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亂天下(三)
智亂天下(三)
筆者:凌冬生
2020/07/10
白衣蒼狗燼寒燈

竹林之內,月華遍映,夜寧人不寧,臨光在信上看到了只屬於自己才能得知的秘密;一個該爛在肚子裡的秘密。

臨湘城主。

瀟湘七賢……

要說瀟湘七賢為何聽命於天朝,又能掌握朝權,絕大一部分便因七賢之一本身就是四邦之中的臨湘城主,才能隨時掌握天朝動向,比起明面上的敵人,臨光更在意暗中盯視自己行動的陰謀者。



竹林月影,一道身影與臨光角逐,不下於己的輕功,反倒激起了自己的好勝心,臨光真氣發勁,再提三成功。

嗯?前面是……

一路追逐,衙門就在眼前,遍地雲樓門生的屍身,臨光更感事態嚴重,察覺來者圖謀不軌,右掌暗中蓄力,欲翦除後患。

眼前蒙面者,一身夜行衣,一口三尺寒鋒映月芒,停下腳步,猛然出劍襲向臨光。

臨光身法靈動,左手一拖,緄帶順勢捲上敵手兵刃,右掌蓄力已畢,一拖一攻,逼得敵手與之對掌,臨光百年閱歷,凡是能夠交手的高手,一掌試探總能猜個八九。

孰料,一掌未竟全功,竟感對手內力蘊含正邪兩道名宗內力,敵手全力施為,臨光措手不及,驚詫間,已遜三分,怒然問道:「你究竟何人?」

未待言,敵手內力再變,隱含仙宗名劍「昀日映泉劍」卻是截然不同走勢。

再定睛,那人掌劍並施,柔掌如蛇無骨,臨光睜大了雙眼,看見無比熟悉之招。

臨淵映妖光!

「班門弄斧。」臨光同樣以臨淵映妖光回擊,雙招交接之時對手攻勢再變,連換十三套劍法,消磨臨光緄帶攻勢;但此舉同樣令臨光摸不清對方底細。

「白日映泉,劍鋒落玄,仙宗名劍,八字精隨,你這劍法徒有其表,在我面前還敢使出『臨淵映妖光』。」臨光點評對手的武學,同時腳步也步步逼近。

緄帶再次甩出,捲住對方右臂,臨光言道:「今日無論你是誰,都要留下!」

模仿武學的功法,臨光不是沒見過,但學得如此相似的也只有這人,臨光欲摘下敵手面罩,那張面容讓卻讓臨光震驚不已。

「柳、柳雲策!?」

臨湘城紀錄之中,就有一任城主名喚柳雲策,早已消失多年,縱使老祖臨光閱歷豐富,眼光毒辣,也不免為此人之面容震驚,因為柳雲策這個名字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

也只有自己……才知道柳雲策的真實身份。

察覺陰謀,臨光緄帶發力,勒住「柳雲策」的脖子,冷聲道:「能知瀟湘七賢及柳雲策,你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細思極恐,這些秘密非雲樓高層無法得知,加上「莫廳」一事消息走漏,臨光越發懷疑雲樓之中定有陰謀者;那柳雲策勉力扯開一寸空間透了口氣,露出難看的怪笑,嘶啞說道:「殺手,將再席捲天下,王朝終將永恆!」

王朝?

前朝餘孽!

「在找出我背後之人前,先注意你背後之人吧。」

分神一瞬,臨光回身,一道寒芒乍現,風快劍快,一葉倏分,飄然落地,偷襲者迅捷無倫之劍,也為一方高手;僥是臨光根基深厚,亦難完全避開要害,雖及時退開收回緄帶卸去七分鋒利,仍難避三分狠勁,腹前被開了道大口子,血流如注。

壞了!

臨光收回緄帶之時,柳雲策同時掙脫,同時柳雲策在贊一劍。

在瞬息之間。

在眉梢之間。

在生死之間。

臨光緄帶雙分,纏住來襲雙劍,敵手兩人當機立斷,立時脫劍,舉掌在攻,兩人掌力亦正亦邪,難以辨清是何門何派之招,突破臨光護身真氣。

雙掌威赫赫,危機逼命來,臨光見之亡魂皆冒,危急間,保命之招上手。

「湍瀑潀射,滌蕩萬古……」

寰宇承武之招淵源流長,臨光雙手捲動沂耀緄,緄帶纏著柳雲策兩人的雙劍,臨光甩動之下,緄帶合劍鋒,儼然成為一道沖天劍龍。

臨光受創在前,柳雲策根基略差,三人極招交並,各自受勁負傷,臨光卻是傷上加傷,柳雲策擋下絕大部分的勁力,另一名蒙面人趁隙踏步贊出絕殺一掌。

臨光腳步顛簸,身形未穩,又見殺掌撲面而至,欲重整戰勢,心思電轉,動了殺念;運使的內力再度變化,一股山海浩瀚沛然內力應運而生,正是瀟湘七賢成名絕式。

臨光欲祭臨水極招,卻感敵手內力節節攀升。

牽涉瀟湘七賢之身份,臨水瀟湘絕一出,臨光勢殺眼前陰謀者;甫一對掌,臨光心中駭然。

怎會!

