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三
楔子三
筆者:乙寸筆
2017/12/17
我從死士的突襲中撿回一命,陪同那位救了灵蝶的仙人,和從打鐵舖趕來支援的燕青、暗滅沁殤等人,一起攙扶重傷的灵蝶回打鐵舖。

悟能和尚與阿樂姑娘正在打鐵舖裡等著我們,阿樂一見到灵蝶就驚慌喊道:「小姐,振作點!小的帶了霜月閣的靈藥在身上,小姐千萬要撐住啊!」眾人將灵蝶抬往打鐵舖的一間小偏房裡,我則獨坐鐵舖外的矮凳,心有餘悸,身體止不住的發抖起來。聽著鐵舖裡阿樂姑娘的哭喊聲和眾俠此起彼落的慌忙叫喊,我越聽越是心慌,只想把頭埋進雙臂間好好哭一場。

一股熱流這時浸入我的後背,那股熱流像是能令人鼓起勇氣的仙藥,如冬雪初融的溪水和緩流遍全身。我感到全身忽然又充滿了力量,帶著淚眼回頭,是仙人用掌心按在我的背上,用他的浩然真氣為我打氣。



仙人面露慈藹地對我笑說:「別擔心小蝶,為師比誰都了解她的能耐,她不會就這麼輕易走的。」

仙人剛說完,就看見阿樂姑娘硬是把一干大俠們推出鐵鋪,尖叫說:「小姐要更衣換藥,大男人統統給我出去!」說完,碰一聲關上大門。

眾俠在屋外面面相覷,悟能打趣說:「嘩!女人發起飆來,連頂頭上司都要讓三分吶!」

燕青向仙人抱拳答謝道:「上官先生,感謝您先一步救出灵蝶,只怪我等太晚察覺,讓灵蝶陷入險境...」

當燕青正說著,我心頭又湧起一陣愧疚感:如果當初我沒帶她去豬舍就好了...如果當時她不是為了保護我...

這時悟能發現我淚水又要奪眶而出,趕忙安慰我說:「別介懷,小施主,這不是你的錯。」

燕青見狀也趕忙辯解:「難道你認為是自己拖累了灵蝶?不是的,灵蝶的武功本就適合護送要人,並不會因為有你在場而妨礙她施展。實在是這波死士的攻勢太過浩大,就算是我恐怕也招架不住...」

「燕兄說到了一個關鍵,」暗滅沁殤突然插話:「這波遣來刺殺灵姑娘的死士數量之盛,實在讓人起疑。」

「暗滅兄,此話怎講?」

「死士看錢辦事,要能雇用如此多的死士去殺一個人,那幕後黑手在江湖上必然有相當的勢力和財力。」暗滅沁殤思索道:「可是,如果是初出江湖的小角色,那就罷了,夠份量的江湖人物,誰不知道灵姑娘的身分,和她在霜月閣的地位?倘若明知如此,此人不惜與霜月閣和我天風浩蕩為敵,也要致灵姑娘於死地,其人其心之可議,可想而知。」

「暗滅兄所言甚是,」燕青也陷入沉思:「且此人躲在幕後,派出死士,顯然還不願被江湖人物給盯上,只怕他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要將各大幫派統統捲入。」

「可惜線索太少,無論有甚麼陰謀,都是憑空揣測,徒亂人心,暫且就別提了。」暗滅沁殤感慨:「現在光是要怎麼秉告幫主這個壞消息,就夠在下煩心了。」

「無須煩心,暗滅。」

那一個多月前曾出現在客棧過的嬌媚女聲再度傳來。這次天風浩蕩的山幫主臉上充滿怒色,也不乘轎,安步當車,疾行而至,拋下一群幫眾在後面緊追著喊:「天風浩蕩,幫主吉祥!」

