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深淵十七
原罪深淵十七
筆者:乙寸筆
2019/08/01
幕後主使?

自不夜城南三十里,出了淺山環伺的蒼茫谷口,便是一望無盡的荒漠。荒漠中,隱約可見數叢荒涼古城遺址,錯落於黃沙粗礫之間。



這裡曾是古戰場,每處古城曾各自為國,覬覦「鄰國」的綠洲和農作,打打停停,戰事綿延近百年,死傷上千,最終一切化作虛無。望向日落那端,可見到一座七層浮屠,矗立在天藍和沙黃的交界,日以繼夜,傳頌悠揚佛音,撫慰這片古戰場上的無主孤魂。旅人們藉此浮屠辨識方位,名之「古佛寺」。

***

某夜,羽家軍悄悄召集大批軍馬,集結古佛寺外的某處荒城,一夜之間構築完防禦工事,大軍隨即按兵不動,貌似靜候即將來犯的大敵。驚神羽坐鎮主營,調度各點守備軍務,十二羽則待在傷兵營,陪伴著病榻上的貴客:雲樓右使五芒星。

五芒星端坐病禢邊,稀罕地褪下身上的黑斗篷,渾身裹著藥膏傷布,臉色慘白,而他那一雙赤眼黑曈,卻依然靜謐如昔。

「還記得當年的十三使徒嗎?」十二羽為五芒星遞上一杯養傷藥酒,「當年,你我都是不見容於中原諸氏的邊緣人,白龍海義父收留我們,讓我們跟隨他身邊,並引薦我等入雲樓任事。即使如今義父遠離中原,他的恩情仍眷顧我們。」

「而你背叛了他的恩情。」五芒星接過藥酒,啜飲一口便放下杯子,「你背叛雲樓,背叛義父,聯合独孤客和『深淵的惡魔』,聚集罪惡,動盪江湖。」

「這是誤解,」十二羽並不動氣,「我從未曾背棄白龍海義父的恩情和教誨。」

「義父豈教過我們召來罪惡,創立罪淵閣?」五芒星駁道,「你給了独孤客東山再起,危害江湖的機會。」

「此話不盡然,」十二羽笑道,「當年,独孤客羽翼已豐,我不出面,自有他人找上門去,独孤復出,勢之必然。」

不待五芒星駁之,十二羽又問:「我答應義父,絕不危害龍家人,至今依舊不曾違背誓言,對你也是一樣。反倒是雲樓,當年義父領我們十三使徒,與雲樓樓主把酒為誓,約定永不相害。然而雲樓可落實了這誓約?」

「當然,樓主大人對我們始終推心置腹。」

「寧寧的死,又如何?」

五芒星默然良久,方以氣音答道:「那是意外。」

「當年行兇的水中月也是這麼說,可是事實究竟如何呢?而你和寧寧的感情,非比尋常,竟然就願意這麼罷了?」十二羽湊近五芒星,「你說樓主對我們推心置腹,我倒以為對樓主而言,我們終究都是外人,就像恩師堯兒一樣。哪一天我們威脅到了樓主,他一樣要除掉我們,就像他對恩師堯兒那樣。」

五芒星蹙起眉頭,壓低聲音:「堯兒長老的懸案尚未釐清,羽兄,莫妄下斷論。」

「堯兒於我之師恩甚重,我怎敢胡說?」十二羽冷笑一聲,「堯兒師傅是在自己的密房裡遇襲,重傷逃脫。那兒可是雲樓深處,護樓大陣重重機關之下,若不是雲樓自己人,怎找得到?若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又怎能傷得了師傅?」

「只因當晚夜賊入侵,在護樓大陣縱火,才讓刺客乘虛而入。」

「那這刺客來的時間點也太巧了,就在我們一班雲樓高層,盡隨樓主遠赴不夜,陪墨副幫主和流雲飄蹤豪賭的當晚?誰知道雲樓内是否有內線,裡應外通呢?」

「你若質疑樓主是那偷襲堯長老的幕後真兇,就算我們情同親兄弟,我也要剁你的舌頭。」五芒星不顧傷勢,抗聲怒斥,「況且在案發前二晚,你也行蹤不明,要說內線,你也很可疑!」

「好了,你也息怒。我一樣想找出襲殺恩師的幕後真兇,但事到如今,既無對證,說什麼都是妄言。」十二羽取走五芒星手中的空杯,再次斟滿藥酒,「兄弟,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便不說樓主的閒話,也不勸你改投靠我羽家。但至少你能告訴我,從宗祠一會到龍脈秘道中,究竟發生什麼事?」

五芒星默然良久,方才一嘆:「一言難盡。」

***

原來在宗祠一聚當下,流雲和夏宸為了魚鱗冊打起來,引發墓室震盪,流雲飄蹤遣貓神從某密道離開,凌雲雁則命五芒星護送空虛禪師和天風浩蕩、霜月閣等諸多幫會要人,從另一密門脫離墓室,潛入龍脈秘道。

五芒星一行人走在秘道裡,一路尚稱平順,一行人就要看到出口處的光線時,因空虛禪師一時毒發,不得不稍作歇息。豈料就在這片刻,來了一名刺客,自出口而入,逆光偷襲這一行人。眾人但見刺客一身黑影,卻無人識得出其為何方神聖。五芒星遂拔劍召喚黑焰,糾纏住刺客,掩護其他江湖要人往出口脫逃。

一幫要人陸續逃離秘道,剩下空虛禪師和五芒星,五芒星一邊護著禪師,一邊與刺客且戰且走。五芒星觀察刺客氣息見亂,其一手尚稱俐落的掌法亦漸露破綻,以為自己站了上風,豈料刺客賣個破綻,待五芒星一劍刺去,卻一個轉身迴避,順勢一掌,對準了落單無備的空虛禪師,命中後背!

