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平暗影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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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暗影十四 筆者:乙寸筆 2018/07/20 |
所謂道理，內容往往平凡得無趣，而待經歷過人生起伏，方知無趣的常談，才真正是堅不可駁的硬道理。
出門在外，靠的是關係，就是這麼一件無趣的真道理。
隻身入江湖，單憑藉一身高強本領而出類拔萃者，幾希矣，更多的是依附上強韌不可輕拔的關係，為之後盾，若是後盾之上還有後盾，那更是可靠中的可靠。所以，江湖人投奔幫會，幫會之間結為盟友，是江湖上稀鬆平常、卻又至為重要的大事。
也因此，雲曦迴雁樓和流雲兵府締結兄弟盟約，一時之間成了市井街坊間的話題。雲樓樓主凌雲雁一向與流雲氏關係良好，而兵府的惟一嫡親傳人，流雲飄蹤，更是雲樓的副樓主，凌雲雁身邊的左右手。樓府之約，在江湖中人看來是時勢之必然，真要說有什麼不對勁的話，那就是這締約的時間，未免太晚了些：何須待流雲飄蹤離開任事的群英決和雲曦迴雁樓，代替老邁父親職掌兵府大事，且又相隔多年後，才宣誓此一盟約？
不過對貓神而言，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自認為不會和這些江湖的風風雨雨牽扯上關係，直到有一天深夜，他記得自己明明是睡在市集後頭的水溝裡，清晨卻驚醒在撫家攤的板床上，身上還披著一件青白相間的錦繡棉襖。
撫家嬸子笑著對貓神說：「小伙子，你運氣不錯。前一晚兵府的『百韜策侯』發現你，看你可憐，商請我這兒供你一宿，還借你一件流雲錦襖禦寒。小伙子，你可要把這錦襖的味道洗乾淨了，還給流雲府，好好的向人家流雲少主道謝啊！」
貓神「喔」的應諾一聲，眼神卻看得出是百般不屑：東西收了，哪有再還回去的道理？況且他根本不想和這些江湖大人物扯上關係！
貓神雖然喜歡市集的人們，但也未曾信任過他們。他平生只相信一個人，一個他從未謀面過的神祕大俠。那個大俠武功高強，會在他深處險境時挺身相助，力退惡敵。有一次，南街的王麻子找貓神麻煩，帶了一批惡棍趁夜偷襲，擊昏了落單的他，而那位神祕大俠竟及時趕來，力退群惡，救他脫險。貓神在昏迷中，未得一見恩人的英姿，只知此後王麻子和一夥跟班，再不敢現身市集，只因他們全丟沒了臉-是真的都沒了臉。
貓神從未和別人分享過這位大俠的祕密，畢竟，誰也不會相信竟有這麼一個莫測高深的高手，願意挺身相護這麼個市井邊緣的小人物。再者，貓神對這位神祕大俠的外貌、來歷、甚至名號皆一無所知。他為這位英雄私下取個名號，也許，有一天可以當面告訴他吧？
就在貓神經歷了那難堪的一天，被四個嬌蠻漂亮的姑娘戲弄一頓後，他稍微收斂了點，好一陣子不再逡巡獵物下手，轉而幫忙撫家蘿蔔攤作些雜活度日。有一天，蘿蔔攤來了一位貴客，年歲尚輕，容貌卻已飽受滄桑，腰佩長劍，身罩一件斑駁綠袍，內裡隱約透出一副金縷甲，一望便知是個將官子弟。貴客上門，便先行軍禮問候道：「請問撫岑大娘在嗎？」
「哎喲，快別這麼叫呀！我的將軍貴客。」撫岑老闆娘趕忙迎上前，陪笑道：「今日幸得振騎少將軍光臨，令本店蓬蓽生輝。敢問少將軍有什麼事？」
「我不是什麼少將軍了。」貴客嘆道：「在下施晉，請教您霜嶽該怎麼走？距離這有多遠？」
「霜嶽？」撫岑微微蹙起眉頭，依舊笑問：「您問的該是雲樓或兵府吧？怎麼會想到霜嶽去呢？」
霜嶽郡，以朝廷口中的聖山「霜嶽」聞名中原。霜嶽高三千尺，自古以雄偉著稱，歷來朝廷得權者，必定選在冬至時分，親臨霜嶽頂巔，祭拜天地，祈求國泰民安，政權久存。江湖一大幫會「霜月閣」即源自此山，霜月閣長年盤據霜嶽，憑藉霜嶽在朝廷的地位，歷經江湖諸多動亂而屹立不搖，雄踞天下第一大幫的名號起碼十來年之久。
