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亂天下(序)
智亂天下(序)
筆者:凌冬生
2020/05/20
智亂天下,序

「即便您我人生殊途,末了俱是同歸於無,那我們之間,誰更幸運一些呢?」

明天一早,我便為您送行。現在我不該繼續叨擾您,該讓您難得、好好的休息了。

人生忽逝須臾間,十年不過一夜。

十年一夜啊……

我也是該休息一陣子了。



燭光遙映,捉摸不清的容顏,紫杉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下隱發含光,將高出自己兩顆頭的大毛筆收起,吹熄了那盞油燈,夜風踱進門窗,懷抱正欲酣睡的人。

隔日清晨,雞未鳴、天未亮,樸素的馬車載著離愁的人,駛向肩上重擔的起點。

「報!君使求見。」

金碧輝煌的龍階之下,大殿內雕龍石柱共十八柱,每條龍柱之上有三條橫樑,乃取十二地支為周數輔以六合玄學而生之奇門遁甲,三十六天罡為天朝根本之意;傳聞中天朝十八柱對應的三十六天罡正是代表著天朝國運。

此地雖非皇殿,但凡布置皆比天子所仿製,雖非奉天承運,足可見其地位之尊,甚至猶過天子。

代表國運的龍柱,有的如擎天支柱,巍然不動獨撐天地,有的卻搖搖欲墜似隨時崩裂,在細細一看,更能看見十八龍柱上竟分別對應天朝國境內江湖宗門。

搖搖欲墜的龍柱及泰山不動的龍柱形成強烈對比,任誰看了都能明白一件事。

龍氣失衡。

龍柱既為天朝根本,氣運失衡也代表著天朝命數大亂,天朝建國二十餘載,惟今年多事之秋,舊帝駕崩,新帝未成氣候,四爪銀蟒盤踞成形的座椅上,男子三千青絲已逐漸兩鬢班白,如今雖得天子敬一聲「皇叔」仍是不免嘆道:「若是二十年前,本王豈會容得他人猖狂,早已點齊兵馬,肅清這幫……」

刁民二字終是沒有說出口,二王爺自幼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許自己說出如此不文的字眼;可自己終究是人,再怎麼不認命也是會老,看著龍柱逐漸失衡的崩解,二王爺挼了略白的長鬚,思量道:「君使可有對策?」

傳聞這君使本也是籍籍無名的跑堂角色,自從得到一奇人遺留之秘策後,忽有經天緯地之能,天朝本對江湖宗門早有想法,這奇人所留之秘策更是記載諸多江湖秘辛,被二王爺看中後便招攬為己用,而這本秘策極有可能為傳聞中的「和平暗影」。

被喚作「君使」之人站在龍階下,紫眸中彷彿記載萬物,一襲紫杉長袍在平凡中不失風雅,柳眉秀目,容貌俊極雅極,卻是一臉極度厭世的表情,掩飾那張令男人女人為之妒忌的容顏。

可令人不得不注意的,是君使抱著的那卷素雅卷軸及身後那桿比自己還高的大毛筆;心知王爺苦惱,但獨撐這諾大天朝豈是易與,這些年來,君使下自內宮雜務,上自國家大事,無不親力親為,唯恐漏了這江湖大陸上一絲訊息。

現在,是真的累了……

君使揮了揮紫袍衣袖,大殿上走進一道身影,越過殿中議事諸臣,那人素衣白裳,背光而立令人看不清容貌,那人緩緩走入大殿便是對兩人躬了一身,一道醉人聲音說道:「見過王爺。」

二王爺感到一絲不安,不解道:「君使這是何意?」

君使緩緩步上龍階,已罔視什麼君臣義理,已經好久,沒有這麼靠近這個男人,君使眨了眨眼就坐在二王爺座下,眉間閃過一絲不捨,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愁,卻也閃過一絲驕傲,淡然道:「以前的路,我陪你走,往後的路……」

君使指著殿外的天空,露出難得的微笑,看著身旁的男人說道:「會有人代替我走完的。」

……

二王爺緊皺未解的眉頭,緊攢的拳,力度大的指甲都陷進了皮肉而顯得蒼白。

本王準你離開了嗎……

欲言又止的口,有愁難訴的心,只化作了一句嘆息。

「唉,本王明白了。」

「先不忙失望,我雖離去,不妨聽聽他的想法。」君使托腮說道。

白衣少年抱拳,身後曦光褪盡,面如冠玉的臉龐,昂聲道:「江湖大陸與天朝氣運密不可分,天朝向來集權而治,久而久之便是江湖勢力與天朝之的鬥爭。」

白衣少年清澈的瞳孔望向龍階上兩人,二王爺擺手,要少年講下去。

少年伸手輕撫那條即將崩碎的石柱,道:「十八龍柱,世代更迭,無論六幫之首的霜月閣、昀泉仙宗暗地支撐的鳳顏閣及合歡宗;亦或是天下五絕曾經待過的無心門,每當宗門更迭,國運必失,終歸一句便是無法有效制衡。」

