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深淵十四
原罪深淵十四
筆者:乙寸筆
2019/05/09
重聚不夜 (上)

宗祠一聚後的第二天,不夜城在觥籌歌舞間,多了幾分肅殺氣氛。各隊捕快夥同某豪族眷養的重裝私兵,穿梭大街小巷間,看似在搜捕某群人。



在這不安寧的氣氛中,劍青魂獨居陋室,秉燭夜讀。他甫在自己的冊子上添了好幾筆記錄,包括前一日和倚不伐、宋遠頤碰頭時發生的種種意外。讀了一會,他闔起冊子,吁了一口氣。

桌上蠟燭火光搖曳,緩緩燒出一縷細煙,須臾,劍青魂見細煙在空中凝聚成一團灰雲,膨脹的灰雲幾乎填滿整間陋室,且幻化成一位巨人,巨人怒目俯視劍青魂,朗聲問道:「劍青魂!你寫了什麼?」

劍青魂眼見如此異狀,淡然一笑,拱手問候道:「是夢仙觀的觀主吧?恭候大駕。」

灰雲巨人聞言,微微擠出一絲笑容道:「不愧是『奇兵院主』,見吾幻術竟毫無怯色。」

劍青魂揚起眉毛,道:「觀主竟聽聞過『奇兵院』之名,備感榮幸。」

「閒話到此為止,劍青魂,」巨人又一次問道,「你在冊子裡,寫了什麼?」

「不過寫了些江湖上的逸聞瑣事,觀主沒興趣的。」

「昨天的事呢?」

劍青魂聞而未答,巨人追問道:「吾知你在昨天,見過不少人物。而且,你目睹了本觀的叛教弟子伏誅一幕。」

「叛教?」劍青魂問,「我以為她們都是夢仙觀弟子,只是立場不同罷了。」

「她們是僭越的叛徒!」巨人喝斥道,「當年夢仙觀內鬥重傷之際,這群外教小人乘勢崛起,妄自尊大,膽敢與吾並稱『五行道人』。吾乃前任掌門指名,夢仙觀惟一的嫡傳弟子,吾,絕不承認他人與吾並列!」

「我能理解觀主之怒,但,這和我又有什麼關連?」

「汝手中的青皮冊,想必記載了夢仙觀一事。」那巨人沉聲道,「汝不可將丹火源、丹金源、丹水源、丹土源這四個奸佞小人,寫入本觀家譜!任何夢仙觀弟子,凡從了這五行道人,盡是叛教!」

「想不到,既然夢仙觀主已掌握大權,竟還如此執著手下敗將的名份?難道另有隱情嗎?」劍青魂幾聲輕笑,答道,「答應你的這點請求,倒是無妨。我把夢仙觀內鬥一事改了便是,您且放心。」

「我信不過汝,除非汝讓我親眼過目!」

劍青魂收斂笑容,正色回答:「我發過誓,絕不讓第三人看到這本冊子所記之事。請觀主見諒。」

巨人逼得更近,盯著劍青魂道:「從吾之言,交付汝之青皮冊。」

「萬一我不從呢?」

巨人獰笑,忽地變化成一女子模樣,劍青魂見了,臉上頓時失了血色。

「就算吾折不斷汝一身傲骨,但是,吾可殺了汝最在意的心上人,令汝生不如死。劍青魂,汝從或不從?」

劍青魂壓抑住怒氣,闔眼抬頭,緩緩點頭道:「在這之前,收起你的幻術,讓我見你的真面目。」

巨人大笑道:「若是汝有這本事,得叫喚出吾真名,此術自解。」

「這有何難!」

劍青魂一怒而起,一掌揮向灰雲巨人,亢聲喊道:「蘇境離!」

霎時,劍青魂眼前恢復了原本的幽暗燭光,巨人早煙消雲散,而陋室內則多了另一個人。此人正是蘇境離,但見他雙手抱胸,笑得不可開支。

「不愧是大師兄,竟然能識破我自學而成的道術。」蘇境離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問劍青魂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是差點被你矇了過去,」劍青魂怒瞪而答:「可是只有你,才知道『奇兵院』;也只有你會開這麼差勁的玩笑。」

