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 |
![]() |
未然 筆者:庒從霜 2025/04/08 最後修正:2025/4/11下午 12:17:02_修正者:庒從霜 |
還不算炎熱的天,低頭婆娑被擺出的布料,從霜不是很懂這些錦衣華服,她只曉得娘親善女紅,每到生辰總支她一筆錢任其挑選。家裡頭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何況她還是穿著幼時那件紅白衣裳,畢竟這些年身長不見長了幾分,湊合湊合就過去了。
她也問過娘親,為何明知徒留櫥中積灰,仍捨得撥出這份錢和時間,就為了在這天如期送至?娘親只是垂眸笑了笑,未被簪子固定的鬢髮垂落,手中針線未停,只是喃喃著。
「這是娘親未曾享有的。」
那年她年歲尚小,不懂箇中真意,只是單純地說出:「那讓爹爹買給娘親就是了!」她只聽見娘親輕笑,伸手覆上她的頭。而如今,年歲漸長,哪怕身形總是同齡人中最瘦小那個;哪怕站成一排只有她會被誤認成幼孩,她也或多或少明白了當時那句話。
為此,想著讓她開心,從霜還是會認真挑選衣料的質感和配色;為了傳遞同樣的心情,早早商量想要何種風格,免得看她在夜中點著紅燭,苦思冥想如何剪裁;也會在成衣這天,著出門讓同儕看看,哪怕回來這兒落了灰,那兒沾了泥,只要能看到娘親掩嘴失笑對她便足夠了。
她知曉娘親是愛自己的,哪怕那份愛裹挾著對過往的彌補。
「小姑娘,買不買?不買別在我這這裡佔位了,人多得很哩!」
「您急什麼?我這不是看好了嘛,這一匹布如何算?」
「四錢五。」
「四錢五?你怎麼不去搶!」雖說上好的棉布確實約略這個價位,但這一摸便知配不上這筆錢。抬起手,這布買不買無所謂,但她可不想看其他人當冤大頭,收斂情緒,試圖和對方講理。
「掌櫃的,不是我說這布不好,但您也知道次一點的棉布也不會超過三錢五這個價格,這……」她又摸了摸那塊布:「不太好吧?」
「呦,我就說小丫頭片子哪買得起這玩意,原來是存心鬧場的!」那人說的有些起勁:「我這布舖的料子不說頂好,起碼也是上品!否則哪能讓鄉親們支持到現在?」
「掌櫃您說的是。」從霜立馬賠笑,話頭一轉,再感受布料過手的質感:「只是我去年在城南那兒也進了類似的棉布,實在是摸不出您這有什麼特別的。」她見那人面色由白轉青,青轉紅,煞是有趣。
這一舉不免吸引過路來客,圍觀的、揀布的,都駐足在這家不大不小的舖子前,而又不知是從哪兒冒出的一句「我尋思這布也不值四錢五啊」惹得議論聲更響,附和的、喊著奸商的此起彼伏。
「行了行了!算我今天走霉運惹到你這祖宗!小丫頭,你到底想要什麼價?我這布便宜賣你還不成嗎?」
「掌櫃的,也別說我坑您,兩錢三,賣不賣?」雖說這布配不上原價,但兩錢七到三錢還是綽綽有餘的,怪就怪他太貪了吧。
「行,行。」他咬咬牙,迅速裁好布:「你快走吧!我真是倒了血黴了,攤上這麼個!」
結完帳後,從霜本也就無意刁難,只是想著再去下家挑齊還沒購完的,順便看些小飾品逗娘親開心。結束後再找同伴一起玩……啊不,切磋一會,待日暮西垂,家中還有美味的飯菜等她回去呢!
