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暗影九
和平暗影九
筆者:乙寸筆
2018/05/23
無心門(三)

某城外五里的山路小徑上,劍奇白龍海護送著女俠漣漪,持琴踏雪,步往一處小屋舍。屋舍裡已有數人,其中一人是五絕之一,暗滅沁殤,另外數人亦為江湖名俠,包括上官風雅的大弟子靈稀、群英決長老堯兒,和群英四奇之一,自詡謀士的周天策。

暗滅沁殤見了漣漪,問道:「怎麼妳也來了?」

漣漪回答:「特來向師傅告別。」



「連妳也稱我師傅?」暗滅沁殤笑說:「妳是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得到今日成就的。我不過教妳音律,何德何能妄稱人師?」

「師傅您總是這樣。」堯兒嘆道:「您授予我等武功,教漣漪琴藝,助我等在江湖路上存活下來,卻又不肯居其功。」

「在徒兒痛失前夫,頓無依靠之際,是師傅傳授的音律挽救了徒兒。」漣漪持琴深深一禮,含淚答謝,又向周天策道:「也謝謝天策哥哥,在小妹無能謀生時,傾囊相助小妹。」

「去,不過幾張銀票的事吶,就這樣要認作哥哥?傻妹子。」

周天策誇張的擺了擺手,做一副毫不在乎樣,改個話題問暗滅沁殤:「我再問一次,死士要來了,你真的不走?」

「死生皆有命,惟情義常存。」暗滅沁殤又嘆:「江湖路行到此處,我也倦了。剩下的,就拜託你們了。」

眾人無語以對,就這麼望著這位年歲未到而立之年,卻已貌似心灰憔悴的五絕奇人。

「漣漪,既然來了,陪我再奏一曲。」

暗滅沁殤取來古琴,調好琴弦,彈指律動間,彷彿又有紛紛白雪自天際降下。漣漪以琴音和之,悠然音色交錯,並帶著濃厚的無奈。

一曲未完,屋外浮現一道幽魂般的身影,這位神祕的使者披著斗篷遮住全身,只露出一雙深邃雙眼。

「貴安。」他說:「該走了。」

「山賊嗎?來的還真是時候。」

堯兒和周天策同時起身,告別合奏的師徒二人,招呼使者道:「走吧,五芒星。」

群英三人正要離開前,卻有件事情耽擱了他們的腳步。

暗滅沁殤甫奏完一曲,隨意問劍奇白龍海說:「我似乎還沒問你,你來做甚麼的?」

「特來請前輩成全。」劍奇白龍海抱拳一揖,恭敬一禮,朗聲道:「劍奇白龍海願娶漣漪為妻,請暗滅沁殤前輩成全。」

宣言一出,暗滅沁殤、群英諸人都怔住了,瞪大眼睛看著劍奇白龍海。暗滅沁殤失笑道:「好、好啊,我是樂觀其成,就看漣漪怎麼想囉!」

漣漪聽聞此言的神情卻略顯詭異。倘若是一般女子,一旦遇到像劍奇白龍海如此俊偉、多情、才華洋溢、人皆稱羨的俠士,忽然在公眾面前向她求愛,她們的自然反應不外乎欣喜、或慍怒、或慌亂、或羞澀,但是漣漪卻像是靜謐若一處無風無浪的湖水,毫無反應,彷彿是聽到一件和自身毫不相干的無聊事。

她專注於重調琴弦,頭也不抬的反問道:「白龍海先生,小女子已將自身的過去都告訴您了,您何苦仍要執著於小女子不放?」

「沒關係,」劍奇白龍海答說:「妳的過往,無損於我對妳的感情。」

漣漪依舊面無表情,平淡的聲調宛若無味的清水,她邊旋緊弦鈕,邊反問劍奇白龍海:「即便小女子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即便人們都說小女子面相不宜家室?即便經過三、四個大夫的診斷,都說小女子的身體…」