只見蒙面者運使同樣內力,對上臨光必殺之掌,冷道:「如此極招,某家見識了,回敬你!」

殺招遇變著,難料對手竟能轉化內力為己用,再運出截然相反的內勁回擊,臨光一時不察,臨水瀟湘絕未出,便受真氣反衝。

江湖三大神功之一臨水瀟湘絕,相同內勁互相消磨,臨光才察覺對手隱藏之實力頓時全力爆發,傷軀本已難支,連最後憑恃也失去,心中只餘逃或殺二念。

殺,必須將此獠根除在此,逃,柳雲策在身後虎視眈眈;臨光與柳雲策兩人劃開戰場,暗自調息,思考戰略,卻見對手真氣一洩千里,反倒沒了出手前那攀升的內力,臨光頓時明瞭。

抹去嘴邊朱紅,臨光心奇對手詭異內功,但見對手卸掉一身不屬於「自己」的內力時,便明白其中關竅,出言憤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們使的功法好是無賴,竟能竊他人內力為己用,若非臨水瀟湘絕真氣特殊,還真以為七賢出了內鬼。」

「老祖百年閱歷,眼光果然毒辣。」蒙面人讚道。

「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蒙面人負手望向天際言道:「暗之席捲,王朝永恆。」

臨光不屑道:「黑暗時代已過,你們這些餘孽還能翻出什麼風浪。」足下已暗自凝勁,似是想起空虛禪師回返雲樓時,曾言昀泉仙宗殺手清理門戶一事,出言試探再道:「你們的手未免也伸的太長,如今昀泉十二氏後人仍存,便打上雲樓的主意,不怕啃不下嗎?」

「無須出言試探,交出九泉之秘,然後,去死。」

「九泉秘徑已隨流雲飄蹤逝去而消失,想找?」

臨光調息後緩過口氣,暗中蓄力已久,縱使眼前人可能為熟識之人,眼下生死關頭,哪容留情留力,更何況此人極有可能顛覆雲樓,一聲怒喝:「我送你下去問他!」

臨光爆起突襲,看似攻擊蒙面者,實則虛晃一招,所有攻勢皆朝柳雲策攻去;柳雲策始料未及雙掌交並硬是擋下這爆起突襲的一擊。

要不是臨光志在奪路逃生,柳雲策受創必重,就在臨光以為得逞之既,背後殺機鎖定始終擺脫不掉,蒙面者雄渾一掌,掌氣蘊含劍勢刀芒,直擊臨光背後空門,打的臨光亡魂皆冒,血灑數丈,險些沒暈厥過去,最後仍是憑藉深厚根基硬挺下來,沿途血路,一路直奔雲樓而去。

「追!」披著柳雲策面皮的柳雲策欲追擊臨光,卻被蒙面人擋下。

「功敗垂成,不追嗎?」

「他逃不掉,凌雲雁身邊還有我安插的人手,倒是這遍地雲樓弟子的屍身可以大作一番文章。」

柳雲策看著蒙面人運使僅剩不多的臨光內力,一掌一掌打在雲樓弟子屍身上,不解道:「你當大家都是傻的?這般做法誰會信是臨光幹的?」

「大家不信,臨光如今也無法全信雲樓之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只要有猜疑的種子,終有一日會爆裂的。」

蒙面人突然想了起什麼,對著柳雲策道:「許瑞那小子太過麻煩,先前他那批驗屍的人手解決了沒?」

「他們活不了,但我刻意放走了一個。」

「哦?」

「栽贓嫁禍的戲本,作戲要做足啊。」柳雲策道。

「就等其他地方的『殺手』消息了。」



***



白然君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函,露出邪魅的笑容,將密函遞予尹玄胤。

信上留下了桃鄉客棧的大印,及其交易往來之門派印鑑;桃鄉客棧為江湖中數一數二的情報單位,四邦五十七郡皆有桃鄉客棧的產業分店,其情報網也遍布天下,自任情自在莊之後數一數二的情報組織。

