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序)
山河雲影(序)
筆者:蒲雀飛
2022/01/01
※序※



秋風瑟瑟,草木黃落。



「咳、咳咳……」寢宮內傳來微弱的咳嗽聲,躺在明黃床榻間的青年是當今聖上,他自幼體弱多病,終日臥病於床,即便想靠著求仙慕道再拖些時日,看來還是快到頭了。



鏗!鏘!

大殿另一側的庭院裡,一大一小兩身影正在進行劍術教練。但擔當教職之人顯然毫無力道掌握,數次震得孩童雙手發麻,劍已不知落地了幾回。

「嗚……」哐當一聲,劍再次落地,但這次那人沒有停手,長劍直往稚童刺去。霎時間,第三把劍由側邊竄出,猶如銀龍——不,猶如銀蟒纏住那充斥敵意的一擊,雙劍交擊所發出的刺耳聲響令那孩兒雙手掩耳躲至一旁。

「楊蒼你幹什麼!命你教授小皇子劍術,卻如此不知輕重,若皇嗣有損,你該當何罪?」替皇子接下一劍的乃是皇親國戚——二王爺,他大聲怒喝道。

「微臣該死。」楊蒼立即跪下,不過在他低俯面地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驚恐,十足淡然。

「帶皇子去沐浴更衣吧,等等還需上早課。」王爺令下人護送皇子離開,緊接著又提起長劍,冷聲道:「起來,你再陪我練練。」

二王爺貴為皇族,使的是一手正派劍法,但又同時挾著一股蛇蟒之氣。雖有些不倫不類,卻也能和楊蒼這在軍中打滾多年的老將打得有來有回,劍光來去間,兩人唇舌也未曾閒著。

「他死了?」楊蒼刺出一劍,劍勢強勁,毫無保留之意,對王爺說話更是毫不客氣,不帶敬語地道出一句極為突兀的疑問。

「……死了。」二王爺心境略為動搖,顯然知曉他在說誰,但憑藉在朝廷叱吒半生的老練,情緒轉換只在一瞬,動作沒受絲毫影響。步伐一轉,身形掠過楊蒼這一刺,反手斜挑,劍尖劃過楊蒼命門,直向印堂而去。

「他,也死了?」楊蒼不愧於軍神的稱號,手勁一沉,制住二王爺的劍。雙方四目對視,劍與劍的比拚撞擊,亦為野心與野心的相互試探。

「五絕不是叫假的,一個個宛如黑蟲一般。」王爺氣火攻心,若不是那場鬧劇……想著煩悶,反倒逼出更強的氣力,挑飛了楊蒼手中的劍。楊蒼也不是省油的燈,單手便接住了滯空的劍。熊熊烈火在王爺眼中燃燒,兩人片刻無話,純粹意志的交鋒,此刻誰若先開口便落了下風。

然而,楊蒼對於勝負是完全不在意,他真正的目的已然達到,便拱手恭維:「看來王爺身手依舊不凡,微臣甘拜下風。」

縱使楊蒼表現得如此阿諛諂媚,二王爺卻能看出這位「影中天子」的自傲與貪婪。他那自身難以駕馭的野心以及背地裡藐視皇權的所作所為都逃不過王爺的眼。最終,他必將引火自焚。

「收起你那副嘴臉。還有,莫要惦記不屬於你的東西,更不要越俎代庖,滾。」這句話讓楊蒼感受到極強的壓威,面孔一閃而過的是與先前笑面迎人截然不同的神情,他身處廟堂數載,自然理解王爺的恐怖,即便已過全盛之年,他依舊是那位與先帝並肩踏過腥風血雨的二王爺。

待楊蒼告退後,二王爺又一遍遍練起劍法,腦海中理不清千愁萬緒。

當今王朝之亂更勝前朝,局勢的複雜自是一言難盡,亂臣賊子,異鄉流寇,各大宗門不服朝廷,有謀逆之心的人大有人在。而皇帝卻因求仙慕道搞壞了身子,不知還能撐多久,后宮僅誕下一名龍子,且尚未立為太子。自己也感受到逐漸力不從心,此為衰老之先兆。

螯邯異變一事,上官風雅以一劍之力融五絕之精萃,斷了黑暗王朝的湧流後便銷聲匿跡,既沒撈到屍骨,也沒人再尋到過他的身影。

即便二王爺自認不是什麼聖賢,卻也感謝上官風雅這位江湖俠士,畢竟這事蹟可算是值得讓朝廷表彰。不過失去蹤跡這點在他看來,卻並非好事。消聲匿跡者遠比死人可怕,他們總會在最麻煩的時刻現身,攪擾風雲,是枚難以掌控的棋子。

就像老一輩的江湖人總說的,五絕的時代結束了。他們有了各自的結局,但江湖不會結束,王爺的眼中釘也未被拔除。





***





卻說當初螯邯異變,山洪之勢不可收拾。上官風雅選擇斷後,讓劍傲蒼穹去向其餘宗門通報,同時也向朝廷稟告。劍傲蒼穹首先找上的便是雲曦迴雁樓樓主凌雲雁。

「這事的內情絕不能讓更多人知曉,尤其是朝廷,不能讓他們知道劍舞紅塵那事,否則必有大批江湖人遭到清算,連你我也不例外。雲雁有一計,張貼告示『劍舞紅塵,藏邪功,習者折壽』,雖有些怪誕,但荒誕詭譎之事想必江湖人也見怪不怪,此告示必能使習得其中一招半式的劍客慎用,封堵無終劍魔暗藏的王朝之秘。」

