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深淵廿一
原罪深淵廿一
筆者:乙寸筆
2020/01/24
睹命交鋒

佈完四柱星陣後,四生雀在將軍城又住了兩天,待柳芯可以下床自由行走,便要將她帶往雪海島。他私下告知柳芯:「雪海島有神藥『三浪涎香』,妳且隨我上山,療傷兼修行,保妳修為大增。」柳芯謝過四生雀,然貌似心中別有他想。



柳芯從凌雲雁手上拿到一筆護陣的謝酬,數目不小,就想把那晚遇到的「阿月」贖出來。當柳芯敲開了人販子的店門,不顧店老闆攔阻,硬闖進店裡,驚見空無一人,高聲叱問:「阿月呢?」

「什麼阿月?沒這個人!」

「我前幾天明明還看過她!」

柳芯氣極,忘了自己渾身是傷,掄起雙拳,追打得老闆抱頭哀號,逃到大街上求救。大街中央廣場有一座二丈巨岩。巨岩上有上百條砍痕,砍痕長短深淺不一,當中一條約莫六尺寬的劍痕,最是引人注目,巨岩周圍十尺圈起重重結界,結界裡的石臺上插著一把木劍。

老闆顧不得禁忌,結界一掀,逃了進去,柳芯緊追上去,和老闆隔著巨岩繞圈子跑。她追人不著,怒火更甚,亢聲一句「礙事!」信手拔起臺上木劍,甫感到一股炙熱氣流竄遍全身,順心御氣,旋身手起,但聞一聲震天雷霆,轟隆間,巨岩竟硬生生給她劈成兩半!

人販子老闆驚得呆了,跌坐地上直求饒,道:「女大俠饒命!我真的沒『貨』啦!有個買家要上好童男童女,把我這的貨色全包了呀!」

柳芯又問:「誰買走的?」

老闆顧不得群眾觀望,哀號道:「我不知道他們來歷呀!這大漠邊陲常年開礦挖坑道,缺工得緊,仲介每來光顧就包店,銀貨兩訖,領了貨就趕下一家,不囉唆的。求求女大俠,我說的是實話啊!」

柳芯錯過了機會,惆悵不已。她悶的發慌,傷勢不便於行,索性逗留西市,買了塊餅解饑。當她正要坐下來吃,不巧遇上一隊官差鳴鑼開道,她怕官差盤查,於是拖著傷軀,躲進一條窄巷。

當柳芯席地而坐,掏出胡餅,張開嘴巴,忽然一雙肥嫩小手巴住她的臂,一瞧,竟是小夜繁,睜一雙閃亮大眼眨巴著,企盼柳芯手上的餅。柳芯看著夜繁,想起阿月,心頭一酸,送上了胡餅,小夜繁開心的咧開了嘴,倚著柳芯,晃著一雙甜腳丫,咬著餅,一臉心滿意足樣。

柳芯回想著那晚的奇事。夜繁一抬頭,和她對上了眼,忽然開口問道:「大姊姊,妳從西夷來的?」

柳芯臉上浮起半分訝異,沒想到身邊這麼個不到三歲的小娃兒,說起話來像大人一樣流利。她不作多想,應答道:「是啊!」

「西夷好玩嗎?」

「好玩,可是也很危險哦。」

「我要去!」

「不行,妳一個小娃兒,不能自己去西夷。」

「那我長大了要去。」

「好啊,長大了就隨妳。」柳芯笑道,「妳這小寶寶倒挺聰明的,很會講話。」

夜繁羞喜地蹭著柳芯,又說:「大姊姊也很漂亮。」

柳芯戲弄她道:「妳講過一樣的話囉!」

「對呀!」

柳芯先是笑笑,稍一細想,發覺不太對勁。

「妳在想陣法上發生的事,對不對?」

柳芯笑不出來了,不自覺張著嘴,瞪著身旁小夜繁,小夜繁舉起一根手指,放在柳芯唇上,如同當晚的光景一樣。

「噓~」夜繁笑道,「我長大也要像大姊姊一樣。」

柳芯呆傻了半晌,道:「妳真的很聰明。」

「對呀!」她歪著頭,嘴角得意一咧:「我會數數,還會念書呢!」

「那妳知道雪海島嗎?」

夜繁眼神一亮:「我要去!」

「不行,」柳芯趕忙制住她,「我說過了,妳太小,不可以去那麼遠的地方。」

「哼,才怪!」夜繁嘟起滿嘴餅渣,一臉不服,「我還去過龍虎山了呢!」

一聽到龍虎山,柳芯猛地想起劍青魂的吩咐,瞿然欲起,但礙著傷勢難以動身,頹嘆問道:「妳倒提醒了我,我得回不夜城一趟,可是我拖著這一身傷,又答應了雀師傅,怎麼辦呀?」

「搭車呀!」夜繁一副不以為意的輕鬆樣,「我上次就躲在小光光的車上,到處去玩,好好玩呀!」

「車?」

正當柳芯思忖著心事,忽見一隻大手拎起夜繁,惹的夜繁氣鼓鼓,猛蹬雙腿罵說:「臭阿雀!笨阿雀!」

拎起夜繁的正是四生雀,他聽說了西市的騷動,趕忙來尋柳芯。柳芯勉強起身致歉,便要向四生雀辭行。四生雀聽了經過,滿面為難樣。

「放妳去不夜城,倒也不是不行,但將軍和不夜之間,循正路往返,少說要花上十來天辰光,況且妳帶著傷,不良於行,萬一拖過了雪海壤星的日子,這,說到底還是一個字,難。」

「這算點皮肉傷,很快就好了。我一定速去速回,不耽誤師傅的日子。」柳芯低聲求道:「徒弟有約在先,且那又是恩人的約,師傅,求您成全。」

四生雀點點頭,思忖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道:「那我陪你一起去,一路上正好照料妳的傷。」

柳芯一驚:「你也要來?」

「當然,」四生雀答道,「我們雇『海晏行』,走龍虎山驛道,準定六天内到不夜城。到時妳去赴妳的約,我另有要緊事得辦,相約三天後碰面,直返雪海島。還有,妳記得還回那柄道家木劍。」

柳芯這才發覺自己還握著木劍。四生雀笑問:「妳可知自己幹了什麼大事?那木劍和巨岩是什麼來頭?」

柳芯茫然搖頭,四生雀便為她揭開祕密:「那是蘇洛玄得道升天處,當年他留下那柄木劍和那塊巨岩,唯道行修為有成者,方有本事在那石頭上劃出一痕。目前最強的是雲樓樓主,憑一記臨水瀟湘訣,行訣運氣,開了一道六尺口子,自此臨水瀟湘名震江湖,可現在啊,妳『青出於藍』,把整塊石頭給劈了!呵呵。」

柳芯聽得目瞪口呆,脫口道:「可是我真不知道自己怎辦到的?」

「只能說妳天生神力,兼以福至運來吧?往好處想,現在妳是天下第一武者,即便妳再闖什麼禍,官差也不敢太刁難妳。」

「我才不是什麼天下第一。」柳芯忽然想道,「也許是這把木劍的關係?」

她細審木劍,試圖找出些線索。但見木劍上畫著細小花紋,是一段段神祕文字,柳芯覷著文字,不自覺唸出口來,心頭頓生一股更強烈的炙熱力量,流遍全身,傷痛似乎也減輕了些。四生雀見了,神色轉為古怪:「妳會念?」

「嗯?」

「那是南梵經文哦?」

「我知道呀,念起來鏗鏗鏘鏘,比嘰哩咕嚕的西夷文簡單些。」

柳芯覷著木劍,四生雀審視柳芯,若有所思。

***

宋凌楓一心想隨四生雀赴雪海求道,為此,她留在四生雀身邊打雜,企盼終有一天得宿願償;不料,如今眼前橫出一個柳芯,就要早她一步上雪海了,而自己卻仍舊得留在將軍城。一想到此,宋凌楓便愁眉深鎖,抑鬱不已。

就在這天,凌雲雁托宋凌楓一個任務,護送數只貨箱到不夜城去,並托給她一隻信鴿,低聲附耳交代道:「箱中乃重要的寶貝,不可聲張出去。如果遇上麻煩,切莫慌張,等麻煩過後,放回信鴿,我接到消息,自有對策。」

於是宋凌楓打起精神,赴西市「海晏行」雇車。「海晏行」乃大漠車隊第一大行,幾個小同行無不付一筆錢,求「靠行」掛名,方便攬生意。傅日安正是其中一個靠行的車伕,他是個高大漢子,身穿天藍短衫,獨自枯坐店門口,倚著石几,把玩手上洞簫,為了大漠連日動亂發愁著。當他看到宋凌楓時,是七分喜、三分愁。喜的自然是熟人生意上門,愁的是宋凌楓紅著眼眶,欲哭無言,看來這一趟旅程少不了連番抱怨。

兩人裝貨費了好一番功夫,自西門出發時已將近午時。馬車才剛出城,宋凌楓便將滿腹哀怨,傾心相訴:「我跟你說,雀師傅真的好過分!人家都跟著他那麼久了,到底還缺了什麼拜師的條件也不說!而且昨天晚上是我先攔下那個刺客耶!結果咧!我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說著說著,不禁抽著鼻子掉眼淚。傅日安不知所措,惟能騰出一隻手掌輕拍她的肩膀,豈料宋凌楓忽地發瞋:「我講了這麼多,你是不會說個幾句呀!」旋即氣得別過頭去,教傅日安無言對蒼天,仰見日正當中,察覺遠方揚起滾滾蹄塵,向著他們襲來。

不一會,來了一隊人馬,約莫十騎,個個絕非善類,為首的獨存一目,綁塊黑布遮著。傅日安藏兵以禮,在車上一揖道:「各位兄臺,有何貴幹?」

獨眼人在馬上叱道:「盤查!把車上東西搬下來!」

「若是官差大人盤查,還請出示令牌。」傅日安淡然拒絕,「得罪了各位,但這是貴重品,怕碰壞了,如果沒有令牌,還請高抬貴手。」

「你老子我說了,把東西搬下來!討打嗎?」

宋凌楓忍不住了,跳出來高聲嬌叱道:「打就打!誰怕你啊土匪!」

對手大怒,果真拍馬抽刀,一齊殺來,宋凌楓挺身上前,輪起薙刀,狂舞似洶湧潮水,一陣迴旋,鏗鏘聲間,將刀光全給彈開!對手座騎受了驚嚇,一匹匹揚蹄嘶鳴,不能馭服,攔路眾人個個險些墜下馬來,獨眼人慌忙拽住繮繩,怒斥:「等頭兒一來,看你們這對狗男女囂張到幾時!」

這時,從另一方忽然來了三個風塵僕僕的旅人,兩個持劍,一個揮舞大鎚,獨眼人見了,一揮手,指揮其餘同夥去攔截。雙方遇上,二話不說,先打再說!豈料兩個持劍的,一個劍招樸拙,一個劍法高妙,須臾間,但見一幫土匪嗚呼哀哉,退出江湖武道!至於那帶鎚大漢,橫衝直撞,竟能把土匪連人帶馬,一併撞翻!三旅人對上眾騎,不過五分鐘,就殺到一個不剩!