話說到此,漣漪闔上雙眼,緊抿雙唇,沉默許久後,吐出寥寥數字逼問道:「這些,難道您都不在乎?」

「我最在乎的是,妳還願不願意相信愛?」

劍奇白龍海徐徐道出他的過往:「我也曾有過家室。那是我初訪中原時結下的姻緣,我愛那與我結髮的妻子,和我們一同養育的孩兒。雖然她們都已離我而去,重回傲寒女神的懷抱中,但,我感謝女神為我那稱作命運的旅程中,所安排的一切人和物。」

劍奇白龍海用他那暖如戶外冬日的微笑,面對埋首無語的漣漪,繼續柔聲說道:「我明白妳的過往,那如同妳體內的血肉,是構築妳形體的一部分,我愛過往的妳,一如現在的妳,並將我們未來的命運,交付傲寒女神的安排。在愛之中,過去和未來都不如妳的真心重要,在女神的愛之中,我只捫心自問:我是否還相信愛?是否願意為了愛,再次躍動我自身的性靈?」

劍奇白龍海對漣漪柔聲道:「而我想幫助妳,用此生陪伴妳,重新再一次相信愛。」

「繃!」

漣漪將弦鈕轉的過度,緋寒琴弦應聲崩斷,她雙手抱緊斷弦的琴,渾身顫慄不能言語。她緩緩抬頭,眾人可見她淚痕滿盈的美麗臉龐,雙唇因過度的喘息而發抖。

劍奇白龍海不再多言,只將漣漪擁入懷中。儘管漣漪仍未回應白龍的一脈深情,但從在場所有人釋懷而笑的神情看來,大家都心知肚明:「喜事可成。」

暗滅沁殤撫掌笑道:「好、好,又了一樁心事,真好。」

周天策用肘推了推堯兒和五芒星,問道:「該出任務了吧?這裡沒我們的戲份了。」於是三人向大家辭別,靈稀也隨他們一同離去,下山途中,靈稀瞥見一旁的林子深處有一道俐落身影,往相反方向飛奔而去。

「那像是天風浩蕩的幫眾,虛無飄渺。他現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靈稀臉色一白,喃喃自問:「莫非,要發生甚麼事?」

靈稀正要轉身回到暗滅沁殤身邊,卻被堯兒一把按住。堯兒搖頭道:「別回去。」

「不回去?就這麼看著暗滅師叔遇害?」

「你以為我就不在乎?」堯兒說:「只要他死意已決,你就幫不了他,我也一樣。」

此時,山徑的一端再度傳出悠揚琴聲,並有暗滅沁殤的歌聲相和之,歌聲宛如風刮在石頭上的清揚般悲嘆著,為逝去的友人和過往情誼而悲,為昨是今非的朝廷態度而嘆。

悲嘆間,天又降雪。這次雪降了一天一夜,降在中原皇土四方。赭紅色的衙門廳堂屋頂,也覆蓋上一層潔亮的銀白。

衙門是江湖中人經常進出的地方,凡有獲罪的江湖人士,必先被押解至衙門地牢,等候刑司論罪發落。然而,衙門地牢的管控,並非一般老實人所想像的那般嚴謹。

衙門地牢絕不是一個好的居住場所,簡陋、陰暗而狹隘,多的是長期積壓此處的江湖人士,因為受不了如此惡劣的環境,發了失心瘋而終日自言自語的。此日,這處地牢裡關了一個貌似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小姑娘,她是疾風鏢局的成員,珞巴,如今被關進了衙門,席地而坐在牢房的角落,雙手抱膝。

獄卒清晨時曾送來粗糙酒菜,珞巴是一口也吃不下,此後兩個時辰間,陪伴她的只有為她送進一絲冬陽的一面窄窗,以及一隻毛色柔亮,身形優雅的貓兒。這貓兒敏捷地穿梭各扇牢門間,輕盈的步伐宛如飛舞花叢間的彩蝶。它用無辜而有神的雙眼,凝視著珞巴落寞的表情,「咪烏」的輕喃一聲,將它柔軟的前掌搭在珞巴的手臂上,貌似要安撫這位天真的孩子。

珞巴輕輕撫弄它小巧的額頭和雙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問候:「小貓咪,妳要陪我聊聊天嗎?」

