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暗影十八
和平暗影十八
筆者:乙寸筆
2018/08/16
立春前夕

雲樓締約大宴後,立春將近,市集上下紛紛擾攘,忙著備妥年貨迎新春,叫賣聲連綿成章,鋪陳出一片旺盛的喜氣。

就在這樣的氣氛下,某天,晨曦初露時分,在昀泉四司姬落腳的客棧外,有一身影,獨自兀立屋外竹叢間,仿佛和微風搖曳的竹子融合成一體。

「唗。」



只見那身影乍似聞風未動,瞬即,發出兩支梅花鏢,快的好靜,快的不偏不倚,刺入十步外的竹幹三分。

「唗。」

他忽地一個騰空翻身,眼光所未及處,信手又打出兩支梅花鏢,又是正中竹心。

「啪。」

接著他朝空一鏢,瞄向客棧屋頂的某個身影。那是個身穿夜行衣、面罩黑紗的可人,氣定神閒,以雙指接下暗器,翩然翻身而下,盈盈笑著請安道:「晨安,祁護衛。」

祁護衛淡然問道:「這麼晚才回來?」

「我不熟這兒的路嘛。」

「其他人呢?」

「正睡著呢。」

女子揭開面紗,原來是昀泉司姬古琰。她看了一眼梅花鏢命中處,讚嘆道:「護衛的梅花鏢,每次看著都漂亮!花開見血,例無虛發。聲先於形,形先於意,心有殺意,敵已身亡。」

祁護衛笑道:「妳別菲薄自己,昀泉公認的絕世鳳顏。」

「我不過是個逢節祭酒時,隨侍在側的小司姬。況且,我的功夫還不到家。」古琰說著,忽然想到了甚麼,神色乍時忿然不已:「那個臭老頭,想不到他的內力這麼強!下次非要他好看不可!」

「我們這次隨宗主回鄉省親,不是專程來搞事的。妳們當晚這樣亂來,豈不是令宗主為難?」祁護衛告誡道:「就算要搞事,也先打量一下彼此的高下,要打,就得打得贏。妳也該看得出,那老頭已經手下留情了,假如他們真要打,看妳們怎麼收拾?」

祁護衛看古琰撇過頭去,嘟嚷著不發一語,換個話題又問:「說到這,聽說有隻賊貓想偷咱們的信物?而妳們竟然給他溜了?」

「是日月哥哥的意思嘛!而且,現在聽說那隻小賊貓躲進流雲兵府了,不好找出他來。」

「日月終究在十二氏外,妳們禮遇他也罷,但無須凡事聽他。」祁護衛沈聲道:「雖說咱們昀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而初一有仇,我們絕不留到初二。管那賊貓躲進流雲府還是陰曹地府,敢動咱們的主意,便休得放過他。」

「唗!」

說完,祁護衛身形一動,又一記梅花鏢脫手而出,命中遠方一叢竹幹,其勢之銳,竟使竹子攔腰而斷。

「說我們不該聽從日月哥哥,那你呢?」古琰駁問道:「昀泉祁氏,十二氏公認的百年望族,到了咱們這一代,又出了你,昀泉武功最高的『過客殺手』祁影。咱們四司姬可是一致、一向都服你的,可是你卻情願順從那墨家人!」

「小古,我說過很多次了,」祁影打斷古琰的話,答道:「當今的昀泉宗主,我祁氏所認可的宗主,就是墨柘宗主和冰兒,就算他們在十二氏之外也一樣。」

「你為什麼不去爭?」古琰急急問道:「爹爹久經亂事,心疲了。若是你來爭宗主,當今尚留在汕陵的氏族們,絕不會有任何異議。」

「別說了。」

祁影肅起面容,示意古琰將這話題打住,古琰即便滿腹的不服氣,也只得把話悶在心裡。她看著攔腰折倒的竹叢,又道:「護衛的梅花鏢,假如排進『百曉經』裡,肯定是暗器第一!」