獨眼人見了,眦目皆裂,失了臉色,不待這五人反圍住他,便驚惶轉動轡頭,拍馬便逃。傅日安和宋凌楓向旅人道謝,互報名號。原來三名旅人正是唐零、打雜工和谷藏鋒,他們在田家店住了幾天,今早一同拜別。到了半路,正要分手,望見有馬隊包圍一對男女,只道是攔路馬賊,遂聯手挺身相助。

唐零環視馬賊死屍,思忖道:「這群人絕非善類,死有餘辜。可是看他們的裝束,用的料子甚好,又不像一般的馬賊。」

此言點醒了傅日安,他憂愁道:「就怕他們和那個『桓嶽將軍』有關連,這麼一來,麻煩不小。」

正說著,後方又傳來嘈雜蹄聲,但見那獨眼馬賊,竟又捲勢重來!這回他跟在二、三十騎旁,為首的騎著一匹高大駿馬,駿馬高過一丈三,其深瞳閃著兩抹刃光,一身毛色黑亮如上等烏綢,四只輕蹄白皙若踏雪飛兔,傅日安一望便知,此馬乃武都、塞墨邊陲的寶馬「烏兔」,為首騎者想當然耳,是他最顧忌的「桓嶽將軍」。

馬上「將軍」衣著華麗,背一把長戢,叼一捲旱煙,執轡信步,睥睨馬下五人,露出一抹壞笑。獨眼人乘馬跟上,靠到烏兔馬旁,獰笑道:「頭兒,正是這群混蛋,殺我同伴!頭兒當給他們狠狠的...」

話未說完,「將軍」猛地一揮拳,拳背「蹦」的正中獨眼門面,獨眼人痛得摀住冒血口鼻,嗚咽直退。

「吵死了。」

他眺向死去的同夥,扁了扁嘴,朝傅日安等人抱拳道:「剛才的衝突,是我的人沒說清楚,就當做一場誤會。」

傅日安不敢大意,拱手問道:「敢問將軍來意為何?」

「喊什麼將軍?穢氣!不夜城才又死了一個將軍。」騎者擺擺手,「老子尹玄胤,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我們在找一個娃兒,從將軍城逃出來的。如果你們沒藏人,就配合一下,打開馬車上的行李,讓我們看一眼。」

宋凌楓喊道:「我們才沒有藏人!你憑什麼懷疑我們?」

「憑什麼?哪,」

尹玄胤隻手攬住轡繩,抽出背上長戢,忽地一閃,長戢飛過眾人眼前,射穿馬車,馬車竟斷成兩半!駝車馬匹紛紛嘶鳴,堆疊的貨箱紛紛滾落車下,混亂間,但聽見一聲細微的呻吟!

「呀!」

一個藏身行李夾縫間的瘦小女孩,衣衫襤褸,跌出車外,咕碌碌滾了幾圈,吃到幾口塵土,連咳數聲,臉色發白,驚怯怯地仰看尹玄胤。宋凌楓認出那孩子,正是當晚在人販子店遇過的「阿月」,不禁驚呼:「妳怎麼會在這裡?」

「就憑這,這不是人嗎?」尹玄胤指揮馬賊們圍住小女孩,笑道,「她『老闆』重金收購童男童女,惟獨這小娃兒,中途跑了,她老闆遍尋不著,請我們幫忙,賞金是售價的一半,夠弟兄們過上一個月的好日子。所以還請五位,高抬貴手,莫擋我們辦事。」

尹玄胤又對小女孩道:「我要找的人,一定逃不掉,妳認份點,起碼少挨點皮肉疼。」

宋凌楓氣急問道:「她們被賣掉,會發生什麼事?」

「我哪知?」

尹玄胤聳聳肩,餘等馬賊大笑出聲,「阿月」困在嚎笑聲中,神色更是驚慌。

「不行!」

宋凌楓不顧一切,三兩步躍過馬賊,飛奔到那女孩身邊,以身護之。

尹玄胤依舊神色安然,望宋凌楓冷道:「不如這樣?七三分,妳們拿三分賞金去,就當作沒看到這娃兒。」見宋凌楓惟怒目迎之,又改口道:「要不,五五分?再多就不成囉。」

宋凌楓叱問尹玄胤:「做這虧心事,你們良心安嗎?」

「姑娘,我們頂著性命,掙一口苦飯,將就度日子。關良心個屁事!」尹玄胤臉色沉了下來,「就算我們做的是『檯面下』的生意,認認真真,踏踏實實的做,算什麼虧心事?妳們『檯面上』的,幹過的虧心事才多了!」

說著,尹玄胤抖動手上長戢,目中凶光四射,環掃眾人。宋凌楓一手死緊抱住阿月,一手握住薙刀,準備伺機突圍,傅日安等四人亦拔劍戒備,態勢一度緊張。

這時,尹玄胤發現遠方不太對勁,趕忙呼喝道:「有官差來了,先退!」馬賊聽令心慌,連忙拋下阿月撤退。尹玄胤留下斷後,落下狠話:「記住,無論死活,我一定會帶走她。」語罷,策馬揚長而去。

眾人逃過一場兵災,還來不及喘口氣,身騎大馬的官差們圍住了傅日安的馬車,昂揚道:「我等奉旨,查驗貨物!開箱!」

唐零趨前一揖,問道:「在下亦水唐零,敢情諸位大人,奉何人旨意?為何要開箱查驗?」

官差聽得唐零名號,知其乃「唐青天」之後,神色間略顯敬意:「不瞞唐兄,各地衙門連日來屢獲密報,六大幫之中,傳有高層人物,私造『王朝復辟』的犯禁之物,自將軍城流出。我等奉司徒尚書大人親旨,嚴查這一帶車輛,凡查獲禁物,惟誅無赦。請諸位諒解。」

傅日安和宋凌楓相覷一眼,不知所措,畢竟他們只知道此行乃機密要事,卻不知道貨箱裡乃是何物?官差們不待眾人反對,徑自將車上行李一件件搬下,道:「只要査了沒問題,就放你們過關。請配合一下。」

待官差砍斷第一箱行李大鎖,一腳踹下,貨箱應聲倒地,倒出滿地的鯉魚旗和棉花!為首官差見狀,變了臉色,連忙將其餘貨箱逐一拆開,同樣是鯉魚旗和棉絮。他們在旗幟裡再三翻找,終究空無所獲,搖首無措,致歉辭別。

風波甫平,傅日安愁覷著斷成兩半的貨車,宋凌楓傾身安撫那瘦弱少女,問她名字,她怯生生答說:「古月明時。」

打雜工看著滿地鯉魚旗,錯愕不已,問宋凌楓道:「這就是雲樓樓主的寶貝?」宋凌楓搖首應之,表示自己也一頭霧水。

這時,後方傳來一陣車輪喀答聲,原來是柳芯和四生雀租下的馬車。柳芯遙見少女阿月,心頭狂喜,催車疾馳上前,不顧傷勢,一下車便抱緊阿月,激動不能言語。

四生雀下車關切,問了大概,笑道:「這鯉魚旗的來歷我也略知一二,樓主巴不得埋了它們,怎會視之如寶貝呢?」

四生雀覷了貨箱一眼,眉頭一皺,當下不多做解釋,轉而問道:「傅兄弟,既然你的馬車毀了,不如把馬兒和貨箱理一理,搭我們順風車到不夜?人多一點,一路上也好照應。」

眾人盡皆贊成,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這時唐零瞄過貨箱,發現木箱内裡畫上細小花紋,脫口道:「這貨箱有玄機。」

聽得此話,宋凌楓猛然想起凌雲雁交付的信鴿。她慌忙放飛信鴿,旋即同傅日安細看木箱的花紋。谷藏鋒心生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又舉起手中巨鎚,鎚柄上竟刻有一樣的花紋。

「這把打鐵鎚子是爺爺留給我的,」谷藏鋒舉著鎚柄,「這都是南梵文,是從塞墨以南流傳來的經文。」

唐零以為谷藏鋒目不識字,不禁驚問:「你看得懂?」

「我們老家常有南梵行商,所以多少都要懂一些梵文。」谷藏鋒答道,「而且南梵多佛經,這些文字,在佛經上也看得到。」

柳芯不知此人正是谷藏鋒,只道是同業弟子,不疑有他,兀自報上名號,谷藏鋒聽了臉色發白,冷汗直冒,把祖傳鐵鎚藏在背後,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一行人不再逗留,一同收拾好貨色,動身繼續往不夜城去。打雜工與眾人辭別,獨自健步疾走,一心想早些到將軍城。當下他聽得「南梵佛經」四字時,心頭便深為不安,但怕徒生事端,不敢貿然開口。

如此戒慎恐懼,惟因他深信,此文必與《南梵天書》相關。

***

這些日子,不夜城遭逢連番禍事,就在遇上開城後最慘重的一場賊患後,隔天,常勝之將十二羽,竟就在不夜城中,敗在死士槍下!

除此之外,鄰近不夜的西山泉口,竟潰堤了,洪水竄入地下龍脈,將地道毀了大半。然而此事絕非意外,究其遠因,要從不夜大戰當天說起。

兩天前,在清晨的不夜大戰中,雲樓一行人得以從這場兵災安然脫身,全賴蘇境離在清晨時刻,偶然發現不夜城北的火槍伏兵。他知道有大事將發生,儘管心有諸多疑慮,仍差遣玉璇璣回頭警告臨光老祖,是故,臨光一眾得及時劃策反擊,安度此劫。

就在送走玉璇璣後,蘇境離獨自思忖:「大事前夕,不宜躁進,既然師兄逃出來了,且到『堂口』與他會合再說。」拿定主意,他便在全城衝突發生前,潛行至劍青魂的住所。他本預料會先遇上雲樓或其盟幫的守衛,豈料住所裡外竟空無一人!蘇境離詫異不已,趁四下無人,自某隱密地道潛入,地道陰暗低矮,他點起燭火,佝僂而行,沿著苔滑石階崎嶇而下,又迂迴而上,最後到了某間密室。

密室空蕩蕩的,但殘留著燒著油燈的焦味,蘇境離心知,曾有人來過這裡,然舉燭四望,並無任何打鬥痕跡,總算心頭稍安了些。這時,他發現某張圓几有動過的痕跡,便從几腳搜出一張便簽,攤開來看,上頭是劍青魂的字跡,潦潦寫道:「速回春居得先」。

蘇境離見之色變,立馬銷毀便簽,而屋外同時傳出連番殺伐聲,顯然戰端已發。他顧不得掩飾行蹤,衝出居所,撞見留守的幾個疾風鏢師,鏢師驚聲喝問:「是誰?」蘇境離既不應答,亦不求戰,踏足一轉,拐個方向,奪窗越牆而出。

一翻出牆,正巧撞上山賊燒殺打劫,蘇境離情急之下,索性遁入賊眾之間,藉此抹掉自身蹤跡。賊眾但見一道綠影,熾如朝陽,身法精妙之至,穿梭重重刀光劍影間,竟毫髮不得所傷!賊眾個個睹物驚心,然轉首眼前,城東諸俠重整態勢殺回,便拋下蘇境離,專注眼前戰局。而蘇境離遊走巷弄間,但見烽火四起,生者不論是兵是賊,或戰或逃,錯肩奔走,縱見傷者死屍仆街,亦無暇顧及彼此,不夜良城片刻間成了煉獄,他亦不禁為之歎息。

當蘇境離躍上西牆出城,正巧與日月錯身而過。原來宇文家的私軍一路追著日月,終於在繞回西門時拿下了他。日月早有準備,見西城賊患已平,硬是趕走三司姬,獨自面對宇文軍。宇文軍終於擒獲日月,無暇他顧,就這麼任由蘇境離這可疑人影出城去。領軍的宇文家武教統,私下拉住捕快頭目,悄聲道:「本府師爺已有交代,為防萬一,早準備一筆款子補償不夜守備,而今早出乎意料的賊害,我將一併上報,絕不會虧待你等。這小子且讓他在衙門待個幾天,別為難他,我家老爺另有安排,這幾天必有消息。」

話說到這份上,捕快頭目只得代為接受。司姬容繾遠在一旁看了,忿憤不已,就要出手再救日月,而繆箏末祤一旁勸阻,爭論了好一會,忽聞一道銀鈴笑聲:「可惜,堂堂昀泉後人,淪落到追著男人的屁股跑。」

容繾聞之大怒,一雙杏子眼猛然回首一瞪,但見嬌小九笙,笑盈盈地看著三司姬。容繾不識九笙,欺她身貌嬌弱可憐,揚首睥睨道:「小婊子特麼活膩了?既然知道咱們是昀泉人,還敢來找碴?不怕我斷了妳舌頭?」