眾俠向山幫主行禮,山幫主一揮手,逕自就要闖進打鐵舖,遇著剛走出來的阿樂姑娘。

山幫主沉聲低喝:「閃開,阿樂。」

阿樂為難地勸說:「山幫主,小姐剛睡著,請您還是先迴避…」

山幫主擒淚怒斥:「本幫主要見她!擋我者,殺!」

「莫動氣,山有木兮,」上官仙人相勸道:「阿樂姑娘絕非故意阻擾妳見蝶兒,只因蝶兒傷勢還不穩,怕見到妳,心神不寧,亂了氣脈,反而不好。」

「本幫主說了,擋我者殺!」

山有木兮幫主抽出一把長笛,惡狠狠地說:「上官風雅,醜話說在前,本幫主可沒拜你為師,沒必要聽你的。」

仙人上官風雅微微皺眉,舉掌戒備,情勢劍拔弩張,天風幫眾盡皆失色,暗滅沁殤與燕青、悟能等人表情沉重,看來都在思忖該怎麼化解這一觸即發的危險局面。

這時忽然又出現一股清朗聲音說:「收起笛子,天風幫主。在此大動干戈,驚動傷患,絕非好事。」

聽到這聲音,眾俠似乎都鬆了一口氣。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帶著一個隨從,走到山有木兮面前說:「在場諸位都和您一樣擔憂小蝶,但既然她現在歸屬霜月閣,且由我,霜月閣的代表,代為作主。除了地門巫女阿樂姑娘外,我希望其他人暫且迴避,只要小蝶傷勢一好轉,我一定立馬秉告各位。山幫主,請您寬心。」

山有木兮見情勢至此,自行緩緩收勢,帶著天風幫眾和暗滅沁殤離開,臨走前拋下一句:「不過堯兒長老,你來得還真是快。」

被喚作「長老」的少年堯兒說:「我比蝶兒晚一天出發,約好在此地會合。幸好來得及時。」

山有木兮哼了一聲,率眾遠去。上官風雅便向堯兒道謝:「還真多謝你來,我實在拿這任性的拗孩子沒輒。」

「上官先生不必客氣。」少年堯兒看圍觀村民漸增,向眾俠說:「這裡不好說話,請各位一同到客棧詳談今日之事。」

於是眾人一齊往客棧去,燕青也帶上我,要我說明早上的經過。打鐵舖外剩下上官風雅一人坐守,打鐵師這時才露出臉來,慎惶慎恐的奉上清茶水說:「這這…這是本村名產…」

客棧裡依舊人聲沸騰,大俠們朗聲談笑、埋怨菜色、甚至有的發酒瘋砸椅子,彷彿早上的那場驚天動地的死戰絲毫不影響他們的興致。我們選了一張最偏僻的桌子,眾俠眼光一致落在我身上,要聽我講述早上的經過,我當下的心情是七分恐懼,夾帶三分飄然得意。

同桌的還有凌雲雁和黑木崖幫主,凌雲雁聽完我的經過,亦感嘆說:「比武前夕竟有死士偷襲霜月閣的要角,實在不妙。就怕接著還有…」

話未竟,大廳起一陣騷動,黑鬍子和幾個群英幫眾慌忙闖入,直奔凌雲雁眼前單膝跪下。

凌雲雁怒斥:「你沒聽到我的命令?不准…」

「堂主,來了!」不等凌雲雁說完,黑鬍子喊道:「捕快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人在客棧就看到遠方村子口掀起陣陣飛沙,一票約上百人的高大羅漢,身穿同樣深綠軟甲,腰配同樣環刀鐵盾,臂掛同樣粗布臂章,綉著同樣大小的一個「捕」字。他們踩著齊一步伐,直奔客棧,排開陣形包圍群俠。陣中站出一個貌似頭目的,攤開一捲卷軸,朗聲唱道:

「皇令在此,莫敢不服!」

「皇令?!」

幾個江湖中人一聽到皇令二字,起身想逃,卻被捕快擋下。眾人一併單跪聆聽皇令,捕快頭目繼續高聲朗頌:「天地昭昭,吾皇有令:江湖中人無始劍仙,涉嫌刺殺西夷人萊昂納多等數人,罪證確鑿,當押赴有司論罪。故下此令,命衙門至此犯出沒處,圍捕要犯,期間警戒,諸人俱不得出,待要犯見獲,戒令始除。欽此!」

