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平暗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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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暗影四 筆者:乙寸筆 2018/03/30 |
暮秋，天甫破曉，寒露似嚴霜，舖滿了細小的山徑，一路蜿蜒到蕪芯門的山門前。
這是一條山野樵夫經常走動的小徑，在此時刻，可見到三兩樵夫錯身而過，盡是粗布衣服、滿面風霜，他們是一群勤懇的老實人，彼此熟悉，匆匆相逢亦不忘帶上幾句簡短寒喧，即使面對陌生訪客也不例外。
「早啊，教書先生，您又來拜訪大師？」
那貌似書生的旅人向親切問候的樵夫們微微晗首，踏著溼氣，仰望遙不見影的山頂，任金色晨曦灑在他松柏般的身形、一頭少年老成的蒼髮，和他背上那半身長的字軸。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他佇立蕪芯門前，看見巍峨山門後矗立著一座高塔。他繞過高塔，來到塔影下的一間小茅廬，發現一位樂呵呵的胖大和尚，敞開袈裟，坦著肚皮納涼。他趕緊上前恭敬一揖，道：「大師早安，晚輩墨塵冒昧求教。」
胖大和尚一見墨塵，笑容頓時消散，虎起臉大喝：「誰叫你來？你來幾次都一樣，不收！」
墨塵不顧大師下的逐客令，抱拳跨步一跪，喊道：「晚輩是真心誠意，求悟能大師開導！」
「真心誠意？」
悟能大師跨蹲在墨塵面前，歪著頭，覷著墨塵憔悴的面孔，問道：「錢呢？」
墨塵緊抿雙唇，無言以對。悟能亢聲斥道：「沒錢免談，滾！」然後聚氣一掌拍在墨塵額上，將墨塵擊飛五尺之遠。墨塵翻身再起，又是恭敬抱拳一跪，但悟能毫不理會，兀自整理袈裟，收束衣帶，邁步入塔。
這一個月來，墨塵每日就這麼上山求師，就這麼被悟能一再惡狠狠地打擊，拒之於門外。但他全無喪志，仍就這麼死皮賴臉的侍立在旁，貌似在企求那一丁點薄如朝露的祈望，祈望悟能大師終有一天願意開恩。
今天，從日上三竿起，自午至未，蕪芯門陸續有諸多要人，絡繹來訪。悟能大師身為江湖豪俠所嚮往的「天下五絕」之首，又是無心門的創始幫主，訪客自然也非泛泛之輩，當中不乏朝廷名臣和地方豪族。這些錦羅華緞，珠簪玉環的貴人，大師盡皆以禮待之，邀至高塔中拜佛打禪，享用素膳，眾人皆顯露慈藹莊嚴肅穆之相，盡在言談間彰顯其所頓悟之世間佛理，玄之又玄，卻也俗之又俗。
酉時，天色已昏暗，白天的貴客陸續下山，此時卻有兩人兩騎來訪，其中一騎正是群英決總堂主，凌雲雁，另一騎則是群英決首席大師兄流雲飄蹤。悟能邀他們到高塔旁的小茅廬中品茗，苦守在外頭一整天的墨塵，也被凌雲雁邀了進去。
一開始，凌雲雁和悟能聊著言不及義的風月俗事，相談甚歡。茶過一巡後，悟能忽然傾身向前說：「話說凌施主，貧僧最近還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哦？大師不妨說來聽聽。」
「這不好說，」悟能樂呵呵笑道：「事關群英的未來，且當事人就在眼前，何不由凌施主來說？」
凌雲雁一愣，搖首笑道：「果然甚麼事都瞞不過大師您。的確如您所料，雲雁已稟報墨副幫主，數個月後，將挑選一班菁英，另立群英分會。僅因一切都還在未定之數，是故至今尚未正式宣布。」
一旁的墨塵吃了一驚，問道：「堂主，如今群英聲勢雄旺，為何要設分會，這樣豈不是分散力量？」