「斷得了,就試試看。」

容繾一怒,從絲袖裡抽出兩根三寸銀針,以指節夾緊,就要刺向九笙,九笙淡定不動,信手抽出一柄銀色的空刀鞘,以靜制動。

忽地容繾身子一震,原來是繆箏按住她的肩。

「別打。」繆箏臉色鐵青,「葉老來了。」

忽見晨霧中閃現一抹光,葉非墨自光影中現形,三司姬不得不收斂,欠身退步,任葉非墨邁步向前,朝九笙拱手道:「這裡不好說話,找個安全點的地方。」

九笙端詳葉非墨好一會,終於點頭。於是葉非墨領著九笙和三司姬,走在小巷間,七拐八彎,來到一間毫不起眼的磚屋,此屋隱密之至,竟無任何賊徒或官兵發現它,故得逃脫晨曦兵災,安然無恙。

此乃合歡教眾祝禱行樂之處,有不少信眾男女藏身當中,個個長衣飄然,滿體清香,九笙一入内,彷彿置身香花浴池,一時之間神情恍惚,任由葉非墨引導她上座。

甫待九笙坐定,葉非墨朝首一長拜。

「昀泉十二氏葉非墨,恭候九蛇小主。」

三司姬見狀,盡皆失色,慌忙隨葉非墨一拜,餘等合歡男女惶惶然不知何故,亦三五錯落而拜。

「少來這套。」九笙凜視眾人,「葉長老,有何貴幹?坐著把話說清楚吧!」

葉非墨領跪拜眾人謝過起身,拉來一張椅子與九笙並坐。不待他開口,九笙先問:「虧你老敢說出九蛇這名字,不怕江湖群起攻之?」

「放心,小主,這裡都是自己人。」

「這年頭,連自己人都不可信。」九笙冷顧四望。

「承蒙小主關心,老夫自有主意。」

「既然你這麼說了,那就把話說開。」九笙問,「你三番兩次要找出我和蘇老爺子,是為了什麼?」

「為了昀泉的將來。」

葉非墨聲色肅然,起迎九笙入簾後小房密談,但聞葉非墨改說一套非中原的方言,虛腔嘶調,聲似青蛇吐信,九笙則冷顏應之。三司姬在一旁見了盡皆詫異:「何以葉老要改用昀泉古語?」「那小娃兒是什麼人?」

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玉璇璣回來了。玉璇璣一進門,見了九笙,臉上表情是六分厭煩,四分寬心,神情甚是複雜。她聽九笙與葉非墨以昀泉古語交談,自知沒得介入的份,於是轉而招呼三司姬,奉上聖母玉露湯待客:「此乃合歡聖母,親授藥釀玉露,助體內真氣循環,以成和合天道。」

容繾笑道:「說這麼玄,不就是藥酒嘛!」她正感到心悶難以宣泄,於是與合歡弟子對飲數杯藥酒下肚,藥性漸發,神色逐漸恍惚,於是拍著節奏,忘我搖擺婀挪身形,嚶嚀一聲,倚上玉璇璣的身子,挑著她的下巴,笑問:「姊姊芳華正茂,可有意中人了沒?」

玉璇璣笑答:「意中人哪那麼容易找到?仇人倒是從來都不少。」

「妹妹我的仇人也不少。」容繾恨恨地附和著,「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把女人當做一池深水玩兒,撩起了水花就走。可憐女人啊,心波徒然蕩漾,又找誰負責呢?」

末祤怔怔地看著兩人,一旁繆箏則笑駁:「日月哥哥就很好呀?」

「他不算,他對誰都好。」容繾長吐一口鬱氣,又道,「所以姊姊妳要小心那雲樓人,聽說雲樓樓主,表面上茹花蒔草,文文雅雅的,背地裡專找江湖人埋了做樹肥,姊姊的玉樹纖腰,別教那樓主給埋了喲!」

玉璇璣似乎有些吃不消,勉強笑應道:「妹妹說的有理。」

「我認真的,」容繾雙眼就快定不住焦,一對纖指輕撫玉璇璣的脂凝雙頰,「姊姊,小心雲樓樓主。」

正說著時,小房間門簾一掀,九笙輕步疾行,就要離開這「合歡殿」。臨走前,她回頭向葉非墨道:「我再說一次,南梵天書早和我無關,你老別誤會了。」

葉非墨倚著牆,笑了兩下,道聲明白,拱手送別貴客出門前,又問道:「九小主可知?此戰後,百輪轉就要完了。」

九笙低垂雙眼,冷道:「和我無關。」正要開門,忽轉頭警告,「另外,百輪轉還沒完,勸葉老你小心,千姥姥有危險。」

葉非墨深以為然,長揖謝別九笙。回頭向三司姬和玉璇璣道:「別喝了,等藥退了,動身往西山。」

***

同樣那天清晨,蘇境離出了不夜城,披著曙光,快步疾行,即便發覺有道身影跟蹤他,他仍不作聲,當做不知道,自思忖著只要進了西山小路,就有方法甩掉跟蹤。

跟蹤他的年輕少女,竟是柳青澐。她正要繼續跟蹤入西山時,有隻手結實地按住她的肩。

一把聲音道:「好了,一個黃花大閨女,跟著男人的屁股追著,像什麼樣?」

柳青澐不解,轉頭問道:「劍仙前輩,就這麼讓那『黃袍將軍』徑入西山,不聞不問嗎?」

那人正是無始劍仙,答道,「別在意,他要尋什麼,就給他去尋。不是我們的,就不要強求。劫難還沒結束,保護好自己比較重要。」

柳青澐為何會與無始劍仙扯上關係?且自她與古琰大打出手那晚說起。是夜,柳青澐擅闖不夜賭場,尋釁古琰,從賭場裡頭打到外面,不巧遇上昀泉總管燁離,燁離見有人刁難昀泉司姬,毫不留情,與隨從賜衾、白然聯手佈陣,欲圍殺柳青澐,眼看柳青澐就要命喪不夜,古琰反挺身而出,袒護她道:「總管哥哥,這女人要拜我為師,所以我才和她比劃幾招,一切都是誤會,請總管手下留情!」柳青澐雖然吃驚,也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成了古琰的「開山女弟子」。

而古琰重返不夜城時,中了迷毒,又在酒樓遭夢仙觀偷襲,柳青澐當時也中了夢中幻象,混亂間,翻滾出酒樓,湊巧撞上無始劍仙。無始劍仙惜才,私下救出柳青澐,從她口中問出古琰行蹤。柳青澐自認拜了古琰做師傅,幾度欲回去她身邊保護她,無始劍仙卻勸住她,道:「照妳所說,現在歸燕谷神醫正照顧她的毒傷,同時有昀泉和雲樓人保護她,她現在很安全。反而妳這身半吊子的劍法,要闖蕩江湖才是危險。同是習劍之人,我當提點妳,妳毋需感到不自在。」

於是這些日子,柳青澐便和無始劍仙一同行動,無始劍仙幾番提點她劍法膠著處,令她武藝精進神速,但柳青澐堅不拜師,無始劍仙亦不強求。就在不夜城生大事前夕,無始劍仙察覺城外數股賊軍迅速集結,心知不妙,與柳青澐先行出城避險。當下無始劍仙又阻止她往西山去,道:「妳知道他往西山去,這就夠了,至於他要找的什麼人?什麼東西?不是妳現在應該知道的。」

這番話反激起柳青澐的好奇心,問道:「難道,前輩知道那蘇境離的目的?」

「十之八九,是去找西山千姥姥。」無始劍仙答道,「千姥姥的春居,大有名堂。」

「從劍仙口中說出的名堂,看來是真名堂。」

兩人聞言回首,但見第三個人,頭戴布巾大帽,外披褐色斗篷,外表風塵僕僕,卻掩不住內裡的墨紋綴玉白袍。

無始劍仙問道:「老兄跟蹤我好一段日子了,究竟有何貴幹?」

「但願一睹文殊劍,為拙作『玄機識兵』添光。 」那人手持拂塵,一揖笑道,「倒沒料到,此行聽得江湖玄機,傳聞的『雙泉口』,原來真有其事。」

無始劍仙睨著他:「看來你知道不少?」

「諸事不論大小,盡皆略有耳聞,無非道聽塗說,聽到的都是半套虛話。」

「這位包打聽的老兄,還沒請教貴姓大名?」

「太宿。」

「聽半套話的太宿兄啊,」無始劍仙諷道,「我只說西山大有名堂,可是和『雙泉口』沒什麼干係啊?」

「前輩欺我不曉雙泉地理嗎?哈哈哈!」太宿笑道,「北昀泉,南龍泉,百年前本是同源。西山『雙泉口』,正是南北雙泉的源頭之一。那麼你說西山大有名堂,不是雙泉,還會是什麼名堂?」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無始劍仙收斂神色,抽劍示前,沉聲道,「你想一睹文殊劍?隨你,看完就快走吧。」

這時,不夜城中鋒火正熾,柳青澐望之心驚,惶恐神色盡顯於表。太宿接過文殊劍,問道:「話說不夜出事了,前輩卻不去救城?」

無始劍仙答道:「自有人去收拾亂局。」果然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不夜城便逐漸恢復平靜。

柳青澐不明白:「您似乎知道許多事,卻選擇袖手旁觀?」

無始劍仙徐然一嘆:「剛強易折,凡事若都爭鋒出頭,準沒好事,妳理當聽過水中月的死?」

太宿和柳青澐聞之,皆慨然歎息。

這是段傳遍江湖的過往:當年水都比武,給命運聖主的從弟當上了盟主,據傳他當上盟主後,盛氣過人,因此逼得聖主傲天把他趕出了命運門。傲天是水中月的義弟,兩人感情非比一般,據傳水中月為此不滿『惡魔』跋扈無情,屢次出言批判,因此惹動了惡魔的殺機。雲樓老祖臨光將她藏在亦水,豈料那聖主從弟竟不知如何得到這條消息,找出水中月,並輕而易舉殺了她。

當年水中月背後的關係不只雲樓和『霜月三妖』,她助流雲飄蹤渡過難關,流雲飄蹤感激她,與她結拜做義兄妹。於是乎,水中月的死訊一傳開,雲樓、兵府、命運聖門盡皆震撼。聖主從弟闖下大禍,逃到無心門,投靠他師傅上官風雅,因而勾起了雲樓、兵府、命運門,和無心門之間的芥蒂。

無始劍仙遙想往事,嘆道:「當年那惡魔闖下大禍,可是上官這老好人,鐵了心要保他,甚至不惜要帶領無心門上下,與這江湖三大幫決一死戰。傲天第一個發難,號稱要血洗無心門上下,虧得有個人先我們一步,擋下了他。」

柳青澐驚呼:「當年命運聖主威震江湖,除了您和上官風雅前輩,居然還有第三人擋得住他?」

「當然有,他當年可是無心門的第三把交椅,武藝甚至可說在我之上。」無始劍仙道,「當年『五絕案』正熱鬧時,傲天曾化名『上官無名』,赴無心門鼎助。無心門中,就屬他和『上官無名』交情最好。於是當傲天殺來,他當仁不讓,率先擋下傲天。可惜,三招之間,傲天一記傲血嘯天妖槍,刺穿了他的右臂,他的武功就這麼廢了,直至今日,都還恢復不了。不過一來,多虧他接下那一槍,叫傲天緩和了殺氣。二來上官老好人似乎忍無可忍,和他的寶貝徒弟起了內鬨,一掌拍掉了那『惡魔』幾乎半生修為,將他逐出無心門。」

無始劍仙回憶完過往,唏噓道:「於是,雲樓、無心各折損一員大將,這風波,就這麼雷聲大、雨點小的停了。至於那惡魔如何找上羽家和独孤,共創罪淵,這又是好長一段往事。」

「世事一向如此,真正的大難,發於不經意處。眾口相傳的大難,卻往往不了了之。」太宿將文殊劍賞玩過一遍,雙手捧還,「正如水中月的死,發於意料之外,無心和雲樓的大戰,到頭來卻是風過水無痕。」

