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亂天下(一)
智亂天下(一)
筆者:凌冬生
2020/06/08
墨亂河山尋真道

「回首半生烽煙,難得半杯清閒…」

解空山門,解空解空,乃為解開世間諸法,情愛怨憎是法,枯榮生滅是法;世人不過塵埃,歷經世間一切法而稱為相;山門之內,荒沙石椅,枯樹生葉,盡是禪機。

自年少自在疏狂,至如今兩入鬢白,解決了百輪轉,也算了卻神君道仙丹一事;祭別了水中月,也大敗罪淵諸惡,奪了天書九之其八,雖未睹九泉秘境,也算以別種方式如願而償。

創立了無數基業,國士無雙,也有印象中那道粉衣倩影,紙短情長。

曾為武道頂峰,傲絕天下,也曾武功盡廢,嗟嘆餘生,回首半生,起落浮沉。



流雲飄蹤一襲黑衫,氣息從容沉穩,一頭束髮仍是不變,臉上的落腮短鬚也被歲月及心境染上一層霜白,那名智計卓絕,持精鋼鐵扇運籌帷幄的百韜策侯,如今也不過山門內一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掃地僧。

原本欲與天下爭的心境,在經歷多次磨練後也逐漸圓融;不爭就是最大的爭奪,而這份圓融的心境卻意外疏通體內那道續命真氣。

當年水都苑的街道滿佈泥濘。一道閃電,照亮暗夜中的惡戰三人。臨光和傲天,一左一右,飛簷走壁,又奔騰無人街道上,追著一道不明身影猛打。

「別打!」那人蒙著面,無奈喊道:「是我!」

「當然是你!」傲天怒斥:「鬼鬼祟祟,就是要打你!」

當年一場誤會,蒙面者竟是流雲飄蹤。

妖皇傲天滅世一槍重擊流雲飄蹤,流雲飄蹤後來可花了將近六年才恢復修為,可傲天槍勁豈是易與,自恢復後便分出一道真氣壓制這道槍勁,長年的壓制;早已使諸多臟腑受創,加上與百輪轉一戰並非全然無創,幸好,也終止了神君道復辟王朝的妄想。

人生三起三落,再無遺憾,舉掌凝勁,靈台清明,恍然心頭一思明悟,如今流雲飄蹤不再壓抑這道續命內勁,一身真氣卻是攀至巔峰,外放真氣擴散百丈方圓,根基稍差者,皆受此勁震懾,如牧野長風之流,為當世十大高手之列,便在解空山門之外感應到這股超越人體極限的內勁。

「這股氣息…」牧野長風既熟悉又疑惑,一步一步踏入山門之內,只見流雲飄蹤周身血霧蒸騰,氣血精元不斷流失,皆盡凝聚於右臂劍指之上,牧野長風雖感此招威力巨大,卻無感受到任何殺意,有的,只有一片寧靜祥和,包容萬物。

是那名仗劍策馬少年郎,倚斜橋,英雄藏功誰人道。

是那柄指點江山寒鐵扇,披墨袍,百略封侯天下曉。

是那身紅花朱衣掀鳳冠,湘河杳,不負紅顏悵紅梢。

是那壺大漠孤魂千金醉,氣自豪,恩怨情仇隨風了。

是那份瀟灑自在走一遭,醉今朝,黃泉路上付一笑。

往事一幕幕,一幅幅出現,太多太多,要謝的人太多,不捨的人也太多,一切恩怨情仇盡隨手中無可名狀,無招無式的一指。

流雲飄蹤已然油盡燈枯之態,面容枯槁,三千長髮隨氣勁張揚,感應到高手的氣息,流雲飄蹤雙眼突睜,昂聲道:「牧野,可能證我最後一招?」

心知此招不凡,牧野長風足一踏,掌一翻,十成功力全力一守,流雲飄蹤並指一點朱紅,輕描淡寫,不著痕跡,卻是雷光電閃之速、毀天滅地之力;牧野長風守無可守,剎那風停樹靜,無倫一劍偏移牧野長風三寸,直擊身後古松。