眾俠一陣譁然,紛紛交頭接耳不止。捕快收起皇令,又說:「各位大俠,你們聽到了,我等奉命緝拿要犯無始劍仙,這段期間封鎖此地,眾人得進不得出,請各位配合。」

說完,有個大俠跳出來抗議:「格老子的!我們是來看劍仙比武的,給你們這樣瞎搞了還看屁!」

其他大俠也跟著群起鼓譟,這時有個年輕大俠跳出來說:「稍安勿躁,在下名號滿月,有句話對諸位前輩…」話未說完,又一個蒙面大漢怒喊:「安你娘親!」一刀砍翻滿月,頓時這位滿月大俠血濺大廳,身首異處。

店小二嚇得躲進櫃台下,眾豪傑像瘋了似的,也不顧捕快還在場,一哄而起,翻桌摔盤,大鬧客棧,數十個捕快毫不客氣,蜂擁而上,把那些鬧事的統統押走,又為滿月大俠收屍後,客棧是恢復平靜了,但看得出眾俠是敢怒不敢言,滿心不服氣。

燕青等人沉默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最後是悟能先開口:「真想不到,今天這麼湊巧發生這麼多事,教人不得不把它們聯想在一起。」

黑木崖幫主忽地起身說:「無趣,敗人酒興!走了!」說罷,眾人不言而散。

村子頭一遭發生命案,而且是一天內連續兩樁!村民們轉而對賣酒佬青眼相看,嫌怨漸升。江湖人被悶在村裡,也找客棧的碴來出氣。賣酒佬看風向不對,晚上召集所有店小二和跑堂,說是請到一位經營的專家,來指點客棧的營運之道,我心裡掛念灵蝶的傷勢,無心開會,便藉口尿遁,溜去打鐵舖。

打鐵舖除了休養中的灵蝶外,還有阿樂姑娘和堯兒大俠。我看到灵蝶滿身繃帶,連動個身子都痛到皺眉,心裡的愧疚感又升起。

灵蝶發現我躲在木門後,倒是很開心的招呼我進去,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你。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

我聽了一陣鼻酸,止不住抽泣。灵蝶拍拍我說:「好了好了,等我傷好,再帶我去看海芋花吧。說好了哦!」

我頻頻點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我要先到後山湖邊,為灵蝶姑娘採束海芋花。

江湖捕快封鎖了整個村子和村外廣場,但是我知道村子西側有一條通往後山坡的秘道,就在婆娘們洗衣服的小溪盡頭,有處山洞,正好通往後山的山腳下。

天黑以後,我沿密道溜到後山,踩著碎石小徑往上爬。走沒多久,就遇上一批橫眉亂鬍的惡漢,擋在山路前方,我心知不妙,自己遇上了山賊,正想逃走卻晚了一步,被這群山賊給團團圍住。山賊頭目打量著我,賊笑說:「運氣不錯,有個好貨色送上門來!」

正當我以為這次劫數難逃時,後方忽然傳來一陣空洞的聲音:「哎呀呀…」

隨著一陣旋風,朦朧月光下,出現一道像柳枝隨風搖曳的身影。

「想說心血來潮,抓隻童子雞來燉湯,沒料到來了一群放山土雞呀…」

那古怪身影晃悠著滑到山賊面前,那削瘦見骨的高窕身形,在月色下搖頭晃腦,活像一尾被吊起的蠕動巨蟒。我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見他除了手持一雙筷子外,並無寸鐵護身。山賊們紛紛舉刀,戒備這個不速之客。

「…試菜囉!」

怪人不懷好意地笑笑,藉著月光,打量筷子夾住的一顆怪珠子。正當我納悶著:「那是什麼東西?」

「咿呀啊啊啊啊啊!」

山賊頭目摀住眼眶,厲聲慘叫。我當下頓悟,渾身顫慄:那筷子夾著山賊的眼珠!

山賊們既驚恐又憤怒,紛紛衝向怪人,揮刀就砍,怪人毫不在意地把眼珠送入口中,邊嚼了幾下,邊用筷子或撥、或擋、或架,四兩化千斤,輕易瓦解了山賊們的攻擊。

然後他吐出一口血水說:「哎,這還是太腥了,這個呢?」說罷,他的筷子不知何時又夾了一截 – 一截斷指!