無始劍仙收回佩劍,眼光環視二人,最後對柳青澐道:「因此我勸妳,世道始亂,妳就別凡事強出頭,畢竟我們都不知道,何時會鬧出真正的大事情?哪天江湖會用得上我們的力量?」

柳青澐心有不平,駁問道:「見世道不平,難道就不該挺身而出?那還有資格自詡俠士嗎?」

「說了這麼多,妳還是不明白嘛?」無始劍仙大搖其頭,「妳只看見世道表象,哪知表象之下是否埋了更深的玄機?江湖當今諸多風波,不全都是偶然,背後共通的,是層層算計。一層算完,還有一層,諸多盤算,為的是包藏住最初的禍首。」

看著柳青澐似懂非懂的神情,無始劍仙為之慨嘆:「總之,上官和我,連日來按兵不動,為的就是靜待這禍首,浮現水面。」

「而如今你再度現出身形,是否意味著,」太宿忽問,「禍首,就快揭曉了?」

無始劍仙冷望太宿:「你似乎話中帶話,你來找我,當真只為了一把文殊劍?」

太宿反問:「劍仙,此話怎說?」

「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歷嗎?雖說我還不知你背後藏了哪些人,但你既然來了,意味著朝廷也注意到這兒了。」無始劍仙質問道,「太宿既現,夜雨豈還遠乎?」

太宿拱手,笑而不語。

***

當日太宿與無始劍仙正以言詞交鋒時,蘇境離已深入西山。此時日將正午,他停在半山,眺望雙峰鞍部,隱約可見「春居」,然而他巡望春居四周時,背後忽然傳來笑聲:「小子,想我嗎?」

蘇境離驚而回首,喜見千曇夕嬌小身形,端坐樹椏間,看來安然無恙。他不禁鬆了一口氣,問候道:「聽說有不肖惡徒,欲入西山,我怕姥姥受驚,特來護駕。」

「什麼護駕!當我是皇帝嗎?」千曇夕笑罵一陣,收斂神色道,「這幾天除了嫣兒和你,再沒有任何人找上我。不過,西山今天不太安寧。山腳下似乎來了一群殘兵敗將,打著雷家軍的旗號,混了進來。」

「那不是雷家軍,十之八九是神君走狗『百輪轉』!」蘇境離大驚,「他們要拿下西山做最後根據地。姥姥,春居危險!」

「他們沒人領路,不花個一天半日,找不到我們的。更何況有你在這,我還怕什麼?」千曇夕笑道,「來吧!小子,現在還不知敵人虛實,別貿然行事,來我家喝杯茶歇會。」

說罷,千曇夕領著蘇境離下至山鞍住處,推開春居大門。進了正廳,爐火僅存一團灰燼,千曇夕丟根木炭進去,撥了撥餘燼,不一會,火又重新燃燒起來。

「乍看是死灰,一點炭火就能教它復燃。」千曇夕用兩手拎起一壺冷茶,放在爐火上煮著,「人也是如此,看似沒希望了,但只要一點機會,就會教他東山再起。」

蘇境離聽出千曇夕話外有話,探問道:「姥姥,連日來的謠言和紛亂,都和『百輪轉』脫不了關係。今日,百輪轉勢將傾盡全力,一舉拿下不夜城以南的泰半勢力。若百輪轉成功了,江湖勢必永無寧日,若他們失敗了,姥姥認為,他們還有什麼機會?」

「你管那麼多做啥?」千曇夕反問道,「我倒問你,你遇見嫣兒嗎?」

蘇境離搖了搖頭,千曇夕又嘆道:「我就知道,好了,你們年輕人就想到處去闖,留我老人家空虛寂寞。嫣兒也是,你也是。」

蘇境離笑問道:「姥姥這話傷人了,晚輩這不就擔心您,特地來陪您了嗎?」

「哼,你是擔心自己的『祕密』更多些吧?」

蘇境離聞之,臉色一變,勉強應之:「您多慮了。」

「是否多慮,問問你囉?」

千曇夕不待蘇境離辯駁,轉身入房,徐久,她掀簾而出,手上拿著一柄半腐朽的斷木劍。蘇境離一看,臉色瞬間發白。

「這是你留下的東西吧?」千曇夕笑問,「你該記得,這玩具是掉在哪兒的。」

千曇夕將木劍遞到他眼前,柔聲道:「小子,真誠可貴,對自己真誠,尤其可貴。」

說罷,她又笑了。蘇境離也笑了,說:「我記得,那是我頭一次來做客。」

「對,我留了你好久。」

「然後我再也住不下去,逃到深山裡,妳還追上來。」

「你看到我,嚇得像是看到山妖似的,拿這柄木劍猛揮,沒命的逃。」

「然後,我掉進了洞裡。」蘇境離仰首遙想從前,「那時候,我真以為自己完了。」

「結果你發現了,洞中有洞。」

「而且沿著洞穴走到盡頭,原來,」蘇境離頓了一下,「別有洞天。」

「其實,當年你已走進龍虎山的邊陲。」千曇夕嘴角微揚,「你就在那兒習得『玄通真經』。」

蘇境離沈默半晌,終坦白道:「後來我才知道,當年我發現的,還只是皮毛而已。真經的真跡四散中原各處,精深奧妙,只怕我這一生都未能學完。」

「總之,這就是你不想要別人發現的祕密。」千曇夕低聲道,「可是你知道嗎?這不是你一個人的祕密。」

「現在我知道了,」蘇境離滿面釋然而笑,「姥姥早發現了。」

「不只是我。」

「對,還有大師兄。」蘇境離思忖道:「他該猜得到這西山別有洞天,但他不可能知道這祕密。」

「也不只你們兩人。」

蘇境離一怔:「那還有誰?」

「或者這麼說吧?」千曇夕揭破謎底,「你發現的,是古老昀泉的禁地。我為你隱瞞,正是不想要別人再找到它。」

聽到古老昀泉之名,蘇境離立馬想到數人:「秋霜夢焉、葉非墨,還有蘇昀絕!」

「對,他們都知道,可他們也不想公諸於世。」

「那是什麼地方?」蘇境離問,「為何你們,對那裡如此忌諱?」

「這要從三參事和崋瀾之戰說起,故事可長了。時間還早,我慢慢說。」

這時茶水滾了,千曇夕起身為兩人砌茶。天色剛暗,而故事剛開始。

***

就這樣,不夜之亂過了一天。時節已近清明,這天晚上,乍暖還寒,萬籟復寂,天地間,彷彿只剩黑夜和星光。

往昔的穗落堂,今日的奇兵院本部,有一道幽微身影,竄流在來往守衛的盲點之間。他是墨羽夜鴉,像一尾蛇,徐然無聲,滑向溫暖人多的地方。

在奇兵院的客房,今晚有四位訪客留宿。劍無雙彈著劍柄,向外戒備,秋霜夢焉和任雲歌圍著爐火,還有一個少年,蜷在呢軟毛毯上,睡的正熟。清醒的三人神情肅穆,心知肚明:奇兵院留了他們多天,視他們不只是訪客,更是深入敵境的間諜。

先是劍無雙發覺有異,警示二人,須臾,洛湮帶領大批龍泉弟兄,包圍住客房,任雲歌同劍無雙拔劍戒備,秋霜夢焉問道:「請客入坐,帶兵圍殺,這就是『先禮後兵』?」

洛湮當眾破題,問道:「先說說四位私闖奇兵院,有何居心?自在莊的三莊主,昀泉人秋霜夢焉?」

不待秋霜夢焉回答,任雲歌先冷哼一聲:「既然知道我們三莊主在此,卻不知道蘇境離正是本莊新任二莊主?這樣為難我們,蘇二莊主情何以堪?」

這時有個幫眾冷笑說:「我們為二莊主除掉兩個『障礙』,他當然不會為難。」洛湮聽了大皺眉頭,以眼示意他不准多說。

秋霜夢焉淡定澄清:「自在莊的人事經歷大幅變動,是故特來拜訪鄰居,除此以外,並無其他居心。」

「但是與朝廷要犯私通,這怎麼說?」洛湮拿出一紙信簽,又道,「今晚來了飛鴿疾書,『昀泉殺手祁影,兩天前現蹤古城隘口,重傷神君天師,辱及朝廷,通緝令將在三天内傳遍各城。』你們造訪奇兵院前,曾與兩個神祕人私通,其中一個正是祁影,不是嗎?」

秋霜夢焉微微揚起眉毛,反問道:「這消息太突然,當中可有誤會?」

「無論有什麼誤會,事關朝廷作為,豈能不謹慎些?」

洛湮說罷,幫眾們將圈子圍得更緊了。任雲歌冷笑道:「要打就來,說那麼多做啥?」而劍無雙按劍伏身,蓄勢待發。

忽然,包圍圈起了一陣無聲騷動,竟是上百條毒蛇,彷彿有靈性似的滑竄眾人雙腳間,龍泉人俯視之,盡皆色變,股慄不敢喧譁,唯有一人,從容信步百蛇中,正是墨羽夜鴉。他不知用什麼方法,令群蛇為他開道,遂得暢行無阻,走近秋霜夢焉身邊。

洛湮冷道:「夜鴉,這是龍泉事,你外人別插手,念在夜兄情面上,我禮遇你,但這不代表你得為所欲為。」

「秋霜夢焉可是江湖大前輩,我怎能置身事外?」墨羽夜鴉手指著群蛇,朝洛湮笑道,「我這個外人,權且當和事佬,勸大家各退一步,你有什麼問題,秋霜大前輩肯定知無不言,盡管問就是,不需要這麼氣勢洶洶呀!」

洛湮覷了墨羽夜鴉一眼,舉手示令,龍泉諸人便倉皇退出蛇群,另一邊的任雲歌和劍無雙,見狀亦收起了劍,而那少年,仍蜷在爐火旁睡著。墨羽夜鴉令蛇群圍住客房四壁,將龍泉人拒於九尺之外。

待客房靜了下來,眾人相揖示禮,相讓圍坐几案邊。洛湮拱手致歉,道:「先前無禮,還請見諒。但現在時局正亂,就我所知,諸多新聞和昀泉脫離不了關係,所以不得不謹慎。」

「洛家少主不必介懷,想問什麼,直說便是。」秋霜夢焉答洛湮前一個問題,「我確實見過祁影,但早就分道揚鑣,我只知他要往古佛寺去,但不知他後來做了什麼?」

洛湮聽罷,作思忖狀道:「我相信你所言,但前輩你可要明白,假如飛鴿傳言無誤,如今昀泉諸氏可是眾矢之的,在江湖上,人皆得而縛之,前輩,你的處境也很危險。」

秋霜夢焉淡然一笑,反問:「假如祁影真殺傷了欽命天師,辱及朝廷名聲,這事是有些麻煩,可是你該知道,這神君天師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江湖不乏明理人,豈會為了這神棍,隨朝廷起舞呢?」

「只為天師此案,且就罷了。可是連雲樓、兵府、疾風鏢局的要人,你們也想一舉圖之,江湖上下,豈能再袖手旁觀?」

秋霜夢焉蹙起眉頭:「這話何解?何來一舉圖之?」

「這事和幾天前的宗祠之變有關,」洛湮手上的信簽揮舞著,「劍青院主已和疾風鏢局的總鏢頭深談過了,據此信所言,宗祠之變的主謀,呼之欲出了。」

說罷,洛煙忽然轉向任雲歌,笑問:「這位兄弟,不,任大莊主,事變當下你也在場,你且直說當時情景,在大漠宗祠地下,究竟有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

