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五
楔子五
筆者:乙寸筆
2018/01/19
這晚明明太平無事,我卻怎麼也睡不著,熬到第二聲雞啼,索性下床出門去。春天的清晨寒氣凍人,我踩著滿地露水,溜搭到村子口,看到捕快們在盤問三個信差。

信差後面跟了一輛馬車,駕馭馬車的人穿得艷紅鮮綠,帶著斗笠,看不清樣貌。待信差被放行入村,駕車者向車內乘客輕呼:「師兄,換我們了。」那聲音好清甜,聽起來是個小姑娘。

這時起了一陣風,吹走駕車者的斗笠。

「呀!」



駕車的果然是個小姑娘,約莫還比灵蝶年長些,但卻已生得一頭似八十老嫗的蒼髮。她茫然瞪著飛在空中的斗笠,不知所措。

「呼!」

馬車中躍出一身影,如飛鴿撲向空中,信手拿住斗笠,飄然落地。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文靜男子,頭戴綸巾,身穿布衣,假如不是看到他剛才的俐落輕功,我還以為他是個上京考試的書生。

「瓜兒,小心風大。來,吾為汝繫上帶子。」

男子為瓜兒戴好斗笠,又單膝跪下,為她繫上斗笠的綁帶。瓜兒的臉頓時羞得飛紅,我在一旁也看得渾身發燙。

馬車內探出另一人,大笑道:「好啊!好一對恩愛佳人,墨塵兄!」

那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有一頭異於常人的金黃長髮,隨意紮成一束馬尾。他穿一身輕便白衣,上有龍鱗片片,在晨曦下閃閃發光,背後還背一口寶劍,劍長目測約莫有三尺半,劍身漆黑如夜,映著晨星滿點。

他看著墨塵和瓜兒,讚嘆說:「中原人常說『只羨鴛鴦不羨仙』,這,就是愛吧?」

「劍奇白龍海,別亂講。」

「不,墨塵兄,就是如此。你們中原人就是這樣,總是將心中的感情藏得很深。須知我們一生所尋者,就是命運中註定的愛。」

劍奇白龍海說著,邊下車接受捕快盤查,他問:「閣下,你懂得愛嗎?」捕快滿是狐疑地瞪著他。正當我還想繼續看好戲時,很不巧被捕快發現,給臭罵一頓趕了回去。

早上的信差們分別送來三封信。第一封信貌似寄給山有木兮幫主。上崗後,我在酒樓看見暗滅沁殤代為拆信,並問信差:「這信沒寫名字,是誰寄來的?」

「大俠,我也不知道啊!我正想多問幾句,寄信人只說『有問題就去歸元寺』就走了。」

暗滅沁殤點點頭,打發信差離開。他隨手將信放在桌上,我瞄了一眼,只是普通家書,上面有許多墨漬。

距離約定的無始劍仙和独孤客兩大江湖名人比武,還有三天時間,今天酒樓自辦比武大會進入第二天賽程,賽況依舊緊張刺激,觀眾紛紛喝采叫好!

第一場是兩個天風浩蕩的幫眾,來場兄弟鬩牆之爭。奪命書生黃天行,大戰浪蕩刀客曲夜風,兩人的劍鋒刀刃鏗鏘交錯,十幾回合下來仍不分勝負。

只見曲夜風大喝一聲,雙手輪起大刀,破空之聲虎虎作響,忽然刀光一瞬,斬舞出千朵銀花殺向黃天行,黃天行連三個翻身,劍指刀身,劍鋒走圓,擦出千萬閃爍火花,化開陣陣刀風,破解曲夜風的攻勢。

正當曲夜風蓄勢再發前,黃天行忽然大笑道:「哈哈哈!終於我也能擋下夜風兄的這絕殺一招啦!不過第二招我可就消受不了,告辭啦!」說罷,黃天行草草一揖,兀自翻身下臺。

曲夜風笑罵:「去你的!說好的接不下我三招就要請我吃酒,又想賴帳?」便隨之追下擂臺,兩人拋下滿場錯愕觀眾不顧,一前一後,施展輕功,飛躍村落屋頂間你追我逐。這場比武就這麼沒了。