暗想完今日行程,途徑茶館時,大堂擠滿了人,外頭的人冒著躲避車馬的風險也要湊前聽上一回。從霜快步穿過,不願因此耽擱腳程,卻聽裡頭那快板和說書聲音響徹。
「我們書接上回~都說江湖不缺大俠,但那少俠可謂是……」她順利從間隙中穿行而出,方才滿腦只想著離去,此刻才有閒思考。江湖、江湖……她只是反覆咀嚼這兩字,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不知覺想到了父親。
父親說不上江湖中人,但好歹學過幾門武藝傍身。在十餘年前,匪寇橫行的時期,他本是行游四方的行腳客。正值意氣風發吧,行居當時村落時也不顧有無風險,毅然決然參與護送村民的行列。憑那一劍,居然還真擋下大大小小的匪潮。
那天雖然難纏了點,終歸是一群烏合之眾,多有負傷,但不要緊。若要說有什麼遺憾,大抵是無法阻擋這肆虐的野火吧。獨留他一人,就這麼看了會,直到火勢將盡,才有些頹然的準備離去。
只一轉身,不知哪兒的嬰兒啼哭聲,屋舍外圍早被薰得漆黑,不應有人啊?依循聲源,在籬牆外,碎裂的水缸、倒下的少女,還有被包裹在布巾中的嬰孩。明明是那麼大的火,唯獨這一片草地濡濕。
他蹲下探探鼻息,微弱,但人還活著。不過思考片刻,他便從衣上撕下一條布,將布巾延長成包袱,好能穩固背在身後。至於少女,他打橫抱起,自己雖不懂醫術,但醫館找便是了。
在那個年紀,憑的只是一股衝勁,壓根沒多想收留兩個活人如何麻煩,腦內第一個想法只有——救人要緊。再後面的故事,都知道了。
雖然從霜早知自己是被收養的,所謂的娘親也只是當下看不得這麼小的孩子命喪火場,而盡己所能的普通少女而已。想到這段過往不免令她嘆息,但無置可否,自己的「父母」便是滿足她對江湖想像的第一人。
即使一天裡能見到父親的時間不長,縱然沒有血緣聯繫,但三人無疑是彼此的依靠,可這也是她怕的。她其實不敢問兩人對彼此有幾分真情,只怕這「家」是三個同病相憐的人聚到一起並勉強支撐而已,隨時都是黃梁一夢。
她搖搖頭,不容自己多想。
終究還是玩得不盡興。也不知是不是早些時候想那些事出神,從霜後半天都有些恍惚,以致本能輕鬆閃過的劍也能逼退她幾分。
「妳今天不太對勁,怎麼了?有心事?」眼前那少年只是轉手劍便入鞘,朝她緩緩走去。
「沒……」她將手中劍作為依仗,分擔半個身子重量。
「喔~是不是在煩惱自己還沒長開,甩劍不順手啊?」他帶著有些戲謔的眼神,刻意的上下打量並用手劃過頭頂上空。
「說到這我就來氣!兩個月前你還跟我差不多高呢,怎麼現在就比我高半顆頭了!」也許是怒氣,從霜不再是那副懨懨的模樣。
「噗哈哈哈,好啦不逗妳了,但妳怎麼恍神了?方才幾招失誤明顯,不應躲不過啊……」他只是摸摸下巴沉思,乾咳兩聲,放軟語氣:「家裡的事?」
「也不算……」被戳到痛處,從霜眼神有些飄忽,但這些只是小牢騷罷了,她還是不願開口,只能輕描淡寫地帶過:「看到話本內容,所以……」越發心虛,連自己都不信的藉口,說話更加沒底氣了。
「喔~還會因為話本內容而傷神,簡直就是小孩子嘛~」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上週還……」話未說完,硬生生被那人捂了回去。
「妳怎麼知道的?」只是想了一瞬,他便曉得是從哪走漏風聲,無奈嘆氣:「我娘怎麼什麼都跟妳說啊……」見從霜的掙扎跟大喊都成無用功,他四處看看,神色嚴肅的要求她不和除兩人以外的第三人說,見從霜連忙點頭才肯鬆手。
「呼……」她大口喘氣,氣息平穩些才接著開口:「放心吧,你還會尿……」又是來不及說完便失聲。
「嘶,我剛不是才說不要說出去嗎?」他有些煩躁地用另一隻手抓抓頭髮:「啊煩死了,妳怎麼天天撬人家牆角?」總算被逮到機會,從霜用力拿開他的手。