輕撫石柱崩碎的龍頭,少年緩緩闔眼,深吸一口氣,緩道:「綜觀天下局勢,縱有神君道及九督統隊苦苦支撐,可神君道徒終是外力,縱取一時優勢,仍難掩天朝式微的真相;江湖大陸之四邦五十七郡,雲曦迴雁樓以一宗之力獨佔天下三成之地,近期北督統隊又在不夜城周遭,受玄嶽鐵騎伏擊重創。」

「若是要殲滅那些勢力可以挽回頹勢,本王可加派兵力……」

不待二王爺說完,少年一掌擊在龍柱之上,本就要崩塌的石柱,更顯岌岌可危,而此舉也吸引周遭侍衛的護主之心,紛紛拔刀半吋,敵視少年。

「不破,便不立。」

掌力收勁,那代表曾在帝京之北立宗的北窗苑之龍柱,完全崩碎,龍氣歸天,天朝震動;氣運玄學,說不出,道不明;定睛往殿外望去,天越白虹,六月飛霜,二王爺只感一股不祥之兆。

少年捏碎手中石塊,淡然道:「十八宗門團結之因,皆因天朝壓迫,現今再去其一,另扶植占盡三成天下的雲曦迴雁樓總御天下宗門,我朝正可養精蓄銳,坐享其成;再授兵權加身,至此雲樓號令群雄,誰敢不從?」

一計出,滿府震動,群臣議論,無他,這是一步險棋,雲樓已占三成之地,若在號令群雄,授予兵權加身,難料雲樓不會有二臣之心,挾勢篡權。

四周大臣對君使靠近王爺座下的舉動已是不滿,但畢竟君使位高權重,一人之下;可這來路不明的小子,竟敢口出狂言,妄議朝政,謀奪兵權;若非今有君使,只怕就要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擒下。

「然後呢?」二王爺道。

「我朝僅須針對雲曦迴雁樓動向,若雲樓執政得當,我朝可擁用人明識之名,若執政不當,我朝亦可藉機拔權,以平民怨,鞏固君上王權。」

滿府上下盡皆反對,二王爺再道:「群臣所言,你聽清楚了嗎?」

「黃鶯出谷,雖其聲優美,然麻雀短目,焉知鴻鵠志向?」少年道。

***

不夜城百燈耀夜,亮如白晝,夜夜笙歌的氣氛無愧「不夜」二字,論天下四邦之中天朝經濟,不夜城可佔全國收入的三成,說是天朝經濟命脈也不為過;空虛禪師、五芒星二人重傷初癒,五芒星為雲樓右使早已遁入虛空,回返雲樓覆命。

空虛禪師既為天朝國師,一定程度下也為雲樓舖了一大段路,如今神君道被連根拔除,空虛禪師逐漸恢復天朝祭祀之權,不同於五芒星須立即返回雲樓覆命,空虛禪師仍選擇在不夜城逗留了片刻,卻見到意料之外的人。

不夜城客棧內,女子朱衣紅顏,墨髮如瀑,稚氣無邪的眼神中含著一絲睿智,盯著桌上棋盤獨自落子,露出煞是苦惱的神情。



空虛禪師緩步上前,坐在女子對面空無一人的位置上,持起了白子,落在難分難解的棋局上,說道:「昀泉十二氏之中,尤以九蛇主最為深沉,九蛇氏一脈多以謀見長『天下諸智,唯九獨秀』施主認為此話說得如何?」

哦?

唰!