「喵。」

「妳知道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有件待招的大鏢,偏偏被那個叫甚麼鍾離淵的傻子給搶在我面前摘下鏢令。我一急,就這麼一揮,誰知道他竟然這麼不經打,就這樣死了…」珞巴將貓兒抱在懷裡,把她的故事一口氣說完後,嗚咽道:「夏前輩和神前輩一定很生氣,可是說甚麼都來不及了。算了,聊些別的吧,妳叫什麼名字呢?小花?小巴?還是…?」

正說著,珞巴注意到貓兒脖子上掛了一塊斑駁的名牌,那顯然是獄中囚犯的名牌,上面刻了一組數字:「二四八七四八七」。

「哦?」珞巴端起這塊名牌,又問貓兒道:「這不是妳的吧?是妳的主人嗎?」

此時,只聽到「喀拉」一聲,獄卒又端著簡陋的酒菜進了地牢。他一靠近珞巴的牢房,就先唾出一口痰液在她面前,譏諷道:「哼哼,你們江湖人很神氣的嘛,還不是落在咱們手中?只要我這麼一刀…」

他還來不及說完話,黑暗中忽閃現一條銀白鎖鍊,從他背後勒住他的脖子。獄卒倒抽了他死前最後一口氣之後,隨即被一雙輪舞如月的白銀雙刃,劃開了咽喉和胸膛。

獄卒無聲無息的倒在血泊中,那刺客二人組迅速翻找他的身軀,搜出一串鑰匙,其中一人立馬用那串鑰匙試過每一扇牢門,試到了珞巴這扇門,正好應聲而開。

「小姑娘,妳運氣真不錯。」

那刺客靠近緊抱住貓兒的珞巴,被這一幕嚇呆的珞巴,藉著微弱光芒,方能看清她的模樣。她身著一襲東南方山住民的白底彩虹衣,正曾現身市集的馭虎高手,曲無異。

「我好像見過妳?」曲無異仔細端詳珞巴的臉孔,笑道:「對了,那天在市集,妳被我家的小無異嚇跑了。是吧?」

「那個…」

「哦,我們其實是要來救另外一位朋友的,不過先救出妳也無妨。趁其他獄卒還沒查覺到不對勁以前,妳快走吧!」

「可是,這獄卒…」

「哦,他啊?甭擔心。」曲無異招呼她的夥伴道:「三生,幫個忙。」

於是曲無異和沉默的三生,合力將獄卒的屍首,扔到牢房的窄窗外頭,不一會,外頭響起一陣「咯咯嘎嘎」的啃咬聲。

珞巴就這麼趁著衙門獄卒尚未察覺前,和曲無異等人逃了出來。她向曲無異道過謝,正要離開時,那身掛名牌的貓兒也跟了出來,「咪烏」一聲,凝望著她。

「妳想去找主人嗎?一起走吧!」珞巴終於綻出笑容,抱起貓兒,親切地說道:「那,我就先叫妳『數字』囉?」

就在同時,就在衙門東南三百里,蕪芯門西南約莫五百里的遙遠彼方,有一美地名為華池,位處五千尺高的神峰之間。華池以溫泉馳名中原,亦為天下五絕之一,上官風雅的居處「華池觀」所在。清晨,眾弟子和幫眾忙著用鹽水和鏟子,從深厚積雪中鏟出一條通路。上官風雅推開大門,凝望遠山翠綠銀白相間的雪景出了神。數日前,華池收到又一噩耗:暗滅沁殤遭死士和虛無飄渺連手夾擊,身受重傷,下落不明。曾經的天下五絕,如今終於剩下上官風雅一人。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粗鄙的鑼鼓嗩吶聲,一批官差大搖大擺的闖進「華池觀」,身邊還有成群捕快護衛著。為首的官差是個猴嘴鼠腮的五尺小人,無視兩旁弟子和幫眾的憤慨神色,當著上官風雅的面,揚起鼻孔怪聲喊道:「上官風雅小人,你可知罪?」