任雲歌與秋霜夢焉換了個眼神後,坦然答道:「有敝人恩師凌樓主、流雲義兄、臨光老祖、夏總鏢頭、五芒星、空虛禪師,兵府家人貓神小子,羽家二兇星、還有天風、霜月等江湖大幫的代表人,哦,當時墓室裡還藏了一個赤巽濡。」

「墓室是怎麼坍的?」

「夏總鏢頭為了魚鱗冊,和義兄打了起來,打的整間墓室都坍了,二兇星先逃了,貓神和赤巽濡也逃了,剩下我們一行人,便沿著密門,各自走不同地道逃脫。」

「沿著同一道密門,卻走向不同地道逃脫?」

「對。我們本走同一條地下水道,但遇上岔路,隨著岔路越多,人走得越散。」

「空虛禪師和五芒星,聽說是頭兩個離開的?」

「對,還有其他幫會的要人,同選了一條最近的路,回到地上。」

「你們第一次走這條路,怎知道那是最近的出口?」

任雲歌躊躇半晌不語。

「這一切,都是夏宸和流雲飄蹤安排的計?」

任雲歌勉強答道:「就我所知,確實如此。」

「但宗祠下的龍脈密道,曲折蜿蜒,若不明地理,貿然潛入,勢必受困不得返。」洛湮逼問,「流雲飄蹤和夏宸,若不是一開始就對秘道地理,掌握了十之八九,他們怎會行此險計?他們是從哪兒得知秘道路徑的呢?」

任雲歌躊躇不能答,於是洛湮自問自答:「另有嚮導指引你們,對吧?」

任雲歌蹬視著洛湮,答道:「我們確實有嚮導,但他們一開始並未現身宗祠,而在密門後的第一個叉路口,和我們會合。他們要五芒星前輩等人先回到地上,我們其餘的人繼續前進,分別前往將軍城和不夜城。」

「嚮導不只一人?」

「...對。」

「你認識嚮導嗎?」

任雲歌又躊躇了一會,答道:「我不認識他們,但他們必定是寒門沐家。畢竟沐家便握有地道全圖,藏在寒天宮,況且我聽說寒門下有一戶柳家,全家俱亡於百輪轉的刺客之手。沐家為了替寒門同仁報仇,助我義兄一臂之力,力抗百輪轉,這也合情合理。」

「說的有理,但我反以為,寒門不會貿然與兵府或疾風鏢局合謀。」洛湮反問,「你扯到寒門,難道是為了掩護真正的嚮導,同時也是這連串風波的禍首。」

「若說這嚮導就是禍首,這指控可嚴重了。況且,如果不是寒門沐家之主,還會有誰掌握得了龍脈全圖?」

「當然有,」洛湮指向秋霜夢焉,「人就在此。」

秋霜夢焉輕歎了一聲。

***

蘇境離在春居陪侍了千曇夕一晚,然而他徹夜難眠,未待天明便匆匆告辭,輕裝入山,意圖找出百輪軍的蹤影,然而他在山裡兜轉了半天,太陽都升到半空了,仍然毫無所獲,不免有些喪氣。

這時,他瞥見遠遠一道熟悉身影,竟是「山巔一寺一壺酒」疾走密林間,他心生疑惑,屏氣匿跡,跟了上去,想知道他要往哪去。

跟著跟著,竟跟到一處軍營!蘇境離吃了一驚:「原來姥姥說的禍亂,就在這裡?」蘇境離悄聲接近,遙見一個巡視的哨兵,那哨兵身上雷家軍的裝束。於是他埋伏在小徑旁,算準時機,拖他入草叢,擰斷他的頭,換上他的裝束,就這麼混入營帳間。

蘇境離看見山巔一寺一壺酒步入某大帳,料想:「此門後方,必定有百輪軍的高幹。」於是詐稱交班,攆走原來值班的哨兵,站在門口,竊聽到帳内人議論紛紛,其中一個領頭的沉聲道:「落在我們手中,算妳氣數已盡,命運聖女,妳有什麼話要說的?」

蘇境離聞之色變,用眼角餘光窺看帳内,見一紅衣少女,果然是嫣兒!嫣兒遭五花大綁,周圍還有七、八個人,持亮晃晃的白鐵刀,正等著領頭的一聲殺人號令。蘇境離頓時心慌,正要出手救人時,忽聞山巔一寺一壺酒道:「社長且慢,這女人還有用處。」

那聲音問:「什麼用處?」

「她身上有股西山特有的薰香,」山巔一寺一壺酒笑答,「這味道已經淡了,但是錯不了,是昀泉特製的『老實香』,乃西山千姥姥獨有。顯然,她曾是西山姥姥的坐上賓。」

「那又如何?」

「社長既出重資,用我才智,我當為您獻良計。」山巔一寺一壺酒傾前身子,「社長,千姥姥隱蔽西山深險,若能佔住她的宅子做為陣地,進可攻,退可守,更有甚者,能就近佔得『雙泉』的源口,無論朝廷或江湖,必將忌憚您而不敢貿然攻打。如今有個作過客的女人,若能為您帶路,拿下西山春居,屆時東山再起,只消片刻啊!」

山巔一寺一壺酒話未說完,嫣兒已亢聲叱之:「要我帶路,做不到!」

餘眾聞之忿怒,正要痛下殺手,山巔一寺一壺酒趕忙勸住眾人,道:「且讓我單獨與她說說,社長,現在正是生死存亡之秋,何不姑且一博,把性命賭在這姑娘的情資上?」

「山巔居士言之有理。」社長起身朗聲道,「諸位,米亞神君出賣了我們,現在誰都不能信,只能相信自己。幸虧我們還留了一批火槍,還有幾個萬人敵,只要拿下西山,就是重拾榮華富貴的本錢。諸位,生死存亡,就看這一戰!」

說罷,山巔一寺一壺酒附和道:「社長英明。」

百輪諸眾一聽到要攻下西山,都顯露不安神色。有人建言道:「大人,弟兄都聽說『西山作客,有去無回』,這對士氣,不是開玩笑的。於今之計,不如改走『夷路』,在西夷重起爐灶...」

那人話未說完,但見社長漠然一擺手,他後頭閃出一個「萬人敵」。萬人敵雙手猛地環抱,一扭,那人就像豆芽頭一般的給拔下首級,殺招幾不見血,可見其快與狠。

眾人睹之心驚,再不敢作聲。社長淡然道:「要幹大事,就不可再留疑心之人。諸位,誰還有異議?」帳内百輪軍連忙直呼「不敢」,於是就這麼定了策,全員另至他帳,商議攻打千曇夕的部署,留下山巔一寺一壺酒和嫣兒在帳中。

蘇境離聽到帳内男聲笑道:「真是好險啊!多虧我救了姑娘妳一條小命。」

「我的命,由命運之神作主,用不著你這個小人來救。」他又聽嫣兒冷道,「見利忘義。為了錢,連百輪轉也幫。」

「快別這麼說,百輪轉新敗,剛好又遇見我,要我指引一條生路罷了。」山巔一寺一壺酒仰首捋鬚,笑而駁之,「我平生不殺人,只助人,助人為我治世之道,能掙個順手發財,當然更好。姑娘為此批評我,未免有失公允。」

嫣兒聽得發怒,啐一口白涎,咬牙斥道:「一狗嘴的強詞奪理!你們敢闖姥姥家,哪怕動到一磚一瓦,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千姥姥也不是普通人,這群敗兵殘將,拿不拿得下春居,還未成定數。話說回來,別動輒把『做鬼』放在嘴邊。人生苦短,性命可貴,年紀輕輕,幹嘛急著做鬼?」

山巔一寺一壺酒抱著雙手,掃視嫣兒的臉龐:「瞧妳人挺標緻,一身清香細肉,做鬼多可惜!」

嫣兒一怒咬牙,甩過頭,不再作聲。山巔一寺一壺酒亦不強逼,起身出帳,剛出了簾門,便感到一把短刃抵住了後腰,原來是蘇境離潛身在後,不動聲色,附耳悄聲道:「一壺酒老兄,想做鬼嗎? 」

山巔一寺一壺酒沒料到這麼一著,臉色一白,眼觀四面百輪軍此來彼往,竟無人察覺到他被挾持。他旋即冷靜下來,低聲笑答:「當然不想。」

「我以為你現在就想做鬼。」

「我做不了,你心裡明白。」一壺酒怡然不露破綻,氣虛聲沉,「殺了我,事情一樣難辦,不如談個條件?」

蘇境離默不做聲,用手中短刃,把人抵回嫣兒的帳中。嫣兒一見蘇境離,驚喜地要站起身來,一聲「蘇哥哥!」差點就喊出聲來,但蘇境離連忙搖手制止她,道,「彼眾我寡,別暴露了。」

待三人坐定帳中,蘇境離自思忖道:「百輪轉還留了這般實力,要是貿然現身迎敵,即使贏得了,若只是打散了他們,任敗軍流竄四散,入山為寇,後患無窮。」一想到此,蘇境離有了定見,「斬草當除根,要打,就不能放走任何一人。」

於是蘇境離問二人:「你們可知道,這裡有多少人?還有多少殘兵在外?」

嫣兒無奈搖首,一壺酒笑而不答。蘇境離心知其意,道:「既然百輪轉求你,你一定知道他們部署,你想談生意,行,我開條件。」

蘇境離無視嫣兒訝異神情,續道:「你想找地下龍脈,我帶你去。但你要保嫣兒平安,並告訴我百輪轉的事。」

山巔一寺一壺酒大搖其頭,駁道:「你不是說地下龍脈早毀了?」

「毀的是龍虎山一帶的龍泉口,這地下龍脈縱貫南北,綿延中原以西,從西山雙泉口入脈處,尚有秘辛。」

「蘇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一帶的山勢地理,秘道出口,我早摸透了,毋需蘇兄提示。」

「連『九泉祕徑』也找到了?」蘇境離笑了一聲。

山巔一寺一壺酒的臉色變了:「不可能!」

「誰說不可能?」蘇境離傾前身子,放低聲音,「這裡不好詳談,老兄,你保我們平安離開百輪軍,我選個安全的地方,好好的說,意下如何?」

山巔一寺一壺酒雙手直冒冷汗,嚥下一口沫子。

***

那晚,在奇兵院,洛湮以一抵三,直面逼問任雲歌和秋霜夢焉。

當洛湮將矛頭指向秋霜夢焉時,任雲歌倏地抬頭,正要開口辯駁,洛湮卻搶先一步道:「江湖人鮮知,除了寒門外,歷來昀泉宗主和總管,都握有現存龍脈全圖,且和寒天宮收藏的,是同一份版本。因此,昀泉宗主和總管,能運用此地利,一天内往返將軍和不夜城。況且墨柘是雲樓墨家之後,和兵府少主也交好,假若宗祠一聚是兵府的計,此計要利用到地下龍脈,必事先請來墨柘,為他們引路。」

「就算這麼說是有理,但你這不就在指控,墨柘兄正是禍首?」任雲歌駁問道,「他要如何行兇?又為何要行兇?」

「如何行兇,要看此計後續的安排。」洛湮改問道:「你們送走五芒星等人後,接下來是雲樓樓主,往將軍城去?」

任雲歌蹙起眉頭:「對。為師傅帶路的,是昀泉小宗主墨冰。」

「那就剩下墨柘、流雲飄蹤、夏宸、臨光、還有你,往不夜城去了。」

「對。」

「那你是怎麼和他們走散的?又怎麼遇到那小子?」洛湮手指角落的熟睡少年。

任雲歌猶疑一會,答道:「我們分開不久,竟遇到惡徒襲擊,人數不下十幾人。地道路狹,昏暗無光,幾位大前輩的武功都不好施展,因此和惡徒糾纏不開,只得且戰且走。混亂間,我誤走到另一條岔路,以為要受困一輩子了,幸好遇到這位小兄弟,引領我到龍虎山下。至於其他人後續發生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

洛湮又問:「那些襲擊你們的,會是誰?」

「想必是雷家軍,不,應該是百輪軍。」

「雷家軍也好,百輪軍也好,這些局外人都不熟悉龍脈地理,是要如何埋伏偷襲?」不待任雲歌回答,洛湮又問,「而且你可知?五芒星和空虛禪師遇襲一事,詳細時間說不準,但,理應是同一天。」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任雲歌早按耐不住滿腹焦慮和怒火,一掌猛拍木几。

「我相信大莊主和幾位前輩失散後,對後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因此我為你解釋。」洛湮不慌不忙,覷著手中便簽續道,「流雲飄蹤等人遇襲時,虧得有一支友軍來援,趕跑了刺客。那援軍,才是琉璃坊主沐硫華。然而,刺客退去後,大夥點了點人數,發現失蹤的除了任大莊主你之外,還有一人。」

說到此時,洛湮用眼角睨了秋霜夢焉,見他以掌撫額,垂首無語。如此頹態,令洛湮更加堅信,便簽所寫的,確實沒錯!