一道冰冷的聲音自空虛禪師身後傳來,伴隨禪師頸上那道寒意,那人一劍抵在禪師的脖子上,漆黑斗篷罩住全身,只露出一頭灰髮與俊美如斯之臉龐,海藍色的耳墜及湛藍色的瞳眸在斗篷遮掩中更是閃耀非常,冷道:「那便看閣下是用天朝國師的身分還是山門方丈的身份說話了。」

空虛禪師心中訝異,再落一白子笑道:「這真是巧了,傳聞找尋秋霜夢焉便能找至昀泉的源頭;如今卻與昀泉九蛇氏小主同道,莫非仙宗甘願放下不老之密了?」

「這不老神泉自是要尋的,但天朝動作頻頻,江湖宗門人心惶惶;九笙在此欲請國師指點一二。」少女落下黑子,殺勢凌厲,原本難分難解之局,頓現一絲明朗;視線上移看著秋霜夢焉嘲諷道:「送走了惡魔,回來又見到和尚,你這一生遭遇還真是神神鬼鬼啊。」

這番話指的自然是秋霜夢焉送走「深淵惡魔」一事,九笙雖為天下首智,終究不是神仙;情報是所有智者落子的第一步,縱有滿腹疑問也不能當著國師的面說出。

「此送非彼送,我既送走了惡魔,自然也能送佛祖回西天。」

寒芒倏出,金光鏘然。

秋霜夢焉長劍一抖,料想中的畫面卻沒出現,反觀空虛禪師皮膚表面一層金光罩身,乃「極樂歡喜禪」胎藏密法,傳聞練至化境,可達不生不滅、無垢無淨之態;兩人頭時收勁,僅餘棋局上的交鋒。

天下首智,天朝國師;秋霜夢焉看著兩人相互重疊的影,想起曾有一人身著綠袍,同樣的智計無雙,同樣為天朝國師;在曾為江湖宗門之首的霜月閣,前國師巴波佈下無數至今仍無人能解的大陣,這樣的一個人,最後竟也難逃這亂世爭鬥,黯然消失於歷史之中。

秋霜夢焉不免兔死狐悲,如今昀泉十二氏動作雖沒以往頻繁,但「找到秋霜夢焉,便能尋得不老泉源。」的謠言仍在,秋霜夢焉便一日不得安寧,秋霜夢焉收起殺機,默默看著對弈的兩人。

空虛禪師舉棋不定,沉眉讚道:「黑子此著正中白子要害,且以偏軍箝制白子主力,黑子主軍可蓄勢待發,看似韜光養晦,實則驅虎吞狼,妙極。」

面對失衡棋局,空虛也只能勉力抵擋,不差,但也不好,中庸之道給了敵人退路,也給了自己活路。

「國師此著,太仁慈。」

九笙落子,再殺白子一路軍,說道:「天下局勢,天朝與宗門緊緊相關,國師負傷已久興許不知如今聖上之心,要鞏固王權,聖上必借江湖宗門之力,那可知聖上目標?」

空虛禪師試探性的問道:「可是桓嶽府?貧僧雖負傷療養,但多少仍聞江湖之事,聽聞玄嶽鐵騎大破北督統隊,聖上若要在避免衝突,大可招安玄嶽騎替補北督統隊,如此便可兵不血刃地縮減桓嶽府的勢力。」

九笙搖頭不語,意味不明的笑容,落子,再拔空虛禪師一路軍,道:「國師既掌帝國祭祀之權,對於神鬼一事自是寧可信其有……」

「阿彌陀佛。」空虛禪師回道。

九笙看著局勢明朗的棋局,把玩著手中幾顆黑子道:「君字缺口為尹,桓嶽府主馬賊出身,所率之玄嶽騎更是所向披靡,尹玄胤那草莽好鬥的性子若是兵權加身,只怕更加不可一世;尹字空有王者之相,若當今聖上再贊王者之聲,那恐有半壁江山要改姓尹了。」

空虛禪師再落白子,看避其鋒芒,實則堅守立場,畢竟對江湖或對天朝,哪一方失衡都會造成恐怖的影響,從言談之中已察覺這九蛇少主絕對在佈什麼驚天大局,問道:「那麼施主意欲為何呢?」

「禪師近期皆在療傷,我便給您說說幾件江湖事,四月十六日,桓嶽府與自在莊兩大宗門因人力資源爭鬥,其中尤以桓嶽門生尹秋楓與自在莊素芳蓮爭鬥最為明顯,國師怎看?」

空虛禪師將掛在頸上的白蓮佛珠取下,先是道了句「阿彌陀佛」撥動佛珠說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最為珍貴的資源便是『人才』如今宗門林立,在資源上有所爭奪亦無可厚非;少主之智,斷不會只是要說此事如此簡單?」