「還不夠。這樣的鏢,要殺他還差遠的很。」

「所以你假想的目標還是他呀?」

「當然,令我蒙羞之人。」

話未說完,祁影雙鏢齊發,雙雙命中目標。

他忿恨道:「說什麼『例無虛發』?都是虛話!唯有他,我就是取不下他的命門。他彷彿能看得出我的招式,看得穿我的每一記攻勢。或快、或慢,都在他意料之中。」

祁影又發一鏢,這一記氣勢之兇猛,竟切斷成排竹林。竹幹「啪啦啦啦」應聲垮然,錯落而倒,當場一片狼藉。

「秋霜夢焉。」

祁影長舒一氣,望向遠方,眼神陰霾似天頂蔽日的層層浮雲。

「他的功力,到底有多深?」

不知不覺,日將升中。祁影收起梅花鏢,又問古琰:「妳沒帶東西回來?」

古琰笑而不答,祁影又囑咐道:「算了,記得把借妳的那套夜行衣洗好了還我。真是,取人性命,竟然沒有夜行衣?」

「臨時起意,準備不周嘛!」古琰諾了一聲,伸了個懶腰問道:「話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要走啊?」

「待宗主省親完,我們便回汕陵。估計還要兩三天。」祁影思忖道:「貌似,他們還要見個甚麼久違的至親好友?」

此刻,城內市集人聲正鼎沸,整座城都蘇醒了過來。立春將近,家家戶戶忙著辦年貨、迎新年。捕快們此時也沒閒著,為的卻不是什麼好事情。從這天清晨起,他們在城外五里的某家大宅周圍,拉起了查案的封條,閒雜人等一概嚴拒入內。這裡發生了兇案,一夜間,十名大漢在這宅子裡死於非命。查案的補快們看著現場,私私議論:「假如這真的不是自殺,這手法,恐怕非一人所為。」

「諸位捕快大人,當真做如此想?」

一高大身影越過封鎖線,昂然一揖而立,他是衙門人皆敬之,別名「天馬」的雲樓名探項陽軒。項陽軒看著放下的十具屍體,嘆道:「一夜之間,不,更準確的說,是從四更天打更前,更夫看見一道神祕身影潛入,到打更後的半個時辰之間,惡名滿天下的十人大盜『飛鷹會』,就這麼懸於屋內大樑,遭縊殺而亡,且十人身上竟無他傷,看來更像是集體自盡。然而,顯然他們都沒有自殺的理由。」

「天馬兄,敢情你有其他高見?」

「當然,話說諸位大人應該注意這十個惡徒很久了。」項陽軒又道:「他們以這宅子為基地,作惡多端,就在三天前,才又犯下一樁錢莊搶劫殺人的大案。可惜,就在我早已掌握住線報,正要來個人贓俱獲時,卻來了個無名高手,搶先我們一步。」

「所以,你以為作案的高手只有一人?」

「現場看來,再無其他人駐足、打鬥的痕跡。這一點,諸位大人想必也認同。」

「但,一個人是辦不到這些事的。」

「辦得到的。」項陽軒道:「的確,這些惡徒好歹也是群高手,但就是有人辦得到,能一次絞殺十名高手,懸上大樑示眾,而且,」

項陽軒看著散落宅子四周數十只巨大空箱子,續嘆道:「還有那份閒致,將這宅子的贓物一掃而空,揚長而去。顯然,此人的武功驚人,且與對方功力的差距甚大。」

「若真是一個人就辦得到,那他絕非泛泛之輩。」

指揮現場的捕快頭目,神情躊躇,言有所指。項陽軒便問:「大人想到什麼?直說無妨。」

話問得如此明白,捕快頭目也不再支吾,坦然以告:「兇手怕是六大幫裡的高人,才辦得到。最有可能的,就是罪淵的『貪婪之蝶』。」

「若真是『貪婪之蝶』,手法只怕會更加不堪。」項陽軒道:「江湖之大,高人之多,高手又何只限於六大幫內?在敝幫幾天前的晚宴上,我就又遇到了這樣的高手。對吧,神醫老哥?」