古松受此一擊,宛若歷經歲月年華,頓現枯榮生滅輪迴,牧野長風額上冷汗滴落足下黃沙,開口問道:「此招…何名?」



沒得到回應的牧野長風轉身看向流雲飄蹤,只見流雲飄蹤面上一片祥和,頹然低下了頭,而射出氣勁的右臂也緩緩垂落,一身生機盡散。

牧野長風一聲輕嘆,抱起流雲飄蹤的屍身,緩向臨湘城方向而去。

該回家了,流雲。





***

打從與太宿分道之後,孤江夜雨便於桓嶽府內深居簡出,流雲飄蹤身亡消息已過數日,孤江夜雨得流雲飄蹤韜略之傳,自桓嶽府創立至今擘劃籌謀無數計,也落得一身沉痾,尤以天朝以雲樓為槍使欲使驅虎吞狼之計,孤江夜雨得此消息早已佈下數計應對,偌大宗門只一人案牘勞神,再聞流雲飄蹤身亡消息,一口心頭血噴出,連帶多處沉痾爆發。

看著未完的「孤雨論」孤江夜雨提筆沾上新墨,寥寥幾筆在紙上留字,對於桓嶽府的未來方針,甚至接班人,孤江夜雨安排的妥妥當當,再看一眼雪山上的桓嶽府全貌,欣慰地露出微笑,緩緩闔上雙眼…

「師尊,夜雨來尋你了…」

臨湘城以南氣溫極低,桓嶽府憑恃雪山天險立府於此,府主尹玄胤雖馬賊出生,早年曾受儒俠宋白之邀至「書苑」修習,傳聞這書苑有一秘境名為「士別三日」乃歷代最有才華之弟子才得以進入之地。

宋白將此機會讓與尹玄胤,不過數月,「士別三日」之境已收「刮目相看」之效,尹玄胤雖為馬賊出生可得此奇遇已非往日可比,除了武藝更加精進,刀槍劍戟無一不精,殊為難得是得了天人之智,雖仍未脫匪性,但足稱上「智將」二字。

可惜的是但凡有人問起這「士別三日」之秘,無論宋白抑或尹玄胤皆避而不答;而後隨著宋白退隱山林,這「書苑」秘辛也如石沉大海,再也無人提起,直至近月,尹玄胤創立桓嶽府大肆蒐羅宋白下落才將其延請回府,可當尹玄胤再見宋白那殘疾半身的身子,一腔男兒淚也不禁落下。

一代儒俠竟落得如此下場,可無論尹玄胤如何旁敲側擊,宋白皆是避而不答,也讓尹玄胤無可奈何,只得將宋白安頓好,再圖後事;迎回宋白是好事,可福無雙至,另一件禍事如平地春雷,炸暈了尹玄胤的腦袋。

尹玄胤一身匪氣未脫,加之情緒影響,周身真氣無法收斂,陰沉著臉看著那名探子,冷道:「流雲…飄蹤身亡?」

刀疤臉探子被尹玄胤一身氣機鎖定,拍著自己頂上的光禿的腦子,汗顏道:「回…回府主,現今傳得沸沸揚揚,絕不會有錯,而且…」

「而且什麼?」

「孤江先生他…」

刀疤臉欲言又止,尹玄胤只感一陣天旋地轉,不待刀疤臉說完,迅步踏出桓嶽府本部,真氣運行於足,所過之處無不狼藉,真氣外放絲毫不留,踏在雪地上的足跡都因灼熱的真氣遲遲無法凝結。

不過一刻的時間便已至孤江夜雨的落院前,尹玄胤來的晚,已有不少人在灑掃孤江夜雨的院落,等待尹玄胤的只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先生…」

尹玄胤伸手觸及孤江夜雨的屍身,未完的「孤雨六論」之中夾帶一封題名「尹府主」的信封,從衣袍內滑落,信中一點血漬滴落,僅留一句。

「夜雨已隨雲蹤去,莫使惡道欺丹心。」

「夜雨已隨雲蹤去,莫使惡道欺丹心…」尹玄胤失魂落魄的覆誦了一次…

莫使惡道欺丹心….