桓嶽府與官兵不合之消息早傳遍各地,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少,白然君此番前來,甫到場便釋出結盟之誠意,尹玄胤心中大喜,命人備酒款待。

此時傳來一聲捷報,不夜城郊綿延數十里的防線,中督統隊先鋒軍後繼無力全數潰敗,鎮脩閣獲得首次大捷,白亦陵擒下須崑崙押送至桓嶽府大殿上;只見須崑崙一頭亂髮被五花大綁送至尹玄胤眼前,白然君則從左側首位的位置上好奇的走向須崑崙。

「這小老頭,長的不怎樣,嘴上嚷嚷的倒是挺厲害。」白然君蹲在被五花大綁的須崑崙面前。

「嘿嘿,我說是誰,原來是邪君,怎了?桃鄉客棧也要與桓嶽府同流合汙了嗎?」

「呵呵呵…」

出現了,邪君的冷笑,聽聞上次他這麼笑,死了好多人,底下人議論紛紛,白亦陵、雲飄渺兩人站在須崑崙身後,看見白亦陵臉色發白,尹玄胤揮手示意讓他們先下去休息,孤江夜雨的傳人甫出戰場便立下頭功,尹玄胤心中大慰。

白亦陵臉上卻是充滿著不可置信,早在押解須崑崙回府時看見府上皆掛滿了白燈籠,心中一聲喀噔,只感大事不妙,聽聞孤江夜雨離世之消息,更如遭雷噬,手中白羽更被捏出了皺褶;白亦陵面如白紙,臉色極為難看。

以為是方經大戰,身子不適,尹玄胤未察覺白亦陵心理狀況,出生寬慰道:「亦陵,這次辛苦了,見你面色不佳,可有受傷?」

「亦陵無事,不過想去看看孤江先生,就…先告退了……」白亦陵舉扇躬身,令人看不清面龐。

看著白亦陵離開,尹玄胤一拍腦袋,沒想到白亦陵定是為其先生孤江夜雨傷心才如此,立即吩咐左右去照看白亦陵。

雲飄渺抱拳向府主回報此次戰況,尹玄胤聽聞大大稱讚,清楓苑、虎詔閣、曇灁閣、鎮脩閣,桓嶽府高層皆在此,聽聞尹玄胤如此稱讚雲飄渺,柳芯聽著更是容光煥發,臉上彷彿怕別人不知雲飄渺是他鎮脩閣的人一樣。

柳芯不顧形象,興奮上前拍打雲飄渺的肩膀,嘴上笑道:「你們幹的不錯啊,我前腳剛走,沒想到你們不但守住了防線,還將中督統隊打了個落花流水,只不過,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回來?」

當初柳芯離開留下了白亦陵、諸葛泷、雲飄渺三人,如今卻只有兩人回府,柳芯擔心是出了什麼事,向雲飄渺問道。

「白亦陵那小子,說我和諸葛泷回來要讓他人看笑話,就讓他留守前線,我們壓著人回來了。」雲飄渺撓了撓後腦,支支吾吾說著,柳芯想也沒也想,白亦陵哪能管的住他們,定是雲飄渺又和諸葛泷打了一架才決定留守的人員了。

「也罷,人沒事就好,這次你們真的做的不錯!」柳芯讚道。

「得桓嶽府收留,雲飄渺自當該為。」

一旁白然君正在「詢問」須崑崙關於敵軍的情報,只不過那詢問的方式…

常言道白然君得「邪君」之邪字,出自那喜怒無常的性格,這片刻時間,須崑崙與白然君一問一答之間,須崑崙已被打的滿地找牙了。

說道這,也不得不佩服須崑崙的脾氣,被白然君打得面目全非,仍是不改狂言,除了問候白然君祖上十八代,這對罵之間須崑崙都快編出一段戲曲了。

此時聽到雲飄渺在那表忠心,隨即轉移話題向雲飄渺怪笑道:「桀桀桀,小娃娃啊,你把自己當作是桓嶽府的人,那桓嶽府主可將你當自己人嗎?桀桀桀桀。」

尹玄胤眼神一冷,氣機鎖定在須崑崙身上,言道:「前輩說這什麼話呢。」尹玄胤走到白然君身旁,解開綁在須崑崙身上的繩子,淡然道:「敬你一聲前輩,是因為你比我年長,我出身不好,從小就跟著馬賊廝混,長大了也不過在那書苑讀了一年的書;那教書夫子常常要我謹言慎行,前輩可知,為何夫子要與我說這話?」