凌雲雁深思熟慮後道出了看法,他其實早在富貴山莊一役後,便從許瑞那得知劍舞紅塵之秘辛,而他獨自嚥下這個秘密,直到現今一口氣吐出。原因在於當年「莫廳」走漏風聲一事,讓他耿耿於懷,在找到內鬼之前,他選擇不讓更多人知道,就算未來受到責罰,他也願一人承擔。

所以當消息上報朝廷時,內容早已被替換成上官風雅力挽狂瀾擋下毒水,杜絕了前朝復辟的可能性。但關於劍舞紅塵一事,眾人卻絕口不提。但事實只有少數幾位江湖人士知道,這事根本尚未解決,劍舞紅塵仍在江湖流傳。就算解決了前朝遺毒,卻無法保證不會再出現新的「毒」,前朝之秘至今仍未解開。這背後始作俑者的「那道孤影」沒有輸——

甚至能說,他贏了,王朝永恆……

回說當年「內鬼」一事,自雲樓接下聖旨掌刑司之權,縱使在雲曦議裡眾人的想像下是多麼美好,現實卻是骨感的。

不提那些本就站在於雲樓對立面、亦正亦邪或放浪形骸的宗門幫會,就連自家人和幾個偏向雲樓的幫會都感到律法嚴苛,民生凋散。

幾位判官也感到窒礙難行,便由三妖之一的臨光老祖請出其師——疾風鏢局總鏢頭夏宸。由他暗中組織「莫廳」代替雲樓對外與朝廷那些迂腐的文武百官周旋,而對內則如其名「莫聽」,寬容之際同時讓百姓盡快熟悉律法,也讓判官修改法令以符合江湖風氣。

雖說很快走漏風聲,朝廷派君使前來問罪,但夏宸底氣很足,光是疾風鏢局每年上繳稅賦就佔國庫近五成,足以讓朝廷的冬烘腐儒們先消停一會兒。尤其是流雲飄蹤的葬禮上,直面朝廷使者與之叫板,絲毫不退讓的氣焰,更為江湖人稱道。

就這樣度過最初煎熬的動盪期,緊接的便是雲樓正式執法,雖說過渡上仍有摩擦,但江湖人也都有所收斂,算是給朝廷,也給雲樓一個面子,偶爾幾個不識相的,不是被打入天牢,就是被群起攻之,總之在這事上算是取得了個平衡,而莫廳這個公開的秘密,自然也就沒人在意,順勢沉入暗處。

至於失去總鏢頭的疾風鏢局,則交由二當家神疾風改組「恬逸松居」。名目上是隱居,但是鏢局的事業依舊沒放下,畢竟那可是能與朝廷談判的籌碼呢!

恬逸松居原是上官風雅及劍傲蒼穹兩位客卿協助管理,在上官風雅於螯邯失蹤後,只餘劍傲蒼穹歸返,表面上回歸恬淡生活,實則蓄勢待發,蹲守著那股暗潮湧動。





***





桃花依舊,物是人非,此地雖然一如既往的繁榮,卻已不再是當初的水都苑。

桃花樹下,青衫男子獨自一人喝著酒,臉頰淡紅,看似微醺之貌,一柄隨意放置於青石桌上的無鋒劍,揭示了其主人的身份。此處乃桃鄉之地,飲酒之人正是「邪君」白然君。

與須家一戰後,桃源一脈各分東西,梅霓雖握有桃鄉客棧在水都苑的產業,卻長居芷郁蘭幽谷與秋霜夢焉相伴,鮮少出沒水都苑;雪寒凜選擇拜別白然君,自立散雪閑源,短時間內飛速竄起,成為江湖一股新興勢力;而凌玥也拜別隱翼,隨雪寒凜離去。桃源一脈雖徒子徒孫眾多,但徒兒的各自發展也不禁令「邪君」稍感落寞。

當然,這不全然是他在此處喝酒的理由。

「既然來了,就陪我喝杯酒吧?」白然君隨手朝一棵桃樹拍去,掌勁撼樹,花落人現。

「我可不是來陪你喝酒的。」來人全身以黑衣包裹,未顯現真容,只能從她的聲音辨認出是個女子。

「噗,你怎麼穿成這樣,九……」白然君只覺滑稽,笑了出來。

「我現在是『九大人』。」自稱九大人的黑衣人自行伸手取了一壺置於石桌上的桃花釀,一飲而盡。

「行,九大人。」白然君感嘆道:「啊……真是羨慕你。」

「時候差不多了。」九大人話鋒一轉,催促道。

「等我再說幾句話。」

「反正也沒人聽,你快點。」九大人抱怨著。

相比於九大人的急切,白然君倒是不疾不徐地抿了口桃花釀,才感性道:「首先幫我和昀泉道聲感謝,謝謝你們的照顧,我自認人緣不佳,也沒什麼豐功偉業,但我來過、走過,我就是輝煌的。」

