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暗影十二
和平暗影十二
筆者:乙寸筆
2018/06/30
暗影密佈(三)

古書云:「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所闡釋的不外乎「循環」二字。天下太平時,天真的人相信和平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像盼望著春天永不離開,但是世故的人會說:「世事循環,治極則亂,亂極思治。」

而真正歷經亂世存活下來的人,不會去爭辯治亂循環的理論,他們只想好好的善用餘生,度過每一個得來不易的平靜日子。劍傲蒼穹,正是這樣的一個人。

時值入春,天氣晴。劍傲蒼穹心血來潮,隻身漫步市集,坐在平常的小酒肆裡,選個門邊的位子,點一壺混濁的小米酒啜飲著。他就像青田中央的一隻蒼頭白鷺,在庸庸人群中是如此突兀,卻又如此平凡。



酒肆的角落,坐一個滿面鬍渣的潦倒酒鬼,他披著一件深沉的樸紅斗篷,背著一只白蠟大旗。旁人見他時而仰首舉杯,時而臥倒桌旁,笑容和醉眼一般迷濛,他生得一雙炯炯虎目,臉色卻敗壞難看,顯然是長年酗酒所致。醉臥間,有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擦過他的身旁,得手了一只單薄的紅布囊。

少年正要悄悄離開酒肆,忽然一隻冷不防的快手,一把取走了他扒得的贓物。那是一位高窕而五官精緻的女子,年歲約莫二十,穿一襲落雨繡花白衣,紮的玲瓏有致,挽著簡單髮髻,盤住一頭烏黑長髮。

不過,她最引人注意的並非那秀麗容顏,而是她身上的香氣,那香氣來自她腰間的香囊,以桂香為基底,摻入數種不知名的幽然花香,香氣可傳數十尺之遙,清新卻不逼人,還帶著一絲雨後春陽的舒爽。

少年立馬大聲嚷嚷,吸引酒客和店小二注目,喊道:「喂喂喂!大人搶小孩東西啊!」

「喔?你的東西?」

女子一笑,從布囊中掏出枚奇特的令牌,上面畫著團團躍動的火焰,一看便知是明教的信物。她笑問少年道:「所以,你也是明教中人囉?」

少年心知露了馬腳,趁隙轉身逃跑,悻悻然丟下一句:「多管閒事!」

女子也不追趕,而是將布囊還給失主。酒鬼嘿嘿一笑致謝,打開布囊清點失物,道:「失而復得,完璧無損,定是酒神助我,哈哈,妙極!」

風波就此平息,酒肆恢復平常的喧鬧。這時香囊女子朝向劍傲蒼穹欠身一禮,問道:「敢情是劍傲蒼穹前輩?」

「我是劍傲蒼穹。」劍傲蒼穹笑道:「小姑娘,剛才妳熱心,可惜涉世未深,差點鑄錯。」

「前輩,這是何意?」

「妳似乎還沒發現自己唐突?」劍傲蒼穹嘆一口氣,解釋道:「幸虧那明教弟子是個好人。人家假若意圖不軌,妳還傻傻的奉上失物,一旦就這麼被誣陷成小偷,找妳索討贓款,妳要怎麼替自己洗刷冤屈?」

女子一愣,無言可駁,只有欠身一禮,道謝說:「多謝前輩指點。小女子雨紛飛,奉樓主之命,敬邀劍傲前輩赴宴。」

「雨紛飛?」聽到雨紛飛的名字,劍傲蒼穹眉頭一動,追問道:「妳是『及時雨』的孫女?」

「先祖父正是『及時雨』,您認識他?」

「算不上熟識。」劍傲蒼穹喃喃道:「可是我記得『及時雨』的孫女…喔!」

劍傲蒼穹忽然頓悟,一拍大腿,問道:「所以妳才佩帶這香囊,這是令祖父的傑作,對吧?」

「正是如此。」雨紛飛面帶微笑,輕嘆道:「妾身自幼便配帶著它。先祖父曾說,就算妾身不說話,憑著這獨一無二的香氣,也能找到妾身。」

劍傲蒼穹也嘆道:「也只有鼻子一流的『及時雨』,才想得出這番點子。」

「也只有劍傲蒼穹,才能參破這當中的玄機。」

酒肆外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輕佻笑聲,隨著笑聲,一位掛著玉白狐面的男子邁入酒肆,與劍傲蒼穹對坐。