須崑崙順了順雜亂的白鬚,傲然看著尹玄胤,彷彿自己是來做客而不是階下囚,單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要尹玄胤繼續說下去。

「我怕我一個不小心,這脾氣控制不好,前輩就要死在我手上了。」

語罷,無盡威壓盡朝須崑崙身上壓去,須崑崙頓覺肝膽俱裂,踉蹌了數步,讓白然君攙扶住才停下。

白然君扶著須崑崙,須崑崙被嚇得臉色蒼白,白然君則滿臉笑意,旁人不知因由,只道這模樣像極了慈父孝子,白然君伸手替須崑崙順好雜亂的髮絲,一臉愧疚歉道:「前輩,白然君出手不知輕重,讓您受苦了。」

「你想怎樣!」須崑崙吼道,隨即冷了個聲在言:「告訴你,老夫死了,你桓嶽府上下也會不得安寧。」

「是是是,前輩手眼通天,吾輩多有冒犯,前輩莫怪,只是現在戰情緊急,需向前輩借取一物。」白然君順好須崑崙的靄靄白髮,替須崑崙帶好了方冠,又細心的將繫帶打了個結在頸上。

「何物?欸!?」

須崑崙看著眼前倒在血泊中的無頭屍身,越看越眼熟,直到眼前世界天旋地轉,一片黑暗。

可旁人見的卻是白然君輕描淡寫摘下須崑崙的人頭,那人頭甚至都還在說話,白然君摘下後將人頭收進一只木盒之中。

只怕是今日之後,白然君這邪君之稱,更是脫離不了「邪」字了。

見眾人瞠目結舌,白然君打圓場笑道:「看來本君掃了你們的興,想說這人聒噪,本君便讓此地清淨些,如今這盟約也送到,本君還得前往水都苑,便先告辭了。」

不待尹玄胤發言,一陣桃花酒香帶出一片迷陣,在因濃烈酒氣的片刻暈眩中,已無了白然君的身影。

白然君的一紙盟約,象徵江湖勢力正式與天朝宣戰,尹玄胤迅速分配戰務,虎詔閣主宋凌楓更是親率部隊前往前線支援,其實眾人也心知宋凌楓事必躬親的原因,宋凌楓與曇灁閣前任閣主傅日安本為一對戀人。

曇灁閣行事神出鬼沒,傅日安執行任務至今也不知是否安全,宋凌楓四處奔波,常常笑道:「若是他真有危險,或許能在戰場上救他一命也說不定。」

但對於曇灁閣的前閣主消失已久,大多數都會朝壞事的那面而想,只有宋凌楓始終堅信,傅日安一定會回來的;才有虎詔閣甫得府令就馬上出兵的現象,連整軍的時間都沒有,全數輕裝上陣。

反正後勤有清楓苑嘛…

宋凌楓心中這樣想著,完全沒注意林茗黑著的那張臉。



***



戰務分配之後,桓嶽府重新恢復運作,九督統隊即將再度席捲而來,眾人貪婪的去享受這戰前的片刻寧靜。

桓嶽三鋒,府主親傳弟子,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有苦難言;尹玄胤本事在大,也只有一人,實在分身乏術,在武學指點上大多由弟子們自行發展,除了三鋒之一的揚江烽行蹤成謎;酒迷子酒櫟、冬凝子冬柏兩人自創了一套合擊之術。

酒櫟本想著在找冬柏練練這取長補短的劍槍合擊之法,冬柏卻難得的拒絕了酒櫟,在清月夜色中,看見冬柏小心翼翼地翻牆溜了出去,酒櫟心中疑惑,收起了酒葫蘆,一路跟了出去。

酒櫟一路跟著冬柏看見樹下等待冬柏已久的身影。

「阿雲。」冬柏帶著笑意賣乖,叫著眼前似乎等的不耐煩的雲飄渺。

酒櫟心想,我說師弟怎麼會突然拒絕練功,原來是約了女人!