「水都生我養我,今日我亦死於此。」

「對了,別忘了幫我給師父捎個信,就說不孝徒兒先去黃泉路幫她老人家探路,讓她別太傷心……好,可以上路了。」

「……話會幫你帶到。」語畢,黑衣人出手攻擊,直往白然君的命門攻,卻被白然君以墨鐵扇擋之。

九大人不悅地罵說:「你幹嘛,不是要死嗎?」

「我要死,可沒說不還手,你過來啊?」白然君朗聲道,遁入桃花林。

「哼,最後陪你玩一把,浪費我時間。」九大人亦隨之殺了進去,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飛舞的落花中。

三月桃花,四月凋,不見桃鄉人,但聞君語聲。





陰寒山嶺間,迴盪著一陣邪笑,笑得人心裡發寒。鴉雀飛、狼鹿竄,森然古宅聳立,陰風邪氣自建築內散出,別說是鳥獸,就連一般人都承受不住。

笑聲的主人——憤不平,與秋霜夢焉一戰中雖大難不死,但經脈寸斷,本就難以駕馭的魔功,更宛如猛獸出柙,肆意撕咬他的肉身,每一刻都得承受劇痛,甚至需要納海量黑蟲入體才能延續殘命。但此刻他是如此的歡愉,那被魔功侵蝕的猙獰面目上,也露出詭異滲人的笑容。

「哈哈哈……死得好,好啊!」就算無法離開床榻,憤不平依舊努力撐起自己的身子,企圖坐起身。

「快跟我說說怎麼死的。」憤不平命黑蟲使速報關於白然君的消息。

聽完黑蟲使的回報,憤不平心中的唯一執念霎時消散一空。

「老爺和主人們在天之靈終於能安息了,咳咳咳……」他宛如提線木偶失了線,全身無力而癱倒。

「老爺啊……主人們啊……小的這就前去侍奉你們老人家,哈哈哈……哈哈……哈……。」森冷的笑聲戛然而止,峰巒陰宅復為寂靜。

憤不平雖為外姓,卻被須家視如己出,一生為了取回須家的榮譽,即便自身折壽並受魔功之苦毒也在所不惜,死後須家後人依照前家主須無盡的意思,將憤不平列入祖譜,視為須家中人。

可惜這些憤不平都未能知悉了。





***





利刃抵著水龍之頸。

月黑風高,密謀夜。位於霧淖的一處客棧,此刻雖是燈火通明,卻不開門營業,裡裡外外一片死寂,只有空氣中飄散的濃重血味訴說著此處的詭秘。

「酒……酒來了。」店小二顫顫巍巍的手將溫好的酒放在桌上。唰!一抹血花在小二的頸部綻放,此為客棧最後一個活人。

東瀛刀狂敵無涯,與皇道軍、項天仇密會於此。

「可惜了,老夫還沒機會跟那把刀對上幾回。」敵無涯讀著一張殘頁,上頭被劃掉的便是那人的鬼頭刀。

「我倒覺得我的金雙鐧更勝一籌,那把刀看來也是平平。」怒馬戰隊匪首皇道軍看著鐧上血跡說道,眼神盡透露出輕視。

敵無涯啜著溫熱的酒,心想自己聽聞的中原事蹟,笑回:「不,你還差得遠呢。」皇道軍冷哼一聲,杯中熱酒一飲而盡,不以為然。

一旁項天仇對這話題不感興趣,只在客棧內來回搜刮翻找值錢器物,隨口提了一句:「老大,要談正事就直說吧,我們可沒太多時間話家常,捕快晨曦之際就會包圍這裡。」

「老夫,要拿下櫻花鄔。」前些日子敵無涯雖率兵攻下了雪村,把萬魔殿仍在活動的殘黨肅清一番,隨後撤離讓戶部收拾爛攤子,不過純粹是這名老者一時興起之舉,順帶試探江湖風聲。

但這次,敵無涯是認真的。

「原因?非那裡不可嗎?」皇道軍再斟了一杯酒。

「那裡,有櫻花。」語畢,空氣突然安靜,他微抬首望向窗外,眸中閃過一絲思鄉之情,但隨即又被那股令人顫寒的殺氣抹去。

儘管這理由聽起來十分兒戲,但其餘二人卻笑不出來,面面相覷,只覺無語。

不久,項天仇表態道:「老大怎麼說,我怎麼幹。」

皇道軍也回道:「想要什麼就去搶,沒毛病。不過我們最近動作這麼頻繁,不會出事嗎?還有為何上回官府在我們轉移後便立即整頓雪村,好像在掩飾我們一般?」

敵無涯咯咯笑,皺紋使他蒼老的面孔宛若鬼面,笑得另外二人面色凝重。

老人一字字細慢的擠出一句:「朝廷內存在著一個傳言,關於龍之血脈的傳言……這便是老夫的籌碼。」

隔日的霧淖,傳出東瀛天武會再次活動的消息。

敵無涯,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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