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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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下) 筆者:乙寸筆 2022/02/18 最後修正:2023/1/17下午 12:41:14_修正者:乙寸筆 |
他們挑了間二樓角落的空房,房裡只有一張空木床、一桌一凳,牆邊開了扇木窗,可俯視整條街道。有四個人坐鎮房裡,一個倚坐桌邊,一個隔著木窗監視街道,為首一人正坐木床邊沿,雙手放膝,靜坐養神,不點燈,不說話。
天漸昏暗,監視的人低喃道:「好像快下雨了。」
這時一陣急促腳步聲戈登上樓,有個蓄兩撇鬍子的壯漢敲開房門,頷首抱拳。
倚在桌邊的那人起身問道:「問得怎樣?」
壯漢躊躇了一會:「回二爺,再也問不出別情。」
「你確定?你有沒有漏了誰?有什麼花樣還沒試過?」
「真的再無別情!弟兄們封鎖酒館四面,沒漏掉任何一人,屬下能用的花樣也全用上了,可所有人的供詞還是一樣。」漢子急急地說,「血劍魔祖臨走前,落下赤血劍,而那小子帶著赤血劍,竟去找血劍魔祖了。」
二爺低聲怒道:「那小子,看他有點膽識,才買通了他當內應,沒想到低估他了。」說罷,轉頭問正坐床沿的首領:「頭兒,現在該怎麼辦?」
「軍爺,該走了。」
眾人一起望向聲音的源頭,有個佝僂老者站在暗角,身穿黯黃短衫,衣矜敞開,露出乾枯身形、兩片莢胸,和半身血紅刺青。
首領沉聲問那黃衫老者:「老爺子,您的意思是?」
「他留下劍,意味著發現了我們,要引我們現身,卻沒想到那孩子把劍還給了他。既然他發現我們,又得回劍,那麼他隨時會回來。」
眾人聞言相覷,首領蹙眉沉吟不語。
二爺插口道:「費了大把心力,結果空手而反,對楊大人那邊不好交代。老爺子,您要為我們想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者答道,「即使我們聯手,也不是他的對手。楊大人明白這一點,不會怪罪的。」
二爺再無話可駁,首領便撐起身子,令眾人道:「既然老爺子都這麼說,是該撤退了。叫弟兄們清理現場,早點離開這裡。」
下完令,首領問道:「老爺子,您呢?」
「我殿後。」
首領凝視著他:「您說過,他隨時會回來。」
「對。」老者說完,臉上露出微笑。
首領不再多問,轉身喝令眾人:「動作快!」
窗外的天空不時響起悶隆隆的雷聲。眾人錯肩奔走,黃衫老者獨倚窗邊,仰望天邊雲色。
「是該下雨了。」他低聲自語。
***
起先,豆大的雨珠從空中滴答落下,不一會,豆雨化作珠簾,珠簾又化作蔽天傾瀑。嘩然聲中,一道閃光劃亮天空,照亮地上的戰場。
血戰已近尾聲,若自高處俯瞰,可看到地上有十三人,或穿短衫、或打赤膊,各個露出半身血紅刺青,佈下鐵桶陣圍成一圈,團團困住中心一名長衫劍客。距他約莫二十步遠。陣外,已躺了數百具屍體,一圈又一圈。
陣型忽然一動,有條赤膊大漢怒吼一聲,伴隨一道鐵光,躍入半空,鐵劍從上劈下,直取長衫劍客的面門。劍客旋身抽劍,迎頭接招。
這時閃電滅了,天空旋即炸出一道爆響!
響聲猶未褪去,身著長衫的血劍魔祖從容收勢,甩掉劍上的血。他的對手從腰斷成兩截,兩塊身軀在大雨抽打下,仍不住顫動著。
「第二百八十七個。」說完,魔祖環視四周。
陣型又是一動,朦朧雨勢中躍出六人,六人之後還有六人,各執一劍,亮晃晃的十二道劍影,分成內外兩圓,圍著長衫人。這是最後一波攻勢,兩道人圈踏步畫圓,走法一順一逆,步伐錯落有致,踩出一朵朵水花。
又一道閃電甫滅,暴雷大作!
