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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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中） 筆者:乙寸筆 2021/08/24 最後修正:2023/1/17下午 12:40:22_修正者:乙寸筆 |
十年後，另一場仲夏雷雨，滂沱雨聲如銀針刺耳。是日，他年滿二十，赤身握刀，佇立雨中，一頭斑駁短髮，濕透欲滴，任傾雨瀑拍他玉潤無瑕的身體，和佈滿胸膛及上臂的血紅刺青。
***
雷雨乍停的一天，血劍魔祖終於離開盤踞一年的酒樓，卻遺落了他的劍。
酒樓上下你看我、我看他，誰也不敢靠近那柄黯淡沉重的古劍。最後是那個和魔祖相熟的少年小廝，找塊青布裹住劍，出發尋找劍的失主。
邪門的東西走了，大夥如釋重負，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
掌櫃悻悻然道：「那個老瘋子，不知道嚇跑了我多少生意。」
「但平心而論，該付的開銷，他一分都不曾欠過。」老管帳手捋白鬚，「不知道他的銀兩從哪來的？」
「我看別知道太多的好。」跑堂的班頭兀自思忖道，「話說，他離開的真突然，不知道會去哪兒？」
「八成去找敵無涯算帳。敵無涯最近不是四處招兵買馬，準備幹大事嗎？」
「敵無涯要搞大事，跟這魔祖有什麼關系？」
「他和敵無涯的過節，可深遠了。」老管帳眼神往上飄。
一夥人全望向老管帳。雖說他們已聽過這段野史不下百次，但也不介意老人家重說一遍。
「這是老爹生前說過的故事：敵無涯在五十年前，一個人滅了血劍盟！血劍盟集結了三百個江湖數一數二的劍客，齊聚血劍魔祖麾下，顛覆了王朝，百年無敵，卻在一夜之間，給敵無涯統統滅了！無怪乎，血劍魔祖即使花了五十年，即使隻身一人，也要找到敵無涯，報這筆血債不可。」
「可是他一個人，怎麼對付敵無涯的大軍？」
「所以說他是個老瘋子！」
「在魔祖面前，上千兵馬都像雜草一樣！」
「敵無涯也是個大魔頭。兩魔對決，敵無涯可不會輸。」
「但是敵無涯已經是個七十歲的老魔頭。」
「傳說血劍魔祖還兩百歲了呢！江湖人的修為，越老越厲害！」
「那你們看，誰會贏？」
眾人爭執不下時，大堂的貴客正等候招呼。掌櫃連忙驅散眾人去做事，躬腰陪笑，為貴客奉上清茶和訪客名簿。
***
小廝運氣不好，揣著包裹，路上遇到一班攔路虎。搶匪趁小廝走入小巷捷徑，堵住他前後去路。兩人負責架住他，一人搶走青布包裹，雙手奉給為首的披髮老大。
老大扯開包裹，看了劍，兩眼頓時一亮。部下以為包裹裡是什麼值錢東西，一看到劍，臉上頓失血色。
「這是魔祖的劍，」副手的聲音發顫，「老大，這玩意不吉利，還是丟了吧？」
「你懂什麼？」老大覷副手一眼，「你知道這赤血劍值多少錢嗎？丟？我丟你這顆豬腦袋！」
說罷，他喜滋滋地盤算：「聽說敵無涯在這附近出沒。他跟血劍魔祖可是世仇，如果咱們把這劍送給敵無涯，到時候啊，要什麼有什麼，哈哈，甚至...」
「啪！」
老大當著嘍囉的面，從鼻下人中爆出一朵血花，笑臉瞬間炸出一個大窟窿，血肉齊飛，還噴出五六塊斷牙碎骨。
「咿咿咿呀呀呀呀呀！」
嘍囉給迎面噴了滿臉紅，一個個扯開嗓子怪叫起來。他們的老大倒下，背後矗立一道暗沉的高大身影，伸出右手，拇指屈緊中指朝前。
不待副手喝令「逃啊！」餘眾早嚇得拋下少年，轉身爭先要逃出暗巷。可是太遲了。
血劍魔祖逆光而立，朝著這夥搶匪連彈數指，霎時，他們的後腦勺綻出朵朵血花，紛然仆倒，沒有一個人逃掉。
少年毫髮無傷，衣服斑駁血紅，呆立血泊中，和魔祖沉默對望。不一會，他猛然想起要事，趕緊從老大的屍身下抽出劍，顧不得渾身血腥，雙手奉上失物。
「客人，您忘了東西。」
血劍魔祖接過劍，又看看少年，問：「不急著走的話，我請你擺一碗？」
血劍魔祖領著少年走入另一家茶肆，茶客紛紛驚惶離席。魔祖逕自找張桌子坐了，信手將赤血劍放在身旁板凳上，喚來戰戰兢兢的茶博士，點茶不配菜。
