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楔子二
筆者:乙寸筆
2017/12/17
當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就這麼混到雞啼,只得拖著睡意,準時到客棧上崗。但我睡意實在太濃,不慎打翻了一碗湯,當下就被賣酒佬罵到臭頭,連每日三塊錢的工資都沒得領,就被趕出客棧大門。

我想:沒拿到錢就早早回家,肯定又會挨爹一陣痛打,不如趁這半日閒在村裡四處閒逛。可是好不巧,我又遇到昨晚那個黑鬍子。黑鬍子過了一晚仍渾身散發濃烈酒氣,笑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招呼我過去。

「來來,到你老子這邊,啊?」



明知他肯定沒安好心眼,但我又不敢不從他的話。一站到眼前,他就跩住我,語帶威脅說:「昨晚你可神氣嘛!啊?」

「放開那孩子。」

黑鬍子和我不約而同轉頭往聲音的方向尋去,見到一位年約二十多歲的男子,他面如璞玉,又貌似大病初癒,身材削瘦,像根多節的枯竹在風中揮舞著細枝,手持一把高聳方天戟,戟上又掛一面半身盾。

黑鬍子看著男子瘦不禁風的模樣,露出不屑ㄧ顧的蔑笑,放開了我,轉而針對他說:「瘦小子挺有骨氣的嘛!好啊,陪老子玩玩。看你這副病死鬼樣,能接下我三招刀法,就算你厲害。」

「三招夠嗎?」

黑鬍子聞言臉色一變,大暍一聲,揮刀襲去,眼看鋒刃就要斬下男子的右臂,男子頭不抬、眼不眨,伸出空手一彈指,竟然就把猛烈斬下的大刀「繃」的一聲撥開,黑鬍子出招力道太過猛烈,受了這記反制,連連踉蹌數步,差點就跌個狗吃屎。

「再兩招?」

黑鬍子吃了一驚,不及站穩,把刀一橫,砍向男子腰際。男子略退半步,動指將襲來的橫刀撥到地上,黑鬍子這次站不住了,撲倒在地,吃了滿嘴黃沙。

「到此?」

黑鬍子顏面盡失,長嘯怒吼,撲向男子,想用蠻力將他壓制。只見男子徒手抓住黑鬍子的手腕,一甩袖,黑鬍子碩大的身軀竟然被甩得半天高!

「哇啊啊啊啊!」

只見黑鬍子在空中一陣旋轉後「趴他」一聲落地,滾了好幾圈才停下。我在一旁看得呆了,那男子的武功之高強,光是空手就已制服了黑鬍子。

黑鬍子掙扎爬起,惱羞成怒而喊:「殺你千刀啊啊啊!」

「夠了,退下。」

一聽到這道嗓音沙啞的命令,黑鬍子臉色瞬間由紅轉白,慌忙打直身子,抱拳低頭,不敢動彈。

來了三、五個與黑鬍子同樣裝束的江湖中人,由一個枯瘦的刀疤臉帶頭。刀疤臉向那男子抱拳致意道:「暗滅兄,群英後進不識尊顏,有所忤慢,是雲雁教導無方,懇請暗滅兄見諒。」

男子也回禮說:「哪裡?習武之人彼此切磋,乃家常事也。請凌總堂主切莫在意。」

我大吃一驚,這個刀疤臉竟是「群英決」的總堂主凌雲雁!在浩瀚的江湖中,豪俠多如雨滴,幫會雜如叢林。而「群英決」正是江湖中屬一屬二的大幫派之一,據說裡頭群英匯聚,個個武功高強,其中又屬總堂主凌雲雁的武功最為高超,以一套「縱橫劍法」著稱江湖,配上一把舉世名劍「細雨斜陽」,令江湖敗類聞之喪膽,莫敢抵抗。