「是,是,請大師兄息怒。」蘇境離笑舉雙手道,「只有英明睿智如大師兄,才識得破我的玩笑。」

「少來!」劍青魂嗤一口氣,「你下山一趟回來還這副德行,要怎麼擔得起蘇家觀的掌門人大位?」

「我本就無意於蘇家觀掌門人的頭銜。要是大師兄願意回頭,我絕對將這名份雙手奉還。」

「免了,我有自知之明。倘若蘇家觀真有我一席之地,當年師父早賜我蘇姓了。師弟你懂這箇中道理的,可不是?」

劍青魂邊說,邊指著蘇境離配帶的金烏劍鞘,蘇境離知其意,收斂起戲謔神色,慨歎一聲。

劍青魂坐回凳子,為蘇境離斟了杯淡酒。兩人舉杯相敬後,劍青離問道:「話說,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找你?」蘇境離失笑反問道,「不是你邀我,三天前在不夜見面的?」

「哦,對、對!我倒忘了!」劍青魂一拍大腿,「確實是我先找你來的,這幾天事情太多,我都忘了。可你竟然遲到了三天,你是到哪去了?」

蘇境離搔搔頭,笑道:「大師兄,你可要信我,我本打算準時赴約,但臨時被千姥姥抓去她家作客。一旦進了鬼姥姥的宅子,你懂的。」

劍青魂笑了幾聲,又沒頭沒腦地問一句:「為了女人?」

蘇境離臉色一變:「什麼?」

「讓我猜猜,」劍青魂問,「你對千姥姥的脾氣畏懼有加,所以,除非是姥姥她找到你那個從未謀面的私生子,或是她邀了你意中的哪個姑娘坐客,你又怎會重返千府大宅?」

「你還真會猜,」蘇境離吁一口氣,「對,是為了女人。」

「這可奇了,若非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好姑娘,可是進不了千府大宅,也進不了你的心坎裡的。」劍青魂傾身向前,笑得很壞,「看來那幸運姑娘的來頭不小,好師弟,坦白從寬。」

「師兄你可否饒了我,為我留些餘地否?」

「不可,這是回敬你剛才的玩笑。」

蘇境離一嘆,答道:「她名叫嫣兒,人稱『命運聖女』。事情說來話長,總之,她執意到千姥姥的府第一遊,我只好陪著她,以防意外。」

劍青魂的神色變得古怪,又問:「你和命運聖門搭上了?你可有什麼打算?」

蘇境離正色道:「我對嫣兒,絕無他想。」

「好,我相信你。」劍青魂為彼此斟滿第二杯酒,相敬而一飲盡空,換了話題說道,「你應該知道,你赴千姥姥家作客的這三天,江湖可發生不少大事。」

「今晚來這兒的路上,我約略聽說了。」蘇境離沉吟了一會,「想不到從驚蟄過後,短短幾天便生出這麼多意外,一樁接著一樁,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那便一件件的說來,那天請人找你來不夜城,就是為了這事。」劍青魂打開手上冊子,「從龍泉客棧的命案說起吧!」

蘇境離點個頭,呷一口酒,道:「事情要從掌門人差使者找我回龍虎山說起,那時候,江湖間流傳不少謠言,除大漠血案牽連疾風鏢局外,流雲飄蹤亦遭有心人謠傳,說他私藏鳳霞金冠於流雲宗祠內。大師兄,這些事你該知道的。」

「我知道,我也承認,我自己在這些謠言上出了不少力。」劍青魂說著,臉上略過一抹冷笑。

蘇境離笑了一聲,接著說起他在龍泉客棧三天內所遭逢的連串危機。當劍青魂聽到蘇境離領著外人私闖龍脈秘道、殺了銀蟒王時,插口問道:「哪些人和你一起走了秘道?」

「臨光、雨紛飛、神疾風、無始劍仙、浮生墨客、青鳥。」蘇境離一一細數道,「此外,山巔一寺一壺酒、空虛禪師、暗部太歲等三人,也從客棧時聽說了秘道一事。」

「臨光正是陷在宗祠裡的其中一人,而『一壺酒』,這兩天人在大漠,不太安份。」劍青魂摸著下巴思忖著,「在那之後,又發生何事?」

蘇境離又將神疾風和浮生墨客一事據實說了,並補充道:「離開客棧,我和神疾風私下到了田家店,應允他協尋魚鱗冊一事。然後我便到不夜城赴師兄的約,再沒聽說他的行蹤。」

「神疾風去向成謎,無始劍仙呢?」

「聽說他也到了不夜城,可是沒見過他。」

「你說你要尋找當年邊防記載的魚鱗冊,可你聽說過它的下落了沒?」

「聽說了,就在流雲宗祠裡。」蘇境離雙手抱在胸前,「可是,這一切太做作了,像一齣戲似的。」

「這都是幌子。事情再明顯不過了,」劍青魂說到一半,嘴角掠過一抹冷笑,「而流雲飄蹤和夏宸,將計就計,廣邀宗祠一聚,藉故演這齣戲,好瞞過江湖諸雄的耳目。」

「這麼說來,看似流雲飄蹤和各大幫要人俱皆活埋宗祠底下,生死不明,然而,想必他們早已潛入龍脈秘道,一則為了尋覓龍脈真正的秘密,二則暗中觀察,看江湖諸雄的反應。」蘇境離長吁一口氣,又道,「這是條險計,可是大有問題。」

