炎戟只是微微一抖,鉛彈便被震得粉碎。

木門被一腳踹飛,崔晴夏周身氣息流轉,竟縱身向楊蒼撲去。漆黑大氅翻飛,宛如鴟鴞撲食一般。

楊蒼長戟一擺,便朝崔晴夏迎了上去。卻也不用戟,抬手便是一拳。

拳爪相交,崔晴夏那爪卻順著楊蒼來勢洶洶的拳頭一撥,擰身旋轉,飛腳踢向楊蒼腰側。

然而九炎戟早已守在那裡。

見未能突破楊蒼防守,崔晴夏只得後退半步。卻還不等他穩定身形,九炎戟先動了。

轟的空中又是一聲爆鳴,一顆鉛彈被九炎戟震得粉碎。卻見那抱著酒甕,早已肚破腸流癱倒在地的崔晴夏手中,握著一把漆黑的燧發手槍。

楊蒼冷笑一聲,九炎戟猛然砸向那倒地的崔晴夏。轟隆一聲巨響,長戟連帶砸穿了樓板,震斷了支撐的橫樑。

「哼。」楊蒼長戟橫掃,逼退正欲纏鬥的崔晴夏,氣息攪動著煙塵與血沫,蓄勢待發。

崔晴夏雙眼微瞇,氣息流轉,真氣源源不絕匯聚於指尖。

長戟挺出,發出一聲刺耳的破空聲。崔晴夏身形一閃,蓄力已久的一爪卻未迎上,反而是一爪抓向楓閣的主樑。

伴隨著轟鳴,楓閣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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