「連你也跟風喊什麼神醫?見外!」

大宅内無聲無息的多了另一道高大身影,取下斗笠,正是項陽軒口中的神醫,倚不伐。此時他以驗屍官身份,細細端詳十具屍身。喃喃回應項陽軒道:「說到那晚,那姑娘確實厲害。倚某很久沒使上三成力道應敵過了,而且,這還只是接下她一招,繼續打下去,勝負難料。說起來,能絞殺這十個熊武大漢的人物,也是厲害。」

「所以我們想的嫌疑犯,應該是同一個人?」

「應該是。」

「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啦!」項陽軒道:「我知道那些昀泉人的落腳處,咱們這就去找人。」

「我說天馬賢弟,問題還沒解決啊!」

「怎麼說呢?」

「首先,僅憑咱們的推斷之詞,如何教人承認犯行?」倚不伐環望四周,說道:「其次,就算她能憑一己之力絞殺十個惡徒,她也沒辦法在半個時辰内,隻身將這宅子裡的所有贓物統統搬回落腳處啊!那可是起碼值七萬兩的官銀和珠寶纓絡,極其顯目,而且總重達上百石不止。」

「這,說得也是。」

「所以,兩位大俠,行兇的嫌犯應該不只一人。」捕快頭目歸結道:「就算是能隻身絞殺十人的高手,也需要多位人手相助,才能在半個時辰内搬空這個賊窟。我等便雙管齊下,一組人馬調查昨晚是否有其他可疑人影,另一組人馬追蹤贓物的下落。」

查案的方向就這麼商議完畢,一行人步出凶案大宅後,項陽軒喟然嘆道:「這群惡霸剛犯下的錢莊大案,鉅額贓款足以令他們逍遙終生。他們在被殺前,想必正額手相慶,以為自己運勢正好吧?」

「所以,當好運來臨時,也請注意自身周圍。」

一道細微的感慨,引起眾人的注意。項陽軒和倚不伐環望四顧,想找出聲音的來源。

「因為,厄運可能已經在你身邊,而你卻渾然不知。」

宅子外牆的角落,有一抹淺灰色的身影。項陽軒快步追至,但人早已不見蹤跡。

「神秘兮兮的,誰呢?」

「別管他了。」倚不伐道:「咱們不是還有約?等了十六年啦!」

「確實,不過,我還要先去見夏老闆一面。」

項陽軒口中的夏老闆,正是疾風鏢局的大當家「銀月刀」夏宸。他們相約在市集新落成的酒樓,這酒樓先前曾接待昀泉一班貴客,留下的慘況尚未修復完畢。店小二花了一番功夫去騰出一張桌子,招待四個來客:除了項陽軒和夏宸外,還有疾風鏢局二當家神疾風,以及某位不請自來的道家奇人,人稱「黃袍將軍」的蘇境離。三人對蘇境離突然的來訪皆感訝異,然而見蘇境離氣度翩翩,談笑自若如故人相遇,竟無生澀之感,不知不覺,四人便卸下彼此心防,暢談不已。

夏宸為彼此斟一杯酒,敬蘇境離道:「久聞蘇家觀歷代高人輩出,今天終於得見『烈陽劍法』的真傳人。」

「前輩過獎,在下一介山野閒散人,初入江湖,還請諸位前輩多多指教。」

蘇敬離對夏宸的恭維遜謝一番,而項陽軒早聽聞蘇境離冒名闖霜嶽的大膽之舉,他既驚訝又佩服的心情,在言語相談間表露無遺。酒過數巡,話題談到蘇境離身上,聽他娓娓道來自己的經歷。原來,蘇境離自家中族人因霜嶽案之故,將他藏匿到龍虎山後,他一度與山下斷了往來,而輾轉得知施府獲赦,在霜嶽案全身而退的消息,已是一年過後。

「坦白說,重獲施府的消息後,我也曾下山過,想重返施府與家人相聚。」蘇境離舉杯笑道:「可惜,我不配當施家的人。在山下苦候了一年,不得其門而入,方知自己只是妄想。我獨自返回龍虎山,原本打算就這麼待在蘇家觀,直到終老。」