空虛禪師吃了這一奇襲,大喊一聲,口噴黑色毒血,頓時倒地不省人事!五芒星見狀慌了,身法大亂,自己也被刺客逮住機會,一掌打中腹脈命穴,五芒星感到這一股掌勁中有刺骨之幽寒,幾欲蝕骨,痛得他口吐鮮血數升,倒地而再不能起身。

五芒星眼看刺客就要用手刀斬下空虛禪師的首級,忽然又來了一名援軍,持一雙閃亮輪刃來戰刺客。刺客匆匆撇下兩人,往密道深處竄逃。五芒星定睛一看,這位援軍是位女子,身穿紅袍,腹藏密甲,顯然是明教禁兵。她找到重傷的空虛禪師和五芒星,救回主營醫治,並向五芒星解釋道:「流雲兵府少主有命,請我們接來空虛禪師大人。」並出示流雲兵府的通關銅牌為證。

然而是夜二更,五芒星竟拋下禪師,私下帶傷潛逃,就這麼巧遇驚神羽,成了羽家軍的隨軍貴客。

***

待五芒星娓娓道盡此番宗祠遇襲始末,十二羽納悶地問道:「來者雖是明教弟子,也是流雲兵府的盟軍,貌似又沒有加害之意,賢弟你又何必私自逃出來討救兵?難道你信不過流雲飄蹤?」

「因為兵府來的人,」五芒星答道,「我信不過他。」

說罷,五芒星默然行氣養傷,不再多言。十二羽便返回主帳,與驚神羽密議軍務,直到翌日天明。

***

第四天清晨,某台滿載薪柴的馬車,喀答喀答走在縱貫沙漠的小徑上,顛簸前往不夜城。車伕蠻不在乎地哼著不成調的歌兒,仰望高遠無垠的晴空。在此之前,馬車曾行經南方的龍虎山麓,接了兩位風塵僕僕的旅客。他們正是宋白和曲洛紜,兩人逃出奇兵院後,換了衣束,巧遇車伕,搭上返回不夜城的便車。

宋白一夜無眠,逐漸將他這兩天的連番遭遇,想了個透徹明白。他發覺到自己此行不過是臨光的棄子,感到忿忿不平,慨然自問:「難道我此生,注定要給這江湖左右擺佈?」曲洛紜在一旁安慰他,說盡了好話,又曉以大義:「板蕩識真心,宋哥哥以誠心待人,即便厄運當先,也必終得後福。」宋白方才稍稍釋懷。

宋白聊起自己的身世,原來宋家祖父曾以茶道聞名中原,據稱當年『宋氏白毫』的茗香可是自霧都傳遍崋瀾。宋家祖父生性好客,最重江湖人情義理。十五年前,天風唐家畫中仙唐廿,遇死士奇襲重傷,一度命危,全賴宋家收留他,傾盡家財,找來名醫救回他的性命。

「可是說巧不巧,那一年也正是我家族衰敗的開始。我就在那一年出生,出生後陸續幾年,我的兄長和小妹,被家人分送到中原四方受人撫養,惟有我留在家裡。那時唐廿師傅大傷初癒,我們全家便靠他不時賣畫來接濟,勉強度日,師傅還無償認我做徒弟,教我琴歌書畫,甚至還私下傳授我武功心法。」

宋白說著,取出珍藏在懷中的玉冰雪白仙人毫,紅了眼眶:「當年我辭別師傅,出來闖蕩江湖。他送了我這柄仙毫,勉勵我勿耽擱了學業。一年來,我勤練師傅所授的學問,這仙毫都給寫禿了半截,可我還是捨不得換掉它。真期待有那麼一天,我在江湖發達了,得以找回家人重聚,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再也不分離。」

曲洛紜正要鼓勵宋白時,忽然臉色一凜,不動聲色,悄悄拉著宋白跳下馬車。翻滾到一旁的沙丘,掩低身形。

宋白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曲洛紜壓低宋白的身子,示意要他噤聲,不一會,前方傳來騷動聲,原來有一批來歷不明的異邦兵士,個個身著紅衣輕甲,攔下馬車盤查載客和物資。

「宋哥哥,來者不善。」曲洛紜察覺附近集結了愈多的紅衣士兵,正逐漸在她們四周排出一張包圍網,於是她向宋白悄聲道,「這裡不能久待,你且跟著我,想辦法逃離這群人的包圍。」

宋白伏得五體幾乎要貼地時,突然心想:「不能再這樣窩囊下去!」

他把心一橫,竟生出個作死主意:「不如自己當誘餌,引開這些士兵,至少可以助曲姑娘逃脫!」

想定了,宋白不動聲色,然後忽地躍起,往預定的反方向逃走。曲洛紜大吃一驚,攔不下他,追之不及。紅衣兵士們發現宋白,爭相吆喝同伴,抄起兵器,列隊追擊!宋白的步法意外矯健,眾軍士竟越追越遠,憤而將手中長槍大刀擲向宋白,甚至來了一支弓隊,拉弓向天,射出漫天箭幕。宋白背對後頭的槍林箭雨,眼看在劫難逃,但見他左曲右迴,或低下身子,或躍起腳步,竟出乎眾人意料的逃出生天,毫髮無傷!

