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暗影十五
和平暗影十五
筆者:乙寸筆
2018/07/20
霜嶽頂巔(二)

這幾個月來,雲樓兵府兩大幫會,幫眾上下盡皆勞心張羅著締約大典一事,務求大典要辦得隆重熱鬧,卻容不得滋生事端。

雲樓樓主,凌雲雁,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明白這場筵席是行走江湖的規則之一,再怎麼煩悶,也得在締約大宴的當晚,擺出一張笑臉,歡迎諸多嘉賓蒞臨,寬慰為此勞苦的幫眾。然後,抽空轉身上雲樓頂的房間,去關切更為重要的事。

太歲在雲樓頂上守候已久,向凌雲雁稟報他的工作。



「昀泉十二氏,到目前尚未集結完畢。百年來,各氏族衰微的、遭吞併的,亦不在少數。能否湊齊水門金鑰,都是個問題。」太歲道:「依卑職的看法,實在無須擔憂『不老仙泉』重現世間。逐月湖主想求,就給他去求,我等無須插手此事。」

「話雖如此,不得不防。」凌雲雁道:「這『不老仙泉』本是江湖的禁忌之物,危害更甚於鳳霞金冠。繼續盯住十二氏的動向,話說,她們也是今晚的嘉賓吧?可有邀請函發到『昀泉仙宗』?」

太歲默不做聲,凌雲雁苦笑道:「唉,其實無妨,有沒有邀請,她們都會來的,務必好好招待貴客們。」

「另外有一事稟報。」

太歲說完,輕輕遞上一封密函。凌雲雁接過看了,嘴角一揚,笑道:「知道了。」

太歲見凌雲雁一副輕描淡寫狀,又啞聲提醒道:「兩方人馬在此刻重査霜嶽案,頗為詭異。萬一,有不利於雲樓的消息流出?」

「四眼狐狸也是你的老朋友了不是?持續盯著就好。」凌雲雁道:「至於少將軍那兒,流雲他自有安排。」

凌雲雁交代一切妥當,信步下樓,尚未踏入大廳便聽聞眾人此起彼落的驚呼聲。原來是昀泉四司姬,直闖雲樓的宴席大廳。

一襲華貴紅綢的容繾,迎著諸幫眾和賓客的猜疑眼神,打量四周道:「真窄,擠的我特麼的不自在。」

「而且有股臭味,」身穿白緞的古琰作勢捏著鼻子,張望道:「臭味從哪來的啊?哦~原來是只臭臭包。」

古琰指著雨紛飛佩帶的祖傳香囊,雨紛飛正坐席間,臉色泛起一陣怒潮紅,正要起身抗言,一只溫暖厚實的大掌按住她的肩,是一名高大的俊美男子,一頭玄亮的髮絲紮成一束馬尾,他示意雨紛飛:「莫動氣,大局要緊。」

「項陽兄,這廝明擺著來惹事,怎叫人不氣?」

「難道妳也和她們一樣,小瞧在場諸位高人?」項陽兄悄聲道:「她們倘若真要惹事,莫說別人,雲樓決不罷休。但在樓主還沒有指示前,姑且忍一忍。」

容繾見狀,又高聲問:「怎麼?沒有咱們四司姬的位子?」

「端看主人是否有邀請妳們。」

答話的不是雲樓或兵府中人,是另一名妙顏女子,她是明教子弟風潔綾,一身深沈的紅衣,紮束得玲瓏有致,內裡隱約透出防心軟甲的光澤。她冷眼瞧看四司姬們,瞧的容繾滿腹不悅,冷笑道:「連妳這個明教異類都有位子了,咱們昀泉後人當然也有。看妳旁邊放了一團大布團,給老娘當坐墊正好。」

容繾笑指著醉臥在風潔綾身旁的另一明教男子,風潔綾變色而起,怒斥:「此乃我明教陸浩宇大師兄,休得侮辱!」

風潔綾使出一雙貌似鴛鴦鉞的輪刃,容繾亦抽出數枚銀針在指間,準備迎戰。另一邊,古琰先發挑釁,甩出手上的純淨白綾,像條蜿蜒白蛇纏向雨紛飛的咽喉,雨紛飛倏地起身,拔出身後細劍,劍鋒若雨絲般水靈透亮,準備要將白綾切成碎段。

忽然,一名高大的黑影擋在雨紛飛面前,那一襲墨色披風,正是雲樓「醉華陀」倚不伐。他一手擋住雨紛飛,另一手接下古琰殺招,任白綾層層綑住他的手臂。古琰冷笑,猛力收勢,要將倚不伐撂倒,倚不伐卻氣定神閒,以內力穩穩的定住身子,文風不動。古琰臉色一變,正要抽回白綾,竟被倚不伐用指力扣住絹頭,她與之相持不下,又氣又窘,卻無可奈何。

另一邊,當容繾和風潔綾正要短兵相接時,忽然從容繾身旁冒出一道身影擋住她,那身影來得如此突然,就好像是從影子裡竄出來的。容繾見那身影凌厲的眼神,氣勢頓餒,收勢恭維道:「參見祁護衛。」