九笙看著窗外逐漸明亮的夜色,說道:「且聽我再道,四月十九日,尹秋楓與市集俠士爭執,該俠士之師,巫千雁被尹秋楓斃於掌下,隨後即被擒回衙門。」

「阿彌陀佛,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地藏大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然而這世人如恆河三千劫,少主可知地藏如何渡?」

「願聞其詳。」

「隨緣而渡。」空虛禪師道。

哈哈哈哈哈,一人渡紅塵,世人多愚昧,這願,不過空想;九笙臉上仍掛著笑容,唯利是圖的他對於人性看得比誰還通透;現在要做的,就是改變,非是為了無聊的正義,只有將天下握入掌中,才能不被天下掌握。

九笙亢聲道:「這種事不過九牛一毛,不是第一件,但也不會是最後一件;若天朝無法做的更完美,那便讓這天下的另一片勢力去代替天朝,完成天朝該做的事;國師不妨再想想,當今還有誰能勘此大任?」

九笙一言點出,空虛禪師驚覺,眼神瞪的老大,即便要起身趕回天朝。

若非桓嶽府,當今天下為論勢力名望僅剩一家,何況那人還是……

「文氣鼎盛,儒風浩蕩」帝都凌家!

除此之外,另一身分……

雲曦迴雁樓之主。

「國師先不忙走,因為,我的聖旨…」

到了。



***

府上尊座持筆的二王爺,略一思忖,喝退左右,故作苦惱道:「先生雖有妙計,奈何新帝年幼,縱有定國良策也是枉然。」

少年抱拳恭敬道:「聖旨?王爺回頭補一道便是了。」

「果然是個人才。」

少年拱手一躬,大道一聲:「君上聖明。」

無他,聖旨已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雲曦迴雁樓樓主,凌雲雁,智勇皆全,仁義無雙,俠心忠膽,深慰朕心;今頒聖旨一道,著即冊封『綬督』一職,總御天下宗門,另授刑司虎符,調度天下官衙之權;望爾後同心同德,盡職輔政,欽此。」

一道皇令,雲曦迴雁樓便從江湖宗派晉為朝堂要員;原先均衡的江湖勢力,也因此在眾人心中種下猜疑的種子;誰也不知道,權力的擴張會給彼此關係帶來何種影響。

除了名面上的聖旨,前來授旨的官員將半跪的凌雲雁扶起,帶至一旁恭維說道:「先恭賀凌大人為朝廷要員,除了聖旨外,尚有三道密旨……」

看完那宣旨官員帶來的密旨,凌雲雁臉色極度難看,就連臉上的刀疤因為充血彷彿像新傷似的。

「凌大人就……準備準備,便宜行事;小人先行告退了。」

雲樓產業占天下四邦五十七郡三成之多,凌雲雁早就想到有這一天,密旨內容有三:「其一,此舉授印,雲樓將成眾矢之的,故愛卿可割愛諸地,天下大同,平攤權力於諸大宗門。」

「其二,愛卿可用朝廷名義,號召群雄共組執法庭,成員皆為諸宗要員,若有惡人禍世,諸宗共裁之。」

「其三,愛卿以此權替朕掌管天下,其中如何衡權,要勞愛卿費心。」

皇帝說的輕描淡寫,在凌雲雁耳中卻如催命符一般。

詔命一出,天下譁然,尤以霧淖、臨湘城兩處江湖人士最為重視,臨湘城為雲曦迴雁樓本營自是議論紛紛,人人皆是憂喜參半,特別是三道未詔告天下的密旨,不得不說,皇帝此番下旨,背後必有高人指點。

雲曦迴雁樓立於臨湘成郊近,有「西望白帝京,天下第一樓」之稱,樓內成員無不是江湖好手,亦或是奇人異士,無論文武,皆對雲曦迴雁樓其下產業有實質性的幫助,特別是這次的聖旨…

對雲曦迴雁樓來說絕對是禍不是福,即便無皇帝這道聖旨,天下第一樓之稱也不會影響其江湖地位,可這份崇敬是打從心底認同的;被這皇帝聖旨加身,名為捧,實為殺,驅虎吞狼之計,可謂狠毒,可終究是聖旨,不得不接。

雲曦迴雁樓高約百丈,群山環繞,樓頂可見拂曉晨光,且臨湘城氣候宜人,四季如春,常有群雁翱翔,故今再得「雲曦迴雁」之名,其樓成立後無數異士駐足,得一田姓高人佈下護樓大陣「雲煙墨影」至此之後雲曦迴雁樓更是固若金湯。