酒櫟喝了一口悶酒在樹林中「窺視」著兩人,卻看到大樹的另一側,那熟悉的面具,給酒櫟嗆一大壺。

說好曇灁閣六親不認,前閣主傅日安也就罷了,畢竟本來還沒成立桓嶽府前,便與虎詔閣主相戀成為一對道侶了。

酒櫟眼前這張狐狸面具,只想的到一人,曇灁副閣主,月下獨藏,尹蘭冬。

尹蘭冬藏在面具下的神情,鮮少人知,尹蘭冬個性內斂,正常時候也不會與人私會,畢竟是自己是執行情報工作,越少與人接觸越好;但這次的任務,尹蘭冬總感到一絲危險,根據曇灁閣的前輩所說,每一個曇灁的探子,只有在執行生死關頭的任務,才會有的一次直覺。

雖然這次曇灁府閣分派的任務不過是監視不夜城內的可疑份子罷了,但越是如此簡單的任務,這種不安的氛圍卻越來越大。

與尹蘭冬交好的是一名藥師,以往執行完任務,多虧這名藥師,才能讓他的傷勢迅速復原,遽聞這名藥師是來自洛水的虞姓大戶,名喚淺淺,聽她喜愛甜食,之後每次來訪,便會帶上一些甜食。

「又受傷了嗎?傷哪了我看看。」虞淺淺一襲靛衫,熟練的從隨身藥包中拿出外敷的藥粉準備給尹蘭冬上藥。

「只是來看看妳。」

看不清面具下的表情,但尹蘭冬卻從面具的隙縫看著虞淺淺在月光下的笑顏,似要將這一刻牢牢記住。

「都是有傷才會找我呢,這樣的話還是少見為妙啊!」虞淺淺笑答道。

尹蘭冬脫下了一直掛在身上的佛牌項鍊,本想替虞淺淺掛上,但最終仍是怯情,只得交在虞淺淺手上。

「這是?」

「護身符。」

「送給我?」

「嗯。」

尹蘭冬本想再說些什麼,最後仍是未說出口,轉身離去之際,虞淺淺叫住了自己。

「你今天怪怪的哦。」

……

「讓我看看你的模樣吧。」虞淺淺笑道,伸手便要去摘尹蘭冬的面具。

尹蘭冬身手矯捷,自然未能讓虞淺淺得逞,可最後仍是被纏的脫不了身,尹蘭冬轉過身去,留下了一張狐狸面具。

虞淺淺拿著尹蘭冬的面具,看著尹蘭冬在月下的背影緩緩消失在夜色中。

將擋在胸前的護身符送給虞淺淺後,尹蘭冬俐落的換了套衣服,重新在閣內拿了新的面具。

潛入不夜城內,漫無目的地巡視,卻又處處戒備小心,直到看見九笙那道紅衣身影踱入一間比較不起眼的客棧內。

天下首智,誰人不知,所用所行無不是精挑細選,選擇進入這樣的客棧,尹蘭冬頓時起疑,隨即潛入客棧,俐落地跳上房樑;看見與九笙見面之人更是滿腹疑惑。

那襲白衣,那柄羽扇,那頂玉冠,正是孤江夜雨門下。

「亦陵小友,其實你沒什麼退路可以選了呢。」



***

古佛寺一戰大勝之後,十二羽在不夜城遭受伏擊,死士的致命一槍傷了根本,導致十二羽養傷至今仍不見好轉;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有惡化跡象,十二羽體內邪龍真神的意志逐漸影響身體機能。

十二羽尋常時還能壓抑這股意志,如今重傷在身,邪龍真神反不是助力,而是阻礙傷勢最大的原因,當年十二羽修練魔功練出了這道「邪龍真神」在十二羽生死關頭時便會出現。

邪龍畢竟只是一道意念,身上的傷還是由十二羽承擔,也正因如此,當十二羽逼出「邪龍真神」時,作戰才能勇猛亦常,因為此時「邪龍真神」的意志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如今十二羽難以壓制邪龍真神,而邪龍意念也逐漸反客為主,主導十二羽的身軀,這才導致尋常醫術罔效,看著十二羽身軀逐漸萎靡,羽家軍一眾一籌莫展;九督統隊動作頻繁,弄得江湖人盡皆知,自然也包含龍泉三家之一的血醫閣。

自初代血醫閣主行蹤漸沒之後,血醫閣便化整為零,鮮少出沒,特別是血醫閣中的主力墨羽一氏,有人說墨羽一氏隨著龍泉諸脈隱退後,偕血醫閣主力投靠了罪淵,但終將只是傳聞,沒人親眼見到。

卻在羽家軍與群醫束手無策之際,一眾人馬闖入羽家軍在不夜城買下的宅邸內,一眾人手各個身著血衣,且周遭多是毒蟲邪物,十二羽尚未恢復,自驚神羽、軍龍羽身亡後,十二羽如折臂膀,所幸羽家軍後繼有人,早早培養了一名「小統領」。

羽家軍皆稱呼男子為「小統領」面對血醫閣莫名舉動,小統領率軍與之對峙,深怕兩波人馬交手影響了十二羽的病情。

小統領看了周遭人的血衣裝扮,一眼就認得是血醫閣的人,警戒看向為首的那人說道:「羽家軍與血醫閣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姑娘何故……!」