「正因為聲勢雄望，才要選在這個時候建立分會。嚴選少數精銳於分會，作為群英對外爭戰的主力。而總會則陸續召募江湖有志之士，廣納百川，由墨副幫主統領，上官楓輔之。兩會各有其職，相輔相成，對群英助益甚大。再者，兩個月前的意外，怕是群英內部有了內奸，暗通情報，若能趁此機會隔絕細作，亦是上策。」
流雲飄蹤和墨塵聞言亦點頭稱是，原來在兩個月前，群英決發生了一樁行刺總堂主未果的大事。話說朝廷對江湖中人始終抱持猜疑，稍有見識的江湖人士，對此心知肚明，便會主動輸誠，自發地率領武功高強的幫眾，巡守城池市集四周，助官軍弭平土匪山賊等惡徒，此舉一來可博取人民好感，二來可降低朝廷對江湖幫會的戒心。
意外發生在某天清晨，一批群英幫眾巡視城池周圍，為首者正是群英總堂主凌雲雁，出陣前宣達：「我接獲線報，今日將有一批匪眾侵擾此地，約莫百人，為數眾多，務求盡誅之而絕後患。諸位，群英既出，絕不言敗，分所當為，戮力以共！」
諸眾齊心一諾，朗朗出隊。行至山谷之間，忽聞遠方傳來陣陣策馬嘶鳴聲，且揚起陣陣沙塵。凌雲雁見狀，舉起手勢，群英諸眾隨即分成數支小隊，將採分兵合擊之策。
其中，水中月、臨光二人，自當先鋒，襲擊匪眾。水中月拋出一滴忘川水，隨即膨脹成一片雨雲，伴隨雷聲隆隆，下起一場滂沱大雨，斗大雨滴如箭芒，從匪軍上頭傾洩而下，戰場頓時揚起七里腥風，待風雨消散，徒留一大攤肉汁血水，死者竟不見全屍。
「咿咿咿！！」
其餘土匪見此慘狀，盡皆失去戰意，倉皇撤退。臨光見機不可失，一躍而起，竟然就這麼衝入敵陣之中，只見他婆娑轉身之間，衣帶舞起四射光芒，撫照之處，敵人若非削去面皮，便是身首異處。凌雲雁見此彼局勢底定，再舉手一招，便與流雲飄蹤率領諸位群英幫眾，殺入敵陣，而其他小隊亦自四面八方包夾，將土匪諸軍一網殺盡。
豈料，戰事即將落幕之際，忽地從亂軍中閃出一道黑色身影，蒙面而來，抽刀一步直逼凌雲雁，眼看利刃就要劃開凌雲雁的咽喉，這時凌雲雁身邊及時冒出一人，身形矮小，戴一副血燄面罩半掩住臉孔，信手一筆當前，筆管不偏不倚，接下刀尖，刀尖勁道猛烈，刺入管中三寸。
凌雲雁趁此破綻，抽劍便要砍下這殺手的頂上人頭，群英諸人也四面包圍，一併殺上，但這刺客反應極快，眼見一擊不成，立馬翻身，避開了凌雲雁的殺招，蹬腿一躍，迅速逃離戰場。事後，群英幫眾大肆搜索附近地區，兩個月來，竟無所獲。
當晚，在悟能的茅廬中，凌雲雁思忖著說：「當時若非太歲為我擋下刺客的致命一招，雲雁恐怕將魂歸九泉之下。謀畫此計之人必定在群英內暗藏細作，一方面將匪徒的行動秘報給我等，誘使我親自領隊出征，另一方面又差蒙面高手藏身賊眾之中，趁亂行刺。照此看來，搜查內部細作勢在必行，便趁此建立菁英分會的機會，以遴選名義，再次調查群英諸幫眾的背景，可收一舉數得之效。」
流雲飄蹤點頭稱是，說：「堂主所言甚是。這麼說來，建立分會確實勢在必行。」
「可是，貧僧想問的，可不是這種蒜皮小事哩！」
群英三人望著悟能，凌雲雁開口試探道：「悟能大師，您所指的是？」
「在場的施主，真的，都很假。」悟能嗤嗤賊笑，反問：「尤其是您，凌施主，您真的很假。甚麼總會分會、細作內奸的，都怎麼能比得上群英決堂堂大師兄的終生大事重要呢？」
流雲飄蹤聞言吃了一驚，失聲而問：「我的終生大事？！」
悟能抱手坦坐，一副坐觀好戲樣。凌雲雁則以手撫額，苦笑而嘆道：「果然，真的甚麼事都瞞不過大師您。」
流雲飄蹤聞言，猛地轉向凌雲雁。凌雲雁解釋道：「流雲，你知道令尊一向擔心你，深怕你一心向往至極武學，耽誤了終生大事。他老人家近日已為你安排一樁親事，特地私下找我，求我說媒。因為他知道只有我說得動你。」