「真想不到你還留在中原。」劍傲蒼穹問候道:「久違了,『四眼狐狸』,你從何時開始待在外頭的?」

「從這位雨姑娘剛來到的時候吧!虧得我來的巧,才見得到劍傲大俠一面。」

「『四眼狐狸』?」雨紛飛訝然問道:「難道你就是傳聞的大內密探『四眼狐狸鄭亦邪』?」

「是,但也不是。」四眼狐狸苦笑道:「很快的,我就要調往西域,遠離江湖了。『四眼狐狸』這名號將為他人所用。但在這之前,我還有一搏的機會。」

劍傲蒼穹問道:「甚麼一搏的機會?」

「當然是翻出幾件大案子來一搏。」

「要翻案,何必刻意堵我?」劍傲蒼穹笑問:「而且要發達,何須如此費事?只要把你那一套逢迎恭維的功夫用在朝廷上,還不愁沒有飛黃騰達的機會嗎?」

四眼狐狸聞言不喜,只用鼻子「哧」了一聲,說:「別將我和那些跟紅頂白的傢伙相提並論。」

「但你仍把那些傢伙放在心上,否則,又何必選擇離開?」

「自己人說老實話,當然會放在心上。」四眼狐狸道:「看著身旁的人宦途一個個紅的發燙,自己屈沈三年,卻還是原地打轉,豈會甘心?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您一樣甘於淡泊度日。」

四眼狐狸自顧自的呷一口酒,又說道:「當年叱咤黑暗時代,可與六扇狂刀、独孤客相敵的『無心三劍』,其中上官風雅、無始劍仙,俱屬天下五絕,名滿江湖。惟獨您,婉拒一切封號,守拙養晦,這一潛沉,就是二十餘年。」

「你想說甚麼?」劍傲蒼穹問:「既然我已潛沉二十幾年,你又想從我身上問出甚麼案子?」

「霜嶽案。」

劍傲蒼穹噗笑一聲,又問道:「都十六年前的案子了,朝廷也早已結案。可不是?」

「但是御史的紀錄中,從未提及您。」

「那是因為我從未踏入霜嶽頂巔一步過,置身事外,這有甚麼好懷疑的?」

「一度轟動江湖的行刺大案,挑在皇上舉行冬至大典當日,一萬禁軍眼皮子下的霜嶽頂巔行動,這計是如此危險,又如此行事縝密,而您敢說『無心三劍』竟有人能置身事外?」四眼狐狸傾身向前,低聲問道:「難道在霜嶽這案中,您真的甚麼都沒做?」

「甚麼都沒做。」

劍傲蒼穹話這麼說,眼光卻飄的老遠,飄向市井車道的另一端。

「看來,我得加點籌碼,才能令前輩多說一些了。」四眼狐狸攤手一笑道:「我用三個大消息,換前輩幾句肺腑實話。如何?」

「我無所謂,反正這把交易我一定不吃虧。」劍傲蒼穹笑道:「不過,對你可就不一定了。你要提供什麼消息,但說無妨,就怕我的『實話』不一定會稱你的意。」

「您一句實話,值得千金。」四眼狐狸說:「身為後生晚輩,由我先說吧!第一個大消息,和這位雨姑娘捎來的大喜之事有關。」

「什麼大喜之事?」劍傲蒼穹大笑道:「『雲曦迴雁樓』此番設宴,不就是為了與『流雲兵府』締約一事?流雲府和群英決一向合作甚佳,即便群英總會已亡,雲樓樓主和流雲少主的交情並未稍減,締結盟約,勢之所趨。一件江湖人盡皆知的必然之事,竟被你說的像是甚麼天大消息似的。」

「我當然知道,然而,雲樓大宴,為的可不止是締約一事。」

「那還有什麼?難道兩方論及婚嫁了?哈哈!」

「喜事豈止限於男婚女嫁?拜師也算啊!」

「拜師?」劍傲蒼穹眉頭一簇,問道:「是誰?拜誰為師?」

「流雲兵府二少子,任雲歌,歷練四方多年歸來,拜雲樓樓主凌雲雁為師。」四眼狐狸笑道:「這個算是大消息吧?」

一旁的雨紛飛不禁脫口驚呼:「任公子回來了?!」

這一驚呼,引來不少酒客側目。劍傲蒼穹和四眼狐狸見狀,便起身付了酒錢,改到另一棟新建酒樓避人耳目。新酒樓樓高二層,一樓賓客滿堂,四眼狐狸情商店小二好久,才為三人找到一張角落的桌子,正好相談事情。

「話說任雲歌歸來,拜師凌雲雁,確實是個大消息,而兵府要員的行程,保密功夫也必定做的周詳。」劍傲蒼穹問四眼狐狸,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自然是極其可靠的消息來源,我花了一點功夫才要到的。」四眼狐狸道:「假如這個大消息還不能讓前輩您滿意,那我再說另一件事,這場宴席的另一個目的。」