「明明是你娘自己跟我說,我才懶得撬呢。誰叫我看著就是比她家的渾小子惹人憐愛~」語畢,她做了個鬼臉,將先前的煩悶跟委屈一股腦丟了回去。
「妳!」他語塞,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話,只能將話題轉回:「也罷,成熟的大人是不會跟小孩計較的。」他擺擺手,拔腿就溜。兩人就這麼胡鬧了會,直至雙雙精疲力盡,躺倒在那棵熟悉的樹底下。
也許是無心再防備,兩人就這麼看了好一會晚霞,最終是少年打破了這片沉靜。
「雖然我不知道妳發生了什麼,但等妳想說的時候我一直在。」他沒有轉頭,依舊是盯著那片被染紅的雲彩。
「我知道的。」即使他們從小到大就是這麼相處,但還是清楚在彼此心中都有一定地位,儼然是家人的存在。等到以後能當作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時就說吧。她是這麼想的。
「回家?」從霜開口,站起身,回頭看向他。閉著眼睛在沉思什麼呢?沒多細想,他只是簡單應了聲也站起來,往那條他們都熟悉的無法再熟的路走去了。
「我回來了!」在家門外一段距離就聞到炊香味,還有正巧推開門的娘親。
「怎麼又玩到灰頭土臉的,想要的都買齊了嗎?」娘親溫柔地捏捏鼻子,笑意更添幾分。
「都在這呢!」從霜舉起竹籃,她接過後才注意到被門扉遮掩的另一道身影。
「這不是寧松嗎?好久沒坐坐了,要不要留下來吃飯啊?」
「不用了,我娘還等著我回去呢!不然又該挨罵了……」她只是噗哧一笑,沒再留人。
「早些回去也好,免得你娘擔心。」隨後又低頭看看從霜:「跟人家好好道別才是。」
「不用啦!」被這麼說她反而有些彆扭,本來兩人都是隨意說聲就分開走了,這樣一說更顯得她像個小孩了。
「沒事啦,我們本來就這樣的!」寧松倒是很機警地打了圓場,卻叫從霜有些不樂。
「好啦,明天見。」隨後逕自走進房裡。也許是沒想到會有這樣反應,他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只是也朝裡頭說了聲「明天見」後,簡單作別離去了。
儘管這一天莫名經歷了許多,但只要有熱騰騰的食物可以慰藉心靈足矣。娘親緩步走來,夾了菜到從霜碗裡。
「妳喜歡的,多吃點。」
「阿爹呢?」
「他說非得去替陳大爺討個公道才肯回來,妳爹不會有事的,先吃吧。」她瞇眼笑著。這種時候難免會讓從霜認為他們是以真心相待的,早晨只是杞人憂天,這麼一想,心情好了幾分,胃口自然也大了不少。
「吃飽了!」一道滿足的飽嗝似在自證,又逗得娘親笑出聲來,手上卻不忘為她擦拭。
「行了,妳這孩子吃那麼急,不知道的以為咱家三天沒開伙了呢。」
「那是因為娘親燒得太好吃了!」想到還在荷包裡的小物件,連忙翻找,怕不小心弄掉特地收在這:「找到了!娘,送給妳。」攤開手,是一對玉石耳墜。她沒多去辨別真偽,只知道這能讓娘親開心,僅此而已。
「好看嗎?」她收起原先的墜飾,晃晃頭讓人看得清款式。
「好看!」
「那以後便不摘下了。」她輕摸那塊玉,想到什麼似的,從自己房內拿出一封書信:「這麼重要的東西幸好沒忘。」她將信交付從霜手中。雖然困惑,但她還是拆開看,捕捉到字句中的關鍵詞——「極煙」。
極煙,以劍術聞名的門派,雖不說名門,好歹也是正派。聽聞從前還會定期廣招弟子,可如今卻少聽說他們的事跡了,只知活動範圍仍在南方一帶。
「妳阿爹似乎是托了認識的人才拿到的。」娘親淺笑:「去做妳想做的、看妳想看的風光吧。也……代我看看。」最後那句恍若細蚊,可從霜顧不上那些。成真了嗎?如此突然?該不會只是幻夢罷了。她揉揉眼睛,確實沒錯,這就是她想的如夢般的真實。