當熱茶上桌，他斟兩杯茶，給了少年一杯，平舉敬茶，垂首徐啜。當他看少年的茶都涼了，茶杯仍文風不動，就為少年換杯熱的，說：「當季菊花，趁熱喝。」少年乖巧學他啜了幾口，他才滿意地長吁口氣。
「勞煩你專程送劍，可剛剛那些人說了，這把劍不吉利，」魔祖問道，「你不怕死？」
少年垂首不答話，魔祖亦不追問，換了話題：「總之，多謝了。假使找到我要的人，這把劍或許派得上用場。」
少年問：「是敵無涯嗎？」
魔祖笑了：「你怎麼會想到他？」
「我常聽人說起，」少年鼓起勇氣繼續說，「敵無涯在五十年前，滅了血劍盟，是您的仇人。」
魔祖笑容稍退：「從來沒有外敵，能滅掉我血劍盟。」
少年以為他生氣了，驚慌賠罪：「對不起。」
「我沒有生氣。」血劍魔祖擺擺手，「話說回來，他也不是外人。六十年前，有人發現了他，帶來我這，那時他才十歲。」
他注視著眼前少年，補充說：「就和你現在差不多模樣。」
少年瞪大了眼，他從未聽說過這些事。
「我叫他和其他劍客一起習武，然後就忘了他，十年後，他已是血劍盟第一。當年血劍盟三百人，唯有七十二筆頭，有資格由我親手刺上『血衣』。他便是其中一人，而且是第一筆頭。」
魔祖的眼神飄的老遠：「那時的他，正是身體最好的時候，真好。特別的是，劍客身體多半帶傷疤，唯有他，」
他說得出神，伸出雙手，輕撫著不存在的胸膛、上臂、肩膀，並循肩線向上，滑過頸子、臉頰，最後隻手停在印堂和眉間，望著半空，眼神悵然。
「那副身子，乾乾淨淨，像枚上等的塞墨玉。而他的劍法，就和那副身體一樣，完美。可是，」
他忽然頹靡下來，縮回手，低垂雙眼，怏怏然說：「可是，我就是不滿意。明明是江湖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終有一天會代我掌領血劍盟，可我就是對他不滿意。」
是時，天色漸昏暗，待魔祖回過神來，茶肆外頭已是風雨交加。
「一直到那天，我才明白：我為什麼對他不滿意？我要的究竟是什麼？」血劍魔祖看著窗外雷雨，「那天的天氣，就和現在一樣糟。」
少年臉色發白。講古的老者察覺了，安撫他：「別緊張，少了一個盟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是敵無涯，滅了血劍盟的那一天。」少年喉頭仍然發乾。
「不是他滅的。」
魔祖喚來茶博士，點壺新茶。待茶博士走了，他答道：「是我。」
少年眉宇間盡顯困惑：「您是說，您要為血劍盟的滅亡攬起責任嗎？」
「別想太複雜，就是我滅的。」血劍魔祖說得興致正好，笑問少年，「這該從何說起呢？話說你聽過嗎？王朝的『鎮國雙神』？」
曾肆虐江湖百年之久的王朝一夕覆滅，但江湖間不斷流傳出王朝復辟之物重現中原的消息，但那些傳言的復辟之物，都是些三流的龍椅、杯盤、官服等。而最要緊的，象徵王朝正統權力的「鎮國雙神」，始終下落不明。
「『鎮國雙神』有御武刀、聖武劍，據說是二刀流霸君的武器。」魔祖說，「五十年前，在我打算閉關修煉時，朝廷密使找上我，要血劍盟找出這一刀一劍。」
少年為魔祖的空杯添了新茶，他微笑謝之，一仰而盡，繼續說：「當年我把這事交給他去辦，血劍盟歸他差遣。而他，還真的找到了。」
「然後呢？」少年又為他斟滿了茶。
「他不理會朝廷密令，私自拿走御武刀，又帶上王朝僅存的末裔，往東瀛去了。」魔祖答道，「後來我才知道，他本是東瀛間諜，這批間諜有老有少，潛藏中原多年，就是為了找出王朝末裔，帶回東瀛島。箇中原因，我就不清楚了。」
少年倒抽一口氣，又問：「那劍呢？還是下落不明嗎？」
「劍留下來了，在這。」血劍魔祖信手指向一旁的板凳。
少年訝異不已：「赤血劍？」
「本是聖武劍，和御武刀是一對的。」「那天，我用這把劍，殺了血劍盟兩百九十九人，劍染上血，再也洗不掉，這才成了赤血劍。」
少年張大了嘴，說不出話。
「三百人，只有他活了下來。」魔祖凝望赤血劍，歎道：「不簡單啊，無涯，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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