「什麼目的?」

「與疾風鏢局有關。」四眼狐狸答道:「疾風鏢局大當家夏宸,將與流雲兵府合作,共同拓展鏢局生意。兩方將齊赴此宴締約,由雲樓樓主擔任見證人。」

劍傲蒼穹抬起了眉頭,喃喃道:「夏宸和無心門諸位私交甚篤,如今竟然也去和流雲氏合作了,無心門那邊的態度又是如何?」

「問的好。無心門管事者,上官風雅,自然知曉此事。不過,他對此也不置可否。」

「確實,江湖除了刀劍仁義,也講生存和名利。疾風鏢局要長久發展,勢必要與雲樓友好。這也是意料中的事。」

「真高興前輩與我等所見略同,既然如此,您對將來又有何打算?」

「原來這就是你的消息來源啊!」劍傲蒼穹笑道:「想必是雲樓樓主將這消息透露給你,託你來當說客吧?」

「凌樓主仰慕前輩已久,但是您與上官風雅、無始劍仙的私交,是非比尋常的深厚,邀您入雲樓,自然要花一番功夫。」

「可惜,我一介不識時務的山野匹夫,囿於舊情,勢必要辜負凌樓主的一番誠意了。」劍傲蒼穹又道:「真是抱歉,得讓你空手而返。」

「這倒無妨,游說只是順帶一角,我的目的仍是您的幾句實話。」四眼狐狸道:「我這兒還有第三個大消息,一定能打動您的心思。」

「我對此抱持懷疑,不過你這麼想說的話,我無所謂。」

「好,在這之前,您可發覺這酒樓的可疑之處?」

「賓客滿座、戶限幾為穿,新樓新氣象,有何可疑?」劍傲蒼穹環顧四周,道:「真要說的話,就是這一樓大堂,未免太擁擠了點。而樓上,似乎太安靜了點。」

「正是如此。我剛進來時也覺得奇怪,就向店小二打聽一下。原來有五位貴客,包了整層二樓。」

「不過就是一群闊客?難道他們大有來歷?」

正說著,樓上忽然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射發出一股熾烈的純陽正氣,把天花板給砍破了一個大洞。土塊碎片垮然散落,泥沙漆屑瀰漫各處。眾食客驚惶奔逃,場面一片狼狽。

「哇啊啊啊~~!」

一個穿著跑堂布衫的少年,倉皇皇滾下樓梯。劍傲蒼穹等人認出他是稍早的那個小扒手。少年懷裡兜著一只珠玉錦囊,正要逃出大門,卻有一條白綾和一條青藤齊發,纏住他的腰身和雙臂,他越是想掙脫,就被纏的越緊。

「好痛!放開我啊妖怪!」

「小黑貓啊,你說誰是特麼的妖怪?」

一襲大紅少女,幽然信步下樓,長髮披肩如錦緞,一點絳唇似寶石,兩抹眼影碧映有采,正好襯托一雙閃亮的梭子眼,而眼神,閃現著冷漠凶光。她迎著少年的面,一手抽走他懷裡的錦囊,一手持著銀針,用針尖挑起少年的下巴。

「乖,別動。」紅衣女子沈靜而笑道:「你說你叫貓神?來,學一聲狗叫給你容繾老娘聽聽。」

少年臉色慘白,氣虛虛的應了一聲:「汪!」

「喲,他真的叫了呢!」手持純淨白綾的妙齡女子輕巧下樓,嬌笑得惡意滿面,說:「來,換學青蛙叫,像這樣,呱呱,呱呱~」

「妳很開心嘛,古琰?」

「當然,我正悶著呢,難得有這麼個玩具送上門來。」

「放了他吧!容兒、小古。」

二樓傳來一道柔弱的男嗓,勸道:「既然錦囊和信物都討回來了,就放他走吧!」

手持青藤的綠衣姑娘現身樓梯間,聞聲嘆道:「日月哥哥就是人太好了,才老是吃虧。妳說是吧,末祤?」

又一位稚氣的妙齡少女則站在綠衣姑娘旁,紅起雙頰燦笑道:「繆箏姊姊,就是這樣的日月哥哥才可愛嘛!」

「既然是日月哥哥說的,就這麼辦囉!」紅衣的容繾噘起雙唇,凝望貓神少年道:「小貓神,你走運,不會被作成油炸貓兒酥囉!」

貓神緊張陪笑說:「謝、謝謝各位姊姊的不殺之恩。」

「記住,永遠、永遠,」古琰收回白綾,冷笑道:「都別想打昀泉四司姬的歪主意。」

「昀泉四司姬?」一旁的劍傲蒼穹訝然,脫口問道:「難道是昀泉仙境?」

「您猜的沒錯,這就是第三個大消息,也是最動人的一個。」四眼狐狸悄聲道:「昀泉十二氏的後裔,開始往仙境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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