姑娘二字方說出口,四周毒蛇皆向小統領襲去,攻勢來的莫名,小統領翻出三道刀花在周身三丈劃出界線,才得以避開蛇群攻勢。

「吾名,罪天羽,兄臺慎言。」

罪天羽白色長髮披散於肩後,藍瞳宛如蛇紋,叫人看見定以為是西域人士;罪天羽閉上雙目,異於常人的感知正搜捕著那微不可查的氣息。

驀地,罪天羽睜開雙眼,走向小統領擋在身後的那道木門。

魔主,是天羽來的晚了。

「你做什麼!」

來者意圖不明,小統領擋在十二羽房門前,見小統領阻意堅決,罪天羽朝後退了兩步,雙手抱胸,森冷道:「若想這房中之人死絕,你大可與我在這鬥上十天半個月。」

「什麼意思?你能救統領?」

「能。」

不待小統領反應,罪天羽袖中竄出無數白蛇纏住小統領,等周遭羽家軍反應時已遲,罪天羽已闖入十二羽房門內,門上緊鎖,羽家軍束手無策,只得將血醫閣眾人給圍得水泄不通。

「若是統領出了事,我要你們血醫閣從此在江湖除名!」小統領一聲令下,宅邸外牆上羽家長弓手張弓滿弦,目標皆是血醫閣眾人。

一名少婦,身著白袍,與其他血醫閣生不同,此人白袍一塵不染,只聽聞周遭人稱她「湘夫人」這湘夫人輕功好是玄妙,這一挪一閃就到了小統領身後,輕輕按在小統領肩上,柔聲道:「這位小哥好不講道理,方才與你爭執可是罪天羽,與我等何干?」

「你找死!」小統領察覺此人不凡,一個眼神,周遭長弓手疾速發箭射向湘夫人;卻見湘夫人身後又出現詭異女子,女子面無表情,動作還有些生硬,面對滿天箭雨甚至不閃不避,任由箭矢襲來。

而湘夫人卻是在這女孩身後躲了個嚴嚴實實,等到羽家箭雨停下後,才出聲斥責道:「胡來!看看妳!弄成這樣,回頭娘親又得再找『材料』給妳修補了」

女孩比起手指,數了數插在身上的箭矢,數道了九後又從頭算起,生硬的吐舌嘻笑道:「詩妍下次不敢了,娘親別發脾氣,眼角的皺紋又跑出來啦!」

小統領被這血醫閣的母女震驚了一番,心中更打定主意不能讓這幫人害了統領,聽聞血醫閣常年研究非人實驗,看來有必要多加注意;大手一招,又是一隊人馬圍上。

還是羽家宅邸寬大,前後來了將近千人,名符其實的「水洩不通」。

湘夫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卻不近人情粗暴的拔出柳詩妍身上的箭矢,望向小統領緩道:「現在,能好好談談了嗎?」

小統領別無選擇,兩波人馬才稍緩劍拔弩張的氣勢。

「那位姑……先生,真能救統領?」

「罪天羽的醫術,不由得你不信,靜等吧。」

房內,十二羽奄奄一息,罪天羽緩步靠近,尋找那一絲微不可查的氣息,越是靠近十二羽,這股氣息越重,罪天羽看到十二羽傷重之軀,遂祭出血醫祕法,一連十三針落在十二羽周身要穴。

瞬間龐大的生機一口氣被激發而出,十二羽氣血充盈,且不斷攀升,整個人宛若新生蛻變,十二羽未來得及說謝,這股龐大的生機仍不停充斥全身經脈。

被這股龐大的真氣充盈,十二羽艱難的開口道:「你做了什麼……」罪天羽無視十二羽的痛楚,點了十二羽要穴令其動彈不得,開口道:「血醫要術,置死後生,待我落下這最後一處死穴,魔主便能解放了!」

「胡鬧!邪龍若無我壓制,必然危禍蒼生!」十二羽擔憂體內那道邪龍真神,出言要罪天羽停手。

「萬魔殿前,蒼生為輕。」

罪天羽落下最後一針,邪龍真神徹底解放,脫離十二羽的壓制,一股沖天邪勁沛盈整座宅邸,龐大的生機開始消退,儲藏在「十二羽」體內,開始修復周身受損的經脈。

那自稱「龍魔天令羽」的十二羽,緩緩張開雙眼,罪天羽單足下跪,抱拳恭敬道:「恭迎魔主回歸!」

「妲己呢?」

龍魔天令羽醒來的第一句話與當初十二羽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話一樣,罪天羽向龍魔天令羽說了目前局勢,卻是避開了妲己行蹤的疑問。