尹玄胤心神大亂之既,一名灰髮褐眸,面帶狐狸面具,身著夜行衣之人闖入,尹玄胤本能反應一掌擊出,看見熟悉的狐狸面具及時撤掌,掌風餘勁仍是打得身旁古樹枝葉紛落;尹玄胤迅速調整好心態,淡淡道:「蘭冬何事如此匆忙?」

會這樣詢問,是因為尹蘭冬一脈沒有大事基本上不會輕易露面,尤其尹蘭冬這類的暗殺者,如此急躁行事,必出大事。

尹蘭冬雖有面具覆面,方才尹玄胤一掌可嚇得他不輕,抹去額上冷汗,急忙道:「秉府主,城外有大軍集結,鎮脩閣主已率白先生及其門生前往佈防。」

原本極度壓抑的心理,如同壓垮駱駝的稻草,此時尹玄胤面上平靜無波,是以強大的理智強行壓住不斷衝擊內心的情感;只見尹玄胤一聲令下,大喝道:「傳令全府,半個時辰內校場點兵,三鋒以上將領,大殿議事。」

金鐘十三響,為桓嶽府內最高事態而響,上至三大閣主,下至閣生府衛,盡數到齊,桓嶽府軍如棋盤縱橫,分列於教場之上,桓嶽府大殿內極為簡陋,基本上叫的上號的就一張木椅;更多的人則是依照三閣歸屬站在閣主身後。

桓嶽府內分三閣一苑,大殿上能看見三道人流;獨不見「曇灁」一脈人員,桃衣女子睡眼惺忪,揉了把眼側,倒是顯得嬌憨,懷中抱著蜷曲的毛毯,對府內的一切顯得極為陌生,澄亮的眸子看向僅有尹蘭冬一人獨站的方位,在他身旁數丈再無任何人,但也沒有人會想要侵擾這一方之地。

因為彼此心知肚明,他們為桓嶽府的付出。

酒櫟頂著竹笠披著蓑衣,打開隨身的酒葫蘆眼神迷茫的說道:「梁副使或許還不大習慣,但這是蘭冬那一脈的宿命。」作為桓嶽三鋒之一,尹玄胤親傳弟子,酒櫟未曾真正過分干涉桓嶽內政,幾分力做幾分事,酒櫟很明白,現在,還不是屬於自己的時代。

「宿命?」梁雨夢疑惑問道。

酒櫟飲了一口酒葫蘆說道:「咱桓嶽府分『曇灁』、『鎮脩』、『虎詔』三閣與『清楓苑』現在望去,梁副使詫異的便是『曇灁』一脈吧?」順著酒櫟的說明,梁雨夢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雖然依照對於機關上的天賦造詣,得清楓苑主賞識,破例提拔為清楓副使,可對於諾大桓嶽府,梁雨夢整日埋在書房研究圖紙感受實在是陌生。

「在這裡什麼都不重要,唯有情報與任務為重,不可過於的情愫,不可過於的思索。」

酒櫟道出了一句話,而這句話也是曇灁閣的行事宗旨,上至閣主傅日安,下至閣生,一入此閣便終生為影,潛伏於天下各處蒐羅情報,也能解釋何以金鐘十三響,也僅尹蘭冬一人出現;三閣之中便數曇灁最為凶險,如今曇灁一脈除卻閣主及尹蘭冬…

全數陣亡。

這也是為何曇灁人才零落,卻備受敬重,梁雨夢看著尹蘭冬不禁對這狐狸面具產生了興趣。

尹蘭冬拿出一張比自己身形還大上不少的地圖,圖中脈絡分明,所繪皆是不夜城周遭水域及山脈,其中被硃砂圈起的標記位置恰巧是不夜城外集結的軍隊;天朝式微,在這群雄割據的年代,任何一支私兵集結都會被高度重視,尤其…現在更是在自家門外群聚。

「諸位請看…」尹蘭冬正拉開著地圖,一道突兀的聲音伴隨著桃花酒香自門外突入。

來者白衣墨扇,腰懸一柄無鋒長劍;手中酒葫蘆從不離身,狂聲笑道:「怎著,打官兵不找本邪君,太不給面子了,老胤!」

傳聞桃鄉客棧為諸多勢力上皆有分部,桃鄉成員多為隱士奇人,其中便以「桃映邪君」白然君行事最為張狂,白然君收起墨鐵扇,那醉人薰香也隨之消失不見。

「本府還想說是誰這麼猖狂,正想給他點教訓,原來是邪君蒞臨,快請坐。」尹玄胤這話說的不鹹不淡,言談之間也嶄露出無比的自信;現在官逼民反,多一份助力便多一分勝機。

不待尹玄胤開口,白然君便道:「本君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什麼大禮?」

白然君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函,露出邪魅的笑容,將密函遞予尹玄胤。

「此舉若成,能救萬民於水火!」





***





鎮脩閣主柳芯在不夜城養了些許時日,加之蘇洛玄那柄神異木劍的遺澤,修為更勝往昔,如今大破大立也非同日可語;據傳聞四生雀送柳芯回不夜城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柳芯為此甚至召集鎮脩閣上下在不夜城大肆搜羅,連根鳥毛都沒找著。