而雲曦迴雁樓百丈之巔,即沐浴晨光之處又為議事大殿,平時樓務眾人各司其職,鮮少會使用此殿,距離上次召開「雲曦議」已是有些年月了,而今開啟,足見此番聖旨所帶來的衝擊;墊上十幾把木椅分別列位,木椅中間則有一大長桌,在木門前還有滿佈灰塵的石桌。

是故,平時分散諸地的幹員竟難得的全員集合,老祖臨光傳聞身高僅五尺長,如今身子越長越高,現已有八尺高了,唯一不變還是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貓眼,童顏黑髮,原本不太合身的柔亮羅緞,如今顯得英偉非凡,臨光走上大殿議堂上,見眾人都已到齊,高聲道:「有請樓主主持會議。」

凌雲雁雖家學淵源,然而在江湖上經營多年,早已少了凌家在意的繁文縟節,多了三分的爽快豪氣,直接說道:「今日會議主題不說別的,也不談大家都知道的聖旨;諸位請看,這在聖旨之下的三道密旨。」

凌雲雁將三道密旨攤在案上,晨曦之光照射在密旨上,那天子印鑑落紅之處隱有流光閃爍,足見皇室用料之尊;而眾人見著三道密旨,有的氣得臉上都成了豬肝色,比天子印鑑的痕跡還要紅,有的則臉色泛黑,不過無論臉色如何,眾人的感受只有一種。

難辦。

許瑞一身簡約穿著,身材恰巧足夠藏在身後那漆黑描金盾牌內,許瑞不解地看著三道密旨,言道:「你們都不覺得可疑嗎?除了密函不像聖上平時作風外,還要官員在聖旨頒布後才告知?若朝廷真要雲樓為槍使,一道聖旨足矣,何故多此一舉?」

臨光不愧活了將近快兩百歲,許瑞一番點撥立即找到不對勁的地方,言道:「莫不是有人假傳聖意?」

「聖上從來嚴令江湖宗門不得干政,如今之相,怕是有人將手伸進了朝廷,意圖拉我們雲樓下台。」

一道聲音在人群中響起,自太歲離開雲樓暗部之後「判官」之名被雲樓好好的保留下來,如今這道聲音則是現今雲樓真正的「判官」蒼羽夜,與許瑞同樣亦是如今江湖律法的修訂者,並稱雲刑羽判。

「什麼伸手,什麼干政的,這密旨說的文謅謅的,誰來給我翻譯翻譯。」曲無異外出常攜一頭協助毀屍滅跡的白虎,如今在雲樓大殿,自然是不能帶著牠,曲無異帶著白虎面具,繫緊腰間置放雙刀的刀囊,多年休養,如今走起路來也不再一跛一跛,雖看不見曲無異的面容,但聽得出來曲無異是很想弄明白發生什麼的,權謀數術曲無異不懂,可說要揮刀護樓,曲無異卻是責無旁貸。

雨紛飛將第一道密旨推出,滑過大案,勁力控制的絲毫不差,密旨恰巧就停在曲無異眼前,雨紛飛說道:「知道你看不懂,我簡單說吧,這第一道密旨,就是要我們,放棄雲樓名下產業,等雲樓不再對朝廷造成威脅,那聖上的刀,自然就不是架在我們脖子上了。」

凌雲雁以內力將密旨吸至手中,環視眾人道:「那這第一道密旨很明顯了,要諸位放棄產業,以減少雲樓的實力,你們說,肯嗎?」

「就算是朝廷徵收都要斟酌再三了,肯定不能白白放棄。」曲無異道。

就連有兩百歲高齡的臨光也難得動怒道:「作為良民,從未抗拒繳過稅金,聖上一句話便要放棄一切,豈有此理!」

「亦水之地我也不可能讓出。」雨紛飛冷道。

在眾人表態的同時,身為會議紀錄人的鶥研,依舊潔白如雪的儒服,冷靜寫下每一條決議結果,深怕漏了任何訊息,看到樓主將第一道密旨以內力煉化成灰燼,同時也默默將第一道表決劃除。

突然一道拍桌聲眾人定睛望去,謙善為目前雲樓審判之一,此人背上錦布包裹一張古琴,浸淫琴道數年,就連修得一身的好脾氣也被這道聖意消磨殆盡,再拍桌怒道:「哼,聖上所派之地政司多為貪官汙吏,剝削百姓的事情還少幹了嗎?現在要我們來收拾這長久以來的弊端,實則要我雲樓腹背受敵,實在可惡!」