「你不正是五天前來求師的那小子?」上官風雅笑道:「我沒看錯,你果然只是個眼線。」

「住口!」那官差亢聲喝道:「你羞辱朝廷要員,意圖謀反,罪無可赦!你可知錯?」

「只因為我那天叫你『滾』?」

「住口!朝廷本欲派遣大軍,一併討平了這華池觀和蕪芯門,念在你過去政局動盪時,護土有功,是故聖上只降罪你一人,隨我付有司論刑,其餘幫眾弟子,皆可免罪。」官差指著上官風雅,又喝道:「還不快磕頭謝恩?!」

「謝妳娘親!!」

一聲猛獸般的巨吼響起,眾人大吃一驚,猛地回頭,只見一名約莫八尺高的蒙面漢子,持一把鐵槍,兀立在華池觀門外。他身邊還有一位頭戴半截面罩的神祕跟班,手持著一把巨傘,從露在面罩下的半截碧玉臉龐看來,顯然是楌午夷。

官差驚問:「來者何人?!」

「無姓無名,就叫無名!」

無名舉起鐵槍,直指諸官差,亢聲怒斥道:「上官風雅大前輩用己身性命,力抗独孤刀客等諸多惡徒,帶領江湖諸俠們守護這片朝廷河山,何罪之有?你們這些朝廷鷹犬,狐假虎威,想妄加罪名在無辜人的頭上!告訴你們,沒那麼簡單!」

「好大的狗膽,以為蒙個面具裝模作樣,本大人認不出你們來,就治不了你?」官差高喊:「先給我拿下他!」

眾捕快領命包圍住無名漢子,觀裡的諸眾弟子亦拔劍舉刀,欲為無名大俠助陣。就在血戰一觸即發前,上官風雅卻用低穩卻宏亮的聲音喝止道:「住手!」

華池觀頓時一片靜默,所有人目光轉向上官風雅。只見他緩緩下階,走向官差面前,拱手就是一長揖,恭敬地說道:「上官風雅知罪,願隨諸位大人共赴有司,等候發落。」

此言既出,眾皆譁然,無心門的幫眾們意欲辯駁,卻又被上官風雅以眼神示意而退,其憤慨的神情溢於言表。而那無名大俠先是一怔,繼而脫口哀求道:「上官前輩,你又沒有錯!何必…」

「無名大俠。」

上官風雅從容穿過捕快的包圍網,來到無名的面前,笑道:「上官對兩位無名壯士的俠義風範,甚是折服,懇請無名壯士,在上官等候論刑的這期間,代為守護華池,以及無心門。」

兩個蒙面俠客見狀甚是慌亂,不能自己,上官風雅又說:「然而,華池乃上官氏之產業,須為上官族人方可把守此地。可否煩請這位無名壯士,權且降尊紆貴,暫從我上官姓氏,改名為『上官無名』?」

「上官無名」正待開口,上官風雅又阻止他,低聲請託道:「就讓我去,切莫造次,這已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了。只是無心門和午夷,暫且都拜託你。特別是午夷,我所有的徒弟中,最擔心的就是他。在我歸來前,請你好好照顧他,莫讓他走上了偏路。」

接著,上官風雅朗聲謝道:「一切有勞上官無名大俠相助,如此恩情,上官此生難忘。」說罷,他便服從官差指令,由一批捕快大隊給拘提出華池觀,往衙門前行。

上官無名站在門邊,目送大隊人馬離去,甫出觀門,那官差就作勢要踢上官風雅的後背,惡狠狠的咬牙道:「還不走快點!豬玀!」

目睹這一場景,楌午夷的怒氣浡然而生,抽出油紙傘柄內的銳劍,就要衝上去追殺那群神氣活現的隊伍。上官無名橫出他的臂膀,硬是擋下了楌午夷。楌午夷一時怒火難以平復,焦躁間,竟然「嘎」一聲咬住無名的上臂。

「別追,」上官無名握緊拳頭,不喊疼也不收手,一字字的說:「你師傅說了,就讓他去,別插手。我們還要守護他的東西,明白嗎?」

楌午夷聞而不答,他的嘴巴仍緊咬住無名的臂膀,咬到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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