然而就在宋白即將逃出紅衣軍的追殺時,他邁步奔馳在一道陡坡邊,一時不慎,失足跌下陡坡,大叫一聲,滾個幾圈後攔腰撞上一塊大石頭,傷到筋骨,呻吟不能行。追兵們遙見機不可失,齊聲一喝,加快腳步,眼看就要追上宋白,這時忽然起了一陣刺骨怪峰,將宋白捲上天邊!怪風吹起飛沙走石,打得追兵們睜不開眼睛,但聞宋白嚎叫不已,須臾,便失去了蹤影。

追兵們見到如此怪象,驚詫的咋舌不能言語,連忙三兩步奔回主營報告。而此時曲洛紜亦不知去處。

***

同樣這一天,日正當中,甫至午時。

本應留守龍虎山,奇兵院本營的逍遙道人遨遊,此時隻身奔走古佛寺的沙漠邊緣,神色焦慮。

話說龍虎山上,向來是蘇家觀、自在莊為爭得「天道頂巔」之名,互別苗頭,各不相讓,更遑論同心合作。蘇家觀的掌門大位僅單傳大弟子,且不予外姓,因此歷來得被選作掌門人的弟子,皆須被賜姓為蘇家人。在蘇境離這一輩,蘇家觀出了四名出類拔萃的四名同門師兄弟,觀内弟子尊稱「龍泉四俊」,當中最為江湖所知曉者乃大師兄劍青魂,以及二師兄蘇境離。

遨遊則名列「四俊」之末,既不凡又平凡。不凡在於,他的樣貌和「一代天師」蘇洛玄,竟然極為神似,也因此,遨遊深受蘇家掌門人寵信,年少時便平步青雲,擠身觀内高等弟子的行列中;但他平時反應駑鈍,遇事盡顯期艾驚惶,口拙幾不能成言,因此,儘管他相貌堂堂,同門弟子和後生晚輩卻輕視他,認為他的地位是憑著長相打混來的。遨遊對此心知肚明,然或許其敦厚天性使然,不願與諸弟子計較,就這麼悶著頭受氣。

然而出人意料的,當劍青魂自行出走蘇家觀,創立奇兵院後,竟回頭向掌門人借來遨遊,並力排眾議,破格委遨遊予重任,擔當奇兵院的二把手。院生晚輩凡聽聞過遨遊風評者,盡皆對劍青魂此舉不明所以,且深不以為然,甚而紛紛有人私下商議,意欲改立琋月幻華,取代遨遊成為奇兵院真正的二把手。

話說琋月幻華身世不凡,據傳是洛水望族「古棠氏」之後,自小便顯露傲人天賦,並破格入了崋瀾縣的醫術名門「瀾月閣」,習武學醫不過一年,便得以親執瀾月閣的瑰寶:黑曜玄鐵扇「玄青」;爾後,琋月幻華拜龍泉四俊之三,「血醫閣主」為師,又得師門親賜千年寒玉打造的玉笛「冷霜」,待血醫閣與奇兵院互結友好,琋月幻華便持兩閣信物,蒞臨奇兵院。琋月幻華任職兩閣英主的親信,熟習待人進退之道,口才不凡,舉止得宜,處事瀟灑而不致招搖,遇事強勢卻不失冷靜,賢淑才智昭然顯世,於是她所到之處,無不華彩顯耀奪目,眾人皆不敢輕慢之。



就在前晚,琋月幻華一行人從宋白口中套出了稀世祕笈的消息,對此信以為真,於是興沖沖召集院生精英,漏夜準備行裝,自龍虎山的奇兵院本部出發,前往「祕笈所在地」不夜城,打算找劍青魂院主邀功。遨遊本受了劍青魂的命令,不敢妄動,留守本部,但他越想越不對勁,擔心院生們此行安危,擔憂得整夜幾不成眠,於是天未亮時,便匆匆起身沐浴更衣,交代留守院生們防務要事,又發了兩隻信鴿通報消息,一隻往龍虎天道蘇家觀,一隻則往不夜城。

待一切準備完畢,天也亮了,遨遊便祕密前往不夜城。然而當他走在通過古佛寺的小徑上,竟見到幾名落單院生,狼狽地迎向他來。他心頭一驚,慌忙問道:「怎麼回事?你們怎走散了?」

院生個個哭喪著臉,據實以報:原來琋月幻華一行人行經古佛寺,被一支不知名的斥侯部隊盯上,院生們當下議定,兵分兩路,通過這片不毛乾漠。墨羽夜、龍破天兩人從西側而走,琋月幻華則領著這批院生沿東側潛行。他們成功甩掉了斥侯部隊,卻又在東側一帶的荒城,遭遇莫名突襲。

遨遊問:「誰偷襲你們?」

「妖怪!」院生七嘴八舌,「邪門貓妖!」

遨遊追問之下方知,原來眾院生遇上了一群神祕強盜。雖說這群院生亦非等閒小輩,以琋月幻華為首,佈下鐵桶陣,拔劍嚴備,毫無懼色。然而神祕強盜各個身形嬌小如貓,身手卻極其矯健,成群奔躍似飛蝗過境,竟能自由出入鐵桶陣間,院生們但聞一陣陣嘻笑,迎頭便挨了一記記的爪攻,數回合間,便抓的一夥人渾身傷痕,哀號不已,陣形因此壞了,院生們敗了,甚至琋月幻華竟也給這群小貓妖抬了走,不知蹤影。

院生們慌道:「幻華師姐如果沒了,師叔,我們如何是好?!」遨遊費了好一番功夫鎮撫住他們的心神,吩咐他們回本部駐守。待院生退去,遨遊邁步一躍,奔往東側,潛入荒城,試圖找出琋月幻華的行蹤。

他奔走約莫兩刻鐘,發現一個車伕。車伕的馬車陷入某個大坑,馬隻失蹤了,他自己則被粗索吊掛在頹牆上,戰慄不能言語。遨遊救下車伕時,車伕神情錯亂大喊:「貓妖!吃了我的馬!還要吃我!」

遨遊聽了,益發惶恐,於是拋下車伕,繼續向前。待他經過某個土墩邊,驚見一堆生過火的灰燼,和一頭死馬,馬隻殘骸被支解稀爛,烤來吃得七零八落。

「起碼該串個肉串佐醬,」遨遊看著這狼狽光景,不禁搖頭慨嘆,「不管他們是妖是人,這種吃法,著實沒教養!」

剎時,環繞火堆五尺外,倏地冒出幾道小身影,伴著孩童稚嫩的嘲笑聲,遨遊心知是陷阱,拔腿就跑,小身影尾隨而上,包圍遨遊,遨遊用眼角餘光,瞥見這群神祕的盜馬賊,果然都是些年紀不大的孩子,衣衫襤褸,一個個活像小乞丐。他們戴著自製獸皮面具,在面具畫上莫名其妙的表情符號,乍看之下,甚是詭異!