神疾風問:「既然如此,道兄這回下山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很多,也想過很多。」蘇境離回答:「龍虎山,終究是邊陲偏荒。我還是想在有生之年,在中原闖出一番名堂,而不是像以往的蘇家傳人,避世道觀,死抱著一套『烈陽劍法』自珍,終不得入中原大雅之堂。」

項陽軒勸道:「令兄如今繼承家主大位,你何不再試著重新入主施府,輔佐令兄呢?想來令兄也很器重你,連家傳的金烏劍都能借給你了。」

「回不去了。」蘇境離道:「家兄不是我認識的家兄,而施府,也不是當年的施府了。金烏寶劍早已奉還,家兄得寶劍,我得劍鞘,彼此分際的提示,再明顯不過了。既然如此,我再強待家中,不過是埋下衝突的根種。」

蘇境離又道:「回家既然蕭索無趣,不如把心一橫,索性不去依賴施府的名勢,一切靠自己來。」

另外三人對蘇境離的志向表示稱許,接著又聊了許多中原民情,夏宸和神疾風是運鏢老手,對朝廷體制、各地顯要、乃至四方風土和道路險阻,知之甚詳,這正是疾風鏢局的鏢車馳騁四方而不墜的本錢。蘇境離頻向兩人殷殷請教這些中原的地理知識。一開始,夏、神兩人深喜蘇境離求知若渴的態度,知無不言,然而當問題愈來愈深入,甚至涉及鏢局營運的機密時,兩人察覺到蘇境離的動機並不單純,態度漸趨有禮淡漠,不願多談。蘇境離注意到氣氛有異,便自行收棚,隨意再聊些街坊趣聞瑣事後,欣然話別而散。

蘇境離自忖這場飯局收獲甚豐,兼以天氣正好,雲開見日,朗朗晴空下,可望穿遠方巍峨山陵的殘冬景色,此景令蘇境離心境舒爽,決定在市集多溜達一會。正觀望時,他看見貓神少年,便揮手向貓神招呼致意。

原來貓神投靠流雲兵府後,自請擔任雜役一職。這天,他被大管家派了趟差,要上市集採購年貨。貓神手上抓著採購年貨的單子,他不識字,單子上面畫滿只有他看得懂的塗鴉。他畏生生的張望市集,神情滿是困惑:這片他理應再熟悉不過的地盤,為何不過幾天,竟然變得如此陌生?

蘇境離見了貓神惶惶然的模樣,心生憐憫,便陪著他繞市集一圈,買齊了清單上列示的東西。蘇境離代為作主,雇個臨時挑夫,將貨物挑去流雲兵府,他則拉著貓神到茶肆,由他作東,請貓神吃頓午茶。貓神為了這趟派差,折騰了一個上午,早餓壞了,也顧不得眼前這俊朗慷慨的大善人來路不明,徑自啃著兩塊免錢燒餅,啃得滿嘴芝麻屑,含糊著和蘇境離閒聊一番。

蘇境離饒富興趣的看著貓神,顯然他在兵府的這段日子,有將容貌經過一番打理,乾淨清爽許多,並突顯他原本就勻緻的五官臉龐,令人看了好生喜歡。蘇境離極為好奇:何以堂堂兵府家主流雲飄蹤,竟會對這麼個孩子如此看重?他設法探問貓神的過去,以及他在流雲府的日子,然而貓神的回答多有所保留,蘇境離在一問一答間,所獲甚微,又輾轉換了幾個話題試探著,最後,談到了彼此的未來。

「老實說,我還是不習慣。」貓神坦然道:「我喜歡跟著流雲老大,老大家的人對我都很好,可我還是過慣一個人的日子,不喜歡別人動用關係來壓我,也不想攀關係去求個發達。」

「出門在外,靠的就是關係。沒有人為你牽線引薦,你要如何一展長才,令天下盡知?」蘇境離追問:「我以為,你聽了我的勸,接受百韜策侯的邀請,足證你不甘於活在邊緣。如今又說這種話,顯然你看世事還不夠透徹。」