聽完罪天羽的彙報後,龍魔天令羽又問了一句:「妲己呢?」

「不知。」這次罪天羽很乾脆的回答。

「去找。」

「另外,把独孤客那小子也找出來。」龍魔天令羽眼露凶光,顯然意識尚未完全恢復,也是血醫秘術的弊端,還不能夠完全分離施術者與受術者的意識。

聽聞独孤客之名,罪天羽疑惑道:「魔主與独孤客可有怨?」

「奪我罪淵,你說有沒有怨?」

「那是十二羽的事了。」

「也是我的事。」

龍魔天令羽稍作調息後打開房門,看到了羽家軍與血醫閣對峙的場面,轉頭看向罪天羽問道:「你的人?」

「都是魔主的人了。」罪天羽恭敬道。

「那他們呢?」

龍魔天令羽指向羽家宅門前三人,來者兩大一小,一男兩女,女子褐色長髮綁成馬尾,白色宋衣裹身,外披淡藍色薄衫;身旁還有一女童替自己揹著藥箱,另一男子一身輕裝隨行保護著兩人。

同為醫者,罪天羽見狀卻是如臨大敵,那女子手中拿出的玉針,更是血醫閣揮之不去的夢魘,罪天羽惡狠狠盯視道:「化毒聖手……」

「有毒。」

「聽聞化毒聖手一行人行蹤飄忽,上回至不夜城行醫已不知過了多久,想不到又在此出現。」罪天羽這話是說給龍魔天令羽聽的,有毒手中的玉針,便是血醫閣前任閣主與其「醫鬥」之下輸給有毒的。

血醫閣與化毒聖手的瑜亮情結在醫界也非新聞,此時的罪天羽恨不得龍魔天令羽能將其斬之,以除心腹大患,奈何有毒身旁總有人護衛,據聞至今除了病人,還未有人能近有毒三步距離。

「是敵人?」龍魔天令羽問。

「是敵人。」

「那就…」龍魔天令羽挑起身邊羽家軍長槍,大喝一聲:「拿下。」

「看來還是來遲步一步,邪龍真神已完全覺醒。」有毒從徒兒白珞兮身上接回藥箱,惋惜嘆道。

梧鴆伸出拳爪,雙手大張成護衛之狀,詢問有毒道:「先走?這人數有點多。」

「走是要走,我這一走,血醫閣要雪恥,又要等一年後了。」有毒刻意在罪天羽面前晃了晃,那代表血醫閣的玉針,似是要罪天羽想起,一年前的恥辱。

有毒向身邊的女孩說道:「珞兮,這場面妳就別添亂了,去衙門找妳七星師叔過來。」

白珞兮看對方人數眾多,正想施展引以為傲的「分身術」就被師父給叫走,雖不情願,但也分的清局勢,比了張鬼臉就要朝衙門而去;只是疑惑道:「太師父的暗器可厲害了,不把太師父也叫來嗎?」

「小孩子懂什麼,我都快有師娘了,別在這時候破壞他們的氣氛!」有毒意有所指,指的自然是祁影與明教風潔綾在衙門的二人世界。

「哦。」白珞兮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確認白珞兮離開,有毒看向龍魔天令羽,連發數針欲襲要穴,血醫閣的湘夫人與罪天羽同時出針打散了有毒的針術。

「就讓老身領教一下化毒聖手的醫術。」湘夫人容顏絕不超過三十,但血醫閣多的是駐顏秘術,真實年齡誰又曉得。

有毒面對羽家軍與血醫閣,嘆息對龍魔天令羽道:「本想找血醫閣履行醫鬥之約,能順手救你也當作善事了,看來今日我這化毒聖手,要去掉『化聖』了。」

罪天羽聞言笑猖狂笑道:「在我血醫閣面前還想下毒手!」看著有毒手上代表血醫的玉針,罪天羽坐在湘夫人身旁,與有毒對案而坐,案上一共四十九支銀針,重現當年的醫鬥。

「請!」

***

雲曦迴雁樓內,因近來公文全交由蒼羽夜一手打理,凌雲雁、雨紛飛、曲無異等人難得清閒,雨紛飛更是親自下廚,放了雲樓的廚子們三天的長假,考慮到空虛禪師也回歸雲樓,雨紛飛特地做了幾樣素菜。