抬頭對上母親溫柔的視線,哭了嗎?或許是吧,雙眼有些朦朧,取代詞藻的是啼哭聲,身子不為所控,唯獨背後輕拍的力度是實際的。
「傻孩子,這麼開心的事怎麼能哭呢。」娘親按著她的肩,好能看清臉,用帕子輕柔拭去眼角淚珠:「瞧妳哭的成小花貓了。」直到這時從霜才意識到撲向娘親時信都來不及放好,攤平也無法抹消皺痕。
「沒事的!」她急急忙忙用袖口擦淨淚痕,見母親眉眼舒展,想到的卻是被自己捏皺的信紙。也許有些事注定抹不平。
「可這樣生辰那天……」離信上預計的日期還有一個月,那樣就錯過了。娘親只是摸摸她的頭,一如既往。
「提前過便是了,不礙事的。」她知道自己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聚少離多。而娘親只是思索著說:「托個好點的車伕,從這出發一週應當是來得及的。」她知道言語是無力的,只是沒忍住再抱了一次娘親。取代言語流動的是彼此的溫熱。
「好了,去歇會吧,明日起可要忙了呢。」從霜連連應好,道了晚安才掩上房門。
夜深了,燭焰已滅,可她腦中仍佈滿對未來的想像,師門內的情誼、難覓的知音、一生一世一雙人……算了吧,她還小,想不得這些。話本內的情節想個透徹,不禁思考起了和極煙相關的事。
說來神奇,雖以劍術聞名,但最初弟子們分為「雲降」和「定霄」兩派。
「雲降」以速制敵,故使輕劍,講求出招俐落;「定霄」自然以力取勝,出招威力更不用說,只須抓準時機往往能轉守為攻。
極煙所處位置特殊,以往若是救助周圍居民常以偶數一組行動,少有落單之形。可不知從哪代開始,據傳偶有見到同時持有雙劍的極煙弟子出沒,不知真假。可許久以來也未曾聽內門分裂出第三宗派,也許只是不成氣候的特例吧?
縱兩派弟子常比較自派優勢,也僅止切磋之上,未曾決裂。從霜更相信只是口耳相傳的謠言罷了。
有些倦了,僅僅翻身就帶著憧憬懷入夢鄉。
翌日,雞鳴初曉,顧不上桌上的飯菜,只是隨手抓了方便攜帶的乾糧便匆匆出門了,任娘親在後呼喚也不顧。
「行了行了別拍了!」他推開門,正好好吃著飯呢,突然就被趕下來應門。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凶嘴裡正叼著一顆饅頭,只是遞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這什麼?」紙是接過了,但有必要特地趕來嗎?不就是被選上當……:「外門弟子!」而那人正將嘴裡食物咽下。
「沒錯,想試試嗎?到時候我們強買強賣,他們總不敢把你丟出去吧。」
「收起妳那賊兮兮的樣子了。」他將紙推回:「何況要是我走了,這可沒其他大俠了。」他抬起頭,志得意滿的樣。
「得了吧,那次若不是我分神,哪次贏得過我啊?」她有些嫌棄地接回信紙,小心折好才收入裳內。
「進來吃飯?」
「行。」
只是上桌一會,從霜就後悔了。看著眼前夫婦說的滔滔不絕,從十年前兩人見到對方就哭,到三天前兩人互看對方不順眼「絕交」,這中間的糗事可以說是被揭的清清楚楚了,不僅他的。
從霜手上的筷子不敢停下,生怕停下一瞬,等會堵住她嘴的不是飯而是別的話頭了。
瞄向一旁的人,果然,兩人默契地低頭塞菜,注意到這兒的目光,似是下定決心,在含糊地咽下最後一口飯後,雙碗落定,這兒的話接著那兒的話,趁此無聲無息地偷溜出門。
「我總算想起為什麼我不常在你家吃飯了……」兩人齊齊倒在門前的空地,短時間吞下了平時兩倍的量,不花好一會都緩不過來。
「妳、妳先別說話,我喘一會……」各種哀嚎聲在空中交織,不只自己的。