「我是不想就這樣活了一生,可是就沒有別的辦法出人頭地嗎?」貓神駁道:「我也可以偷偷練出一個神功,然後打倒一個蓋世高手,揚名江湖,這樣人們就會來投靠我,我就不用去巴結攀關係啦!」

蘇境離聽了直覺得可笑,正想要罵一句「天真!」卻隨即心念一動,想到一個點子。

「要這樣揚名江湖,也不是辦不到的事。」蘇境離提議道:「有一個人,只要你真的能找到他,甚至不必以命相搏,全江湖的高手,甚至你的流雲策侯主子,都會對你刮目相看。」

「真的?誰啊?」

「秋霜夢焉。你可聽過他?」

貓神茫然搖頭。蘇境離又道:「江湖第一奇書『百曉經』記載,秋霜夢焉是飲過不老仙泉的江湖人,與一只雪貂精結髮為夫妻,離群隱居千年之久。人們相傳,若是擒得秋霜夢焉,就能知曉不老仙泉的祕密。但是,近百年來,從沒有人能生擒他。」

「他搞不好早就掛了!誰能活那麼久啊?而且,既然誰也沒看過他,我隨便抓一個傻子來冒充這個秋什麼焉的,不就得了嗎?」

「你以為沒人想過這個餿主意?這種淺薄的騙局,三兩下就會被識破了。」

「又沒人看過他,誰能作證啊?」

「我見過。」

貓神蹙起眉頭,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蘇境離悄聲道:「十五年前,我見過他一面。當然,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就是秋霜夢焉,我也未能從他口中問出任何昀泉仙境的祕密。但,再讓我見他一次,我一定會認出他來。」

貓神正要說話,忽然又止住口、蹦直身子警戒。蘇境離尚不及問:「怎麼回事?」

「唗唗!」

只見貓神突然向後一倒,連番慘叫:「哇啊啊!」遠處打來兩發梅花鏢,射入磚牆三分,離貓神只有一步的差距。

蘇境離倏地起身,轉頭喝問:「誰?!」

「道士,與你無關。」

祁影現身茶肆門口,茶老闆和客人驚惶奔逃。祁影漠然凝視著跌坐地上的貓神,道:「諸位莫慌,我只取他性命。」

說完,祁影信手又來一記梅花鏢,直取貓神面門。然而暗器發出的同時,貓神就已搶先倒爬十數尺,一個翻滾躲到一旁,飛鏢擊失了目標,「唗」的一聲,打入地下五寸。

祁影連失兩招,怒得滿臉通紅,斥道:「好個靈活的小賊!看招!」

說罷,他揮起如蟬翼般輕薄的雙匕首,一個墊步,逼上貓神眼前。貓神臉色慘白,心知自己逃不過這一招,眼看那薄的看似透光的銳刃,就要劃開貓神的咽喉!

這時,一旁卻飛來一卷十數尺長的字軸,像一道屏風隔開了祁影和貓神。祁影一個遲疑,露了破綻。他匕首一閃,劃開了字軸,卻不見貓神蹤影,原來貓神一溜烟逃到窗邊,躲在一名蒼髮男子的後方。

那保命的字軸正是蒼髮男子所打出,他是雲樓四奇,墨塵。墨塵對祁影笑道:「昀泉祁氏的後人,這孩子是吾墨家的客人,看在令宗主的情分上,請暫且放過他吧!」

祁影神情陰鬱憤然,卻不得不收手。臨走前,留下一句話給貓神道:「好好活著,你的命是我的。」

貓神就這樣逃過一場劫難,他向墨塵再三道謝,倉皇間正要辭別,卻被墨塵留住。墨塵道:「吾正好要找汝家主子,談談明早迎接貴客洗塵一事。和吾一起走吧!難保那殺手不會中途折返偷襲汝,請汝為吾帶路,一路上,吾也好照應汝。」