一個人在不夜酒樓買醉,嚷嚷著「臭阿雀、臭阿雀」的叫,鬧了個天翻地覆,還是閣生通報桓嶽府,據說尹玄胤還被柳芯吐了一身,青筋暴跳上前揍了柳芯一頓才拖著將近殘廢的柳芯回府,也不知柳芯服了什麼仙丹妙藥,大家看了柳芯被揍的鼻青臉腫,睡了一晚就好了起來。

只道是其師北海道人四生雀早就找著了雪海島上的「三浪涎香」柳芯才得以恢復的如此迅速,不過柳芯朝著雪海方向拜別了四生雀後,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成為尹玄胤的左膀右臂,桓嶽府的擎天基石,就像現在,尹蘭冬回報敵軍集結的第一時間,柳芯便領著先鋒軍提前至不夜城郊十里外佈防。

柳芯揉著金穗色的髮絲,神情凝重的看著黑壓壓的那支軍隊,大旗上寫著「中督」二字;北督統隊前些時日被玄嶽鐵騎重創,天朝也是急了心眼,三個月都不過又派了中督統隊來「收復山河」。

柳芯自西夷求學而回,手中持一中通鐵棍,棍之兩側皆有鏡面,可屈可伸,望之能觀千里之外,柳芯稱之「通天鏡」正看著數里外的中督統隊,饒有興致的哼著小曲,心想鎮脩閣在方圓數里之內佈下拒馬及陷阱,每隔一定距離還能以狼煙傳遞訊息,這樣都能讓中督統隊突破防線,那她這個鎮脩閣主乾脆辭掉罷了,柳芯模擬兩軍交戰的情節,心情正美妙著直至桓嶽府的金鐘十三響綿延至前線。

「麻煩…」

知道這十三響的意義,柳芯皺了眉頭收起通天鏡,將額前分岔的髮絲撩撥在耳後,拿著自己的閣主令向名閣生招了招手;雲飄渺、諸葛泷以及從尹玄胤那拉來的白亦陵都到柳芯身旁。

「喏,聽到沒,這個鐘聲。」柳芯雙手環抱胸前,食中指夾著閣主令牌,有韻律的敲著,饒有興致的盯著幾人。

雲飄渺柳眉倒豎,腰懸軟劍,紫砂細繩束髮,頗有巾幗不讓鬚眉之風,諸葛泷出自隴蜀諸葛名門,一身勁裝打扮,身揹巨弩,樣貌平凡,放在人群中絕不醒目,諸葛泷大喇喇地上前來,而白亦陵身材修長,容貌清秀,有一雙少見的如松柏般翠綠的眸瞳,一襲繡有山河丹青白色衣袂,墨髮束於腦後,沉穩的等著柳芯的指示。

柳芯拉著閣主令牌的流蘇無聊的甩著,悶道:「鐘響十三,忠骨沉埋;府內必有白事發生,我須回府一趟,郊外那幫狗崽子時時刻刻盯著我們的動作,我此趟行事必須隱密,現在我要從你們叁選一個為主帥,給我好好盯著他們!」

柳芯言罷,環視三人,雲飄渺個性果決,可擔一軍之勇,諸葛泷雖無大志可行事嚴謹,可守一隅之地,白亦陵嘛….

正思考主帥該交付何人時,雲飄渺果斷上前,昂聲道:「閣主,屬下願任!」

「你要去就去,小點聲,嚇死老子了。」諸葛泷就站在雲飄渺身前,被雲飄渺這一吼嚇得回頭怒視。

雲飄渺與諸葛泷性格天生截然相反,看著諸葛泷懶散的個性早就想揍他一頓,現在兩人大眼瞪小眼,雲飄渺按在手上的長劍已出鞘三吋鋒芒。

「你們倆要打去帳外打,打死一個是一個,剩下那個依閣法處置。」柳芯兩手將雲飄渺二人從中間分開,指著帳外說道,兩人怒視對方一眼,別過頭,眼神不再交會。

白亦陵搖了搖頭,啞然失笑,持白羽扇拱手溫聲道:「回閣主,屬下願擔此大任。」

「你?」柳芯將甩成風車狀的閣主令牌握在手中,甩的流蘇都已分岔些許,挑眉看著白亦陵說道:「此次佈防攸關我桓嶽府命脈,邊防若失,城郊百姓便會湧入城內,屆時若有奸細進城可是大麻煩,你確定?」