滿桌佳餚前,凌雲雁夾起一塊東坡肉,曲無異筷子卻夾在凌雲雁的筷子上,察覺曲無異臉上快沉出水來,凌雲雁將那塊肉夾在曲無異碗裡。

又舉筷夾了一道雨紛飛專給空虛禪師做的素菜,舉筷半空又被空虛禪師的筷子給夾住,空虛禪師沉聲道:「施主,你這筷過葷了。」

一句閒話,三種心思,曲無異臉色不善說道:「是啊,他這是快過婚了還是快的昏了,也不知道。」

「那你這話是無異說的,還是無意說的?」凌雲雁反問道。

「是無異說的,但是有意說的,滿意了?」曲無異邊吃邊不停的用筷子插在碗裡,吃相極為難看。

空虛禪師察覺氣氛不對,道了句佛號,夾了幾塊齋菜,拍了拍桌角用膳的許瑞,說道:「施主慢用。」空虛禪師往他桌坐去,不再有交集。

許瑞以為是禪師習慣如此用膳,不以為意,繼續坐在桌邊,還在思考著素芳蓮的案卷。

「瞧你說這什麼話,我與她只是朋友。」凌雲雁說道。

「朋友?朋友有必要送人回去送了十里遠!?」曲無異反問道。

「順路,順路。」

「看你現在這樣子,從古佛寺到水雲天你也會說順路!」

「我那是看她一個女孩子家,連夜奔回不夜城總有危險,身為名門正派之首,自然以蒼生為己任。」凌雲雁義正嚴詞道。

「樓主何時投入資源發展腳夫行業,以樓主這種心態經營,雲樓下半輩子營收全靠你了。」

不知曲無異吃了什麼藥,如此針鋒相對,凌雲雁又夾了塊肉,放在曲無異碗裡。

「吃塊肉,消消火。」凌雲雁慰道。

「消你個頭。」曲無異看著眼前男人對自己的百般包容,顯得自己格外幼稚,一掌拍桌震飛許多食材,但也巧妙的使勁避開凌雲雁,只是許瑞就難以倖免了。

許瑞將臉上及頭上的菜肴扒在碗內,默默坐在空虛禪師那桌;空虛禪師看了一眼許瑞,又道了聲佛號,說道:「施主胃口不錯。」許瑞白了一眼,回道:「禪師也不錯。」

很好,你不錯。

凌雲雁嘆了口氣,收拾桌上的殘羹剩飯,嘆道:「其實這事也瞞不住,我與林姑娘確實兩情相悅。」

「如今天朝對我們雲樓一舉一動盯著緊,又處處針對桓嶽府,你是嫌天朝抓的把柄不夠多嗎!」曲無異拍桌叫道。

凌雲雁打圓場說道:「天朝之事,我自有應對之法,無異,你就別擔心了。」

「是啊,不用擔心,了不起就像流雲一樣,一聲不吭的走了嘛,你確實不用擔心,因為傷心的人也會是我們!」

興許是流雲飄蹤的辭世影響了曲無異,深怕凌雲雁也會毫無徵兆的離開,凌雲雁也明白曲無異的心情,無奈之下也感到一絲暖意,深吸一口氣,鄭重且堅定的一字一句說道。

「我不會離開。」

……

曲無異被這突如其來又堅定的語氣給弄矇了,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什麼好。

想了一會,皺眉疑惑道:「真的?」

「真的。」

「怎麼證明?」

「你是要我怎麼證明,立生死狀嗎!?」凌雲雁無奈道。

「那倒不用,讓雲樓插滿代表你與流雲的鯉魚旗就好!啊!」

曲無異彷彿想到何事,心虛的朝窗外看,果然看到陣陣濃煙。

凌雲雁察言觀色順著曲無異的目光看去,疑惑問道:「話說雨紛飛下廚後跑哪去了?」

曲無異被問到雨紛飛的行蹤後,更是面色不善,支支吾吾的應答讓凌雲雁心生疑惑,看了那陣濃煙的來源,恰巧看到雨紛飛在成千上萬的鯉魚旗前,縱火!

凌雲雁指著雨紛飛詭異的動作,望向曲無異,臉上寫滿了疑問,曲無異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的說道:「你知道我倆一直很有行動力…」

「然後呢?」

「我倆就想說,你與林姑娘兩情相悅,這庫房的鯉魚旗索性全燒了,省得我們睹物思人,只是……」

「只是沒想到火勢會這般之大!」曲無異語畢即從樓頂奔去救火。

凌雲雁一邊大叱道,一邊施展輕功從樓頂奔向火勢處。

「你們是想燒了雲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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