墨塵雇了一輛馬車,邀貓神同行。蘇境離目送兩人離開茶肆後,心裡還念念不忘那場須臾間的死鬥。

「看來百韜策侯沒看錯人,」他喃喃道:「能活過剛才那三記殺招的,確實是難得之才。」

馬車一路顛簸,晃得貓神搖搖欲睡,不一會,頭便斜倚在車窗邊。墨塵也不叫醒他,凝望窗外市景出神。

「墨塵前輩?可否問你一件事?」

墨塵聞聲一驚,猛地轉頭,正迎著神貓的炯炯雙眼。

「汝是...神貓?」

「你知道我?」神貓笑道:「一定是流雲老大告訴你的,對吧?晚輩神貓,想請問你秋霜夢焉的事。」

不知不覺,天近黃昏,還在市集内晃蕩的蘇境離,意欲找間客棧,卻驚覺市集周遭的客棧卻都已客滿,無處落腳。無可奈何下,他決定往出城去碰碰運氣,就在城北五里外,發現一橦宅院,樓高二層,門外佇立一人觀望落日冬景出神,竟是項陽軒!

蘇境離驚喜交織,趕忙上前道明來意。項陽軒大方邀他入室,室內另有三人,正是倚不伐,和明教弟子陸浩宇、風潔綾。

「這裡是傲寒神教的傳教堂,也是教徒行腳的休息處。」項陽軒為投宿的貴客們解釋道:「平常我和不伐哥也會睡這裡,不過我們明早要去拜訪久違的故友,早早便會辭行。歡迎三位貴客今晚安住歇息,這裡房間多,想住多久都行。」

蘇境離嘆道:「傳聞來自北兇之境,傳愛世間的傲寒神教,今晚終得一窺其貌。然而更想不到的是,原來兩位兄台都是教友。」

「算是有緣吧!」倚不伐道:「倚某當年行醫四方,受北方奇俠『劍奇白龍海』襄助甚多,倚某念其恩惠,拜為義父。不過,倚某算不上虔誠的教徒,平常還是過自己的日子。」

「我是從年幼時,就隨身服侍白龍主人,為他照顧馬匹。」項陽軒笑道:「不是我誇口,我照料的馬兒,吃得壯跑得遠,所以白龍主人認養的兄弟姊妹們都叫我『天馬』。」

風潔綾笑出聲,溫婉一揖拜謝道:「原來如此,我等明教的東歸弟子,願與諸多不同信仰的教友和平相處。請各位先進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倚某樂與諸位切磋,劍法飲酒都可。」

「原來遇到酒友了,酒神助我!」

陸浩宇拍掌大笑,掏出腰間酒囊遞給倚不伐,就這樣在傳教堂飲酒閒談,不到二更天,但見倚不伐和陸浩宇兩人便喝空了三罈佳釀,陸浩宇乘著酒興,不成調的高歌道:「杯底莫常空~路邊的銀子不要撿~」

風潔綾笑道:「師兄喝醉了,唱什麼歪歌?什麼路邊的銀子?」

「師妹,夜半三更的有人灑銀子,妳忘了嗎?」

倚不伐原已醉臥塌上,聽到這話矍然而起,朗聲問道:「什麼人夜半灑銀子?」

風潔綾吃了一驚,解釋道:「我們師兄妹昨晚借宿他處,不知幾時打更前,聽見有丟石子的聲音。原來是個身穿夜行衣的怪人,四處大拋銀子,距離遠近不一,還引出好幾戶人家出來撿銀子呢!」

「一定是她!」倚不伐一拍大腿,喝道:「怪不得整間房子的贓物能在半個時辰内不翼而飛,她不是搬走贓物,而是就地丟光贓物!歸結起來,她根本不曾帶走任何東西,只是要故佈疑陣!」

說到這裡,項陽軒也聽明白了。他猶疑道:「可是,不伐老哥,她行事如此大膽,竟然沒有人察覺?」

「該是有人發現,起碼,打更的更夫一定會看到她。」倚不伐想了一會,道:「但是,這些目擊者想必也撿走不少贓款,就怕一旦出面作證,到手的銀子也會被追討回去,乾脆就裝作一無所知,這才是人性常理。」