白亦陵輕搖羽扇,自懷中取出一卷兵書雙手捧著兵書,虔誠說道:「白某自入府便與孤江先生學習兵法韜略,此戰必不負孤江先生教誨,不負桓嶽府栽培。」

柳芯將閣主令甩在白亦陵臉上,白亦陵已巧勁轉化力道,收下寫著「鎮脩」二字的銅牌,柳芯吹了聲哨音聽到帳外馬蹄聲靠近,向白亦陵說道:「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意思削了孤江的面子,但我總覺得心神不寧;喂,你們兩個,我去…」

就在交代事情的時間,雲飄渺長劍已然出鞘,心知諸葛泷不擅近戰,長劍靈動貼身而上,諸葛泷凌空後蹬,連珠三箭已發,飄渺長劍擋二,剩下一箭,柳芯甩了張桌子打歪箭的軌跡,只聽柳芯怒喝道:「你們倆是牛啊,叫你們打還真打!」

柳芯掄起袖子一人一拳,雲飄渺與諸葛泷頭上各腫了一個包,兩人相視覺得好笑又不敢笑出,那憋著笑意的怒容,比哭還難看;白了兩人一眼,柳芯策馬臨行前向三人說道:「守好此地,諸葛泷、雲飄渺凡事須聽白亦陵,行事莫衝動,知道了?」

「屬下遵命。」兩人低頭應聲道。

白亦陵在柳芯臨走前喊了一句:「閣主,替我向孤江先生問好。」

柳芯策馬迎風,頭也不回,只甩了甩手來表示知道了,一人一馬在斜陽餘暉下逐漸融為一體,直至消失。

就在柳芯離開不久後中督統隊卻是有了動靜,鎮脩閣早已挖好鴻溝,兩軍對壘,涇渭分明,白亦陵作為主帥輕搖羽扇站在多數閣生之前,雲飄渺、諸葛泷則在兩旁,看著來勢洶洶的中督統隊,白亦陵拱手道:「中督統隊來勢洶洶,不知軍爺姓什名誰?」

中督統隊的統領不答話,倒是一些敵視桓嶽府的附庸勢力先開了口,彷彿白亦陵這聲軍爺在喊自己一般,只見一名老者白髮蒼蒼,上吊著三角眼,堅挺的鷹勾鼻指著白亦陵喊道:「你爺爺我叫須崑崙,你又是哪個小毛孩?」

「孤江夜雨門下,白亦陵。」白亦陵溫聲道。

須崑崙看了眼身後中督統隊,那統領無動於衷的樣子,便壯了膽子說道:「我看你還像個樣子,爺爺我今日大發慈悲,趕緊讓我們過去,或許還能給你們留條狗命。」

「不知我桓嶽府犯了何事,天朝得出兵圍剿?」

見白亦陵沒有要讓開的態勢,須崑崙破口大罵:「呸,你是個什麼東西,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憑你現在掛著『鎮脩』兩字的大旗,身後諸位大人便能定你的罪!」

雲飄渺看著須崑崙就想上去揍他一頓,現在聽到自家鎮脩閣名稱都能治罪,不悅問道:「我桓嶽府三閣一苑早已定下些許時日,往日天朝不治罪,今日我鎮脩閣又是如何犯罪,犯了何罪?」

「『鎮脩』取名『朕羞』之意,暗諷當今天子,加之北督統隊於不夜周遭受到伏擊,爾等難辭其咎,該當何罪?」須崑崙狐假虎威,氣焰更甚。

「放你娘個屁!」雲飄渺拔劍出鞘,諸葛泷巨弩已瞄準了須崑崙的腦袋,白亦陵雙手張開按下兩人兵器,冷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這是騙我們捨地利,出關和他們打呢。」

哦?這小子還有點腦袋,須崑崙順了順白鬚,暗中讚道,並讓手下人先將此地訊息傳出。

白亦陵沉眉怒道:「蒼天不公,世間無道,白某便在此關,爾等若有能耐,儘管來搶,莫說白某沒提醒,越此鴻溝…」

「屍骨不留!」





***

「國師,現在你該前往的非是帝都,而是雲樓。」

九笙掌心向上,掌心內盡是餵食信鴿的飼料,順了順信鴿的羽翼,看著信鴿中傳遞的內容,索性將飼料朝空中一撒,任由信鴿啄食。

這消息…想必天下皆會因你而動啊,流雲飄蹤….