「另一個失蹤的,正是獻計宗祠地下一聚,為諸位領路的嚮導,昀泉宗主墨柘!」

客房内靜默了好一會。

「我便直言,墨柘利用了米亞神君和百輪轉,部署這所有的一切。」洛湮朗聲道,「諸位只知雷家軍、百輪轉起事作亂,殊不知,墨柘,才是這一切的禍首!他事先安排了這所有戲碼,令他得藉故脫離隊伍,在最短時間内,隻身繞道,攔阻五芒星和空虛禪師,並且只差一步,就能殺了他們。」

任雲歌反問:「那你說說,他又為何這麼做?」

「為了壯大自己。」洛湮仰首冷哼,「墨柘乃墨家之後,深得雲樓信任,又身兼昀泉宗主,掌握昀泉大小情資。他若要更上一層樓,當好好運用現有的一切。藉宗祠之變,殺空虛禪師,挑弄雲樓、兵府、羽家和罪淵之間的爭端,好好打上一戰。此戰無論勝負,勢必各有所傷,那麼惟一得利的,就是在連日事變中,幾乎毫無損傷的墨家軍了。」

洛湮環視眼前眾人,又道:「再者,雲樓一旦重傷,朝廷威信亦失,正是昀泉中興的大好機會。屆時,墨柘左擁昀泉之力,右得墨家聲勢,他在江湖的地位,怎能不摶扶搖而直上?」

「太武斷了!」任雲歌冷問道,「好,的確墨柘正是昀泉宗主,他也和雲樓有關,他確實為我們獻策,又為我們帶路,而假使這連日奸計盡皆得逞,他正是最大的得利者之一。但難道就這樣咬定,他是安排這一切的禍首?」

「眼前就有位昀泉耆老,他對昀泉宗主的瞭解,必定勝過你我,」洛湮笑問秋霜夢焉,「您說,我的推論,是否屬實?」

眾人將眼光轉往秋霜夢焉身上,等候他的答案。豈料,他根本就不回答。

「我曾聽說,洛家少主冰雪聰明,堪稱龍虎山第一智囊,今晚看來,確實如此。」秋霜夢焉含笑,凝視洛湮的炯炯雙眼,「但是,洛家少主,我為護主,無論如何,應當否認你所指控。你問我,又有什麼意義?」

「確實,你們同為昀泉人,護短也情有可原。但我以為,同鄉同血緣,也未必同心。」洛湮反問,「千年來,三參事共治昀泉仙境,然而自百年前,崋瀾慘敗,九蛇氏亡,三參事失勢後,當今十二氏方才崛起,現在,又出了個異族出身的墨家宗主,曾為三參事的秋霜氏,難道真甘心於屈居後人之下?」

秋霜夢焉安然凝望著洛湮,良久,徐徐開口:「洛家少主,我以為我的供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相談後,你的下一步是什麼?」

洛湮蹙起眉頭:「什麼意思?」

「我且請問,你以穗落堂主的身分,投身奇兵院,為的是什麼?」

「自然是因為劍青院主素懷雄略,有為有守,心繫江湖和平,值得我傾身相投。」

「那麼,今晚得了我的口供後,無論有利或不利,實話或謊話,你會有什麼打算?」

洛湮對這問題困惑了一會:「自然是因事置宜。不管怎樣,劍青院主將捍衛龍泉、奇兵院和洛家的責任,托付給我,我不可負了他的期許。」

「願你誠如所言所誓,這樣一來,我們也可算是在同一條路上。」

「什麼?」

「洛家少主,」

秋霜夢焉忽然傾身貼近洛湮,握住他雙手。

「你想從我口中得證,敝宗主是否為這幕後禍首?」秋霜夢焉問道,「假如我的話,有益於中原和平,我自當秉實相告。但在這之前,告訴我,你除了要保護龍泉和洛家之外,可還曾為中原百姓著想過?」

洛湮忽然吃下這一招,一時不知所措,顯露惶然神色道:「對,我當然有著想過。」

「那麼,請先令外頭龍泉諸人,暫且退下。」秋霜夢焉求道,「以下的事,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只要這屋內的人:任大莊主,無雙兄,洛家少主您,以及旁邊這位夜鴉兄,出我之口,入你等四人之耳即可。洛家少主,你可信我?」

洛湮愣了半晌,徐然舉手示意,房外龍泉諸人便紛然撤退,留下洛湮和房内諸客,共議密事。

「洛少主,你先前的推論,是依據那張飛鴿傳信所言,對吧?」

「對。」

「這信來自貴院主劍青魂之親手筆跡。」

「對。」

「而且他曾與夏總鏢頭會面,想必對宗祠一事始末,掌握了大概。他亦在信中詳述此事。」

「對。」

「但他沒提到南梵天書?也沒提到九泉祕徑?」

眾人聞之,驚的啞口無言。

「南梵天書早已散佚,九泉祕徑也只是傳說。」一旁沈默的墨羽夜鴉,沉聲插口,「秋霜前輩,為何會提到這個?」

「九泉祕徑並非傳說,只是隱沒了。重啟祕徑的關鍵,正是南梵天書。至於天書,則分成數塊殘篇,散落各處。據我所知,殘篇上一次全數齊集,顯露世間,是約莫十三年前,在水都發生的事。」

秋霜夢焉解答墨羽夜鴉的疑惑,又道:「此次宗祠一聚,用意甚多,但其中一條重要的原因,我想,是為了避閑人耳目,暗中齊集散佚的天書殘文,查出九泉祕徑的暗示。畢竟,齊集殘文,意味著可能就此參透禁忌祕徑,這種事,不好在江湖上傳開,惹人猜疑,所以最好用另一個大名目遮掩,在暗地裡做好。」

洛湮先瞪大了眼,又皺緊了眉。

「此外,之所以邀請空虛禪師參與此聚,並如此保護他,我想,明著是請他以護國法師之名,擔任兵府的見證,暗處是私下委請他譯出全篇殘文。空虛禪師常年深居臨湘,翻譯南梵佛經,是今日中原最通曉南梵文字的人,請他做地下翻譯,於名於實,都是最洽當不過了。」

一旁的任雲歌,覷著秋霜夢焉,驚駭不能言,秋霜夢焉轉而笑問任雲歌:「我知道,你為了保護流雲策侯和凌樓主,不曾對任何人提過這件事。現在你一定很訝異,我從頭到尾都不曾參與此事,怎麼會知道呢?」

任雲歌被道破了心思,神色有些心虛。秋霜夢焉亦不窘逼,徑自答道:「據我所知,十三年前,天書重現水都,最後落入『深淵的惡魔』手中。多年後,流雲飄蹤聯手無名俠士『黑風劍』,大破罪淵閣,一劍敗了那惡魔,同時找回了天書殘篇。為防天書落入有心人手中,他和凌雲雁樓主商議,將每塊殘篇悉數分給江湖各大高人,嚴加保管。這件事,現在江湖上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秋霜夢焉話說到此,任雲歌大膽猜測:「然後,當年受義兄所託,保管殘篇的江湖諸君,正好都是這次宗祠一聚的賓客。」



「對。」秋霜夢焉點了點頭,「據說,劍青院主也打算,嗯,『邀請』空虛禪師來貴院作客,我想,這和南梵殘篇,很難脫離干係。畢竟昀泉人是這麼說的,『若有人解開天書,令九泉重現世間,三年之內,中原勢將落入此人手中』。」

說到這,秋霜夢焉又問洛湮:「他難道絲毫沒在信中提過這些事嗎?是夏宸隱瞞了劍青魂,還是劍青魂隱瞞了你?」

洛湮不應話,硬生生吞了口沫子。

***

是日,蘇境離發現了百輪殘軍,並想定了戰略。

當晚,百輪殘軍正要搜找託辭離營的山巔一寺一壺酒時,他隻身歸返,密告道:「我已說動命運聖女,尋得西山雙泉口的千宅春居。可惜我稍一不慎,讓那聖女逃了,不過區區一個聖女動不了大局,這春居主人千曇夕一向不設外防,憑百輪轉現存兵勢,當可輕易拿下。這千載難逢機會,絕無僅有,錯過了就不再。」

百輪轉社長大為興奮,然而此時一壺酒又叮囑道:「如今天色晚了,切莫匆忙啓程,以免夜路昏暗,徒生意外。當整裝蓄勢,待五更天時,趁曙光未露前,由我帶路,出奇制勝。」眾人點頭稱是,就這麼定了決策。

詎料到了五更天時,忽起一陣漫天大霧,籠罩全營,巡守兵士相繼竊語道:「這霧不對勁啊,會礙著視線。」

社長急尋對策,山巔一寺一壺酒捋鬚吟哦道:「此必為蘇境離的幻術,想不到連他也來了。」又寬慰道,「社長毋需驚慌,這幻術不過蔽人耳目,傷不了人的,且他自恃有幻術掩護,必不設防。我這就去除掉禍源,您且徑自整裝待發,等霧色一散便出兵,日出前必得春居。」

社長大喜,任一壺酒隻身遁入霧色「抓人」,然而過了約莫兩刻鐘,霧色反更濃郁,且白茫茫的一片中竟帶有縷縷花香,聞到這股香味的百輪軍,一個個倒地不省人事,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有些稍微警醒的驚覺不對,高喊:「是毒霧!」可是遲了,霧中摻了百花迷毒,遍襲全營,百輪轉社長發覺中計,趕忙撇下軍營逃了,餘者昏的昏、倒的倒,幾無一人幸免。就在此時,從毒霧中走進一批人,身著夜行衣,衣上繡五瓣梅花印,面罩口鼻,手持蟬刃,優雅地把倒地的百輪眾,一個個割開了咽喉。

可歎喧鬧江湖一時的百輪轉,看似就這麼灰飛煙滅。至於此毒霧的來龍去脈,當從蘇境離說起。

原來前一天日落時分,山巔一寺一壺酒詐稱勸說,掩護蘇境離和嫣兒離開百輪軍營。三人選了一個安全的庇蔭處,正在發愁該如何將百輪殘軍一網打盡時,忽見到一批身著夜行衣的少年少女,其中一少女頭兒,不報來歷,但朝三人行揖而問:「敢情是蘇家觀的蘇境離少掌門?」

蘇境離一望便知,這少女頭兒正是玉璇璣。他不說破,但還禮道:「正是我。」

「奉長老旨意,助蘇少掌門破百輪軍餘孽。」

「那再好不過了,」蘇境離欣喜道,「正好需要妳們的幫忙。」

於是,蘇境離訂下計策,先遣一壺酒返回敵營,穩住敵心,說服他們多留一個晚上。然後到了五更天,天色最冷,守備最紊亂時,蘇境離驅動體內丹田,御氣出竅,化出一陣幻霧籠罩敵營,正如他曾對劍青魂使過的伎倆一樣,然而,這次他預服了玉璇璣攜帶的合歡迷湯,藥效融入自身,隨氣而出,將幻霧昇作了迷霧,迷倒了百輪諸軍,就這麼不損一兵一毫,令群賊盡皆伏誅。