小賊們或握小刀、或持銳爪,飛梭遨遊四周,不一會,遨遊便吃了好幾記奇襲,遨遊以氣勁護身,幾道奇襲僅傷到表皮,就這麼忍氣吞聲,只走不戰,曲折迂迴,試著探出這群小賊的根據地,找出琋月幻華。

試探了三五刻鐘,遨遊不得其道而入,白受了小賊們的一番騷擾戲弄,他心一急,踏步而止,大喝一聲:「小瞧了我!」

霎時,遨遊氣勁一發,但聞「碰磅」巨響,雄吹起一陣飛沙走石,吹的小賊們個個驚得踏不穩步伐,驚的退後三尺。

所謂修習內功,乃習武之人,日常點滴蓄力於氣脈間,厚積薄發,以壯筋骨、養氣血。此門功夫的一大難處,在於習武者的身體須承受住龐大內力,一如當年悟能大師欲親授墨塵予「穹蒼」之力,尚須逐日點滴,灌輸入體,以確保墨塵的身體能承受這數倍於自身修為的氣,是同樣的道理。

然而,此門功夫尚有另一項更難之處,在於「深積厚發」之道:在片刻毫秒間,將千倍習武之人的洶湧浩瀚內力,一次爆發!此功難在只要有一個不慎,必導致習武者氣血攻心而亡,是故學成此門功夫者幾希。

而遨遊,正是深黯此武功的希罕高手。當他內力爆發之際,但見他運勁於丹田,令他此生修為所得的氣勁,鼓脹著全身血脈,甚至連他身形因之產生巨變,從略顯福態的慈藹玉面佛,雄變成高大威壯的金剛修羅身!此刻的遨遊已非往昔貌似人盡可欺的受氣包,即便是三千倍於己身的百人強敵,他亦能在翻掌之間擊殺!

「把幻華…」

頭戴面具的小妖們看著遨遊的變化看呆了,一小夥人停下皮毛攻勢,退聚五尺外的矮牆上戒備著。這時遨遊深蹲馬步,雙拳收於腰際,牙齒止不住「吱嘎」作響,渾身上下因氣勁騰發而微微顫慄著。

「交出來!!!!!!!」

隨一聲震天怒吼,遨遊朝小妖們齊聚的矮牆打出一掌,掌風呼嘯似龍捲,飛沙衝天,竟衝刮出一道三尺寬、十寸深的縱裂土溝!小妖們在怒吼聲響起的一瞬間早已嚇得竄逃四散,且紛紛被掌風逸散的氣勁餘威震得踉蹌難立。這一股掌風打中矮牆,矮牆頓時爆碎!在「轟隆隆」的聲中,但見磚石砂礫灰飛煙漫,久久不能消散。

「哇啊啊啊!」

小妖們呆了半晌,隨即紛紛哀叫,連奔帶爬,逃往古城遺址深處,遨遊亦邁開虎步,追了上去。追逐之間,小妖們慌忙把武器往後擲去,武器丟光了便信手撿起石頭往後扔,希冀能拖住遨遊一點時間。豈料遨遊目若無睹,窮追不捨,任憑武器石頭打在臉上,宛如細雨點點彈在傘面,竟留不下任何一點擦痕。

遨遊追到一處廣場,環繞著層疊古屋頹牆。他停下腳步,而小貓妖們早不見蹤影,反倒有一個年長許多的少年,腰掛了柄長劍,周身盤繞絲縷殺氣,張於兩脅,宛若一雙黑翼。他離遨遊二丈外,蹲坐矮牆上,睜一雙圓亮貓眼觀察著。遨遊心知,這是「貓妖」們的首領。

「江湖的貓,可都不簡單。」遨遊忽然想起這句江湖人私下相傳的戲謔之詞,言之荒誕,卻又不無道理。

武功之始,乃師法飛禽走獸之「五形拳」;五形之中,又以貓形為高。貓兒身段柔軟、步法輕快無聲;狩獵時,豎耳伏身,靜若磐石,伺機而動,一招拿下獵獲,勢如風捲殘雲,其一舉一措,竟宛如武術高人般深遂莫測。是故「貓形」乃習武之人所企求的一門「外功」。甚至有一說法「習武當求師,無師當學貓」,顧言循義,凡資質中上等者,即使不曾拜師習武,只要觀察「貓形」,亦能從中領悟上乘武學真理。

遨遊斜覷這少年首領,一眼便知,這少年的歲數、性別無從辨識,但毫無疑問的,絕對是一等一的「貓形」高手。於是遨遊放緩腳步,蓄氣周身塑成一副無形鎧甲,步伐畫圓而行,眼光不曾從這少年身上離開過;而那少年,按劍伏身,屈膝半立,跨步牆上,眼光亦不曾從遨遊身上離開過。

忽然,少年首領身形一晃,須臾欺近遨遊一尺面前,順勢拔劍一揮,遨遊毫不躲閃,打出左掌,撥開劍鋒,正待順勢反擊,那少年又蹬個兩步,跳離掌風可及範圍,接著,又殺進遨遊胸前,又是一劍,遨遊側身一掌回擊,少年便收招躲開,往另一端退了三四步。就這樣,少年一招招試探,遨遊見招拆招,兩人如此交鋒起碼二三十回合,儘管都傷不到彼此要害,卻盡皆大汗淋漓,一心不敢鬆懈。遨遊明白這少年打算試探自身罩門,同時掩護小貓妖們逃脫,然而他亦圖「擒賊擒王」,便且戰且走,想辦法找到這群小妖魔的巢穴,救出琋月幻華。

數十回合過後,少年深吸一口氣,身子伏得更低,遨遊見狀心想:「要出殺招了!」果然,他心頭方才湧上此念,少年便如徐風般逼近面前,他俯視少年,揮臂出掌,正要接招,卻驚不見少年身影!