「什麼問題?」

「流雲飄蹤總要找得到人,而且是有心搞事的『死間』,把這戲的內容洩漏出流雲府以外的地方,又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內幕,這齣戲,才唱的有用處啊!否則,他們一群人埋在地下,兀自瞎演戲,這不是發瘋了嗎?」

「所以他才要放羽家『三兇星』陪同進宗祠裡啊!」劍青魂笑道,「或許誰都沒料想到驚神羽、軍龍羽二人意外造訪,還用奇毒挾持了空虛禪師,但流雲飄蹤,恐怕心裡也巴不得他們來搗亂,順道助他把流雲府、疾風鏢局內鬨的假消息,給洩漏到大漠南北一帶,好遂行其計吧!」

蘇境離深以為然,嘆道:「這麼說來,此計高明之甚,宗祠不過塌了兩天,那些有心搞事的,一個個便露出獠牙來了。」

「可不是?」劍青魂細數道,「流雲氏在臨湘的大本營遭敵入侵,可臨湘城的主帥,宇文承峰,早先一步逃出來了;雲樓人在將軍城也遇上了麻煩,先是昨日宗祠一聚後,雨紛飛遭独孤客的黨羽挾持,今天稍早,連天馬神探也被人用計害了。用計的是個叫白珞罌的姑娘,據我所知,此計背後另有高人指點,恐怕也是罪淵人所為。」

蘇境離亦道:「而雲樓近年來的兩大仇家,羽家軍和雷家軍,也有所行動。就這兩天來看,羽家表面上向雲樓結盟示好,實則私心叵測,或許是打算見機行事,也或許是企圖造成罪淵內鬨,藉此和独孤客爭奪罪淵勢力;至於雷家軍,自從數年前給暗部太歲和朝廷密探聯手殲滅後,本該一蹶不振,卻也在此混亂時刻重新聚攏人馬,在大漠一帶四處作亂。」

「師弟不錯,這兩天的局勢你一清二楚。」

「可是羽家軍的『三兇星』軍龍羽,就在宗祠一聚的同一天傍晚被殺了。」蘇境離蹙緊了眉頭苦思著,「兇手所為何事?為了提防羽家和雲樓聯手?還是純粹為了削弱羽家實力?」

「這我無從所知,不過,我大概看過兇手,當然她並未坦承犯行。」

「你看過?」

「就在昨晚,我赴雲樓人倚不伐、宋遠頤的約,在那兒遇到昀泉諸氏的後人,包括兇嫌在內。」

「兇手是昀泉人?昀泉自外於仙泉遺境,怎會牽涉在裡頭?」

「不只昀泉,連寒門都要牽涉進去。師弟你可知道寒門?」

「知道,我已聽聞過寒門當年的盛名。」

「那好,」劍青魂道,「首先,昀泉絕不會自外於大漠的紛爭,當年之所以秘築龍脈秘道,便和昀泉有關。至於寒門的顯門沐家,也因寒天宮私藏的龍脈秘道圖,無端地捲入這場糾葛。臨湘的宇文承峰下落不明,有人猜測他潛入大漠救人,但我認為,他更有可能上寒天宮去,保護龍脈秘道圖不至於落入敵人手中。畢竟,掌握住秘道圖,就有可能搶先搜出藏匿其中的流雲飄蹤等人。」

「敵人?會是誰?」

「誰都有可能,流雲兵府和雲樓樓主,這些年下來得罪的江湖高人,難道還不夠多嗎?」

劍青魂一笑後,又肅起神色道,「此外,羽家家主十二羽本來駐紮大漠邊關,昨晚突然失去了消息,就怕他已掌握住什麼秘密情報,先我們一步行動了。畢竟,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鳳顏訟人蒼羽夜,和山巔一寺一壺酒。說到這一壺酒,你以為他得知龍泉被毀滅後,就該死了心才對,但他這段日子裡差遣手下黑狐驕四兄妹,到處打探可能的龍脈出入口,其心可議,不得不防。」