滿場江湖人士紛紛慨歎:「天風浩蕩的幫眾,果然名不虛傳的浪蕩不羈!」

「哈哈哈哈,我真的很愛天風浩蕩!」

堯兒和兩個跟班坐在臺下,招呼我去送上兩盤點心,看著擂臺上的鬧劇大笑。一個跟班問他:「長老,您為什麼不上場?明明您的功力絕對不輸給他們。」

另一個附和說:「俞師兄說得對!只要您一出手,管他是...」

「好了你們兩個,」堯兒打斷他們的話:「『齒堅則疏,舌柔而存』,你們多少該領略這道理了。」

堯兒對右邊跟班笑了一笑,指點他說:「愈安,你可是我欽點的接班人,你一定要學會,凡事不必由自己出頭,藏身背後才能綜觀全局。」

堯兒又對左邊說:「阿堯,你也是。以你的身分,往後要面對的格局一定遠勝過今日江湖。為了江湖未來的長治久安,你到了天風後,更要好好的看、好好的學。知道嗎?我很看好你哦!」

阿堯受了誇獎,臉兒飛紅,愈安則不住點頭稱是。

下一場比武是由前一天的勝者-群英四奇的蕭寒,對決天風浩蕩的高手段玉。交手過數十回合,段玉終於落敗下臺,獨留蕭寒佇立擂臺,指著臺下觀戰的鐵面傲天。

「就是你,給我上來!昨天你打了一半就跑,是瞧不起我嗎?」

傲天說:「我昨天不是說過能打下我的面具就算你贏?你斬斷面具的繫繩,我服輸,這就了了,幹嘛還不罷休?」

「這算哪門子服輸?脫下面具,使出你十成功力再戰一次!」

「不要!誰理你啊?」

傲天不甩臺上氣得發抖的蕭寒,正要離開時,大批捕快突然包圍廣場,押住那位昨晚戲弄流雲大俠的萌女俠。

「哎喲!捕快亂抓人啊!」

「住口!萌逼兒!」捕快斥道:「休得狡辯!妳昨晚曾說要吃人肉,我們懷疑妳就是兇犯香鰻魚蓋飯所偽裝!」

說完,捕快伸手就捏萌逼兒的面皮,氣得萌逼兒直嬌嗔:「很痛欸!你們這些臭捕快!討厭!沒情趣!粗魯!」

捕快們逕自檢查萌逼兒時,另一人向廣場眾俠宣布:「衙門接獲線報,兇犯香鰻魚蓋飯疑似易容他人,混入此村,是故我等在此檢查眾大俠的容貌,煩請諸位配合。」

說完,眾捕快不顧眾人喧嘩埋怨,逐一盤查廣場裡的每個人,甚至連悟能大師、堯兒前輩這些大人物也不例外。還有幾個捕快盤問店小二和要飯仔,其中一個用雙指勾起要飯仔的鼻孔,像是在試著掀起易容面具,結果把要飯仔整得「噫噫」直叫,卻是徒勞無功。

兩三個捕快叫住傲天,說:「壯士,請摘下面具。」

傲天猶豫再三,堯兒站出來說:「傲天,配合捕快,不要緊。」

於是傲天緩緩脫下鐵面,露出真面目。

「咦?!」

傲天的年紀約莫二十來歲,看起來面貌堂堂,眉宇間有一股傲然英氣,但是他的右眼竟是金色瞳孔,在豔陽下閃耀著光芒,極其耀眼。

江湖中人盡皆為之驚異,紛紛交頭接耳:

「妖皇之瞳!」

「難道他是妖皇轉世?」

「怪不得他要戴鐵面掩人耳目。」

雖然傲天默不作聲,我卻能感受得到他衝天的騰怒。捕快花了快半個時辰盤查完所有人,撤出廣場,傲天也跟著離開,一路上不時還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妖孽…」

廣場又恢復了熱鬧,下一場比試正要開始。蕭寒對峙下一個高手「雲淡風清」,他和暗滅大俠同樣使一把長戢,龍爭虎鬥不分勝負。此時堯兒起身帶著愈安、阿堯離開廣場,我注意到他胸前衣襟藏了一封信。

他說:「好吧,該走了。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這時候酒樓的店小二匆匆趕來擂臺,要我回酒樓幫忙正在張羅晚宴的大廚佈置場地。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傲天一個人在空地練武。他脫下鐵面,赤裸精壯的上身,舉著二丈長槍,朝著空無一人的前方比劃招式。

