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三)
山河雲影(三)
筆者:蒲雀飛
2022/04/08
※日曜秘行※



晦暝風雨夜密行,替天行道還日曜。

一道孤影躍上城牆,負手而立,眼能所及均是無盡大漠,冷風呼嘯,人寒心更寒。



「無殤,終於等到你出關了,不錯,輕功有所長進。」臨光未見人影,光憑感知便知道跟隨其上城牆的是何人。

「是的,算是度過了個坎。老祖,今日既無月色,此處亦無美景,為何相約在此吹風?」來者頭戴斗笠,身披暗金鑲邊黑長袍,背負長劍,正是冉星殿閉關許久的殿主——宮無殤,攀上深壘高牆而大氣不喘,並得到臨光青睞,也實屬後生可畏。

臨光並無回應,寂靜宛若枯木。目眺遠方,碩大的貓瞳在夜裡格外明亮。

「老祖有何心事,何不抒發一下?無殤定盡力為前輩分憂。」宮無殤取下斗笠,看著眼前的挺拔俊朗背影悄聲詢問。

「對啊,我也想聽。」一陣風吹來,清甜幽香縈繞鼻尖,彷若飄然而下的滿樹海棠。宮無殤轉頭,見一月白身影沿城牆走來,向兩人揮手,連忙拱手作揖:「雨前輩,許久不見。」

「還有三叔也跟著來了?」見雨紛飛身後還跟著一赤腳道人,臨光不禁莞爾:「這組合真是新奇。」

川叔,名中帶個「川」字,「倒川成三」故得三叔名號,乃江湖上小有名氣的道士。

「兩位安好,正巧遇見雨紛飛前輩便與之結伴同行,不請自來,深感抱歉。」

「老祖,除了川叔,我還幫你帶了個幫手。」雨紛飛比了比身後另一青年,其身穿黎衫素裝,身形纖長,斯文而寡言,隨後向前與老祖恭敬地行了一禮:「臨光前輩,許久不見,當年在雲樓多謝照顧。」

「是文封啊,別來無恙?」見到故人,臨光面露微笑,眉宇間的抑鬱也稍微舒緩。文封腰配名劍,從然應著臨光的招呼:「多謝前輩關心,小輩一如從前。」

在眾人寒暄之際,宮無殤見在此的人逐漸增多,不禁心生疑惑,開口問道:「老祖,把我們相聚於此,究竟所謂何事?」

聽聞宮無殤的疑問,臨光漸收慈容,明亮的貓瞳凶光閃爍環視在場眾人,冷笑道:「二王爺,必須死。」此話一出,眾人皆聞之色變,斂容屏氣。

片刻沉默後,多少知道謀劃細節的雨紛飛率先打破沉凝,暖語道:「老祖,這話可嚇著大家啦,我覺得你有必要再次說明。」

臨光面對三個緊盯著自己的目光,這才回過神來,清了清喉嚨繼續道:「我身過數朝數代,面對過多少君王將相,仁善的、殘暴的、心機深沉的、自詡清流的……蒼生哪個不是他們手中的棋子。與他們相比,二王爺並不是其中最罪無可恕的,若是百年前,我或許不會起殺心,但如今雲樓與這江湖被那渾小子搞得烏煙瘴氣!當初他讓雲樓成了擋箭牌,光是這點,我絕無法忍受。況且,若不是判官這苦差……許瑞也不會淪落至此,雲樓也不會分崩離析!」

臨光話語至此愈發激動,竟有怒髮衝冠之相,髮絲於風中飄揚,扶於城牆的手臂青筋暴凸,將軍城禦敵城牆被硬生生抓出一個窟窿,模樣甚是嚇人。

臨光閉眼深吸口氣,試圖調整自己恢復到原本的狀態,「或許你們會說我是越活越回去了,那我也認。但這次,二王爺必須付出代價。」

眾人皆看出老祖的切齒恨意,心想這次王爺是非死不可了。

「樓主一直不願與朝廷完全交惡,此事必須背著他進行。且此乃藐視社稷之舉,即便此刻諸位退出,也切勿打草驚蛇。若是事跡敗露,受牽連的人將不計其數。」雨紛飛補充道。

「退出那是不可能的,雲樓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你說是吧?文封大俠。」川叔一副套近乎地搭上文封的肩,笑道:「何況我也想看看沒了二王爺,這人人喊打的楊蒼大將軍會有什麼動作。」川叔不同於一般的道士,除了自身半路出家外,對於江湖的傳聞也是知曉甚多。