劍青魂又斟滿兩杯酒,遞給蘇境離,續道:「你說昀泉人理應不該涉入大漠糾紛,但這些日子以來,昀泉人的行蹤並不單純。他們先是涉入夢仙觀的內鬥,並暗殺五行道之四人。此後他們旋即現蹤將軍城一帶,而且這段期間,恐怕他們還殺過不少江湖名士。」

說到這裡,他喘一口氣,和蘇境離舉杯相敬,端詳著酒杯道:「接著,他們在將軍城兵分三路。過客殺手祁影潛伏至大漠邊關,據傳曾與『自在莊』的莊客碰頭;大總管燁離則領著昀泉司姬,在將軍城殺了軍龍羽後,徹夜趕到不夜城;至於最是神秘的,昀泉大小宗主墨柘、墨冰,連我一時也察不出他們的行蹤。」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羽家和昀泉諸氏一向友好,昀泉人為何要殺軍龍羽?」

「也許兇手並非自願的,且聽我說完昨晚發生的事。」

說到此,劍青魂側耳聆聽屋外傳來的捕快喊聲,又道:「這兩晚捕快翻遍了不夜城,也是為了他們。」

***

原來就在前一晚,夢仙觀一干女弟子襲擊昀泉四司姬,卻遭馳援的日月擊殺。事後宋遠頤喚來一批雲樓幫眾,和店小二一起將死傷的夢仙觀弟子搬出酒樓,並等候捕快到場問案。昀泉大總管燁離見風波暫息,便託詞說另有要事,留下三司姬照顧古琰,帶著賜衾、白然離開酒樓。

這時,酒樓外的捕快方才審訊完畢,正要差遣人帶走屍體時,忽然一批大部隊轟隆而至,鎧甲兵士們將酒樓重重包圍,剛問完案子的捕快見狀困惑不已,找到帶隊的捕快頭目,抱拳行禮問道:「學長,學弟正在辦夢仙觀弟子命案,方才問完話,並無別情。請問學長有何裁示?」

「我不是為你的案子,此地另有重犯藏匿,我帶人來捉拿。」捕快頭目說完,朝向酒樓朗聲大喝,「殺人重犯!勸你束手就擒!」

酒樓裡頭,司姬們包了樓上的房間,給古琰躺著靜養。古琰一聽到捕快的聲音,掙扎著起身,就要走出酒樓,卻被其他三個司姬擋了下來。容繾氣急道:「阿琰別出去!躺著好好休息。」

古琰卻不肯從,掙開司姬們三人六臂,出了房門。然而,她自迴廊遙見樓下的倚不伐佇立門口,攔住欲入內盤查的捕快們,道:「諸位大人,這裡只有病患,沒有重犯。此病患需要靜養,不宜審訊,還請諸位大人海涵。」

捕快頭目向倚不伐一揖道:「大夫胸懷仁心,在下很是感動。無奈上頭有命令,此案關乎朝廷聲望,不能就這麼罷了。懇請大夫見諒。」

說完,捕快頭目把手一揮,示意部隊搜查酒樓。部隊正要移動時,卻感受到一陣沖天殺氣。原來竟是倚不伐抱元守一,蓄力貫通六脈,外人從他那垂下雙掌間沁出的騰騰霧氣,便足見其蘊含的雄厚內勁。倚不伐虎睜雙目,沉聲道:「倚某說了,病患不宜審訊,請勿打擾。」

捕快頭目神色不悅,但未動氣:「在下說了,事關朝廷聲望,在下也很無奈,但你若真的不肯讓步,我們只好對不起大夫你這股仁心正氣了。」

眼看酒樓就要再掀起一場惡鬥,樓中忽然傳出另一道清朗嗓音,亢然高聲道:「我跟你們走,別為難人!」

倚不伐回頭一看,原來是日月。但見日月放下重劍,舉著雙手,步步向前。捕快頭目喝問:「雷皇日月,你可知罪否!」

話未說竟,忽有兩隊鎧甲兵士,抽出長劍,魚貫闖入酒樓,擠開捕快們和倚不伐,重重包圍日月。倚不發細瞧這批蠻橫兵士,其身上的鎧甲盡皆烙上一輪熾焰烈陽,一看便知此乃中原北方王侯,宇文家的家徽。他不禁心頭一驚,問捕快頭目道:「你們要找的是那個小兄弟?他做了什麼?殺了誰?」