許瑞在一旁又說道:「諸位是否忘了,還有我雲樓還有讓聖上忌憚的東西。」

許瑞言中所指,其實眾人心知肚明,如今天下群雄割據,光是桓嶽府之玄嶽騎便讓北督統隊重創;更何況是擁有六支私兵的雲曦迴雁樓,這六支私兵遍佈天下,可以說是只要屬於雲樓產業的土地上,縱使聖上有意剷除也難尋蹤跡。

蒼羽夜披上寬大的湛藍色袍子,打開遮蔽朝陽的那扇木門,一道清風拂入,吹散石桌上的灰塵,露出石桌上的刻橫,縱橫十九道,一目了然;蒼羽夜拿了一顆黑子與十顆白子擺在棋盤的兩端,涇渭分明,誰也不越。

「這黑子,是當今聖上;而這群白子呢……便是江湖各大宗門。」蒼羽夜面無表情說道。

接著將一顆白子拉道了黑子前,儼然與黑子同一陣線,說道:「而這顆守在黑子前的白子呢,是我們,雲曦迴雁樓。」

「聖上給我們了一把刀,要我雲樓為馬前卒,凡是與之對敵者,盡成飛灰。」蒼羽夜以內力驅使白子,凡是與這顆白子對線的白子,皆被蒼羽夜以內力震碎,

「可到了最後呢……」

蒼羽夜飽提一口氣,吹散了那顆被比喻為雲樓「白子」上的塵埃。

塵埃褪盡,竟是一顆黑子。

「到了最後,是否我們也會因權力沉淪,才是我們應該思考的事。」

一句話,振聾發聵,執政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長久以往,自己是不是也會忘了初心……

「但或許,樓主可挾此權偕雲樓百萬雄師,直接…」蒼羽夜要講的話說道嘴邊,沒敢繼續說下去,畢竟仍為帝國子民,如此大逆不道之話還是會被人詬病。

見眾人情緒高昂,一直默不出聲的老祖臨光出聲說道:「好啦好啦,別總是喊打喊殺的,咱們研究一下這第二道密旨說什麼。」

「其……二,愛……卿可用朝……朝廷名義,號召群雄共什麼……執法庭,成員皆為諸宗要員,若有惡人禍世,諸……諸宗共裁之。」一個身型嬌小宛若孩童的女孩,一個字一個字的念道;此人也是個奇人,大家都稱他夜繁。

遽聞此人兩歲時便修習這「以夜鍛肝」之術,導致這十幾年來容貌仍然宛若孩童;此法堪比昀泉仙宗那傳聞的不老神泉猶有過之,故常年深居雲樓,鮮少外出,否則早不知被何人拐了去。

而曾為雲樓暗部之首的太歲接管了任情自在莊後,培養了一批殺手,雲樓畢竟是老東家,如今這等大事,太歲縱使性情孤傲也要做點面子,此次便派了代表過來,這人雙目輕覆一縷白紗,步履姍姍,徐風揚動白絲,周身縈繞暗香,兩袖長而不失靈動,儼然是擅使奇兵的好手,這人便是任情自在莊的特使,霽雪。

霽雪扯了扯嗓子,用一種乾澀而沙啞的聲音說道:「諸位前輩,雪雖不是雲樓人,但也有些想法……」

曲無異豪爽說道:「客氣啥,不是雲樓人才能找出盲點。」

「那,雪就叨擾幾句,這第二道密旨,是否為各宗門派出代表進駐雲樓,一同執掌?」

其實雲樓眾人早有這種疑慮,但若真如此雲樓顏面何存,但不如此,也實在難對其他宗們交代,如今霽雪點了出來,使得大家不得不正視這個憂慮。

不待樓主銷毀密旨,雨紛飛操弄落雨絲搶在凌雲雁前奪走密函,說道:「知君重兵在身,不以兵服天下;便以天下之兵誅君,此計非是驅虎吞狼,實乃二虎競食,一虎為我雲樓,另一虎……則是這天下!」

雨紛飛看著曲無異圓睜的大眼補充道:「知道你聽不懂,簡單說,就是不服就打到你服,要不就是我們被打服。」

雨紛飛都開了口,一錘定音,一旁默默記錄的鶥研總結了一下補充道:「第三道密旨淺顯易懂,第二道密旨,則是要我們各大宗門互相制衡;在許瑞與蒼羽夜兩位修法之下第三道密旨算是完成,而這第二道密旨,要讓各大宗門進駐是不可能的,可要我雲樓以一己之力鎮壓卻也不足,對吧?」