而醉臥的陸浩宇也猛然冒起,攔阻下風潔綾,笑道:「師妹,只是小姑娘鬧情緒,說了些閒話,妳師兄我還撐得住。別氣了,好嗎?」

倚不伐亦稍稍鬆手,古琰趁勢抽回白綾,怒蹬著倚不伐,碎念道:「臭老頭!」

雲樓管家見風波已息,趕緊邀昀泉諸客入座。凌雲雁也隨之進場,與他新收的徒弟-流雲府義子任雲歌,一起列席主位。待締約儀式既成,大宴舉行三日。觥籌交錯談笑間,弦歌不綴,歡聲四溢。凌雲雁位居席高一等的主座,正好俯望這一切。突然好生感慨,長歎一聲。

任雲歌問道:「師傅,您嘆什麼?」

「嘆物換星移,歲月飛逝。」凌雲雁握著酒杯,低聲道:「曾經,我也在那群人之間,抬頭仰望。如今,我竟已身在上處。一切,都不同了。」

語畢,他舉杯致敬群俠,頓時呼聲群起,恭賀凌雲雁和雲曦迴雁樓基業長久。

當年,在霜嶽頂巔的冬至大典,凌雲雁便位居下處,仰望天聽。那時候只有凌雲雁、流雲飄蹤,和極少數群英的精英,得蒙所謂聖上恩寵,在十萬禁衛軍的重重包圍之外觀禮。其他江湖諸俠,甚至根本接近不了霜嶽頂巔。這一切都在凌雲雁的意料之中,而他亦不以為忤,心知江湖中人再怎麼心向朝廷,終究是不受當權者倚重的局外人。

冬至大典的部署極其嚴密,由振國元帥施純騎,兼領三千黃衣虎賁衛、七千綠衣羽林衛,以頂巔的祭臺為中心,重重層層,排下了八卦金鎖陣。若是從祭臺俯瞰下去,那井然陣勢,就像一面面金黃碧綠的令旗。

祭臺上,皇上接過祭器,高舉齊眉,待祭酒朗聲誦念祝文。這時下方陣形有些騷動,一名黃衣衛忽然脫離隊伍,獨身走近祭臺,相當突兀。此時凌雲雁心念一動:「來了!」

不等其他黃衣衛追上他,那脫隊的可疑分子忽然身形一動,消失在眾人眼前。須臾,他竟躍上頂巔祭臺,拔刀砍下祭酒。他用一雙血紅的眼睛凝望著皇上,露出一抹獰笑,隨即身形一轉,欺近皇上眼前,舉刀就要削下首級。

忽然由天際飄然降下一道仙影,擋在皇上面前,竟是上官風雅!

「上官風雅特來護駕!独孤客,休得傷了聖上!」

上官風雅拔劍揮向独孤客,独孤客亦舉刀對抗,兩人在祭臺上相交手十來招,不分高下。祭臺下的陣形一陣騷亂,禁軍眾兵將萬萬想不到刺客竟能偷過這重重包圍網,直取大典祭臺。虎賁羽林諸衛隊長,意欲用弩弓箭雨射下刺客,卻又怕傷了皇上,一時之間竟毫無主意。

忽然,独孤客賣個破綻,上官風雅舉劍一刺,卻被閃過。独孤客便身形一轉,飛下祭臺,上官風雅大喝一聲,也追了下去。禁軍統領拔旗一揮,分一千虎賁衛護駕離去,二千虎賁衛則化作一尾金黃騰龍般,朝独孤客一人追殺去。這時忽然竄起兩道俠影,正是凌雲雁和流雲飄蹤,兩人各持一劍,劍影彼此輝映,躍衝到虎賁衛前,和上官風雅一先一後,殺向独孤客,独孤客且戰且走,逃進霜嶽隱密的山林中。凌雲雁大喊:「休得逃跑!」

虎賁衛聞聲,兵分數路,追殺過去,其中一支小隊發現了独孤客的行蹤,抽刀逼近,一聲喝令下,奮勇群起上前,先是一刀砍中独孤客的下盤,待他傷重倒地,餘眾一人一刀,正好將刺客砍殺萬段。

「刺客伏法!」

「刺客伏法!」

「捷報!第四隊尋獲独孤刺客,業已伏法!」

「独孤客?」分隊長看著特來傳捷報的報馬仔,困惑道:「是咱們第三隊,剛殺了這刺客才對啊?」

眾人回頭一瞧,卻不見刺客屍首,驚疑之際,只聞數聲隆隆巨響,三分隊驚覺自己竟身處暗不見天日的霜月閣密道中,前後方升起機關巨門,圍困住了他們。

「糟!怎麼會闖進霜月閣的機關陣?」

「別動!待在原地,小心觸動陷阱。」

追殺刺客的二千虎賁衛隊,竟皆被分別困在巴波國師的諸多機關陣中,進退不得。其餘羽林衛隊少了統一指揮,只得盲目分批搜索山林間,亦不得所獲。凌雲雁、流雲飄蹤、上官風雅三人,則闖進另一處密道中,暗中隱約可見一股身影佇立,竟是堯兒。他笑道:「久候多時,走吧!」