男子又笑說:「懇求總堂主賞光,讓在下做個東道主,為諸位群英兄弟洗塵。」

「恭敬不如從命。還請暗滅兄稍候片刻,待雲雁處置完那個渾小子。」

黑鬍子頭擺得更低,不敢瞧凌雲雁一眼。那個被喚做「暗滅兄」的男子趁機以手勢示意我:「好了,你安全了。」

凌雲雁用銳利的雙眼盯著黑鬍子,似笑非笑的動了動刀鋒般的薄唇,說:「你很神氣嘛,我叫你提前一晚來斥侯,結果你作了甚麼?」

黑鬍子唯唯諾諾回答:「不、不敢。」

「我問你作了甚麼啊!」凌雲雁雙眼一瞪,提高音量:「短短一天得罪江湖三大幫會,先是黑幫燕青,現在又是天風浩蕩!你可知你惹到什麼人?天風浩蕩『東方青龍』巨凶,暗滅沁殤!你那顆狗頭現在還連在身上,是你走狗運!」

黑鬍子瞪大眼睛看著懨懨病容的暗滅沁殤,和我同樣嚇得不知所措。「暗滅沁殤」,人稱江湖第一武學天才,據說他只花十日,就能精通一樣武術,可見其資質驚人!其中最高段的是他那方天戢法,七七四十九式,招招融會貫通,可生十二萬千變化。我經常幻想他是個如何高壯的豪俠,怎麼也想不到他外貌竟是這樣瘦弱,卻又這麼強大!

「堂主,我,我不知⋯」

「你不知的可多了,你不知自己還得罪了霜月閣,你十顆狗頭都賠罪不起!」

黑鬍子腳一軟,撲通跪地:「霜、霜月閣?怎麼…會?」

「怎麼不會?」凌雲雁打量著黑鬍子問道:「昨晚你不是很敢嗎?連霜月閣的人都敢調戲!你說,我該拿你捅的簍子怎麼著?等會我得先去見天風浩蕩的山幫主,我該帶些甚麼見面禮去賠罪呢?啊?」

黑鬍子頓時趴在地上,哀哀求饒說:「總堂主饒命!小的知道錯了!小的願意給各位磕頭,舔靴子也行!小的甚麼都願意!」

看到黑鬍子那可笑又可憐的模樣,凌雲雁低聲喝道:「聽著!現在給我去看守村子口,沒我的命令,不准再踏進村子一步!」

聽到命令,黑鬍子慌忙起身,連奔帶跑趕往村子口。暗滅沁殤則與群英決眾人一同談笑離去,留下我一個孩子愣在原地。儘管我明白自己是個江湖的局外人,這些蓋世豪俠才不會把我這個十歲的孩子當成一回事,但是在當下,我仍有一絲怏怏然的不甘和落寞。

這時小癩子遠遠的叫住我,說:「你在這愣啥?快回去客棧看啊,好厲害!有個江湖大俠乾了賣酒佬一整甕白乾哇!」

我聽了也嚇一跳,要知道賣酒佬最引以自豪的就是他那陳年白乾,不藏個三十年絕不開甕。據說曾有個自稱酒劍仙的食客要挑戰,結果光是聞到那濃郁酒氣就醉倒三天不起。如今竟然有人能喝乾一整甕!

我好奇地跟著小癩子回到客棧,客棧裡群俠正圍著一張小桌喝采。一個衣衫華麗筆挺的大俠一腳跨在小桌上,手捧喝空的酒碗,朗聲讚嘆:「好酒!不錯!我好久沒有微醺的感覺了!」

那一小桌除了那個漂亮豪邁的大俠外,還坐了三個人,大俠對面正是燕青,右邊是一個服侍大俠倒酒的漂亮姑娘,左邊還坐一個樂呵呵的胖和尚,腰旁放一只剛缽,胸前那長串石頭佛珠每一顆都有拳頭大。

大俠盛著酒氣,向燕青打趣道:「燕兄,你真壞,私下伴著小蝶妹子到這麼個好地方,都沒先知會我一聲。」說罷,他突然轉頭問:「悟能大師您說,該當何罪?」

胖和尚悟能呵呵一笑:「嘩!貴幫要祭『家法』,貧僧豈敢置喙?」大俠聽完大笑。

燕青苦笑道:「少幫主責難,燕青自當領罪,先敬一杯。」說完,就把手中那杯濃烈的白亁一仰而盡,彷若無事。觀眾又是一片叫好。

悟能亦舉杯道:「貧僧以茶當酒,代表地門幫眾敬兩位。」又對倒酒的姑娘說:「阿樂,放下酒壺,妳也來敬黑木崖幫主。」

「是,護法。」

我正看得出神時,被賣酒佬擰住耳朵,跩進廚房裡幹活。廚房像座火焰山,三十張燒得通紅的大灶上,擺了三十鼎沸得冒泡的熱鍋。大廚子指揮著廚房的大夥上菜、燉肉、抬酒甕,我跟著要飯仔一起忙進忙出,偶爾試著偷聽那「少幫主」一夥人在談些什麼事。