「對於這第二道密旨,小女子也有些見解,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道柔和的聲音從座位末端發出,雖非雲樓之人,可這奇女子,久居臨湘城也是闖出了一番名頭;其師更是名聞遐邇的雲樓策士宋遠頤;林茗身著輕便的粉白絲袍,在幾分俠氣之中又不失秀雅,但若因其柔弱的性子小看了此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久遠前曾有人於雲樓之外滿佈鯉魚大旗,層層疊疊宛若大陣;其陣中有人散佈謠言,說是樓主凌雲雁與林茗定下婚約……

據傳聞,林茗當時正與樓內諸員以茶論道,聽聞樓外叫喊聲,只見她滿懷笑意地向眾人欠了身,唰!的一聲,持著碧落雙劍走向樓外。

不過一刻,樓外喧鬧之聲以息,林茗甩了雙劍上的血漬,恰巧灑在從雲樓門縫欲偷看戰況的路人眼上,在之後,官衙來人,便將林茗給捉了去;還是桓嶽府與雲樓兩方合力才將林茗給保了出來。

「小女子猜想,第一道密旨這不過是一句激將法,逼得各位接下二、三道密旨罷了。」

況且除了江湖宗門,皇帝在廟堂還有一個心腹大患……

林茗隨其師宋遠頤身旁學習許久,對運籌帷幄之事自有一番心得,只怕皇帝除了要江湖宗門牽制雲樓外,更想拔除的,便是帝都凌家;皇帝可不會想讓江湖宗門的手在伸進朝廷了,有了一個空虛禪師便處處受制,若是更多的勢力進來廟堂,那這天下還不得翻天。

沉思良久,除了這江湖之事,也料到了凌家可能也被掀了底,但現在能做的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如今大局底定,要挽回幾乎是不可能了,凌雲雁令道:「我提議這刑司之權,該分權共治,避免掌權者勢力過度龐大,但要其他宗門進入我雲樓共治也是不可能的;我便將此權分予六份。」

「臨光、雨紛飛、曲無異、謙善、蒼羽夜聽命。」

眾人整齊劃一,抱拳同道:「在。」

凌雲雁嚴聲道:「命爾等五人同列判官,掌法刑之權;許瑞則為監督,若有法規上之紕漏,即時回報。」

看著巴在桌角的夜繁,凌雲雁突發奇想,說道:「在加上妳好了,妳外型幼小,其他宗門定不會提防,或許能收奇兵之效!」

至此,雲樓七判官之名,昭告天下。

***



霧淖之地,曾是天下五絕傳說起源處,上官風雅舊地重遊,景物依舊,人事已非,偶爾看見「那條鰻魚」出來蹦搭,上官風雅已是滿足,雖五絕風景已不再,雖無心門已然消亡,如今仍有值得上官風雅想要守護的事物。

看著霞紫袍子上的月季花金紋,那自手心傳來的溫暖,便是上官風雅如今一心要守護的人,那人見上官風雅魂不守舍,捏了一把柔聲道:「雅雅,在想什麼呢?」

上官風雅輕輕地捏了爻靈緋緊握自己的手,這一碰,讓爻靈緋臉上浮現醉人的酡紅,彷彿四要安撫爻靈緋,讓她別擔心地說道:「想起些往事罷了,緋兒覺得此地做為隱居之地如何?」

爻靈緋作勢幫上官風雅挑了頭上幾絲愁髮,歪著頭笑道:「隱居?雅雅我們還沒要到隱居的年紀吧。」

「如今江湖紛亂,恐又是另一個時代的江湖,我們現在湧退正好啊。」上官風雅道。

爻靈緋睜著水靈的雙眼,逗趣的說道:「那好啊,我刺繡,雅雅就偶爾去市集上彈琴賣藝養我吧!」

上官風雅拍著腦袋,裝做恍然大悟一樣,笑道:「為夫就是賣了身子,也不能讓緋兒吃苦,爻家要是知道我讓你吃苦,那還不得追殺我道天涯海角?」

「淨會瞎說!」爻靈緋嗔道。

一道突兀的聲音闖進,伴隨而來的是一道無匹劍意,那人說道:「打擾兩位,劍某自知罪該萬死,但這霧淖出口就一個,能否讓個道?」

上官風雅不用看,光是聽聲音就知道是誰,這聲音就是本人化成灰也都記得的聲音,無心三劍之一,劍傲蒼穹!