少年一個墊步,閃至遨遊側邊,看準了遨遊兩脅間,一寸軟肋處。

正是遨遊這副金剛不破之身,惟一的弱點!

「嗯!」

待少年一劍刺向致命軟肋,遨遊既不退,亦不避,但見他身形一轉,馬步一蹬,蹬出個地動天震,雙臂一夾,竟將少年那蓄精會神而發的一招快劍,夾個正著!少年臉色一白,欲抽劍而退卻動不了身,接著遨遊深吸一氣,又大喝一聲:

「滾!!!」

這一聲滾,滾的方圓百尺轟然牆頹土崩,砂石沖天數丈高如湧泉,腳下大地亦如蛛網般輻裂三尺之深!

這一聲滾,亦將少年震飛,少年已先行棄劍連退數步,避開致命傷害,但仍被這聲怒吼震的幾步踉蹌數尺之遙,背脊就這麼撞上一面土牆,痛得他癱坐一團,喘著氣,闔上了眼,貌似已接受自己氣數已盡。

眼看惡戰就差最後一記致命殺招。正當遨遊緩步趨近,忽然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小師叔!且慢!」

遨遊驀地迴首,驚見琋月幻華不知從何處現身,並慌忙喊道:「在下沒事,小師叔,你且收起金剛身。」

遨遊繫在心頭的一股糾結,終於就此解開。深吸長吐間,他周身的蓄氣逐漸收回體內,一身不壞金剛軀亦重顯福態。他亦再次綻開平常的溫和笑容,細聲道:「好,妳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幻華迎著遨遊,低頭道:「對不起,都是在下太得意忘形,在下應該聽師叔的話。」說著,便發出一陣啜泣聲,以指拭淚。遨遊一時心軟,張開雙臂正要安慰幻華道:「沒,沒關係的,我也有錯,不該…」

話正說到一半,幻華忽然冷不防捏住遨遊豐碩雙頰,捏的遨遊頻頻哀饒!

「放、放手啊!」

「小師叔,你就是想聽在下說出這些話,對不?」

琋月幻華換了一臉「不出吾之所料」的得意笑容,且不知何時,身旁又多了五、六道小身影,正是剛才那群小貓賊們。遨遊見小貓賊們卸下了皮面具,一個個神情稚嫩生澀,怯怯地躲在琋月幻華的裙襬後頭,有幾個甫探出頭,一對上遨遊的目光,立馬嚇得縮進去,喉頭哽咽不停。

「小師叔,你剛才好過份,把這群可愛的孩子嚇成這樣。」

琋月幻華邊安撫著孩子們,邊笑罵遨遊。遨遊一方面慶幸琋月幻華安然無恙,一方面料想不到自己憂心尋人,到頭來竟被說成壞人,頓時之間苦笑不已。

笑過一陣,琋月幻華又俯身為那少年首領檢查傷勢,少年則將一頭亂髮倚在琋月幻華的臂膀間磨蹭,喵嗚一聲撒了個嬌,又舔了舔雙掌的血和泥沙,這動作習性,豈止是「貓形」,根本就和真正的貓一樣。

「他們都是被遺棄的孩子。」琋月幻華從少年懷中取出一條染血手絹,「在下問不出這群孩子的姓名來歷,只有這頭兒,身上藏了這條手絹,刺了『隱翼』兩字,於是就這麼稱呼他了。」

據琋月幻華所觀察,隱翼自小遭棄,被荒漠的野貓群撫養長大,他資質驚人,跟著野貓群一起生活,長年累月,竟能學得一身上乘「貓形」。日後隱翼拜別貓群,在這處古城遺址住下來,以劫掠商旅物資飲水為生。他陸續救回同他一樣被遺棄荒漠的孩子,教他們貓功,組成強盜團,假扮貓妖搶劫謀生。

「這群孩子擄走在下,卻不加害,興許是想要個『娘親』吧?」琋月幻華說著說著又笑了,這回她笑得苦澀,「他們都是好孩子,小師叔,能將他們都接回奇兵院嗎?」

「不,不成啊!幻華,這群孩子長年不受教化,又練就一身貓功,就這麼帶回院裡,咱們要花多少力氣才管得住他們呢?」

「院主不也是這樣,管理著一門院生,闖蕩江湖嗎?」琋月幻華苦苦軟逼著遨遊,「而且小師叔,你把人家的窩巢都毀了,難道不負起責任嗎?」

「這?我可沒把整座荒城全打坍啊!他們大可另外找幾間像樣的空屋去住呀!」

「在下說的可不是房子塌了這種小事,難道小師叔都沒察覺到,這一帶不太對勁?」

經琋月幻華一說,遨遊猛然想起院生們的話,道:「對了,此地不宜久留,有來歷不明的軍隊。」

琋月幻華點了點頭,又道:「小師叔,適才你的金剛身這麼一鬧,必然驚動來軍斥侯,快則今晚,遲則明早,就會有大隊人馬來一探究竟,到時候,這群孩子又怎能在這兒繼續住下去呢?」