然而，論當今江湖誰聲勢最雄，非雲曦迴雁樓莫屬。霜月閣的衰微，其來有自。諸位掌閣要人，長年行蹤成謎，對閣聲的傷害自是不小，這是其一。而閣内要務，原先交由一代才俊愈安管理，愈安凡事親力親為，帶領霜月閣度過一段紛擾歲月，卻在幾年前遭刺客襲殺重傷，此樁大案又對霜月閣的名聲造成一大打擊，這是其二。
就在愈安傷勢不明之際，一支來自北方鮮卑地的異族乞伏氏，在霜月閣内迅速崛起，攬下閣主大位。歷年冬至的朝廷大戲「霜嶽大典」，因此蒙受質疑：「我中原聖上，祭祀天地的大典之處，豈得為外族把持？」
自此，霜嶽的地位迅速衰微，朝廷的冬至大典一度移師齊賢郡和雅咸陵，霜月閣也瀕臨消亡。此刻適逢雲樓兵府的盟約大吉之時，忽然來了一名曾經地位匪薄的少年將軍，要到霜嶽一遊，其動機著實令撫岑感到可疑。
「在下並無他意，適逢先父忌日，想去舊地走走罷了。」
「既是這樣，剛好我也想到霜嶽一趟，便由我來為少將軍領路如何？」
聽到這把聲音，撫岑和施晉兩人都吃了一驚。只見一男子笑而佇立，斗笠蓑衣遮住他的容貌身形，卻掩蓋不了他那股優雅的滄桑，和眉宇間的英銳之氣。
「久仰大名，『百韜雄略』流雲策侯大人。」
施晉深深一揖，行禮而道：「施晉不才，早已沒了爵位名分，不堪這少將軍的稱號了。現在的施晉，就是一介初入江湖的平民，豈敢斗膽求策侯大人相助？」
「真要說的話，我也擔不起『大人』這稱號。」斗笠男子正是流雲飄蹤，他笑道：「且別說閒話，正好我們同路，就當做多個旅伴，彼此路上也有個照應，如何？」
「近日貴府不是正有大吉之事？您在這個節骨眼離開兵府可好？」
「那些事，我可以托付給雲歌，他擔當得起的。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非親自去做不可。」
「什麼？」
「咱家小九主子的生辰禮之重要，不下結盟。」流雲飄蹤促狹地嘿嘿一笑，道：「我這回來市集，就是為了挑選禮物。不過現在一想，霜嶽殿的珍寶閣收藏似乎更豐。」
施晉不知何言以對，唯有乾笑置之。流雲飄蹤忽然又正色道：「而且，我也知道施兄弟你這趟去霜嶽，是為了什麼事。這件事，或許我正好可以幫你。」
施晉臉色一變，手按金烏劍柄，追問道：「果然你知道些什麼？」
氣氛一時巨變，殺氣四伏，市集眾人感受到這不祥的氣息，盡皆走避。撫岑和貓神亦變了臉色，惟流雲飄蹤泰然自若，答道：「儘管多年前的事了，有些話，還是不方便在這說。到霜嶽再說吧，我以兵府宗主之名保證，屆時必定知無不言，言無隱瞞。」
施晉凝視流雲飄蹤良久，緩緩收勢，抱拳致歉，這場邀約就這麼定了。流雲飄蹤此時注意到貓神，笑道：「孩子，那晚睡得可好？你可嚇著我了，我看你蜷在溝裡，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睡的可香甜。」
「那錦襖...」
「你就留著吧！東西送了，哪有再討回來的道理？哈哈！」流雲飄蹤問道：「話說，想不想到兵府來隨我闖蕩，好好歷練一番？」
「不了，我不想跟江湖還是幫會什麼的沾上關係。」貓神聳聳肩，答道：「反正我活在邊緣慣了，就這麼平平順順，渡過一生就好。」
流雲飄蹤輕嘆了一聲，說：「曾有個人對我說過，我該把眼光放在全江湖，在天下。你不曾想過以天下為志？」
「您不一樣，您是豪門世家，是大人物、武林高人耶！我算什麼？」
流雲飄蹤默不答話，忽地身形一閃，一拳打向貓神。
「哇啊！」
貓神一驚，一個退步不留神，整個人癱坐地上，不敢動彈。
「失禮了。」流雲飄蹤虛晃一拳，蹙眉搖首，歉然一揖道：「我只是想試出你的武功底子。看來你是不肯輕易顯露了。」
「大人您想多了，我沒有什麼武功底子。」
「你不承認也無妨，」流雲飄蹤笑道：「只要你願意入府，我必定歡迎你。」