燕青說:「比武的消息放出去那麼久了,還沒見到那兩人現身,奇怪。」

黑木崖少幫主說:「燕兄別急,主角自然是壓軸囉!沒這麼早上臺的。」

悟能幫腔:「心寬、心寬。任其自便。」

大廳正鬧騰時,暗滅沁殤和凌雲雁也到了,黑木崖招呼他們一同就座,舉杯道:「兩位前輩,令狐晚輩敬您們一杯。」眾俠舉杯同歡,酒過三巡,凌雲雁忽然說:「江湖諸幫派齊聚這場比武盛會,卻被天風浩蕩搶了頭香。暗滅兄,看來山有木兮幫主對這場比武甚為在意啊!」

「正是。山幫主原本已籌劃雲遊極東之都多時,為了這場比武,打消行程,早早來此,連在下也感到訝異。」

「確實叫人訝異。貴幫主熱愛美貌、美人、美景是出了名的,沒想到無始劍仙的名號竟能令其棄三美而親臨。」黑木崖說:「偶爾這樣熱鬧熱鬧也挺有意思的,只要別出什麼岔子就好。」

語罷,眾人忽陷入沈默。燕青意味深遠的看著暗滅沁殤,他淡然說:「確實,他最愛熱鬧,理應不會放過此江湖盛會。」

「三年了哪…」凌雲雁仰望大樑,突發感嘆:「在下猶記得事發當晚的慘狀,唉…」

「而且衙門在這三年間,一無所獲。」燕青說:「真不可思議,那個瘋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人道他是條『鰻魚』,當然是滑不溜秋的難捉。」悟能說:「貧僧冒昧說句掃興話,越是熱鬧,越是危險。盡興之餘,謹慎為妙。」眾人聞之,頻頻點頭稱是,舉杯又過三巡,方始解散。

隔天,賣酒佬大早就在鬼吼,痛罵殺豬肥的豬肉晚了,本來昨天上午就該送來廚房的。店小二抓我當差,去找殺豬肥要豬肉。我樂得接下這個可以名正言順偷懶的差使,出了客棧,輕鬆漫步,經過打鐵舖時,看到灵蝶姑娘坐在鋪子口,凝望前方出了神。

待我走近,灵蝶發現了我,笑著招呼我坐下,說:「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灵蝶,你呢?」

在暖暖的陽光下,我不敢抬頭直視她,更不敢開口說話。於是她接著說:「你不回答,我就繼續叫你孩子囉!」

說完,灵蝶用手撐住身子,自在的晃著雙腳說:「這村子好漂亮,不像我現在住的地方,不管何時看,總是陰沉沉的,真要悶死人。」

我想起凌雲雁大俠說過的話,問道:「灵蝶姐姐,妳是從霜月閣來的嗎?」

灵蝶的笑顏轉而冷淡,漠然反問:「問這幹嘛?」

我看苗頭不對,趕緊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灵蝶起身伸展四肢,問道:「難得機會,你再帶我四處逛逛吧!這附近有甚麼好地方?」

「現在海芋花開了,我可以帶你去村子後山坡上的一口湖,那裡的海芋花最漂亮了。」

「真的?現在就去?」灵蝶臉上綻開的笑容比海芋花更漂亮。

「不行,我還得去殺豬肥的豬舍。太晚去要豬肉的話,老闆會生氣的。」

「哦,那也挺有意思,不然先帶我去逛逛那個豬舍吧。」

「豬舍?很臭很髒欸,妳不會喜歡的。」

「不打緊,我不怕,總比待在這裡悶著要好。」

我拗不過灵蝶,只得帶著她一起去找殺豬肥。殺豬肥的家和豬舍都在打鐵舖後方一條小徑的盡頭,小徑長約四百步,兩旁沒有其他住家。到了殺豬肥的家卻找不到人,繞到豬舍,只見豬隻們有的躺在泥水坑打盹,有的圍著豬槽低頭猛吃。