琋月幻華眨著一雙溼潤晶亮的眼眸子,懇求遨遊道:「小師叔,為這群孩子想想辦法嘛,在下這一生就求你這一回了。」

遨遊欲駁卻無言,徒然長吁了一口氣,他心知此事難辦,卻不能放下不管,畢竟風波因他而起,而且他又是個長輩。

再者,琋月幻華,亦是個不一樣的晚輩。

***

話說墨羽夜和龍破天與琋月幻華分開行動後,兩人沿沙漠西側摸索了一整天,日落之前,意外發現一批異邦軍士,個個身披赭紅斗篷,內藏軟甲,墨羽夜一眼立判,他們全是東歸的明教子弟。

「這群明教中人,看來駐軍不遠,咱們溜過去瞧瞧。」

墨羽夜和龍破天不露聲蹤,尾隨這群軍士至明教軍營。營地就在古佛寺西南的某一處古城遺跡,且不遠處有一座蒼黃小丘,兩人遂掩其蹤跡,登上小丘,俯察整片軍營。龍破天指著營地某處古宅道:「師兄你看,那間房子最大,戒備最嚴,人員進出頻繁,一定是主帥所在。」

「不只如此,你看看那後頭,」墨羽夜指向主營後方三十尺處,「那兒有間破屋子,離主帳那麼遠,卻派了三、四個人看守,看來裡頭有好東西。不是兵器庫,就是糧倉。」

兩人因此打定主意,靜待駐軍埋鍋造飯時刻,一時之間疏漏無防備時,潛行至軍營外。他們悄悄逮住兩個軍士,奪了裝束,逼問出通關口號,假扮成明教禁兵混了進去。

兩人避開主營,逕自往那白色荒屋走去,謊稱臨時換班,騙開看守,假意兀立屋外守備,實則竊聽屋內動靜。

屋內有兩位女子對談聲,宛若風中銀玲錯落交響。一位道:「風姑娘,我只能勉強穩住禪師的脈象不斷,然而這『三日喪』竟解不開亦排不散,不知如何是好?我無法救禪師脫離險境,實在憾恨。」

另一位道:「嫣兒姑娘快別這麼說,您特地委身搭救空虛高人,我們便是萬分感激了。高人身中奇毒,又受了筋脈盡斷的重傷,按理早該一命嗚呼。如今高人憑這身傷軀,能支撐到現在,全都仰賴嫣兒姑娘的助力。」

龍破天將這段對話聽得清楚,暗自問墨羽夜道:「她們說的,該不會是雲樓的空虛禪師?那位嫣兒姑娘,又該不會是命運聖門的九天玄女吧?可是命運聖門,怎會勾搭上明教軍隊?」

墨羽夜聞而未答,長思不語,徐久,忽然笑問龍破天:「破天,來賭一把大的嗎?」

不待龍破天回應,墨羽夜竟然逕自掀開帳門,向屋內數人報上名號:「血醫閣副閣主,奇兵院院生,墨羽夜,特來拜見明教的諸位先進。」

屋內兩位女子倏地站起身來,其中一位負責照料空虛禪師的,眉色溫婉間帶有些許英雌氣概,果然是命運聖女嫣兒,她一聽到「血醫閣」三字,神色頓時一亮,貌似看見了奇蹟發生。

而另一位風姑娘,身穿玄亮軟甲,將身材束紮得玲瓏有緻。她舉起雙輪刃,沉聲叱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龍破天跟上來,拔起修羅大刀,護衛墨羽夜。墨羽夜則把眼光轉向傷患,果然是那空虛禪師!但見空虛禪師臉色慘白,神智昏迷,徒留一口餘氣尚存,顯然命在旦夕。

墨羽夜一眼立斷:「如果這位空虛禪師大人,真是中了『三日喪』,觀其神色,理應過了三日死線,早該毒發身亡。大人他能支撐到現在,實屬奇蹟,但即便是奇蹟,註定也活不過今晚。兩位先進,妳們當心知肚明。」

風姑娘臉色一白,冷問道:「所以,有何貴幹?」

「謹代表龍泉三賢:蘇家觀、奇兵院、血醫閣,來談個條件。」墨羽夜笑道,「我有辦法,讓禪師大人活過今晚,替諸位爭取時間籌備解藥,至於過了今晚,禪師大人能否得救,就看他的天命。」

風姑娘一臉狐疑,追問道:「你真辦得到?助禪師大人活過今晚?」

「話說崋瀾血醫閣,可是不下歸燕谷的醫術名門,我自幼便跟隨在閣主身邊,學到不少療傷解毒的藥方,可惜說來慚愧,我才學仍嫌疏淺,不足以徹底解開禪師身上的劇毒,只能多少爭取些時間,以待後援。」

嫣兒在一旁,悄聲勸風姑娘道:「既然他出身血醫閣,又敢誇下這海口,看來是有辦法的,我們姑且一試。」

風姑娘吟哦一聲,又問墨羽夜:「那你說談條件,是什麼條件?」

「條件其實也不難。」墨羽夜拱手又是一揖,「我們想和明教和命運聖門,交個朋友。龍泉後人如果行經貴寶地,懇求諸位先進不吝款待,助我們物資和盤纏。另外,我聽說明教這番東歸中原,帶了不少寶貝,我們便從當中挑選幾樣當禮物,做為兩方友好的證明。」

在這個節骨眼,開這種條件,聽在風姑娘耳裡簡直是「趁火打劫」!連一旁的龍破天聽得也呆了,風姑娘更是冷笑一聲,反問:「你學的是什麼神仙醫術,得讓你有膽子需索這麼多?」

「不敢說是神術,惟因行醫的風險著實高,條件自然要好,否則就划不來了。」墨羽夜道,「假如我沒記錯,當今中原懂得解開此毒者,不到五人,而我正好是那第五人,雖說技術還不精熟,但人命關天,姑且讓我一試。」