他把手指送進嘴裡,搖頭晃腦地咀嚼著。

「嗚哇啊啊啊啊啊!」

另一個山賊抱著缺指的手掌嘶聲嚎叫,他的斷指已在怪人嘴裡,沒人知道那手指是何時、如何斷的。

怪人吐一口碎骨,抱怨道:「怎麼你們這群放山養的土雞,肉質還這麼差啊?罷了、罷了!」

山賊無心戀戰,一個個瞪大眼睛,舉刀戒備,步步退後,準備隨時逃走。怪人說:「今晚本來就沒想過找得到甚麼好材料,姑且來試一下刀功,畢竟好久沒開筵席了。哎呀?」

我趁山賊和那怪人不注意時,滾下邊坡逃跑,隱約還聽得到山坡上一面倒的廝殺聲:

「哇啊!頭兒!」

「逃、快逃!」

「咿呀!我的腳!」

「疼啊!把筷子拔起來!」

「你、你想做甚麼?!」

「逃?」最後我聽見怪人說:「誰准你們逃啦?」

我踉蹌奔爬,怕自己慢了一步就會被後面的怪人給肢解吃進嘴裡。年幼時娘總是恐嚇晚上不睡覺的我說:「再不睡,後山的怪物會來吃掉你哦!」現在我相信了:後山真的有吃人的怪物!

這時一雙冰冷手掌從背後攔住我,還摀住我的嘴。我一度以為是怪人追上我了,死命踢腿掙扎,想哭號卻喊不出聲。

「冷靜。」

那人對我說話,他沉穩的聲音讓我稍稍安心下來。

「會有點冷,忍耐別動。」

那人邊說著,邊用一件透著古怪冷光的幽暗斗篷罩住我們。我頓時感到一陣惡寒襲身,忍不住直打哆嗦。那人用手指在我嘴前比劃,示意我禁聲別動。我仔細瞧他的臉,他外貌約二十幾歲,有著灰白相間的亂髮和蒼白的面孔,深邃的瞳孔像是靜謐的湖水,令人望而心安。

這時,坡上傳來沙沙作響,那怪人貌似拖著一袋東西,緩慢的走在碎石小徑上,他用空洞的氣音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在夜半聽來格外令人心驚。

待怪人消失在我們視線外,那人又小心翼翼地探頭,輕聲說:「再忍耐點,他可能還在附近。」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等我手腳身軀都凍得麻木了,方才卸下斗篷。

他扶起我說:「我叫靈稀,拜師仙人上官風雅門下。我要到前方的村子找一位叫灵蝶的姑娘,但現在村子被封鎖了,你可否為我找到她,傳個信息到她手上?」

我聽到灵蝶的名字,不自覺垂下了眼,立刻被他發現:「怎麼?你認識她?」

我看瞞不過他,就把這幾天的經過全說了。他很關心灵蝶的傷勢,勉強鎮定說:「多謝你,請帶我去打鐵舖找她。還有,既然你有辦法避開捕快,屆時還要仰仗你帶我離開村子。」我二話不說,點頭答應。

靈稀護送我走在山路上,他問:「我看你對江湖事也不是全然無知,你可知自己剛才惹上甚麼人物?」

我搖搖頭,他又感慨:「真不知該說你運氣好還是差?很少有人遇上那個瘋子還能活著離開的,更遑論從那雙筷子下全身而退了。」

「他是誰?」

「『香鰻魚蓋飯』。」那人用冰冷的嗓音回答:「那是他自稱的名號,世人早忘了他的本名。他曾是江湖正派名士,可惜墜入魔道,淪落至此。」

我不再多問,就這麼回到村裡,領著靈稀到打鐵舖後,回家又挨爹娘一頓晚歸的斥責。我渾身疲累,啥都不管,倒頭就睡。

翌日,我一早上崗,發現客棧竟空無一人,只剩大廚拉著要飯仔,忙著抬一盤盤飯菜上推車。

大廚吆喝我去幫忙:「還愣在那幹嘛,快把菜送去村外廣場!」

「村外廣場?幹嘛?」

「還幹嘛?比武大會啊!昨晚開會你沒聽到?」

「什麼?!」

上一集

下一集


打賞1000貨幣給作者

打賞10贈品點給作者

觀看討論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