空虛禪師不明九笙意圖,心中急欲返回天朝力挽狂瀾,加之秋霜夢焉立場不明,空虛禪師暗提內元,向九笙說道:「九施主若欲害這天下,那貧僧也只能將惡根斬除在此了!」空虛禪師周身金光燦爛,龐大氣勁掃亂了桌上棋局。

「若國師能罔顧龍氣失衡,並無視九倍穹蒼之力的情報,大可將我擊斃於此,九笙絕不還手。」九笙堅定看著空虛禪師,空虛禪師想不透九笙意欲為何,只得收起內功,看著九笙的下一步。

「不知是天意弄人,還是百韜略侯有意為之,信中所述…流雲飄蹤身亡。」九笙夾著黑子突然碎裂。

空虛禪師如遭雷噬,顫聲道:「流雲施主….身亡?」

九笙招了手,客棧外的馬車已經備妥,向空虛禪師推去一封訃文,言道:「是,無論造化弄人,還是有意為之,流雲飄蹤身亡給了雲樓足夠的緩衝時間,應對天朝這步驅虎吞狼之計。」

「九施主所圖,究竟是什麼?」

「昀泉十二氏,獨剩我九蛇一脈,幾經輾轉才得穗落堂容我一席之地苟活;國師不曾想,十二氏尚且至此,那普通百姓呢?若真國泰民安,豈會有我這般顛沛流離之人?我所圖者,不過平衡。」九笙為空虛禪師掀開馬車的車門,背對著空虛禪師說道。

空虛禪師道了聲佛號,嘆息道:「九施主所行,乃真正的無間之路,若是可以,回頭是岸。」

回頭是岸,回頭有誰可盼?

看不清九笙表情,空虛禪師收起雲樓發出的訃文,關上了車門,在九笙的排佈下自龍虎山繞道離開不夜城,完美讓空虛禪師避開中督統隊圍剿的訊息。

飛鴿傳書留下的訊息可不僅有訃文,其中包括了臨湘城為流雲飄蹤的公祭封城的消息;這還是一次權力與人情之間的考驗。

九笙看著流雲飄蹤身亡的消息,不免讚嘆,百韜策侯竟能佈計至如廝,以身佈局,徹底轉移焦點,這一局,我該敬你!

斟了一杯酒,九笙飲了一口,朝臨湘方向一灑。

客棧樓下人潮聚集嬉鬧,引起了九笙的注意,歪著頭看向秋霜夢焉。

「一年一次的情話大賽,妳對過家家有興趣?」秋霜夢焉眼睛快瞇成一條線的與九笙對視。

九笙拉著秋霜夢焉衣擺,拉著便往樓下衝去,嘻笑道:「玩玩嘛,人生幾何,及時行樂啊!」

真拿妳沒辦法…

秋霜夢焉壓下連帽斗篷,隨著九笙走下閣樓。





***

雲曦迴雁樓基業佔天下三成之多,流雲飄蹤身亡消息一出,憑藉一宗之廣佈,可稱作舉國哀慟,無論何城,放眼望去可見諸多店面招牌掛起了白巾,據聞久不問世的妖皇傲天,雲樓四奇之墨塵都在水都苑出現了蹤跡。

本就少有交會的兩人,行事作風也不盡相同,兩人唯一共同的一點,便是江湖上已少了兩人的蹤跡,如今因其徒兒寒嫣楓有了一絲的淵源,在流雲飄蹤祭典前夕兩人恰巧於水都苑的客棧相見。

傲天仔細聽著面前青年闡述著命運之道,青年旁的少女則是一臉憧憬而自傲的看著青年;青年侃侃而談,傲天眼神時而凝重、時而驚奇,他知道,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命運果真待我不薄,我尋了你兩年了…

傲天雖退命運聖主之職,命運的傳承卻一直有人延續,寒嫣楓被奉為命運聖女,傲天隱匿江湖的期間,仍是堅守著這份信念,就算命運聖門二起二落,寒嫣楓仍未放棄命運聖門,她相信有一天,聖主會帶著萬千信徒,見證命運盛世。