流雲飄蹤向撫岑和貓神致意道別，便與施晉一同策馬奔往霜嶽。臨走前，施晉問貓神道：「為什麼拒絕『百韜雄略』的邀請？這不是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嗎？」
「我不用什麼出人頭地，多謝關心。」
「為何不？」施晉又問：「一輩子就這麼活得邊緣，你，真的甘心？」
貓神默然，目送兩騎揚塵而去。
往霜嶽的路上，施晉問流雲飄蹤道：「策侯，您對剛才那市集的孩子挺感興趣啊？」
流雲飄蹤笑道：「是人才，我都感興趣。」
「我看他反應快，就是膽識差了點。」
「的確，膽識正是闖江湖的本錢。」流雲飄蹤望向遠方，道：「可是他明明有那膽識的。」
施晉笑了笑，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流雲飄蹤又道：「告訴你也無妨，包含今天在內，我已和過那孩子交手過兩次。」
「兩次？前一次什麼時候？」
「就是我發現他的那晚，我見他蜷在溝裡，以為是餓殍，正要翻他的身，他竟先發制人，迎頭給我一爪。」
施晉看著流雲飄蹤輕撫臉上的兩道爪痕，驚嘆道：「這年頭竟有人能在『百韜雄略』臉上留下傷痕，而且，還是個孩子！」
「是啊，」流雲飄蹤道：「所以我才再試他。看來我錯了，那一次只是我太疏於防備。」
與施晉的談話到此打住，然而，流雲飄蹤其實隱瞞了一些情節。當晚，那逆殺的一爪，其勢可抓下流雲飄蹤的臉皮，情急之下，他舉起護身鐵簫擋住這一招，僅讓指尖掠過臉頰，又急急蹬步一退，報上名號：「我是流雲飄蹤，並無惡意。」
少年瞪著圓眼，擺出自成一路的架式，大口緩緩吐氣，反問：「你是『百韜雄略』？」
流雲飄蹤一笑，示出他的家傳名劍：古雲單鋒「俠骨」，這把流雲府世代單傳，世間謹此一把的名器，正好示明他的身份不假。少年見狀，收手致歉道：「對不起，我以為您又是個想拐走哥哥的人販子。」
「你哥哥？」流雲飄蹤四下環望：「他在哪？」
「在這，正睡著。」
少年的手掌，按住自己的胸口，笑道：「他是我哥哥，叫『貓神』。而我沒有名字。」
流雲飄蹤瞪大了眼，他想起雲樓名醫「醉華陀」曾說過的奇事：有些異人，會不自知的變成另一個人的神貌，明明是同一副身軀，其記憶、性情、甚至聲狀卻都變得大不相同。眼前這少年，顯然就是如此。
「我是為保護哥哥而誕生的。」少年又道：「似乎哥哥他約略察覺到我，卻以為我是個外人，這樣也好，他不知道我這個弟弟，以後也不必讓他知道。」
少年突然請求道：「如果您真是『百韜雄略』大人，能否請你作主，收我們兄弟倆入兵府？我保證盡力為您做任何事，惟獨請您保護好我哥哥。」
流雲飄蹤收到這突然的請託，脫口笑道：「當然好，可是，你總得報個什麼名號，我才記得住你啊，哈哈！」
「那個，」少年忽然忸怩，吞吐著答道：「哥哥好像會叫我『神貓大俠』，可是，我不是什麼大俠呢！」
流雲飄蹤大笑道：「沒關係，那就別叫你大俠，叫『神貓』就好。哥哥貓神，弟弟神貓，他日歡迎蒞臨府上，報上名號，我自會迎接你們入府。」
神貓抱揖答謝，忽然兩眼一散，一個踉蹌就要倒地。流雲飄蹤慌忙攙扶他，他疲憊地半睜著眼，氣虛地說：「其實，我哥哥不喜歡入幫攀關係，可是我也許有一天會消失，不能一輩子保護他。懇請大人栽培，教我哥哥成為一個能保護自己，真正的武林大俠。」
神貓說完，倒頭便沈睡在流雲飄蹤的臂膀上。流雲飄蹤商情撫岑大娘，為神貓安排一張板床，並將自己的錦襖披在他身上禦寒。他主動邀貓神入府遭拒，也因為神貓有言提醒在先，不以為忤。然而義士一諾，九牛不轉，流雲飄縱心意已定：既然答應了神貓，就一定不負所託，務求說動貓神入府。
流雲飄蹤正想著時，霜嶽已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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