「我說妳怎麼突然過來,折騰誰啊?」他總算是緩過神了,勉強支起看著還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從霜。
「不是你喊我進去吃飯的?」
「喊妳妳就應啊?」頓時生了些逗人的心思,調侃回應道:「平時不見妳這麼聽話啊,上個月不是還……」
「別說了,打架?」
「還打?而且能別把切磋說成這麼粗暴的事嗎……」
「那不是一樣嗎?」
「不一樣!」
日頭正烈,兩人相視而立,連風都應景地捲起地上幾片落葉。
「先說好,要是輸了,到那可別說我認識妳,我丟不起這人。」
「誰丟誰的臉還不好說呢。」
霎時間,雙雙劍影交輝,劍身的交擊聲響得清脆。無法輕易近寧松的身,她只能依靠閃躲移動尋找合適的破口,揮劍、後撤,每每揚起地上塵土。
從霜知曉比力道、攻擊範圍,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但無妨,她本就無心以此取勝,論時機,出招還過早。
見從霜不打算出手,寧松反倒沉不住氣,急於求成使招式凌亂無所成形,氣息紊亂,握劍的身形也隱隱不穩。又一出手,本以為從霜再次藉著後翻躲避,不成想趁在空中騰起的片刻,手中劍早被她踢去遠方,直立於地。
他喘著粗氣,汗珠早已沾濕衣襟,手還有些發麻,即使已無實物,仍是沉甸甸的。而她落地後只是回眸望著自己。說不上來什麼,緊咬的唇在開口那一剎那便把雜亂的情緒嚼碎了。
「還不錯吧,勉強認可妳……」但這次,他的話必須吐出來了。
「為什麼這麼急?氣息、腳步……這些小細節你應該能注意到的,為什麼?」見眼前人茫然地問詢,他只是低下頭,無法如意地操控自己的身體。可那人似乎沒打算放過他的意思。
「為什麼?你在想什麼?……你在害怕什麼。」聽到這,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傾瀉而出,全然不管接下來的話傷不傷人、如何傷人。他不想、也不打算為此負責。
「為什麼?明明長妳幾歲,明明高妳幾分,若是幼時贏不過妳就罷了,可如今還是一樣。」他握緊雙拳,身子顫抖,可話卻是愈分堅硬:「起初明明是妳纏著我練劍,結果只是教個幾回,愈發熟練不說,甚至於我之上……分明也未偷懶,但每次的結果就像註定那般,如此反覆幾年——妳說為什麼?」
這回換從霜愣神了,不可否認,這些年來不論大小,糾紛摩擦是沒少過,但這還是頭一回,那些從未出口的話、那些被一次次吞回的雜緒……現在她理解那凌亂的劍意代表什麼了。是隱忍、是嫉妒,更多的,是不甘。
寧松略過從霜,將長劍拔出重新收鞘,再次直面她,他沒有反應,或者說——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輕掃一眼,轉身往其他方向走了。
獨留她一人。
這還是第一次,以往哪怕是鬧彆扭,他也不敢離從霜太遠,即使理由都是「走失了很麻煩」。她再遲鈍,也意會到這次不是跑腿送禮能解決的了。
「小花你說,我該怎麼辦呢?」小花只是蹭著她的手,發出滿意的呼嚕聲。
「說實話我不知道,這是我的錯嗎?可是他現在才跟我說,那是代表這麼久以來都在勉強自己對付我嗎?」她順著毛摸小花的頭,而牠只是趴在原地,雙眼緩慢地開合,午後時分,正是休憩的好時候。
真羨慕啊,似乎永遠不會有煩惱的樣子。
天色漸暗,結果過了幾個時辰下來,從霜除了對著一隻貓說自己的不解也沒想到好法子。別說小花了,她也快把自己說睡著了。
可惜躲不過的還是躲不過,希望回去不會遇到熟人吧,至少——不要遇到他。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不對,好像不是這句。總之,剛踏進家門她就看到娘親、寧松在廳堂……泡著茶?