***
少年冒著大雨跑回酒樓,看見酒樓大門緊閉,臉色霎時轉白。當他靠近大門,門縫間流出絲縷血腥味。少年雙手死緊抓住門把,卻拉不開大門。他瘦小的身體在大雨中發顫,直到雙腳再也撐不住,鬆開雙手,癱跪在地上。
忽然「吱呀」一聲,半扇門開了,一股濃烈腥臭衝出,驚得少年身子一震,坐著倒爬了三四步。
黃衫老者打開半扇門,左手扶著一只木攤車。他的背後,藏了更濃厚的血腥味。
「酒樓的人全死了,用刑死的。你去還劍,逃過了一劫。」老者凝視雨中少年,「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命中註定。」
他見少年沉默不語,拍拍身旁攤車:「這酒樓的所有心血,地契、借據、銀票,全藏在裡面,現在是你的了。」
少年嗚咽道:「我不要。」
「收下,好好的用它。」
老者留下攤車,走進大雨,穿過少年身邊:「該是你的,你推不掉,不該是你的,你留不了。」
「對,這就是命。」
黃衫老者停下腳步,凝望朦朧雨幕中,隱約有一道身影。他不自覺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血劍魔祖赤膊上身,與黃衫老者相距十步之遙。
「加上你,才是兩百九十九個。」血劍魔祖笑道,「我的算數真不靈光。」
黃衫老者呆立了好一會,說:「許久不見,您變了好多。」
「你也是啊,」魔祖亦歎,「老了。」
***
雨下了一整天,入夜後仍未停。最後的十二高手也成了十二具屍首,圍在血劍魔祖身旁。
血劍魔祖默然兀立中心,隻手持劍不收,深吸緩吐,遙望屍堆的另一端,隱約出現一道修長身影。
當血劍魔祖看見那身影,他面露獰笑,隻手扯下濕透長衫,顯露一身銅亮無痕的雄軀。
那身影的容貌逐漸清晰,舉一把長刀,行武者之禮,說:「師尊,道安。」
***
「我是本盟第三陣『刀斧羅漢』。」黃衫老者自報他過去血劍盟的稱號。
「我記得,你是個異數,」血劍魔祖道,「既無劍,也不使刀和斧。」
刀斧羅漢聞言,雙臂伸往後背,抽出兩柄短匕,約長五寸,在手中翻轉兩圈。
「你怎麼活下來的?」
「您那一劍,差了幾寸,沒斬到要害。」
他話說到一半,雙匕刃光劃過黃衫,黃衫碎裂一地。刀斧羅漢在雨中袒露枯乾上身,胸腹間有一道二尺長疤,切裂他的血色刺青。
「我埋在弟兄們的屍堆下,或許您就這麼漏掉我的氣息。」
血劍魔祖一笑,環視四周,又問,「無涯呢?你可曾見過他?」
刀斧羅漢身形微顫:「見過。」
「什麼時候?」
「四個月前。」
「看來他還不想露面。」
「他不輕易出面,畢竟他已今非昔比。」
血劍魔祖忽然一歎:「他也老了吧?」
「當然。」
天彷彿要傾盡滿腹苦情,豪雨不見稍歇之勢,瀑拍聲作響不止。
「您不問嗎?」
「問啥?」
「問我們,為何當年背叛您?」刀斧羅漢咬牙問道。
「那不重要。」
「不重要?」
「不重要。」血劍魔祖笑道。
***
大雨中,血劍魔祖陷入苦戰。他先發制人,連發十二劍,招招綿密險惡,卻都被對手刀法逐一破解。
接著,對手虛晃一招,趁魔祖收勢回防的一瞬間,連退五步,拉開兩人距離。
眼看勝機愈來愈渺茫,血劍魔祖臉上的獰笑竟顯得更深。
「我已看穿您最後的十二劍招,您再沒有攻破我的機會。」對手舉刀戒備,道,「師尊,要放棄嗎?」
「此言差矣,無涯,你忘了我怎麼教你的?」
「您說,毫無勝算,命懸一縷,方是真正的決戰時刻。」
「而你竟想搞砸這時刻?」血劍魔祖道,「不如說,我創血劍盟百年來,為的就是這一刻。」
***
「五十年前,朝廷委託我找出鎮國刀劍時,我大概猜得出,他們背後還留了一手。」血劍魔祖說,「朝廷另外找上了無涯。但我沒想到,連你們兩百九十九人,都牽扯在裡面。」
「您當然想不到,畢竟從無涯入盟後,您眼裡只剩他一個人。」老羅漢的語氣酸酸悠悠。
「而你們剩下的,全靠向無涯那邊,不是害怕無涯、不是為了利,更不是為了朝廷開的蠢條件。」
「都不是。」
刀斧羅漢呼吸急促,眼神也變了,手上雙匕越握越緊。