文封撇了眼川叔,才對臨光恭謹道:「雲樓當年之恩,小輩無以為報,願為雲樓披肝瀝膽,在所不辭。」

臨光點點頭,又轉向宮無殤:「無殤你呢?這等天險之事,你可選擇參加與否。」臨光愛才心切,心中還是稍有擔憂,恐刺殺不成,賠上年輕後輩的大好前途。

宮無殤並未猶豫,紅眸望向臨光,堅定而無畏:「老祖,您打算幾時動手?」

臨光抓起地上其中一塊城牆石塊,運力一握,石塊隨即粉碎成沙,隨風飄散。

「二九寅時,殺王爺。」

眾人隨著臨光的視線,目光轉往帝都的方向。





帝都東方將明,陰雨綿綿,正是好夢之際,五個身影悄然潛入王爺府。

「文封祖上對皇室頗有研究,他能帶我們繞過層層守衛,直衝王爺寢房。」雖只有五人,但這數目對於暗殺這詞來說仍過於龐大,總不能像無頭蒼蠅般在府中亂竄,於是在一偏僻角落稍作整頓,臨光壓低聲音道。

文封祖輩為發丘中郎將,對皇室建築府邸有相當的理解。他雖鄙視祖業,卻也從小耳濡目染,沒想如今竟有這等用處。

文封簡單地用石子在地上畫出簡單的地圖模擬道:「王府共四進,我們現在在這位置,灶房後方,避開沿途巡守沿此條小路行進,幹掉此處守衛,便能潛入王爺寢宮。只有三炷香的時間,交替的守衛將會就位,屆時逃離將更加困難。」

「為何不解決下一批前來接替的守衛,這樣我們的行動時間也比較充裕?」宮無殤思索後提議道。

文封卻搖搖頭:「我們沒太多時間,快天亮了。」

一旦破曉,府中下人便會開始活動,不利於刺殺。

「這點我同意,而且我認為我們應當分工合作,」臨光用樹枝在圖上比劃,「解決掉守衛後,換上他們的衣服,以防事件突發,之後要出來也有人接應。」

眾人彼此相望,最後落在雨紛飛身上,川叔小聲道:「要不……就從我們四個之中選吧。」

確實,就算忽略雨紛飛有致的身形,散發的香氣也不像個正經守衛,四個男人默默在心裡點首肯定。於是在雨紛飛和藹的微笑以及熹微的晨光中,四人迅速敲定:臨光、雨紛飛、宮無殤主責刺殺,文封、川叔負責接應輔助。

「記住,只准殺二王爺,務必以自身安全為重。」臨光最後簡短地提點道。眾人身穿夜行衣,替換掉常備的武器,改以行刺方便的短劍護身。

五人運功隱藏氣息,沿著灶房矮牆往預定路線前行,途中避過不少巡守宮人,來到一處庭園。臨光和雨紛飛踩著貓步踏上牆簷,見下方兩名門衛正坐在穿堂門口的石階上打著哈欠。

「哈啊……這都啥子苦差啊,大半夜還守在這。」

「就是,整日都是這樣,咋就沒點刺激的……唔呃!」

「麻煩二位先睡會兒。」

臨光從屋簷落下,翻身至兩位門衛後,匡噹一聲,頭盔對撞,撞擊強烈頓時撞得門衛眼冒星子,倒地昏厥。

倏忽間,矮牆上的雨紛飛眼角瞥見轉角處走來兩位夜巡的僕從,眼看就要暴露行蹤。雨紛飛急中生智,拔下懷中香囊的配飾珠子,朝巡守方向擲出,僕從只覺腳踩異物,一時幽香飄散,便睡意襲來,進入夢鄉。

見危機解除,雨紛飛對隱身在後方假山的三人招手示意他們可以過來。

雨紛飛笑道:「早知道就用這招解決守衛,安靜省事。」見臨光卸下暈厥守衛的鎧甲,便轉身不再言語。

「穿上吧,待會引路便交給你們。」臨光對文封和川叔道,並在守衛身上補了幾記點穴指,避免橫生枝節;而文封思索片刻,拿出預備的繩索將兩人綁個嚴實,又在他們口中塞上棉布才算事了,川叔將兩人藏於假山夾縫中,即便清醒要脫困也需費番精力。

片刻後,文封與川叔已是守衛裝束,文封點了點頭與川叔豎起姆指以示就位。

文封與川叔二人在前引路,待確認前方並無危險才做手勢讓後方三人繼續前行,穿過幾個轉角,眼看即將接近王爺寢宮——

「站住!」

文封二人正端著守衛架子,實際屏氣凝神地走在道上,忽地一陰柔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嚇得川叔差點驚叫出聲,文封連忙肘擊提醒。

兩人轉身,見一名宦官打扮的下人站在不遠處:「幹什麼的?」

二人只好將頭垂得低低的,隱藏於陰影之中。文封冷靜道:「回大人,小的正要去嘉樂殿那兒與人輪值。」

宦官走近,瞇著眼打量二人:「倒是看著面生,新來的?」

「是,小的前幾日剛來。」川叔咬牙,硬是強迫自己冷靜地說出話來。

宦官點點頭,似是要就此離去,但就在轉身之際,刀光閃爍,那宦官竟是拔出腰間小刀刺向二人!