風姑娘和嫣兒互望一眼,當下便讓開一條路,讓墨羽夜得接近傷患。墨羽夜見狀又是一揖,朗聲答謝:「那我就當作條件談成了。謝過兩位前輩先進!從此龍泉三賢與貴教賢達,互結友好,有福同享,有難與共!」

墨羽夜刻意說得大聲,讓外頭的明教弟子也聽得見。旋即他招呼龍破天道:「破天,助我內力,要施『血清術』。」

龍破天臉色大變:「血清術?!師兄,你認真?」

墨羽夜笑而不答,端坐禪師病禢旁,解開上身衣衫,顯露一身碧玉觀音形,且任他所珍愛的一尾青眼白蛇,盤繞其身;隨即他收斂神色,聚精凝氣,不一會,便可見他的毛孔間漫發出縷縷黑氣。

運氣半晌,他向胸前白蛇示意,那白蛇彷彿有靈性似的,竟點了點頭,爬向墨羽夜的上臂,張開森亮的毒牙大口,一口咬下!

墨羽夜痛得微蹙眉頭,龍破天亦臉色慘白,而風姑娘與嫣兒,見狀更是神色凜然。須臾,墨羽夜的十指間冒出絲縷黑氣,氣凝如牙又似繡針,墨羽夜便勾起當中雙指,如蛇牙般地刺入空虛禪師的頸子!

墨羽夜雙指間的黑氣,源源不絕地滲入禪師體內,旁人不知他用的什麼功夫,但見他不發一語,冷汗淋漓,神色猙獰。這時龍破天亦褪下外衣,運起真氣,令氣血暢行九脈之間,然後掌拍墨羽夜的後背,將真氣灌入墨羽夜體內,助其運功。

風姑娘舉起輪刃,亢聲質問:「你們這是想殺了禪師大人?」

「非也,這看來是血清之術,」嫣兒制止風姑娘,「我還真是頭一次,親眼見識這背離醫經的奇術,難道這位墨羽夜,正是『蛇人』子嗣?」

原來在中原,遭蛇囓咬,身中蛇毒而亡者甚多,是故有一脈醫術,用毒蛇血煉製「血清」,以毒解毒,此醫法流傳已久,惟血清難覓,故江湖郎中雖多,以此救人者幾稀。但是在數十年前,據傳中原西境出了一支「蛇人」異族,此族族人極少,專吃百樣毒蛇,將百樣蛇毒存於體內,遂得以自身內力逼出血清,用來救治蛇咬傷患,凡行醫者見此異術,莫不嘖嘖奇之,稱做「血清術」。

「而這位墨羽夜,顯然正是此希罕蛇族的後裔。」

墨羽夜跟隨血醫閣主學醫,略知血清之術,心嚮往之,遂自養青眼白蛇,單名為「柊」,偶遇蛇蟲咬傷病患,便令白蛇嚙咬自身,造出血清,並將血清混入真氣,化做漆黑刃牙,以內力注入傷患體內,排解毒傷。然而墨羽夜偶一行此奇術,尚須龍破天運作真氣,灌輸其身,方得確保毒性不至反撲自身,導致喪命。

就這麼過了一刻鐘,嫣兒察覺禪師脈象漸變,不但死相消逝,氣色亦回覆了不少。她不禁欣喜道:「想不到,禪師真的有救了!」墨羽夜聞言,遂逐步收功,抽出雙指,運起殘餘內力,嘔出體內殘餘毒血,又過一陣子,才有力氣開口說話。

「我們依約,多爭取了一個晚上。」

風姑娘亦為之動容,猛然雙手抱拳一揖,答謝道:「明教弟子風潔綾,謝兩位壯士救人一命!我們自然遵守約定,奉各位盟友如上賓,敬請放心。」

說罷,有個傳令走入屋內,通報道:「天帥到主帳了。」風潔綾打發掉傳令,再三向墨羽夜致謝後,便與嫣兒動身往主帳去,留下墨羽夜、龍破天,和空虛禪師三人,在這殘破的醫護舍一同歇息。

此時墨羽夜方才恢復氣息,卻渾身發起顫慄來。龍破天見狀,立馬為墨羽夜披上衣服遮身。

墨羽夜氣音虛然,迴首問道:「怎麼了?」

「師兄明知故問,」龍破天道,「每回你使了血清術,必生起『蛇疹』。」

「生蛇疹又如何呢?不過是幾片鱗癬,不痛不癢,我早不在乎了。」

「我在乎。」

墨羽夜聞言不應,報以晗首一笑。這一笑,外人看來淡然無奇,惟有他的院生同輩,方知這當中的隱情。

忽然,風潔綾重返醫護舍,後面還跟了另外一人,大笑而入道:「多謝龍虎山兩位江湖義士,救回中原護國大法師,這於朝廷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

***

這天黃昏,十二羽再一次話別五芒星,回到主營,和蒼羽夜、山巔一寺一壺酒密談好一段時間。此前眾人早接獲斥侯密報,說十里外的某荒城傳來不尋常的動靜。正當眾人盤算著翌日派軍勘察時,有傳令兵入報雲樓使者來見,十二羽便下令:「請他進來。」

一見雲樓使者,蒼羽夜就笑道:「果然你們派人來了。」

使者不是別人,正是曲洛紜。她向主帳諸君拱手一禮道:「奉臨光老祖之命,助羽家軍破流雲府和明教聯軍,救出空虛禪師。」

***

而在明教軍的傷兵舍中,跟在風潔綾後方,那自稱「天帥」的幕後人物,竟是米亞神君!