疑惑地走近,只見寧松連連又喝了幾口,從霜都懷疑那杯茶要被他喝穿了。
「咳咳,妳回來了啊。」廢話,剛進門的時候你不是還轉頭和我對視了嗎。收起還嘴的想法,她轉而問娘親。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在餘光內,被指的那人抖了一下,從霜只希望他不要將瓷杯摔破,否則肯定要追著叫他賠錢。
娘親卻是和他對視一眼,微笑道:
「你娘讓你過來跑腿對吧?」寧松連忙點頭,生怕被誤會有別的想法:「正午實在熱的難受,我就留他品茶消暑,當陪我談心了~」從霜知道娘親是不會讓自己閒下來的人,少有這樣的閒情逸致,談心或許不錯,可主次肯定反了。
「這樣啊……」她表面應承,卻意味深長地盯著寧松。實在是安靜的過分了,他才顫顫巍巍地開口。
「我知道我一表人才,但妳這麼直勾勾看著實在不合適,自重。」
「你茶灑了。」見他慌張整理,可衣裳乾乾淨淨,哪兒有被茶湯弄濕的痕跡?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他正想發怒,從霜卻接著問話了。
「吃飯?天色不早了。」寧松這次是真的不知怎麼回話了,見她繼續說:「早飯在你家吃的,晚飯理應在我家才是。」
「我……」不容他拒絕,從霜接著補充。
「而且,我有話想對你說。」
筷碗的碰撞聲,一樣是低頭扒飯,卻沒有早晨的匆忙,亦無那時的歡快。若換作從前,兩人早為籠裡最後一塊粉蒸肉如何處置大打出手了,如今卻是輪流各取一塊,和平的不像話。
才放下豪語,可從霜壓根沒想好說什麼,先發制人,至少氣勢上有模有樣,剩下的見招拆招。
一頓飯終是完了,娘親默默地收拾碗盤,並讓兩人好好相處,終歸是誰也沒有逃避的空隙。
外頭,幾處流螢,長夏未盡,縱無午時炎熱,仍是帶著幾分暑氣。
「……什麼時候開始的?」不知是濕熱的空氣惹人難耐還是怎的,從霜有些煩躁的以手搧風。
「什麼?」
「早上那些想法,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這很重要嗎?」身子繃直,雙手卻不自覺握緊。他承認心煩意亂沒錯,卻始終理不清這團無名火是對她,還是自己?
「對我來說,重要。」她堅定點頭。夜色籠罩寧松低垂的身影,晦暗不明。他不作答覆,只是向著那小片螢光走去。
「不知道。」沒給從霜問何謂不知道的時間,他自己又接下說:「等我意識到時也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但以前還能騙自己,畢竟『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感覺是為了故作輕鬆的玩笑,卻不知趁此暗渡多少真心。也許是怕被當真,他乾笑兩聲。濕悶感反而更重了。
「一直以來,你又是怎麼看我的?」看著他的背影,因為看不清,希望聽不出她尾音顫抖;因為看不清,希望不要戳破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這架勢聽著像你要向我告白似的。」
「你想得美。」幾乎是下意識,她直接反駁了這句話。話一出口,兩人楞了一瞬,隨後響起寧松爽朗的笑聲。
「放心吧,就算真是,我也會拒絕妳的。」
「你什麼意思?」她現在滿腦子只有殺了嗎?怎麼殺?埋在哪?沒注意眼前人重新面對她。
「現在心情好點了嗎?」從霜雙目圓睜,熱氣隨著煩悶煙消雲散。就連拌嘴都是有意為之的?抬頭仰視他的身影愈前,只有髮絲在月光映照下泛著銀輝。
「我可不想有人帶著師門找上門來尋仇。」寧松故作思考狀:「就因為我對著她發脾氣?」
「我可沒那麼無聊。」她雙手環胸,扭頭佯怒。
「抱歉。」也許是因為她的姿勢不變,寧松擔心她是認為自己無心道歉,反而有些慌張:「怎麼不理我?不會真生氣了吧?哎我承認我剛剛是故意逗妳,可那也是想活絡氣氛嘛,不然多僵啊……」他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說了出來,也不管人想不想聽,還怕被誤認沒誠意開始提出籌碼。
「……我也是。」他一時分不清這句是不是她也要給自己好處的意思。
「明明認識了那麼久,我卻到現在才察覺你的異常。」前髮擋住了上半臉,無法確認此刻的表情,只能聽出她語中斷句處有些怪異,再向前幾步,才看出肩膀微微起伏。難道是,哭了?
「又不是妳的問題,沒什麼好哭的。」見她哭時,是有些慌張沒錯,可還是默默蹲低身子,輕拂她的淚水。
「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當然。」那團紛亂的雜緒仍未理清,可這是自己的課題,不該為此遷怒於她。或許,時間久了就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了吧?
「好了,」他起身:「我該回去了,妳早點進屋吧。」雖是這麼說,可他還是看著從霜走入屋內才肯離去。
翌日破曉,叫醒從霜的不是早飯的香氣,而是一陣碰撞聲。出門查看,原來是娘親在焦急地翻找著什麼。
「娘親?」眼前的畫面有些把她嚇壞了,一向溫婉的娘親怎麼今日是這般驚恐模樣?