然而大勢底定時,蘇境離驚見百輪社長領著兩個萬人敵護身,倉皇逃入西山更深處。他不禁感到一陣心慌,對嫣兒道:「斬草當除根,妳快領這群夜行人去保護千姥姥,我這就去追那萬惡禍首!」

一旁的玉璇璣連忙勸阻: 「可是你體內的迷毒還沒排除乾淨!」

「這點餘毒,不難。」

蘇境離笑笑,旋即正色凝神,御氣循環周身,不一會,但見他周身揚起微薄五彩霧,將體內餘毒隨氣一同逼出體外,消散在夜風中。待身體恢復了,他匆忙辭別兩名少女,不帶隨從,徑自尋得百輪社長的足跡,追了上去。

蘇境離腳步甚輕,身形飛走在密林枝椏間,很快地發現了百輪社長。然而他心裡有數,找到人是容易,拿住人卻是個難題:樹林濃密,不僅遮蔽視線,且教身手難以開展,對方還帶了兩個萬人敵,要在此憑只身、殺三人,並不是那麼簡單。

「如果帶上那群擅於薄刃和暗器的夜行人,你就不用如此發愁了吧?」

蘇境離聞言心驚,倏然回頭,正是山巔一寺一壺酒,不知施展何等身法,不露聲行地尾隨在蘇境離背後。

「蘇兄長居深山,理應知道山林戰的要領,怎麼會如此輕率地獨自追趕敗軍呢?」山巔一寺一壺酒低聲冷笑,「還是說,你接下來會去的地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蘇境離冷然不答,須臾道:「你猜的沒錯,他們接下來可能會去的地方,別讓太多人知道的好。」

「所以,你才不想漏了任何一人。」

「對。不過現在無妨,」蘇境離答道,「一壺酒,你毋需多心,我允諾你的,自然會兌現。如今你且再幫我一個忙。」

山巔一寺一壺酒嘴裡不說,興奮神色滿溢在表情上。於是蘇境離面授一計,要他從旁抄小路,繞到百輪轉社長面前。

社長一見他便怒火中燒,道是他設計坑害了全軍,山巔一寺一壺酒趕忙道:「我也是中了蘇境離的計啊!這廝如此狠毒,滅殺我等不留餘地。但我先他一籌,早發現了傳聞中的昀泉禁地。跟著我走,必能發現失傳已久的『不老仙泉』。」

「呸!憑什麼我還要相信你?」

「就憑這,」山巔一寺一壺酒從懷裡掏出一朵半萎的花,「此乃忘川花,只有仙泉水種得活,十五年方能開一次花。憑這個,就能證明我所言非假。」

見百輪轉社長瞪大了眼,一壺酒進而勸道:「蘇境離正是尋得不老仙泉,才能獲得如此深厚武功,可他打算將這祕密獨佔,我們怎能讓他得逞?社長,你既得米亞仙丹,若再得仙泉水,豈不是天下無敵手?任憑誰都不敢再小覷你?」

百輪轉社長聽進了這番話,便應允山巔一寺一壺酒領他前往仙泉禁地,走了約莫一里山路,一路上草長路狹,然後忽地豁然開朗,來到一片空曠地,此地形狀像極一張石凳,前後出口窄若一線,社長忽然心生異樣,問:「真的是這條路?」

「正是這條路,」

蘇境離踩著陡峭岩壁,御空翩然而下!

「送你下黃泉的路!」

兩個隨扈的萬人敵抬頭呼吼,應聲而戰。蘇境離毫無懼色,以一敵二,周旋亂拳盲腿間。不過數招,蘇境離便看穿他們:「如此蠻力,必為米亞神君的藥丹之故。然而他們空有蠻力,卻無絲毫修為,久戰必勝。」但稍加思索,他便知此計不妥,「一旦久戰,那百輪禍首必得趁隙逃走,勢必要速戰速決,該如何是好?」

這一猶疑,露出了破綻,遭萬人敵一拳攻來。虧得蘇境離及時避開要害,巨拳正中後方石壁,轟然一聲,打出一個人頭大的窟窿!且萬人敵竟能迅速收勢,轉身又朝蘇境離揮拳殺去!

蘇境離速審局勢,把心一橫,口念喃喃口訣,旋即,周身竟揚起熾熱烈氣,烈氣奔騰,幾可用肉眼視其形貌,其色隨口訣,轉作金黃,宛若豔陽下的一顆耀眼新星!萬人敵不識此功夫之可怖,大吼大叫著,掄起拳頭殺上去,眼看兩人四拳,就要把蘇境離打成碎塊,蘇境離竟大暍一聲,氣隨聲發,炸出一道震波,持劍一揮,掃出一道金紅相間的劍氣,將萬人敵堅若煉鐵打造的剛軀,砍成四塊碎片!

至於那百輪社長,貌似下定了必死的決心,拿出一包布囊,把囊裡大大小小的藥丹,一口氣吞了下去!待萬人敵亡,蘇境離的劍鋒指向落單的百輪社長,揮灑熾熱劍勢殺了上去。蘇境離見他面色鐵青,顯然有劇毒迅速循環周身所致,毫無猶疑,順勢旋身一劈!

然而劍刃劈在他紅裡發青的肉身上,竟砍不進半吋!蘇境離微微一驚,剎那間感覺到有雙拳往他中腹襲來,趕緊沉身墊步,向後避開,不待稍歇,狂暴亂拳乘勢追逼而來,蘇境離遂揮劍相抗,只一招,拳劍交錯,擦出一陣巨響,竟然彼此僵持不下。

蘇境離心想:「光是這樣囫圇吞丹,就能生成這般功力,倘若這廝認真修行,將這般功力踏實納入己身,他日必於江湖大有可為。可惜,這小人好騖外道和鬼計,註定成不了大器。要以正道揚名江湖,只有等下輩子。」

想定了,蘇境離凝氣聚神,周身熾氣竟變得更加熾烈,原本僵拒在中間的劍鋒,亦漸漸逼向雙拳那一方。須臾,蘇境離忽地沉聲大暍,揮劍彈開雙拳,欺身衝近,又一旋身,在對手膨脹的精剛肉體上,用劍劈開一道五尺口子!霎時鮮血四飛,骨肉盡裂,斷聲彷彿瀝瀝可聞!

那百輪社長連番震天慘叫,拼上最後氣力一躍,閃開蘇境離又一追擊,趁蘇境離未及轉勢,帶著重傷,衝出一條求生的窄路,一路上翻石撞樹,稍一不穩,撞入一面石壁,卻須臾失去形跡。原來石壁中有一個洞口,外有木板亂石遮掩,又束以層層符咒結繩屏障,似是有人不願它重見世面。

蘇境離暗叫不妙,可是已經遲了。山巔一寺一壺酒趕上,問道:「難道這裡就是九泉祕徑?」

「這是其中一個入口,離真正的祕徑還有一段路。」蘇境離道,「只好走另一條捷徑,攔住那混蛋。」

於是蘇境離走入草木叢生的荒道,約莫半刻鐘,來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土井旁。趁日正當午,他用油布點燃火把,隻手抓著井壁,攀下井底,井底竟有另一處洞口,也是以重重結繩屏蔽,高有八尺,深黯不見盡頭。

蘇境離徑自高舉火把,穿過結繩,鑽入秘道,小心地走了一刻鐘,來到一處雙岔口。他停佇岔路前,無語凝望深處,狀似要看透些什麼。

山巔一寺一壺酒緊跟在後,見岔路便問:「該走哪一條呢?」

「兩條都成,也都不成。」蘇境離竟答,「這兩條路都通往同一個終點,可是兩條也都是『蛇路』。」

「可是你當初怎麼通過的?」

「我初次探訪這條路,正是入冬時分,群蟒會窩聚其中一條冬眠,那時就很安全。但現在驚蟄已過,它們早該甦醒,會盤據在哪一條路,會否攻擊人,連我也不知道。」

山巔一寺一壺酒蹙起眉頭:「總不能又等到冬天,該有個別的方法找出蛇路,趨吉避險吧?」

「是還有另一個方法。」

「哦?」

山巔一寺一壺酒應了一聲,忽然驚覺不對。

剎那間,毋需多言,闖蕩江湖多年的直覺,令他頓悟了這一切。

他知道為什麼,蘇境離肯透露這禁忌的龍脈祕徑。

他也知道,避開群蟒的「另一個方法」是什麼了。

可是太遲了。

蘇境離一口劍,已刺穿他的胸膛。

「用鮮血,引蛇出洞。」蘇境離低沉雙眼,凝視對方湧血七竅,「如果是死屍,效果更好。」

言畢,蘇境離倏地抽劍,一腳將他踹向其中一條岔路口,看他抽搐幾下,隨即靜了下來。須臾,幾條銀蟒尋著血味,滑出洞口,盤在死者上舔取血肉,旋即有更多條蛇竄出,群集一邊岔口,將死者疊疊重重裹成一團蠕動的銀線球。

蘇境離心中百感交集,盡顯於表。

他心術確實有可議之處,卻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人,殺他,於理當何據?

因為他畢竟是個逼寶客,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不得不殺他。

因為他遲早會出賣這一切,若這祕密落入惡徒手中,不堪設想,所以不得不殺他。

蘇境離想了好幾條理由,除此以外,還有一條。

「假如,你不曾對嫣兒言語輕薄,」蘇境離虛聲輕歎,「也許,我就不會殺你。」

***

時約二更,奇兵院的客房,一度又剩爐火燒著薪柴的劈拍聲。

洛湮面對秋霜夢焉的反問,茫然不能應答。倒是一旁靜靜聽著的墨羽夜鴉,再度開口:「但是,這推論不對勁。」

秋霜夢焉頷首應之:「是的。」示意墨羽夜鴉繼續說下去。

「假使當年,真的是流雲飄蹤將這天書殘篇,分予各個高人各自保管,他應該是不想輕易重現天書內文吧?」墨羽夜鴉思忖著,「這麼一來,宗祠一聚,如果又是為了湊齊殘篇,這不是和他當年所做的,相違背了嗎?」

「這說法也有道理。」秋霜夢焉對任雲歌道,「這就要看任大莊主的說詞了。」

任雲歌一時不解,秋霜夢焉提醒道:「你一直隱瞞了南梵天書的事,現在,是時候告訴我們,究竟當天在宗祠地下,流雲策侯一行人還做過什麼?是否和天書殘篇有關呢?」

任雲歌抿著嘴,苦思了一會,娓娓道來:「我們幾個人走到第一個岔路口,實為一處天然洞窟,墨宗主就在那裡等著我們。洞窟中有一張巨大石筍削平而成的石桌,所有代表聚在桌邊,私私竊竊說了些話,旋即各自交出一片碎紙,在石桌上拼出一頁書,讓空虛禪師讀過一遍。」

「禪師可讀通了?」

「沒有。」任雲歌搖搖頭,「空虛禪師說,雖然碎篇齊全了,可是通篇不成文句。」

「原來如此。」秋霜夢焉沉吟著,「有人為此提出質疑嗎?」

「有。」任雲歌答,「有人懷疑,很可能其中至少有一片碎頁,是假的。」

「我也這麼懷疑。」秋霜夢焉又問,「在那當下,為此起了爭執吧?」

「對,幾個前輩吵了起來,甚至一度把矛頭指向流雲義兄。最後大家是說湊不出經文也好,就此讓祕境永遠塵封著。」

「就這麼不了了之了,」秋霜夢焉想了一會,「共有多少人交出碎篇?」

任雲歌在心裡默數了一會:「有八個人,各交出一張碎紙。」

「這就怪了。」秋霜夢焉臉色一凜,「殘篇,應該有九張才對。」

「可是我記得沒有錯,那不就是從一開始就缺了一張?」

「正是如此,流雲策侯從一開始拿到的殘篇就不完整,這件事,持有者應該都知道。」

「那,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要費這麼多功夫,重新湊齊碎片?反正缺了一塊,拼不起來,那就各自保管,不是很好嗎?」