難掩心中驚喜,上官風雅足一踏,驚起掩目黃沙,挺身向前護住爻靈緋於身後,喊道:「劍傲!」

上官風雅以黃沙擋住蒼穹劍意,掩目電瞬之間,滄海紅塵凜鋒出鞘,只聞一句:「四訣劍意,滄浪無邊……」

招未出,劍傲蒼穹劍意在發,蒼穹劍意無邊無際,轉眼已不是劍式上的較量,而是雙方對於劍意的見解;雙方錯身、收劍,風停樹靜,回歸自然,上乘劍客巔峰較量,追求就是四個字。

反璞歸真。

劍傲蒼穹打破沉默,收劍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亂世,隱居。」上官風雅言簡意賅說道。

在這鬼地方隱居?

劍傲蒼穹眼神上下游移,打量著上官風雅,又看了他身後的爻靈緋,後者微笑著向自己點頭示意。

多年不見……嫂子依然溫柔可人。

「聽說聖上的新政了嗎?」劍傲蒼穹道。

上官風雅以劍氣在巨石上切成三落,爻靈緋及劍傲落座左右,上官風雅居中問道:「你怎麼看?」

「雲樓不愧天下第一樓,短時間能做出制定法令的應對不容易了;可同時較於激進的宗門也會覺得在為聖上效力吧……」劍傲蒼穹嘆道,無心三劍輝煌雖去,如今亂世,劍傲蒼穹也無多求,僅求一隅之地容身罷了。

爻靈緋打開荷花包,做起平常的刺繡,彷彿這樣做,能讓自己更安心些,在一旁弱弱的道:「他們很負責了…是這個時勢,讓他們不得不這麼做……」

意外爻靈緋難得對於國策有了想法,上官風雅問道:「緋兒也這麼想嗎?」爻靈緋抬起頭,點了點頭,又低下頭繼續刺繡。

「那我們便再為這個江湖出一份力吧。」上官風雅道。

劍傲蒼穹彷彿聞到腥味的貓,挑眉問道:「想怎麼做?」

「先抓出那條鰻魚再說!」





***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亂世之中,前人的傳說未完,後人的傳奇卻也邁開篇章,一名少年腰間一口倭刀,隱勢未出,將發未發,刀勢已然攀至巔峰,他的對手是一對情侶,女子紅衣朱劍,月下伊人,抖劍翻出颯爽英姿。

女子身後,白袍男子彈的一手好琴,女子隨音而起劍舞,少年拔刀一斬,刀劍交鋒。

女子一口西域口音說道:「月咏煌,刀法又進步了啊?」

被稱作月咏煌的少年摀著雙耳搖頭憤道:「比武就比武,妳每出一招,妳男人就得來一曲,有你們這麼打的嗎?」

女子對月咏煌所言置若罔聞,眼角餘光看著身後淡然自若的身影,甜笑道:「我啊,少了他的琴音可不行,當心了,看劍!」

兩人刀劍再度交鋒,除了三人的以武會友,這江湖亂世,也有不少傳奇正在上演,雖以民為本曾一度凋零的穗落堂,也如秋收豐穗一般復甦,大量的招兵買馬;可也有不幸的傳奇,如同曇花一現般的消逝。

例如九蛇氏少主九笙在不夜城客棧與墨拓見面後,不夜城受山賊襲擾,九笙師從龍泉四俊之後,極招掃蕩山賊時誤殺的那名雪寒凝少俠;而這一切都被散佈於江湖各地的殺手詳細的紀錄;在暗影中月光映出的那雙眼,不斷掃視每一則訊息。

任情自在莊,一個神祕的存在,自雲樓太歲接管後收留了不少走投無路,甚至孤苦無依的孤兒或旅人;十九年前曦曌雲門,遍地銀霜,雲曦迴雁樓前成排樹苗,太歲記憶中的那人笑問:「太歲,冬天種樹,種得活嗎?」

如今雲樓門前蔥蘢蓊鬱,便出自太歲手筆;如同現在的任情自在莊……

該活的,就是會活……

太歲給了你們選擇,路該怎麼走,操之在己,是正是邪,我命向來不由天。

「能讓你老太歲發呆,是什麼消息?」

「我再來看你。」被稱作老太歲的男子,離開地牢時走得很急,看的出來定是一件大事。

天下訊息之大,卻只有一條訊息,讓這雙陰森鬼氣的眼,久久不能移開。

「解空山門,流雲飄蹤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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