捕快頭目眼看日月束手就擒,於是把手一攤,低聲相告:「其實他也沒殺人,只能怪那小夥子條件太好,桃花太旺。好些日子前,宇文將軍雇了他做私軍教練,怎料得到宇文家的千金大小姐,宇文明月,竟對他一見傾心。據傳他為了避嫌,逃離宇文家,可是明月大小姐卻因此患了相思病,杯水粒米都入不了她那玉喉。宇文將軍愛女心切,疏通衙門,弄來一張殺人的拘捕令,還從他的『北禁軍』裡調動這支精銳,專程南下,非要逮到這隻小公狗崽子不可吶。」

倚不伐聽了,心頭是三分好笑,七分著急,頭目又連聲訴怨道:「大夫,莫怪我等不講情理,要不是上頭有令,我們幹嘛去管別人家務事,妄動干戈?衙門又不是閒到吃飽了撐的…」

正說著,忽然一陣巨響,頓時地動天搖!地板下竄出十來條粗壯藤蔓,宛如巨蟒般,猛然彈破宇文家兵的重重鐵桶陣,並輕輕地將日月托上半空。原來是青衣小司姬繆箏,用莫名道術操控藤蔓,助日月脫了困。她冷眼俯視狼狽的宇文家兵,道:「斗膽欺負日月哥哥,不怕我派藤蔓絞吃了你們?」

說罷,地下又竄出數株新藤蔓,將倚不伐捲上二樓。二樓除了繆箏外,尚有司姬容繾和末祤、巾幗郎中有毒和隨從無毒,一起攙扶著氣虛的古琰。

繆箏向倚不伐淺身一禮,道:「大夫,咱們得幫忙日月哥哥逃離這裡,阿琰就拜託您和有毒姑娘了。」

末祤低頭道:「大夫,求您照顧好阿琰娘親。」

容繾遞上一包沉甸甸的銀兩到倚不伐懷裡,卑詞下氣道:「我等先前有所冒犯,懇請大夫包涵。求您保護好阿琰,她是我們最好的姊妹。」

「這是當然,何須多禮?」倚不伐退回銀兩,擺了擺手,問道,「不過,眼下我們該先煩惱,要如何全身脫離這困局?」

「咱們自有脫困妙方,只要先將您們安置好了便可。」

一聽「妙方」二字,倚不伐心裡已料著八、九分。而繆箏不待他回話,便低吟咒語,操使一條藤蔓轟然破牆,另一條則托起倚不伐、古琰、有毒和無毒四人,自牆上大洞送出酒樓。

四人甫平安落地,但驚聞連番巨響,眾人遽然回頭,只見藤蔓狂舞,掀樑破牆,剎那間,哀嚎聲中,眾兵士和捕快大隊紛紛給打飛出樓外,鏗鏗鏘鏘摔落一地,旋即,整間酒樓像片掌中枯葉般,給張牙舞爪的藤蔓狠狠絞碎,木屑飄散、泥砂紛飛、大片斷樑殘瓦碎石塌落一地,教人見了好不心驚肉跳!而三司姬便挾著日月,自蔓尖躍入銀色夜空,消失了蹤影。

待人都逃了,捕快和宇文家兵們,方才紛紛狼狽起身,重整態勢。他們放過倚不伐等四人,分成數個小隊,徹夜搜索不夜城,務將日月逮捕到案。倚不伐無從插手,只得目送眾人離開後,向有毒提議道:「這孩子剛退了迷毒,身子正虛,不宜久留此地,我們得另外找個地方安置她。」

於是三人找了一間小客棧,包下一間房間。倚不伐將古琰安頓床上妥當了,便獨坐一張窄桌,藉著油燈微薄的光,翻查藥草綱目。

「大夫,」這時古琰奮力撐起身子,虛聲問道,「你明知道我是連續殺人的兇手,為何不舉報我?還要保護我?」

「倚某不管妳殺不殺人,」倚不伐頭也不抬,「倚某只知道妳是病人,保護病人,是醫生的天職。」

古琰聞言,呆坐半晌不能言語,睜睜地望著倚不伐高大的背影。

而今晚這風雲變色的一切風波,身影藏在暗中的劍青魂,全在一旁看在眼裡。

***

到了三更,月上半空。蘇境離聽完劍青魂所述的那段風波,慨然嘆道:「沒想到今晚不夜氣氛如此異常,背後竟還有這麼一段大事。話說那位日月老弟實在無辜,無端地惹上北方一霸的宇文家,這,絕非他的本意吧!」