「喝!」

傲天熱汗淋漓,喘著大氣,鼓足肌肉的雙臂顫抖,看起來他已經累了,可仍然緊抓著長槍不放。

「喝!」

又練了不知多久,傲天踏著馬步的雙腿開始發抖。

「傲天,不要逞強。」

水中月姑娘出現,注視著傲天的一舉一動。然而傲天並不理會她的規勸。

「喝啊啊啊啊!!」

傲天最後發狂的朝前方亂刺,槍影咻咻作聲,銀光閃爍如流星雨,久久方歇。最後他終於支持不住,倚住長槍,噗通跪地,長長的喘氣聲呼嚎作響,幾乎說不出話。

「我知道…我只是…」

水中月拋出一滴甘露,在傲天頭頂三尺化做一陣雨,傲天張口迎接雨水,任雨水、汗水,和著淚水涔涔流下。

「…不公平!」

他放下槍,仰望蒼天:「我明明也很努力…」

「吆,妖怪!」

傲天怒地轉頭,看到悟能大師悄聲而來,還挑釁的蹲下身子,伸出手掌說:「來、來舔一舔、舔啊!」

傲天像隻瘋狗般撲向悟能,連水中月都阻攔不住。

「傲天!住手!」

「啊啊啊啊!!」

「啪!」

就在傲天伸爪抓向悟能時,悟能算得先機,雙掌拍住傲天臉龐,夾住了他。

「嗯!」

表情一向嘻笑的悟能大師,忽然收色正容,瞪圓了眼,與吃驚的傲天四目相望。

「相由心生,傲施主。」

悟能說:「想自己是怪物,施主就是怪物;想自己是個人,施主就是個人。」

傲天激昂的怒氣被這麼一驚,消退許多。他望著悟能許久,反問:「別人就是當我怪物,就算我想當人,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

傲天簇起眉頭瞪著悟能,悟能繼續說:「別人也是個人,施主也是個人,如此而已,不怎麼樣。」

悟能放開了傲天,傲天起身,不屑地說:「空口玄談,說得倒簡單。」

悟能並不反駁,只是嘿嘿一笑,隨之嘿喲一聲爬起。當悟能正拍除袈裟上的塵土時,傲天已穿上衣服,和水中月一同離去,臨走前留下一句:「謝謝您。」

悟能笑而不語,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我看他從袈裟裡掏出一封信,看了一眼,嘆口氣又收起。

「幹啥嘆氣?」

臨光蹲在藤蔓矮牆上,問候悟能,說:「終於厭倦紅塵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悟能笑問:「原來施主還掛記著當年的事?」

「怎麼不掛記?」臨光恨恨地說:「那一掌,廢了我起碼三十年苦功,如何不掛記?」

「想復仇,貧僧樂於成全。」悟能說:「只是還請稍待幾天,貧僧尚有最後幾件事要做。待諸事皆成,心無掛念,貧僧自然如施主所願。」

「哼,這可是你說的。」臨光說:「那你可要活到那一天,脖子洗好等我。」

「自然、自然。」

悟能說完便辭行,哼著歌兒,漫步樹影間直到身影完全消失。這時臨光回過頭問我:「小子,你還不走?大夥都回酒樓去了,你不回去?」

我這才猛然驚醒,趕緊奔回到酒樓後,我自然招來賣酒佬一頓罵,不過這次他收斂許多,因為他還要我去服侍大廳裡的諸多江湖高人。其他夥計怕這些大俠怕得要死,他們看我有膽周旋在這些大前輩之間,於是把我推上前去。

江湖各大幫派似乎要在數個月後舉辦一場「五幫大會」,屆時江湖五大幫派:天風浩蕩、霜月閣、地門、群英決、黑幫,其幫主都會率領諸幫眾參與此會,宣告大事。然而今天,堯兒長老忽然邀請各幫,說是先在酒樓辦個會前的籌備會。因此,在白日比武尚未結束前,酒樓已是人聲鼎沸,大夥兒都累到東南西北顛倒不分,大廚拉著要飯仔進廚房忙後就再也沒得出來打個混,甚至連端菜出爐都由要飯仔代勞,小癩子和其他幾個小夥計,與店小二忙著在大廳四處招呼。所幸今天熱鬧歸熱鬧,江湖人倒是安份得很,並無鬧事,或許因為這晚是個大日子,他們也不得不收斂點吧?