青年闡述的命運之道已盡,茫然而虔誠的眼神盯著傲天,可青年不知傲天心中的命運藍圖,有寒嫣楓多年盡心盡力的維護聖門,加之這名青年傳承的命運精神,何愁聖門覆滅,心中大喜,開了一罈自釀的烈酒給身旁兩人滿上。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流雲飄蹤葬禮在即,諸多隱士奇人也如雨後春筍般一股腦全冒了出來,墨塵,便是其中一位,墨塵斟了一碗酒自隔壁桌湊近賀道:「傲天兄久見,如今再出,便尋得傳人,當真可賀。」

「多謝。」傲天言簡意賅,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反扣酒碗看著墨塵。

墨塵出身墨家,先禮後兵,酒碗飲盡後眼神一凜,冷聲問道:「那傲天兄可還記得吾徒為汝聖門做出多少付出?」

一道劍氣,劃開傲天束起的髮絲,一縷髮絲隨風飄揚。

落塵。

「看來,墨兄是來找麻煩的?」

如今傲天人身血脈,隨著使用妖皇金瞳的次數也給自己的軀體造成不小負荷,逐漸收斂自己那暴躁脾氣,淡泊這個江湖,傲天身材雄偉高壯,摘下赤金鐵面,露出異於常人的妖皇金瞳,有一對野火般的濃眉和銳利雙眼,卸下披在身上的黑羽大氅,交付身旁白衫青年與紅衣少女。

卸下黑羽大氅時,露出傲天腰懸的兩柄鐵棍,兩兵一併,組成一柄九尺長的鐵槍,長槍斜挑對桌的客人。

那對桌的客人穿著全黑的長袍與一頭白髮馬尾,攤開身後字軸露出一柄三尺長劍,劍柄如筆,通體漆黑,教江湖人見了,便知是雲樓四奇之墨塵。

墨塵旁女子感受到傲天傳出的壓力,持了刻有「桑」字及「執」字的兩柄短劍,勉力抗衡傲天運用「妖皇金瞳」所造成的壓力。

墨塵長劍一抖,掃開妖皇金瞳造成之壓力,喝道:「語清,站吾身後,傲天,汝既為前輩,便別牽連吾家小妹。」

傲天鐵槍佇地指著墨塵怒道:「搞清楚,是你們找我麻煩,不是我閒著沒事要揍你。」

「吾徒寒嫣楓為汝守命運聖門至今,汝那句寒嫣楓對於命運的理解不夠純粹,做為人師,吾不該找汝麻煩?再者,吾出劍不過警告,汝可有損傷?」墨塵口中鏗鏘有詞,卻知傲天妖槍威力不凡,護住墨語清,墨風劍緊守三丈方圓。

「她對命運的理解與你找我麻煩是兩回事,她守護命運聖門與我要找的傳人,也是兩回事;你找我麻煩,跟我有沒有受傷,也是兩回事!」傲天大喝一聲,妖皇金瞳威能大放,一身真力湧動,強烈氣勁掃翻客棧桌椅,墨塵運使墨風劍,左劈右斬,凡近身三寸者,皆無完膚。

墨塵眉頭緊皺,交手瞬間,縱使功力差距不大,可傲天有妖皇金瞳傍身,戰局已成六四之分,可為徒兒的一口氣,墨塵劍指傲天怒道:「誰在乎汝的命運,嫣兒在乎的只有汝!今日汝沒說出個三四五,吾便拚上這條命!」言罷,墨塵旋空運劍,攻向傲天。

「我最討厭就是你這種自詡正義的人,嫣楓護我命運聖門這麼長一段時間,她所信的,也是我,傲天的命運,所以,她適合作為護道人,不適合做傳承者,說了你也不明白,打吧!」

傲天抄起長槍,槍尖斜插在客棧木板上,奮力一掀,如浪滔天,無數木板翻空而起,阻擋墨塵的視線,也阻擋了墨風劍的攻勢;趁此機會,傲天對著身後的小情侶說道:「去找寒嫣楓,她會告訴你們該怎麼做。」

傲天大喝一聲:「就是現在,走!」送走一直被護在身後那尋了多年的「命運傳承者」,迴身一槍隔開墨塵的劍鋒。

鐵槍長劍欲在交鋒,卻被至柔棉力的緄帶纏住,將近兩百高齡的老祖臨光強行分開兩人,上回見之臨光有八尺高,現在又剩五尺高,傲天對他這位同修所練功法一直好奇不已;又見漫天細雨暗藏鋒芒,仔細觀看墨風劍已被纏上細絲,傲天想都不想,這種手法他早看膩了。