「我看他的面相,看來他還要被桃花難糾纏好一陣子。」劍青魂道,「且別管他,那不過是這齣大戲裡的小曲子。」

蘇境離道:「大師兄說得是,如今找出流雲飄蹤等人的下落,才是左右江湖的一等一大事。但假若他們真的循這地下龍脈逃了,江湖諸人又從何找起?」

「只要找得出他們的目的地,自然找得到他們。」劍青魂道,「況且,空虛禪師與他們同行。禪師身中奇毒,按理說今天便會毒發,既然如此,他們不會躲藏太久,快則今天,遲則明天,我定能接獲禪師的消息。」

「大師兄,何以如此肯定?」

「禪師所中的奇毒『三日喪』,解方難以到手,即便到手了,只有一等一的醫術高人,才能在三天內調配出解藥來。」劍青魂答道,「有這等本事的高手,就我所知,只有四個人。至於這四人,除了羽家義妹之外,另外三人的行蹤都在我掌握之中。」

「想必墨璃大嫂,一定是這三人的其中之一,」蘇境離笑問,「那另外兩個人又是誰?」

「一個正是醉華陀,倚不伐。至於另一個,我已請她來了。」

正說著,有人敲響房門,蘇境離應門一看,竟是少女有毒,和她的隨從無毒。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內,向劍青魂問候道:「夜安。」

劍青魂笑迎兩人道:「恭候蒞臨寒舍,想來姑娘已看過我的信了?」

「看過了,」有毒的語氣意外地冷漠,「您的要求,恕我礙難照辦。我今夜來,就是為了交代這句話。」

「礙難照辦?這是何故?」劍青魂笑問,「挽救得道高人於瀕死之際,功德無量之舉啊!總不會有毒姑娘連區區『三日喪』的解方都合不出來?」

「就怕你要的不只是解方,」有毒回答,「天下奇毒千百種,惟有『三日喪』,解方和配方都是一樣。你既是『藏鋒不露』劍青魂前輩,理應知曉此事。」

劍青魂聽了,乾笑數聲又問道:「難道妳懷疑我,是想騙妳調出同樣的毒藥來?姑娘,這誤會可大了,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我又何必去使毒害人?」

「我發過誓,此生只解毒,絕不使毒。」有毒微微欠身行禮,道,「假如兩位沒有其他要緊事,那我們便告辭了。」

說罷,有毒無毒轉身便要離開,卻給劍青魂再次叫住:「且慢,你們一旦出了這門,只怕活不過今晚。」

兩人聞言,停下腳步。無毒迴身戒備劍青魂,目露兇光。劍青魂見狀,笑著辯解道:「不,我不會殺你們,我是說怕你們活不過今晚。」

「前輩,此話何意?」

「看到外頭的捕快了嗎?可知道他們為了什麼搜遍全城?」

「正是為了今晚的風波,要找出日月大俠。」

「不止。」劍青魂道,「五日前,衙門裡傳出八個字:『梧家有後,鴆啼不夜』。」

有毒和無毒聽罷,臉上盡皆失卻了血色。蘇境離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

劍青魂貌似要留客長談,為兩人各斟了一杯淡酒,又道:「河西梧家的血脈,代代單傳,每一代都曾經在江湖上掀起不小的腥風血雨。然而這幾年來,梧家最後的傳人竟然消聲匿跡。人們只道梧家終於絕了後,江湖從此斷了一禍根,可是,實情似乎並非如此。有毒姑娘,妳怎麼說?」

有毒慌了心神,正待開口,無毒卻伸手阻止了她。但見無毒向前一步,向劍青魂一揖,罕見地開了口,用低沉嗓音道:「前輩,難為你費心調查我的身世。然而我和父執輩所做的一切,我自會擔起責任,與有毒姑娘並無瓜葛。你若想藉我威脅有毒,那你便錯的離譜,這把如意算盤打得太響了。」

「我是盡己所能,謀策行事,倒不是想什麼如意算盤。話說回來,究竟我們誰對誰錯,尚未分曉呢!無毒,不,梧鴆小老弟,」

化名「無毒」的少年漢子,梧鴆,漠然凝視劍青魂,劍青魂指著有毒,問梧鴆道:「小子,你以為只要不連累到有毒姑娘,就算賠了這條命,也是對得起她了,是嗎?看看她的臉,你認為她也是這麼想?」