我被派去服侍主桌的貴客,除了霜月閣的堯兒長老、代表地門的上官仙人、還有天風浩蕩的暗滅沁殤外,黑幫的黑木崖幫主也早早蒞臨,找了一個被喚作褒姒的女幫眾陪他喝悶酒,沉默不語。

奉茶時,堯兒對我說:「這幾天可讓你見到不少江湖人物。江湖五絕只差劍仙一人,就讓你一併見識全了。」

我緊張的點頭陪笑,稍稍一想,又覺得堯兒的話不對勁。

「您說我只差劍仙一人就一併見識全了?」

「對。」

「所以我已見過暗滅大俠、悟能大師、上官仙人、還有另一絕?」我問:「那另一絕是誰?」

「嘩!小施主還不知道嗎?」

悟能大師匆匆趕來,在幫眾連番「地門吉祥」問候聲中入席。他先看了暗滅沁殤一眼,再暗示我:「那一絕,前晚遇過的。」

我陡地一驚,額頭開始發寒。

「『他』?」我驚呼:「他也是?!」

「是啊!」悟能說完,端起茶杯啜飲。

我想起靈稀說過:「他也曾是江湖名士。」

「我們是約莫十年前相遇的,」暗滅沁殤突然開口:「當年江湖不比今日,賊徒俱眾,民不聊生。於是悟能大師、劍仙和我有了共識,要合力討惡伐罪,確保江湖和平。而上官仙人和他隨後加入我們的行列,自此,江湖上才有「五絕」的稱號。」

「我們當中,就屬他性子最烈、不服輸。他為求武藝短時精進,曾花費數年收集江湖十三寶典,試圖集各派武功之大成於一身,結果事倍功半。此後,他一度轉念,鑽研廚藝,誇口要改當江湖第一名廚,本想說讓他別執著在武功上,對他是件好事,豈料他卻著了迷,當年囫圇吞棗的各派武功心法頓時反噬,使他心魔入竅…」

暗滅沁殤停了一下,繼續說:「於是三年前,他殺了數十個武林好手,稱是習武高人的血肉最適合入菜,然後舉辦一場江湖大宴,邀眾多高人試菜...」

說到此,暗滅沁殤闔上雙眼,不願再談。我也不敢再問後續。

當晚酒樓諸客豪飲歡笑,當中嬌點非萌逼兒莫屬,即便她受過白天的委屈,晚上依然不改性情,四處勾搭豪俠。她搭在曲夜風的雙腿磨蹭,曲夜風亦逢場作戲,作勢伸指挑逗她,就這樣當庭大放款款恩愛,惹得周遭豪俠一陣哄笑。

這時灵蝶來了,冷道:「萌逼兒,妳可知矜持二字怎寫?」

「我說蝶妹妹,人生苦短。」萌逼兒睨了灵蝶一眼,然後又微吐杏舌,輕輕在曲夜風頰邊勾了一下。

灵蝶不再理會萌逼兒,問暗滅沁殤:「暗滅前輩,您說姐姐找我?」

「對,」暗滅沁殤起身,說:「有些事,我和幫主想了想,還是先告訴妳比較好。」

「什麼事?」

「說來話長,不便多談,」暗滅沁殤逕自上樓,丟下一句:「妳上來就知道。」

「那,請等我一下。」

說完,灵蝶把我拉到大廳角落,悄聲問我:「我問你,你一直在酒樓工作,你最近可曾再見過我姐姐?」

「妳姐姐?」

「你沒注意到?就是山有木兮卿有意。」

「她是…?!」

灵蝶不等我驚呼完,便摀住我的嘴,直問:「別多說,只要告訴我你最近可曾再見過她?」

我仔細想想,自從上次灵蝶重傷後,我還真的再沒有看過山幫主。我搖搖頭,灵蝶表情更加凝重。

「我覺得,姐姐不太對勁。」

我茫然看著灵蝶,她匆匆說:「算了,你也使不上力。沒關係的,我先上樓去。」說完,她匆匆告辭,我忙著外場,也無心再去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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