「總堂主，您竟然沒告訴過我！」
「你先別急，總之，我暫時將這件事敷衍過去，以後找個理由打發掉便了。你們也不必再猜疑。」凌雲雁說：「之所以隱瞞你們，我當然也有苦衷。」
「有甚麼好苦衷的？」悟能笑道：「總堂主何不明講了？之所以隱瞞諸位幫眾，是因為女方不是別人，正是西邊府的大千金，群英決的馭車者。」
「劈啪！」
墨塵手中的茶杯滑落，摔成碎末。他整個人則踉蹌數步，癱倚著草牆。凌雲雁亦垂首無言。
「迸！」
流雲飄蹤拍桌而起，亢聲斥道：「總堂主！」
衝動之下，流雲自知失禮，勉強按耐住怒火，抱拳一揖，鏗鏘答道：「總堂主，恕屬下拒絕此事。」
「我知道你會拒絕，我也知道，唉，」凌雲雁看了墨塵一眼，嘆道：「知道你為何拒絕。」
流雲飄蹤對凌雲雁的話語聽若未聞，邁步向墨塵，對他朗聲道：「兄弟！別管那些老頭子怎麼講。瓜兒就是你的妻子，你就是瓜兒的歸屬。群英上下，全都站在你這一邊。」
「門當戶對，」墨塵喃喃自語道：「是啊，門當戶對，吾豈不知門當戶對？」
「墨塵？」
「拳劍名家流雲府，五朝三公西邊家，自然是門當戶對。吾豈不知？」
「墨塵？你在說啥？」
「一介布衣，身無分文，欲求心上人執手相伴，豈無異於緣木求魚？」墨塵闔眼仰首，再止不住雙淚垂頰，說：「吾希冀效力群英決，一博江湖名聲，自學劍法，求大師之執教，寄望他日師成，功名相映，得西邊大人之青睞，終償宿願。吾豈不知，也許一切都只是妄想，是啊，妄想…」
「墨塵！」
流雲飄蹤暴怒，兩掌拍在墨塵雙肩，猛力搖著他，怒斥道：「不准你說這種話！不准你就這樣喪志！不要管那些瞎了狗眼的老頭子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是墨塵！是『墨風劍』！群英決四奇！瓜兒的心上人！你膽敢就這樣放棄，我第一個就先賜你三刀六洞！你就不配做我的好兄弟！」
面對暴怒的流雲飄蹤，墨塵以無言應之。此時凌雲雁悄聲而起，以手勢喚悟能到一旁，低喃而怨道：「大師，何苦如此對待一個晚輩？墨塵出身平庸，武學資質卻驚人，且懷不凡之志，非鄉野燕雀所能比擬。雲雁收他入群英，既是惜才，亦是深信其將來必有一番偉業。大師何必苦苦相逼，非要將這麼個可造之材，連根摧殘殆盡？」
「哦，這樣就是摧殘殆盡？」
「雲雁亦知，墨塵這一個月來，連日求教大師授其武學，卻屢遭羞辱。今晚大師又肆意點破流雲的媒妁之局，欲令他心死」凌雲雁蹙起眉頭，問道：「大師一向隨和近人，如今對敝會的年輕後進，卻連一點餘地都不為他保留？」
「保留甚麼？」悟能笑問：「不經大破，何以大立？如果墨施主連這麼點打擊都承受不住，試問他還擔得起甚麼偉業？」
凌雲雁無言以對，只有長嘆，與流雲飄蹤、墨塵二人一同離開茅廬。三人兩騎的身影，就這麼隱沒在月色下。茅廬中剩下悟能一人，為爐子添些柴火，盤坐品茗，自得其樂的哼歌。
「凌總堂主說的不無道理，悟能。」
悟能身邊出現兩道身影，不知是從何處、在何時潛入茅廬。悟能亦不驚惶，添了兩杯茶給這兩位不速之客。他們與悟能同為「天下五絕」，一人是上官風雅，另一人則是無始劍仙。
上官風雅又問：「何必如此逼迫一個孩子？這一點也不像你。」
「貧僧沒上官您如此好雅量，對年輕人如此寬大，」悟能笑道：「想要貧僧的『穹蒼』，可沒這麼容易。」
「『穹蒼』？」無始劍仙臉色一驚，問道：「兄弟，你當真？」
悟能呵呵一笑，不再作聲，看窗外月色正好，樹影扶疏隨風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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