米亞神君謝過墨羽夜、龍破天後,當眾宣達:「諸位明教弟子,且聽本帥一言!雲樓樓主夥同罪淵叛眾,羽家軍,於大漠一帶糾眾造反!今日本帥接得消息,有座無人荒城傳出異常動靜,當是羽家軍進犯該處!諸君,今晚當痛快一飲,待明日整軍出師,會敵古城,擒雲樓一干重犯,斬羽家二將之首,功蓋朝廷,揚名中原!」

***

今晚的古寺荒漠,瀰漫在不安的夜色裡,十七里之外,有一間獨棟小屋,坐落荒漠最邊緣,彷彿遺世而獨立。

小屋的主人行事神祕,他將跌下陡坡的宋白拐來這間小屋。當他看到宋白手中珍藏的半截仙毫,質問道:「這玩意哪來的?」

待宋白說明仙毫來由,神秘人慨然道:「原來你是唐廿的弟子。」語罷,長吁短嘆一番,令宋白一時摸不著頭緒。

「既然你是唐廿的弟子,我就教你一點東西。不過在這之前,」

神秘人說著,轉身入廚房,搬出一甕醃菜。一開甕,宋白但聞清雅漬香四溢,不自覺嚥了口唾沫。

「先嘗嘗,告訴我味道如何?」

***

這一夜的古佛寺,佛音裊裊如晝。今晚寺裡有一名香客,出手闊綽,打賞侍者毫不手軟,佛寺上下皆大歡喜,而這香客不是別人,正是雲樓的煙雨策士宋遠頤。

宋遠頤待到夜將二更,找來住持,要訂下某間空禪房,住持為難道:「施主,說來不巧,這禪房隔壁正好有一戶喪家,死了女兒,在這停棺整整五天了,貧僧怕碰觸施主忌諱,著實不敢出借這禪房。」

宋遠頤答道:「無妨,我平生百無忌諱,且讓我和他們商量,並為亡者悼念。」

說罷,宋遠頤便到隔壁房,為死者致哀。宋遠頤一臉哀戚,謂遺屬道:「我有一部秘傳經文,欲為死者誦之,超渡亡魂,惟經文至為稀罕,欲加保密,懇請諸位暫且迴避片刻。」

家屬允諾,和寺僧一同避開,留宋遠頤一人獨坐棺邊。宋遠頤看四下已無人,忽用指節敲了敲棺木,悄聲笑問:「美女呀,可打算活過來否?」

須臾,棺蓋一動,棺中女屍竟然爬了起來!但見女屍妝容慘白,覷著宋遠頤,竟拱手一笑道:「師傅,徒兒等你好久,等的都快睡死了。」

宋遠頤又笑道:「虧你想得出『活人詐屍』,避人耳目,可是小林茗,妳老是玩這招,不怕損壽嗎?」

「徒兒心胸坦蕩,和師父一樣百無忌諱。」

那詐屍的年輕女子一笑應之。她名號林茗,年歲約莫二十出頭,行事莫測,而實乃宋遠頤的弟子。她奉宋遠頤密令,自五天前便潛入古佛寺,不知在打探什麼事情。

「假如臨光老祖沒算錯,這兩天古佛寺外將要鬧出大事來。」宋遠頤收斂神色,殷殷吩咐道,「妳且在寺裡多待個兩天,現在,先告訴我這幾天的動靜。」

***

龍虎山下,龍泉客棧,今晚又是貴客滿座。說是滿座,其實也不過來了五人。其中一人是黑衣過客祁影,另一人是少年俠客劍無雙,而另外三人,一見穿著打扮,便知是自在莊的莊客。

這三位莊客裡,其中一人正是秋霜夢焉。他從劍無雙口中打聽到自在莊新任大莊主,任雲歌的下落,遂不顧自己傷勢未癒,趕赴龍虎山巔,正好在龍泉客戰遇到任雲歌。秋霜夢焉歡欣不已,向店小二要了張桌子,坐定身子,便拱手一揖而笑。

「久違了,任大莊主,幸好你吉人天相,逃脫了龍脈秘道。不過在下仍想知道,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呢?」

「這說起來一言難盡,不過總的來說,要多謝我旁邊這位救命恩人,他不知從哪出現在我面前,助我找到龍泉的出口,幫了我一個大忙。」

秋霜夢焉聽罷,望向任雲歌所說的「恩人」,他是個年輕孩子,同樣一副莊客打扮,但容貌極為陌生。於是秋霜夢焉又問道:「請問小兄弟是何方人氏?怎會穿上自在莊的裝束?」

那孩子反覷了秋霜夢焉一眼,懶懶洋洋道:「你管我?」

任雲歌趕緊為之緩頰,解釋道:「秋霜前輩別在意,那身衣服是我借他的。他似乎藏身龍脈之中已有好一段日子,得知我的身分後,忽然表明想入自在莊,於是我請他帶路,將我領出秘道,並借他預備的一套衣服掩人耳目。」

「我看你們還有幾匹好馬,」那孩子又道,「明天借我,我要騎去玩玩。」

「玩玩?」劍無雙插口問道,「你要去哪裡?」

「問那麼多幹嘛?不過告訴你們也沒差。」那孩子說著,臉上浮現一抹微笑,「古佛寺,那裡很熱鬧呀!」

***

這一夜,遠在千里之外的洛水,亦不平靜。

在罪淵閣眾重重看守下的洛水大宅裡,李無憂靜坐一張石凳上,看著雨紛飛舞劍於花團錦簇間。他不時輕咳數聲,咳得重了,亦引得雨紛飛停下手中細劍,轉而關切他的狀況。

「此毒就是這般症狀,看似一般肺病,卻能封住我運氣,使我武功不得施展。幸好除此之外,並無其他大礙。」李無憂解釋完,反問雨紛飛道,「生死鬥就在明天,雨姑娘,妳有多少把握?」

雨紛飛舒了口氣,坦白相告:「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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