「那兇手為何這麼做?這樣她什麼都得不到啊?」

「或許她一開始,就沒打算得到什麼。」倚不伐道:「天馬老弟,你要接受,就是會有人不為了利益而行兇殺人。這可是江湖。」

「那,咱們要去搜捕她嗎?」

倚不伐躊躇半晌道:「就算想通了謎團,僅憑咱們的推斷之詞,還是無從令嫌犯就範。況且,死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對捕快而言,也許他們更感謝嫌犯為他們解決了『飛鷹會』這批惡人吧!再者,現在追討錢莊的失物才是首要之急,逮捕兇犯倒是其次了。」

話說到此,倚不伐嘆道:「所以,咱們也就算了吧!」

項陽軒一嘆而頷首附議,並向借宿的眾人致歉後,就這麼離開傳教堂。風潔綾也攙扶陸浩宇回房歇息,傳教堂獨留蘇境離一人,細細啜飲留著餘溫的酒,思索著一件事:

項陽軒和倚不伐,專程明早要去接見一位故友;白天,夏宸和神疾風離席前,似乎也提到明早有位許久未見的朋友;雲樓墨塵和兵府策侯,今晚也要討論明早迎接嘉賓一事。

如果,他們各方人馬明早要迎接的是同一個人?那會是什麼人物?

蘇境離不得其解,聳聳肩,將杯底殘酒一飲而盡。

到了夜半亥時,流雲兵府仍然燈火通明。墨塵於傍晚來訪流雲府,令流雲飄蹤欣喜不已,臨時擺開一桌海鮮酒席款待故人。是夜,兩人於房内對飲言歡,談著數年來在雲樓的種種往事。

談著談著,墨塵忽然感慨:「明早的約定,坦白說,吾有些不安。」

流雲飄蹤問道:「有什麼不安的?」

墨塵反問:「已經這麼多年了,對方當真會赴約嗎?」

流雲飄蹤一時也不敢擔保,唯有寬慰墨塵道:「她們都是信守承諾的江湖高人,就算無法親自赴約,也必定有所表示。」

「副樓主所言甚是。不,該稱呼汝為策侯大人。」

「隨你怎麼稱呼都好。」流雲飄蹤笑道:「雲樓的副樓主、兵府的策侯都好,我依然是我。」

墨塵會心一笑致謝,又欣喜道:「真期待明天早點到來,瓜兒也企盼這一刻很久了。」

「說到這,你可真是雲樓第一幸運兒。」流雲飄蹤又道:「當年一馬當先,迎娶美嬌娘而歸,結髮十餘年來,夫妻倆感情愈來愈濃不說,膝下更是兒女徒弟滿堂。如今墨家可是江湖屬一屬二的望族,甚至家父談到你時,不但誇你不止,還直嘆說我不如你呢!」

雖知流雲飄蹤說的是玩笑話,墨塵仍聽得心驚,趕忙辯解:「副樓主快別這麼說,論當今江湖第一高手,非百韜雄略莫屬!往昔樓主勸勉汝,當立凌空之志,位在眾人之上,汝確實是做到了啊!」

「是啊,確實是做到了。」流雲飄蹤欲言又止,改問道:「話說,墨塵你的孩子們近來可好?他們可也是一時之江湖英傑呢!」

「觀汎和柘兒,確實不用吾擔憂。」墨塵嘆道:「唯獨冰兒,年少氣盛,自恃有兄長撐腰,總是四處招惹麻煩,著實令吾傷透心神。」

「兒女自有各自的福份運氣,且別太過為此勞心。話說,令郎竟能收服昀泉十二氏,以外人身分當上昀泉宗主,足以證明他們的修為,可都不輸給我們這群父執輩。」

「為人父者,其他的尚在其次,吾且願他們知禮義、懂進退,這就夠了。」

流雲飄蹤笑而不語,推開窗戶,看兵府上下忙著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連綿成片。

「今年過節好熱鬧!」墨塵欣賞窗外燈火,笑道:「令吾想到當年新婚時,費了吾多少心思。」

「是啊!」流雲飄蹤感慨道:「真快,已經十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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