「我們弟兄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要您在死前,眼中是我一個人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我們都渴望,自己就是那個人,但我們都沒成功。」
「你們盡力了。」血劍魔祖道,「你們都是一時之選,萬中之一,每一個都能逼出我深藏的赤血十二劍。」
說到此,血劍魔祖話鋒頓轉:「但唯有他,無涯,不但逼出我的全力,更破了我十二劍,把我逼到窮途末路,命懸一縷。」
「將您逼到了命懸一縷,然後呢?」
「然後,」
血劍魔祖睜眼凝望著空中,身軀在雷雨中戰慄。
「我方能抓到那萬分之一的機會,悟出赤血第十三劍。」
***
那年雷雨中的血戰,到了最後一刻,卻從遠方傳來蹄聲隆隆,原來是千名朝廷禁軍,要來圍住兩人。
於是無涯收刀拱手,道:「師尊,我走了。」
血劍魔祖瞪大了眼:「你?!」
「我知道,朝廷求神刀神劍,不只為了對付你,也要對付我。我現在還不能死,要帶神刀回故鄉。師尊,告辭。」
說完,無涯轉身就走。
「站住!!」
血劍魔祖忽地暴怒,衝上前去,踏出一路半身高的水花。
「再一招!只要再一招!」
他揮劍殺向無涯後背,可是這一陣失心瘋砍,根本傷不了無涯半吋,但見無涯時而旋身,時而側避,躲開了血劍魔祖的十來記瞎招,腳步卻不曾轉向或停下過。
無涯一個箭步,拉開兩人距離,看血劍魔祖再無殺他的機會,這才停下腳步,側身回眸,露出淡漠的微笑。
「師尊別怒,徒弟個性頑劣,知道您在想什麼,不會讓您就這麼悟出第十三劍的。」
說罷,無涯旋即消失在雷雨聲中。
血劍魔祖像是失去了什麼寶貝似的,睜著眼,呆了半晌。當大軍踏過重重屍首,圍住血劍魔祖時,他忽然仰天狂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嚎聲中,血劍魔祖猛地轉身一劍,一道冷光劃開雨幕,血噴三尺,有三兩個靠近的騎兵,血噴三尺,連人帶馬,被斬成兩段!
「都是你們!!!!」
***
「錯過那一晚,我只得再尋覓下一個機會,就這樣過了五十年。」
血劍魔祖將思緒從往事抽離,回到現實,道:「我聽說這附近的東瀛人多了起來,以為待在這裡就會遇到他。沒想到卻遇見了你。」
「師尊,別小看我。那一戰後,我也苦練了五十年。」
說著,刀斧羅漢頓時殺氣騰溢,任一雙匕首滴溜溜轉在雙掌。
「如今,我也能破您的赤血十二劍。」
「哦?」
血劍魔祖再露喜色。
大雨中,一劍雙匕,冷光粼粼。
***
捕快趕到命案現場時,只發現呆立大雨中的少年。此後,少年再沒見過血劍魔祖。
那場酒樓的命案喧騰幾個月後復歸平靜。活下來的少年,靠著那輛攤車的本錢,開酒館、做生意,迅速崛起,成了江湖一方巨富。
年少發達,傳言自然不少,不乏有記得那樁命案的老江湖,背著少年老闆,私下竊論他:「那個從彥家館活下來的。」
近日,少年不時聽到「血劍魔祖」和「敵無涯」兩個名號,常有酒客有人為了爭論這兩個絕世魔頭的高下,喧嘩不休。他想起那場雷雨,託辭避入房中,閉目沉思。
刀斧羅漢所言不虛。他憑一雙匕首破了血劍魔祖的赤血十二劍,但沒能破解最後的第十三劍。
少年親眼見證赤血十三劍,還活了下來,當下便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然而他選擇一個人繼續活著,好好度過死前的每一天。
「是你的,你推不掉,不是你的,你留不了。」
那時,血劍魔祖隔著老羅漢的屍身,對少年說:「他是這麼說的吧?既然你選擇了自己的路,就收下他的禮,記住這句話。」
「好。」
少年長舒一口氣,走出酒館。此刻外頭雨停雲散,豔陽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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