「孩子……」她糾結了一瞬,似是思考要不要全盤托出:「妳先帶上信,再帶幾件衣裳,有缺的等我們到了再買好不好?」從霜愣住了,依舊是搞不清情況,這樣的不尋常令她不安。
「先跟娘親走,好不好?晚點娘親會跟妳說的。」從霜點點頭,她本就不會拒絕,只是怕事態嚴重會發生……算了算了,不想了,頂多只是一點小風波,不會出事的。她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迅速收拾好行囊後,確保沒有遺漏的物品,入門信、藥品、衣裳……看來今年是穿不到娘親織的新衣了。她輕撫腰間佩劍,回頭再望一眼才跟娘親離開熟悉的「家」。
看著路邊倒下的人,或已斷氣,或仍強撐著一口氣。即使娘親不說,她也知道發生什麼了——又有匪亂了。
一路上奔走、藏匿,即使娘親將自己護在懷裡,摒除對外界的感知,她也清楚能安然躲在岩石後是犧牲了何種代價,娘親的手無法完全隔絕求饒聲、謾罵聲……只是一切終歸平靜罷了。
她不清楚,該仗義懲惡嗎?可若是把自己也賠進去了,娘親怎麼辦?可就這樣看著那些人倒入血泊中,就是正確的嗎?這一刻,她只恨自己實力不夠,恨自己不是真正的極煙弟子,那封入門信在此刻顯來多麼諷刺。
「總算找到妳們了!」抬頭一看,是寧松:「知道妳想問什麼,路上說。」
「我娘要我護送妳們,準確來說,至少把妳們送上出城的車。」
「他們還好嗎?」
「……我不知道。」他垂眸低吟:「一定會沒事的。」不知是回答從霜的問題,抑或是撫慰自己。
這途中遇到的人,哪怕倒地不起,只要還有鼻息,從霜就將包袱裡的藥翻出讓他們服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希望也不願放過。
終於,到馬車停靠的地點,哀鴻遍野、大火肆虐。這副景象刺痛了從霜,記憶深處似乎也被烙印。她不喜歡火的味道,哪怕是嚴冬時一起烤火,那搖動的光也要將她吞噬殆盡似的。
一支冷箭劃破了回憶,將現實攤在面前。那本應是由她承受的痛,卻是娘親的身體在地面發出悶響。她急忙查看娘親的傷勢,可放箭之人的同夥早被鐵鏽味引來。
娘親笑著搖搖頭,目光未從馬車移開。她知道娘親的意思,可都到這了,就差一步了,或許將娘親帶上車還能再撐一會呢?
可來不及了,匪寇愈逼近,已經沒時間攙扶娘親上車了,再不走,怕是所有人都要被葬於此處。至少不能再損失人了,不能再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倒下卻無能為力。她將寧松趕上車。
在車廂內,兩人迎面而坐,只有馬蹄和木輪摩擦地面的動靜。
從霜想著離開之後該怎麼做,難道真要像當初的玩笑話一樣強買強賣嗎?可惜,沒有確認的機會了。
「妳之後還會來找我,對吧?」
「什麼意思?」不行,不可以,一種預感湧上心頭,她無法再看著任何人離自己而去。
「我說過啦,要是連我都走了,這裡就沒大俠了,所以……」他看向窗外,將頭探出:「妳也得成為大俠再回來找我,好嗎?」接著,一躍而出。
她錯過了,她明明伸出手了,可為何每次都是差一點?因為還不夠成熟所以無法帶回任何人嗎?
馬蹄聲未停,景還在流動,可似乎有一部分,從她身上剝離而出,隨寧松被留在那年仲夏。
未然討論區
打賞1000貨幣給作者
打賞10贈品點給作者
原作者或刊登者進行修正
本篇野史文章_未然_角色:授權同意簽署
本篇野史文章若將來本站發行出版成冊,需尊重其中角色創作之玩家意願而發行,以避免日後著作財產權之爭議。
參與本篇故事內容之角色,您可以在此進行簽屬"我願意此角色名稱無條件於本文章給江湖網站於任何商業行為使用"
這些商業行為包含:發行、重製、改版而印製或發行之平面出版品或翻譯其他語文版本、影視、遊戲、動畫、漫畫、實體商品、周邊產品等等任何商業行為之著作財產權都為江湖網站所有。
當本站獲得本篇所參與涉及之角色同意後,日後若有充分價值與其必要性皆成熟時將會與原作者聯繫討論簽屬出版合約事宜。
本篇野史文章_未然_已同意簽署之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