我喃喃自語說:「有人餵豬,卻沒看到人,奇怪?」

「孩子,我問你,」灵蝶的聲音忽然變得冷酷,問說:「殺豬肥長甚麼樣子?」

「殺豬肥?他就很肥啊!哦,而且他是個禿頭,頭上還有粒長了毛的痣。」一想到殺豬肥頭上的那粒痣,我就忍不住發笑。

「嗯,待在這,別過來。」

灵蝶走近豬圈,俯身查看倒滿豬食的木槽,表情更加冷酷。我好奇心使然,悄悄跟上,往豬槽探一眼。

「唔噁!」

不看則已,一看,我頓時軟了腳,而且差點就要把早飯給吐出來。木槽裡剩殺豬肥半顆血肉模糊的禿頭,上面有粒長了毛的痣。灵蝶連忙把我跩進她懷裡,氣道:「別看!我不是叫你別過來嗎?」

我用雙手緊捂住嘴,深怕一鬆手就要哭號出來。灵蝶安慰我說:「不要緊,你幫我去找燕大哥來,或是⋯」

話還沒說完,她忽然抓緊我,一躍而起。

「小心!」

數支暗器「答答答」射中我們剛才的位置。灵蝶大暍:「出來!」

豬舍暗處走出數十個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望了我們一眼,忽齊奔至眼前,同聲高喊:「納命來!」

灵蝶帶我縱身一跳,三兩步蹬上屋頂,這時又有三、五人躍出,灑下一排滋滋作響的爆彈。

「危險!」

我們後腳才跳離屋頂,「磅!」殺豬肥的屋舍就被爆彈轟然炸塌,豬隻嚇得到處亂竄號啼,泥水四濺,十分狼狽。

灵蝶雙腳甫落地,背後又湧上一波殺手,灵蝶抓起髮梢蝴蝶,向殺手一甩,那枚金屬蝴蝶竟在瞬間分化成十來支小蝴蝶,像是有生命般的飛去。只聽得「喀喀」聲響,每隻蝴蝶都命中殺手咽喉,殺手們悶哼一聲,倒地不起。

灵蝶趁機帶我往小徑逃去,我問說:「他們是誰?」

「死士。」灵蝶恨恨的說:「視死如無物的亡命殺手,他們的數量一定比這更多,我的『幻舞蝶』怕不夠用,你先逃去安全的地方。」

我逃往打鐵舖,死士發現能以我牽制灵蝶,便朝我射出暗器,灵蝶趕忙奔來,擲出胸前蝴蝶,化做千隻小蝶,以飛快速度環繞我們,擋下各方攻擊。死士揮刀殺來,灵蝶每用「幻舞蝶」射倒一波,後面湧上更多。灵蝶見狀不妙,以「千蝶」護身,帶我快步疾馳,不敢周旋。我們奔走在小徑上,短短幾百步路,卻好像看不到終點。死士鋪天蓋地而來,我感覺自己深陷一塲輪迴不盡的惡夢,卻無法從夢境醒來。

打鐵舖終於映入眼前,灵蝶一掌推開我,喊道:「你快逃!我擋下他們!」說罷,她停下來反擊圍攻的死士們。我死命狂奔,快到打鐵舖時,突又殺出一排死士,朝我扔出爆彈。

「哇啊啊!」我嚇得往回逃,但來不及了,爆彈落在我腳後,眼看就要爆炸。灵蝶飛躍到我背後,用身體護住我。

「轟!」

我被爆炸火花波及,燙傷手腳,灵蝶被震波震得口溢鮮血,全身也被破片劃傷。她勉強抱我,蹣跚往打鐵舖而行,沒有千蝶護身,她又中十幾招刀劍暗器,最後終於撐不住,鬆開我頹然倒下,眼看死士就要砍下她的頭,我只能無力哭喊:「住手!」

忽然一陣狂風吹翻死士,一個長袖飄然的仙風奇人擋在灵蝶前面,他信手數掌,便揮出陣陣狂嘯掌風,擊飛更多死士,這時打鐵舖有喊聲傳來,餘眾見苗頭不對,終於撤退。

仙人扶起灵蝶,灵蝶勉強睜眼,氣若遊絲道:「師傅,救那孩子⋯」

話未盡,她「哇」的一聲口吐鮮血,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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