「所以我一度以為,」秋霜夢焉緩緩答道,「因為第九殘篇出現了,是故,當初眾人重新集結,再一次試著拼齊天書。」

墨羽夜鴉冷笑道:「結果卻是假的,空歡喜一場。」

「或者,」一度沉默的洛湮突然開口,「倘若諸位所言屬實,這第九殘篇確實出現了,可是持有者別居私心,偽造了一塊假的,並用它引出其他八塊真貨。」

劍無雙忽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一個人獨吞所有的祕密。」洛湮冷道,「只要再見到其他八塊真跡的內容,眾人以為湊不出暗示,惟那第九持有者,得以暗中領先一步,獨獲九塊殘篇的內文。」

「就算如此,那也要有過目不忘的天大本事,而且,」任雲歌雙手抱胸思忖著,「還要有那個偽造古物的本事,能偽造一塊假貨,又不被任何人發現,特別是流雲義兄,他的眼光很利的。」

話剛說出口,任雲歌便發現自己犯了大錯,頓時臉色慘白。

「也許,偽造假貨的,正是你那位流雲義兄?」洛湮陰沉著直視任雲歌。

「最初獨獲八塊真跡的就是流雲策侯,假如他真有那本事,早已默記下所有內文,甚至還可能私藏了謄本。」秋霜夢焉搖搖頭,「再者,假如他真有那私心,又何必大費周章,演這一齣戲,昭告其他人第九真跡重問世間呢?」

「所以,前輩以為不是流雲飄蹤了?」洛湮視線轉向秋霜夢焉,「這樣一來,昀泉宗主的嫌疑,是最大的。他最有可能,私藏了第九塊真跡,並藉著假貨,引出其他八塊碎篇。如此,他便有動機,自願擔任嚮導,誘導大家演宗祠這齣戲。」

「是有可能。」

「那麼前輩該回答我的問題了。」

洛湮無視另外三人眼光,身子傾前,逼近秋霜夢焉。

「您以為,貴宗主墨柘,當是一切的禍首?」

***

蘇境離在地道裡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聽到一陣呻吟,他高舉火把向前探,但見一男子,踡伏石壁旁,渾身裹滿繃帶,雙手按著下腹傷口,不住地喘息。那男子察覺到火光,抬頭看向蘇境離,蘇境離見他年紀尚輕,甚至不滿二十歲,自然不是百輪轉的社長。‘

但是他既然知道這條祕徑,顯然絕非普通人。蘇境離不敢大意,距他三尺之外,問候道:「需要幫忙嗎?」

男子虛弱搖頭,扶著石壁站起身子。

「那你可曾看到,有妖怪經過這裡嗎?」

男子點了點頭,手指地道深處。

蘇境離又問:「是他打傷你?」但旋即發現自己錯了,男子身上的傷口都經過簡單包紮,顯然已經受傷好一段時間。

「我阻止不了他,拜託你,阻止他。」男子一步一拐,走向蘇境離。

「誰?」

「你說的妖怪。」

男子神色淒然,言詞恍惚:「我犯了大錯,不能再犯了。可我阻止不了,求你阻止他,你是誰?」

蘇境離躊躇一會,自報名號:「蘇境離。」又問,「兄弟,你是哪位?」

男子正要開口,忽焉一皺眉頭,呻吟著摀住胸口,蹲下身子。蘇境離慌忙扶住他,問:「你是誰?」

「爹、娘、對不起,」男子彷彿沒聽見問題,抱著頭,兀自嗚咽,「諸君,對不起。」

蘇境離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撇下那男子,繼續往地道深處去。

他走得匆忙,以至於沒察覺到,那男子正是昀泉宗主墨柘。

他甚至沒察覺到,在他離開後,秘道裡又來了三個人,圍住了墨柘。

***

「萬般諸惡,源於貪瞋癡,謂之原罪。」

客房爐火半滅,秋霜夢焉兀自起身,為爐火添幾根柴。

「我卻以為,或有惡行,實源於愛與善。」秋霜夢焉嘆道,「墨柘宗主,身兼墨家次子和昀泉主,並享左右逢源之利。然而,他不是洛少主你所說的,為了壯大自己而這麼做。」

秋霜夢焉背對三人,凝視爐中火花。

「他不過是為了墨塵的愛。」秋霜夢焉紅了眼,「他想向墨塵證明,自己是墨家最好的那一個孩子。他做的一切,可說是都為了墨家。」

「所以,您的回答呢?」洛湮不耐煩地逼問,「墨柘可是禍首?」

秋霜夢焉凝思半晌:「大概是的。」

洛湮為此大搖其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還分什麼大概、小概?不過算了,只要他親口說出「是」,這就夠了。接著按計行事就是。

可是連他自己也困惑:為什麼自己還猶疑不前?

「你已得了我的口供,昀泉千年來的存亡、龍泉的未來、中原半壁江山的命運,如今全繫在你一念之間。」

秋霜夢焉轉身,笑問:「你是為了這一點而猶豫吧?」

洛湮心裡升起一股惱火,卻說不出話。他以為自己明明掌握一切情資,甚至比劍青院主知道的還多,為什麼反而更做不了決定?

秋霜夢焉發現洛湮不自覺地退縮了身子,便傾身向前,反逼洛湮。

「我猜,你一直想證明,自己是龍泉諸幫的中流砥柱,蘇家觀、血醫閣,都不若洛家穗落堂,來得更重要。」秋霜夢焉道,「但,你現在有更高的使命。」

洛湮忽然發覺,秋霜夢焉的聲音是如此輕柔,好似日出時分的山嵐,繚繞在他的心口。

而任憑他怎麼使力,卻也撥不開!

***

蘇境離快算不清自己究竟在地道裡走了多久,但見眼前黑暗無垠,彷彿永遠沒有終點似的,心裡不由得著急,腳步也益發疾快。終於,他走到一處稍微寬廣的石室時,停了下來。

他還記得這裡的一切,徒然四面石壁,有一線裂縫延伸到天花板,透出一痕光跡,掠過一張石几、一塊長不及六尺的石板床,和一只積了泥水的破甕,而從石壁到泥地,滿佈了劍痕和石屑。

蘇境離收起緬懷的心思,注意到泥地上有連串凌亂足跡,跡印頗新,顯然有人剛經過這裡,而且不只一個人。

這時,從石室的另一端出口,聽見輕微的喘氣聲和腳步聲,於是蘇境離躲在出口旁,待那人一現身,便伸手勒住他的上身,摀住他的嘴。

當蘇境離看清他後,驚得鬆開了手。

「貓神?」

「蘇,蘇前輩。」

貓神氣音虛然,臉色慘白,方才還露出一副此生無望的絕望相。蘇境離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說來話長,前輩。」貓神的身子還在顫抖著,「你要小心,再往裡頭還有一個妖怪。」

蘇境離心頭一驚:「他有打傷你嗎?」但他仍存著一絲困惑,為何自己會如此擔心這小子的安危?

「沒有,他沒打我,只是盯著牆壁發呆。」貓神甩甩手,「倒是我打了他幾拳,可是他的皮,厚的不得了,打得我手都痛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盯著牆壁?」蘇境離知道,再晚一步,他最壞的預感就要成真,此時容不得他再作喘息,「我去會會他,你想辦法離開這裡。哦,對了。」

他指著來時路,叮囑道:「那裡還有一個人,受了重傷,神志不清。你去看看他,但務必注意自己安全。」

「哦,他還在呀?」

「還在?」蘇境離表情轉趨古怪,「你見過他?」

「就在前面見過。」貓神指著他來的那一端,「我是不知怎的跑來這座山,瞎闖瞎闖,被不知哪來的妖怪發現了,一路給追殺到要跳崖了,結果發現這怪洞,躲進來避難,卻在這裡迷了路,走了好久,發現那個神經病,拿著鋤頭,發了瘋似的,想把整個洞給鋤平的樣子。他說他可以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但要先幫他把石室埋了。」

「他想毀了那間最深處的石室?」蘇境離又問,「後來發生什麼事?為何你們要逃出來?」

「我陪那個神經病瞎忙好久,又累又餓,然後那妖怪來了,一看到我們就大笑,我還以為他要吃了我,想說先走為妙,跩著那個神經病,往妖怪來的反方向死命逃,逃到這裡,那個神經病忽然又要回頭走,說什麼要阻止那個妖怪練成啥心法的?我就說『你去了等於送死,要不我幫你打,就算打不過,起碼我逃得掉』,然後回頭去打那妖怪。」

貓神一口氣說了一連串,中間打個哆嗦:「還好那妖怪不知在發什麼呆,沒吃了我。」

蘇境離聽罷,神色肅殺,抿住雙唇,躊躇好一會,低頭叮囑貓神道:「你往那一頭走,別走到岔路,找到那個人,告訴他,蘇境離會如他所願,請他帶你離開,這裡很危險。」

「你要一個人對付那妖怪?」貓神臉色有些古怪,「你打得過他嗎?」

「我贏過一次,可是沒殺死他,」蘇境離握緊拳頭,「看來他變得更強了,無論如何,這回我不能再錯放。」

「聽起來那傢伙很危險,光靠蘇兄你一人對付他,似乎不妥。」

兩人聽到這把熟悉的聲音,一齊回頭。但見石室又來了二人,竟是流雲飄蹤和臨光。貓神驚喜交加,慌忙向流雲飄蹤答禮。

蘇境離正要開口,流雲飄蹤搶先道:「我知道你想問啥。我們確實靠了門路,才找到這裡來。詳情稍候再談,這節骨眼先解決眼前大患。」

於是四人商議,由蘇境離領著流雲飄蹤和臨光,繼續往地洞深處,貓神回頭去救那男子離開。儘管兩人不說,但蘇境離看得出來:他們認識那受傷男子,而且想庇護他。

但他不多追問,畢竟,正如流雲飄蹤所言,先解決眼前大患要緊。

地道最深處,是一處方圓百里的大洞廳,洞頂幾個窟窿,照出幾線光柱,照在四面洞壁,發出熹微螢光,洞壁上還畫滿連串武功招式,和成排神祕的蟹行文字。洞廳中央是一深廣大坑,坑中伏流深不見底,湍急拍打石岸,激起黑色水花。除此之外,有一條窄橋,通往坑中一座石島,島上有一所石臺,臺上立了一龐然怪物,正是百輪轉的社長。

臨光見石臺上的怪物背對他們,文風不動,不禁納悶低聲道:「他是怎了?沒把我們看在眼裡了?」問罷,他環伺畫壁,自嘲自答道,「也對,稀世神功就在眼前,區區三個匹夫,怎還入得了他眼裡?」

怪物聽到臨光的話,冷笑一聲。笑聲淡薄,卻令蘇境離為之心驚。

「這洞窟畫的,正是玄通真經的內功心法,雖然只是一小部份。」蘇境離警告,「他吞了丹藥,加以洞窟内新學內功,煉化內力,雖然不知道他看懂了多少,但切莫小看了現在的他。」

「這種人,我見得多了。」流雲飄蹤緩緩抽劍,「我知道該怎麼應付他。」

臨光亦隨之一笑,抖摟衣帶:「我也知道。」

語罷,兩人用眼神問了蘇境離,蘇境離知其意,嘴角一咧,再度抽出腰間寶劍。

「我算是這裡的東道主,豈能坐著觀戰?」蘇境離道,「當仁不可讓,我也助陣,你們可別介意,怪我搶了功。」

臨光和流雲飄蹤點頭應之,於是三人互一示意,齊步一蹬,三路同躍向石臺!

***

是日,在罪淵閣暗不見天的角落,諸惡徒相傳著一件事:

「独孤刀客,終於和雨紛飛打起來了。」

「而且雨紛飛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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