只見招不見人,傲天試探性的問了句:「雨紛飛也來了?」。

「她什麼脾氣你不知道?我讓她別出來了,省得添亂。」言罷,臨光隔在兩人中央,厲聲問道:「我們失去了流雲,明天還有誰想當主角,我送他一程。」

傲天開啟妖瞳,目力異於常態,順著幾不可見的落雨絲,在一張門簾後,看見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龐,門簾半掩,若隱若現的隨晚風擺動,讓傲天不禁懷念起水中月,墨風劍被落雨絲纏得紋風不動,宛若三妖齊聚,墨塵收劍抱拳道了聲:「老祖。」向臨光道了事情經過,臨光聽完大拍桌子怒道:「下次若有事,好好說話不行嗎!」

傲天不喜解釋,拉起黑羽大氅,翻牆躍下,遙聲傳道:「小四葬禮便在明日,今日且到此為止,他日相遇再分高下。」臨光心知傲天說一不二,如今肯先讓步也讓自己鬆了口氣,流雲飄蹤身亡加之雲樓因聖旨賦予的刑司大權之事,臨光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要是墨塵及傲天又打起來,那自己和雨紛飛是幫還是不幫,如今傲天先走了,就沒有這個問題了,想了想,還有一個衝動誤事的,打了一個眼色,讓雨紛飛先行離去,心中大喜之際,墨塵決然的眼神讓臨光心中暗叫不妙。

這小子…

「若今日吾替吾徒討公道也錯了的話,吾便給老祖一個交代。」墨塵將劍收進字軸,兩手一翻,內元如江河潰堤,散盡護身氣罩,臉上都浮起異常的豬肝色。

就當臨光欲言之既,一名蒙面客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闖入,殘狠厲掌作勢欲攻向墨語清;緄出劍隨,臨光、墨塵兩人連袂出招,欲逼蒙面客自救。

墨語清雙手桑執短劍成「八」字劍型應對,豈料蒙面人虛晃一掌墨語清劍勢撲空,蒙面人十成勁力震碎臨光緄帶,墨塵揚劍搶攻,蒙面人厲掌逼命,墨塵護身氣罩散盡,劍出七分守,招出三分留,精妙劍式也難避無堅不摧之掌。

蒙面人出手霸道狠戾,墨語清以為是傲天出爾反爾,見墨塵有逼命之危,怒道:「傲天,還說不是你!」

臨光卻是怒斥道:「胡說,傲天才不屑行此暗行之事!」臨光出掌欲救,可這回話的時間,終究慢了半分,蒙面人雷厲一掌擊碎墨塵筋脈,灑血半空。

「可惡,留下!」臨光欲攔下蒙面人,難料蒙面人身法詭異,早已起陣絆住臨光,逃遁而去。

臨光上前扶起墨塵問道:「墨塵,你怎樣?」見墨塵嘔血不止,臨光欲輸功為其續命,卻被墨語清打斷。

墨語清背起有自己兩頭還高的墨塵,拍開了臨光的手,叱道:「放開。」

「墨塵還有的救,你別鬧!」臨光欲出手攔阻,不料對方反撲之意強烈,對方有意,自己無心之下,險些被墨語清劃傷。

墨語清聲淚俱下憤道:「不用你假惺惺!」墨語清撕下一塊衣料子,雙手按在墨塵傷口上,努力為墨塵止血,噙著淚水急道:「我帶你求醫,我帶你求醫,你別睡,別睡啊…」墨語清又拍又捏著墨塵頹然的臉龐,深怕他一闔眼,便要天人永隔。

臨光表情凝重的看著墨家兄妹,怒道:「你若再不撒手,只怕墨塵也得去陰曹地府見了倚不伐!」

「咳咳…吾…小妹…先離開…」那蒙面人出手之迅捷,墨塵心脈幾近碎裂,勉力擠出一句話,便不省人事。

墨語清看的心中更急,帶著墨塵求醫去了,得雲樓山海尊岳小濤之傳,加之本就有些輕功底子,揹著墨塵速度也沒慢下多少,數息間已離開了臨光眼前。

唉…

墨家兄妹走後,臨光招呼幾名隨從暗中保護著墨家兩人,隨後雲樓人馬陸續回報流雲飄蹤葬禮籌備進度,臨光又為此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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