有毒的雙眼,像是抽乾淚水的湖,梧鴆只消看她一眼,便明白劍青魂的答案。此刻劍青魂又問梧鴆:「你真以為,同夥的羈絆,能在衙門前切割的清清楚楚嗎?」

梧鴆和有毒,雙雙聞言而不能答。劍青魂換了一副和顏悅色,勸道:「我不逼你們,只要相信我,我絕不會藉今晚之事殺人或害人,至於你們做了什麼或說出什麼,其實不是那麼的重要。可不是?」

說到此,劍青魂忽然話風一懍:「然而,今晚時效一過,姑娘妳的藥方就沒了用處,屆時,又會發生什麼事呢?姑娘妳的好夥伴,下場又會是如何?」

有毒正要開口,梧鴆又搶先道:「有毒,別擔心,就算前輩要親赴衙門告發我,我也自有脫身辦法。」

說罷,梧鴆站開一步,此時眾人注意到他手中多了一只紙包,顯然是從有毒的藥箱裡偷來的。有毒瞄到紙包一眼,失聲驚呼:「不可!」

「妳教過我,有些解藥,也是毒藥。」

梧鴆回頭一笑,不等有毒撲來奪下藥包,兀自將它整個吞下,不一會,他便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身子一陣抽動,便口噴毒血三尺,頹然雙膝跪地。劍青魂和蘇境離見狀,不禁倏然起身,心頭更是掀起一陣寒慄。

有毒衝上前,隻手按住梧鴆左腕,飛速點穴,氣急急道:「傻瓜!撐著!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心安嗎?」

這時,窗外忽然飛進三根銀針,掠過蘇境離的耳邊三寸。蘇境離一驚,回頭正要察看誰發來的飛針,忽地聽見一陣嘔血咳聲,又回頭看,原來那三根銀針正好刺中梧鴆的止命三穴,梧鴆因此咳了好幾口血後,大口喘息,模樣十分狼狽,但臉色恢復了正常的紅潤,顯然體內的毒已被銀針給鎮住了。

劍青魂見了,苦笑一聲道:「結果妳還是跟來了。」

說罷,窗外又飛來兩針,刺中劍青魂的單膝,劍青魂膝後中了穴道,便不由自主,咕咚一聲單腳跪地。

同一時刻,某女子千里傳聲,一股細柔婉約的冷然嗓音迴盪室內,說道:「師兄,說過多少次了?有事求人就找我幫忙,無須玩手段欺負人家。下次再給我看到,就叫你五體投地。」

劍青魂竟不敢反駁半個字,只一再柔聲道歉:「是、是,我的錯,對不起。」

蘇境離則笑道:「還是大嫂厲害,連大師兄也不敢招惹妳半分!」

陋室內又響起柔聲道:「蘇境離,你一開口就招人厭,還是少說話的好。」

蘇境離聞言大笑,劍青魂則小心翼翼地抽出膝後銀針,解開點穴,勉強起身,向有毒致歉道:「事發突然,我一心急,用的手段就強硬了些,還請小姑娘見諒。至於藥方一事,我便尊重兩位的意願,不再強求。」

有毒見狀亦退讓一步,欠身應允道:「只要前輩絕無害人之意,有什麼請求說了便是,晚輩自當鼎力相助。」

「那太好了,」劍青魂欣喜道,「萬事皆備在即,待我召集那新來的院生,便可開始行動。」

「夫君,要找柳芯的話,她好幾天前就往霧淖去囉!」

「什麼?」劍青魂吃了一驚,「她去霧淖做什麼?」

「她不是跟誰下了道戰書,約在霧淖一較匠藝高下嗎?」那股柔聲反譏諷道,「怎麼你對江湖大小消息瞭若指掌,對自己院下的門生,竟都不知道行蹤?」

劍青魂聽了,連連搖頭道:「我明明叫她們別亂跑的!這群小鬼,一個個視長輩如無物似的。」

***

連續幾天,大漠南北到不夜城,皆瀰漫著躁氣和殺氣。譬如大漠邊關的旅店,如今除了三人以外,無人敢再投宿,這三人正是祁影、秋霜夢焉,以及初次結識的少年劍客,劍無雙。

秋霜夢焉雖受了重傷,幸好不至於害了性命。劍無雙對此極為自責,一再致歉道:「都是我誤信假消息,以為自己是為民除害,沒想到誤傷了前輩。」

秋霜夢焉並不懷恨,反安慰他道:「你也沒誤傷我,是我自己不小心。」

祁影思忖道:「那個差遣你們夜襲的官差,身分來歷動機都大有疑問。恐怕幕後主使並非真正的朝廷要人,反而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要怎麼左右朝廷聖命?」