堯兒領著三人在蜿蜒的小道裡穿梭,問道:「對了,樓主,那誘導虎賁衛進入機關陣的,似乎是霜月未收藏的天外秘術。」

「是『周公解夢』,」凌雲雁坦承不諱:「雲雁委託群英中熟識丹家弟子的人,請出『夢仙觀』的嫡傳人。」

堯兒聞之動容,道:「原來如此,久聞『周公解夢,夢亦非夢』,今日終得一見。」

四人走了許久,在一處暗壁停下,堯兒拿出他珍藏的霜月信物「璃月玦」,將一只溫潤如月光的透白玉環,嵌進暗壁的一處小洞,向左向右轉了數圈,忽地轟隆一聲,開啓一道洞門,洞門之內,別有天地。

門後的密室,從上空數十尺高的洞口灑下一柱天光,照在密室中的茵茵草原。原上坐了四人,一人正是巴波國師,另一人竟是独孤客,還有一神祕女子,難以認出她的年歲,舉止沈默,為独孤客的傷處上藥。

最後一人,一襲冰雪白紗,冷豔地似能凍結血液。凌雲雁等人見了她,亦斂容而立,抱拳問候道:「久仰了,凝霜閣主。沒想到這回勞煩您特地出馬。」

「似乎挺有趣的,我便來玩一玩。」凝霜嫣然一笑,又對独孤客說:「妳也不錯,離開霜月多時,還記得這密道怎麼走。」

「閣主謬獎。」

独孤客一開口,竟是柔美女嗓。

上官風雅道:「我說,這邊沒有他人了,還請独孤大俠露出真面目吧!」

独孤客一笑,隻手撕下易容偽裝,原來竟是水中月!

「一名以下犯上的刺客,導出一場高人護駕的大戲,令朝野視聽由此對江湖諸幫改觀。」凝霜笑道:「也只有深黯朝廷習性的凌雲雁,才想得出這樣的計。」

「也要多謝霜月諸多要人,助雲雁一臂之力。」凌雲雁謝道:「易容只是第一步,要避過萬人禁軍,接近皇上,著實需要藉由霜月的密道,方能成事。」

「就算接近了皇上,也要逃得出去才行。」巴波嘆道:「世上多少吹噓『萬軍陣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猛將,可是取了首級,逃不出萬軍陣,亦是無用!沒想到,你竟然單靠一招『周公解夢』,令上千禁軍誤入追殺刺客的夢中,為各位解了危。夢亦非夢,實屬妙計。」

「話說,水姑娘扮的独孤,外貌和刀法竟如此神似,叫人訝異。」上官風雅問:「想必是有高人指點,不會是劍傲吧?」

流雲飄蹤笑道:「前輩,當事人不願張揚,就心照不宣了。」

「諸君為無心諸人安排的這幕戲,在下感激不盡。」上官風雅又問:「但是,戲落幕後,該如何善後,方不致連累諸君,尤其是霜月和群英?」

「後續自有安排。」巴波笑道:「待會,『霧非霧』會領你們離開這裡,這間密室將永遠消失在霜月閣。而我還得去救出那些虎賁衛們。接下來的政治把戲,就有勞雲樓樓主了。」

「謝閣主和國師,霧非霧姑娘,一切有勞您了。」

「說起來,這戲要在落幕時,才剛開始精采呢!善後的角兒,正是最難拿捏分寸的,全憑功力經驗取勝。」凝霜道:「霜月閣自有高人為之喉舌。至於無心和群英,就看各自的造化,各自保重囉!」

就這樣,一樁籌備多時,暗不見天日的江湖大計,在眾高手一揖而散後,須臾便將落幕。然而,誠如凝霜閣主所說,戲曲落幕之際,才是難處的開端,霜嶽頂巔的英勇護駕之舉,只是提醒了當權者,江湖尚有独孤客等人的威脅,絕非真正的和平。上官風雅和凌雲雁、流雲飄蹤挺身護駕ㄧ舉,亦扭轉朝野諸文官武將,對江湖中人的觀感,例如名滿天下的紫陽先生,亦為此專程上萬言書,直至天聽,為江湖諸俠士辯解。然而輿論的分寸最難拿捏,一不小心,反會引火自焚,全功盡棄。凌雲雁為此費時了好一陣子,待數年後,皇上崩殂,御史紀錄定案,方才真正喘一口氣。

凌雲雁心知:如今霜嶽一案再如何翻案,也無損於雲樓。他惟一不明白的是,當年霜嶽案最大的輸家,振國元帥兼禁軍統領施純騎,為了此案引咎自請降等,自此在朝廷再無發聲的餘地;然而霜嶽一案,並無損施府在兵家的地位,即便施府因此重傷,施晉又何須在十六年後,方重出調查此案?

他聳了聳肩,舉杯又敬眾俠,將這一切交給流雲飄蹤去尋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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