「只要能和朝廷命官攀上關係,有的是方法。」祁影話說到此,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問秋霜夢焉道,「話說前輩,你是怎麼攀上自在莊?為何兵府衛士會放你進宗祠裡?為何無須像我一樣大費周章冒充他幫使者?」

「我為了就近照顧某人,兼任『自在莊』的三莊主,」秋霜夢焉解釋道,「而那人,說來話長,現在任職『自在莊』的大莊主,且如今和流雲飄蹤一同陷入宗祠地下。我一來是為了找出他,二來是為了找出小貓兒。」

「你是說任雲歌?」祁影道,「他可是流雲飄蹤的義弟,假如流雲飄蹤從地下秘道逃脫了,一定會帶上他的。前輩你大可安心。」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秋霜夢焉嘆問,「萬一他們真的出事了呢?」

說罷,兩人默然相覷。這時劍無雙插口道:「我來這之前,行經龍虎山下,似乎有聽聞兩個自在莊家丁出沒的消息,不知是否和那位任雲歌有關?」

「雲歌和我此行是秘密行事,理應不會驚動莊客。」秋霜夢焉問道,「無雙兄弟,你何以一口咬定,那是自在莊的家丁出沒呢?」

「我是沒親眼見到,但聽那訴說消息的人說的會聲會影,描述他們昨日所見的神秘人影,其裝束看來都是自在莊的人。」

「可知道是什麼裝束?」

「據說兩人當中的其中一人,有一身飄然自在衣衫,還帶了一柄單鋒古劍,和一把雪白鐵扇。」

「那哪是什麼自在莊的家丁?」秋霜夢焉驚呼,「那正是雲歌本人啊!他竟然出現在龍虎山下了?」

祁影道:「那麼,也許他已返回自在莊了。」

「是有可能,但是,」秋霜夢焉思忖道,「這麼一來,另外一人同樣身穿自在莊的裝束,又會是誰呢?」

***

大漠邊關外的田家店,在遭遇惡徒騷擾後,尚未能恢復營業。老闆田季發不以為意,勉強騰出完整的空房間,招待唐零和谷藏鋒暫歇一晚。

唐零問同房的谷藏鋒道:「我是為了尋找友人而來大漠邊關,那你呢?」

谷藏鋒隔著油燈火花,道:「我本來是要去霧淖,陰錯陽差到了將軍城,又輾轉來到這裡。」

「你到霧淖,也是為了訪友?」

「不是訪友,是赴約。」谷藏鋒忽然嘆一口氣,「現在想想,沒去霧淖也好。去了只怕也會惹上一堆麻煩。」

唐零心生好奇,再三追問。谷藏鋒便將他去霧淖的原因,娓娓道來。

而這晚的將軍城下,亦掀起一場小風波。那是在亥時三刻,有一人叫喚城門。守城的軍官秉著燭火,盯著此人的通行證,連連搖頭。

「這是霧淖的通行證,你拿來將軍城沒用的。」那軍官叨念道,「上次才有一個傻子犯了跟妳一樣的錯,真是,現在的江湖中人都不看地圖瞎闖嗎?」

「你說幾天前有人也是?拿霧淖的通行證?」

那叫城門的少女頂著一頭浪捲雲亂髮,身背一只精鐵百寶箱,目光炯炯,一臉薰得黝黑的男孩子氣,掩住了她原本的姿色。她追問守城軍官道,「那個人,可是叫谷藏鋒?」

守城軍官覷了她一眼,道:「他叫啥不關妳的事。妳得辦好臨時入城證…」

話未說完,忽然「轟隆」一聲,震得那軍官人仰椅翻!少女的百寶箱竟從下方爆出兩道赤焰,將她整個人吹上將軍城的夜空!夜空中的少女神色自若,輕巧降落在五丈高的城門上,俯視將軍城內的星火點點。

軍官甫恢復神智,驚惶大喊:「有人闖城門啊!小心那女人會妖術!」

少女凝望城下的守軍亂成一團,奚落道:「不過是個『火飛箭』的簡單機關,就把你們嚇成這樣?看來中原工匠不過爾爾,根本沒讀過幾本『簿坷』,就算是塞墨名匠也一樣。」

說完,她又咬牙自語道:「谷藏鋒,你躲不掉的。我以鏽劍師之名發誓,一定要贏過你,揚名中原賺大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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