首當其衝的文封大驚,連忙拔出短劍,硬是抵住即將刺向要害的小刀,然而手中武器不趁手,又顧忌著臨光的話,那宦官也不是省油的燈,兩相纏鬥間文封竟是有些吃力。

再這樣下去會引起他人注意的。文封不禁焦急起來。

「哼,府裡招人我會不知嗎?」那宦官揮舞著小刀嗤笑,招招朝著文封命門砍去:「就兩個低等下人也敢去嘉樂殿,你們是誰派……嗚!」

話音未落,宦官便猝然倒地,背上血花綻放,川叔甩甩手中的赤色劍刃,神色冷淡:「在場明明有兩個人,可別忽視我啊。」

見文封皺眉,川叔又恢復平時神色,拍拍對方肩頭嘻笑道:「哎,文封大俠,你就是太耿直了,嘖嘖嘖。」

若不是川叔將其一擊斃命,死的可能就是他們。文封未再多說甚麼,兩人合力將宦官屍首拖至隱密處,接著又按計劃解決了寢宮門前守衛,才招手讓後方三人通過。

自此,刺殺行動開始。

臨光三人將從屋頂進入王爺寢房,而屋外的川叔則對於自己不能實際刺殺二王爺而感到無趣。

「原來這傢伙打呼聲這麼大聲。」川叔看了看屋頂上的眾人,又看了眼二王爺寢房,碎嘴道。

「你小聲點,把哪個宮人吵醒就難搞了。」文封冷語道,他們的任務便是偽裝成守衛,好讓其他三人能夠執行刺殺。

行刺者們以腳尖輕貼著屋頂樑柱。三對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下方熟睡的二王爺。雨紛飛手腕一扭,手中短劍寒光閃爍,對臨光和宮無殤使了個眼神,兩人互瞥一眼,隨後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默許,雨紛飛身形下落,完全沒有多餘的跳躍動作,比針落地還寂靜。寒光直指二王爺咽喉,在樑柱上待命的兩人皆屏息以待。

此擊在雨紛飛眼中可謂是勝券在握,怎料短劍未到,芬芳先至,她身散異香使得平時本就機警的二王爺從夢中驚坐起,翻身下榻,閃躲雨紛飛的刺擊,短劍深深刺入床榻。二王爺以指代劍,戳向雨紛飛雙目,雨紛飛下意識後躍數步,霎那間,二王爺已取回其配劍,欲拔劍之姿,瞠目怒視。

「二王爺,納命來!」雨紛飛低喝道,樑上兩人也發覺情況逐漸失控,喘息急促。

「看來有幾隻老鼠闖進來了,哼。」

二王爺不屑地冷哼一聲,但其眼光卻不由得瞄向那把已刺入床鋪的短劍。手段之果斷老練,以毫不猶豫的力道直取咽喉,不難看出這幾位來行刺的傢伙絕非尋常死士。

「讓妳在上頭的夥伴等會兒吧。」二王爺箭步踏出,利刃出鞘,在那一瞬,雨紛飛彷若看見一條殺氣暴漲的銀蟒朝自己襲來。「稍後便送他們上路!」

喀啷。

清脆的撞擊聲伴著火光響起,雨紛飛瞳孔緊縮,在二王爺刀口離她的眸不到幾釐之處,從旁殺出的銀影打偏了這擊。原來是宮無殤的短劍來至。雖說他架開攻勢的手臂震得發麻,但總算來得及時。

臨光也隨後躍下,那雙貓瞳從二王爺眼角餘光閃過,眼神之冷冽不禁令他背脊發涼。

二王爺與三人呈對峙之態,被迫在本就不大的空間中游移重整態勢。三名黑衣客在他面前氣息稍嫌絮亂,卻仍不是可輕敵的對手。

「你剛剛說要送誰上路來著?」

二王爺嘴角微沉沒再搭理,單手扔開劍鞘,再擺出劍式,卻發現自己握住劍柄的手正微顫,視線也略為模糊。

完了!有古怪。

「不覺得奇怪嗎?我的同伴竟能單手接下你那渾厚內勁的一劍。」那黑衣女子開口問道。

「『方從酣睡中醒來所以不在狀態』,莫非您是這樣欺騙自己的?」即便對方蒙著臉,二王爺也能看見那面罩底下的笑意。他終察覺在她未握著匕首的手指尖,沾著未被完全捏碎的琉璃珠子。

「外面的守衛也被你們解決了?」二王爺幾乎將牙咬碎,怒道。

「你說呢?」

王府侍從繁多,尤其是王爺寢宮,不可能毫無宮人,就連床榻外都要有侍從在外守著,以防主子夜半有什麼需求。因此雨紛飛依事前商量好的計畫,點燃迷魂香,以防差錯。

幽香漫漫,氤氳裊裊。

二王爺意識到在她的夥伴跳下來之前,不,在正式交鋒之前,她就已做好萬全打算,自己可說是完全入了死局,從來都是自己將他人逼入死局,如今立場互換,真是天道好輪迴,二王爺不禁淒厲一笑。

但他皇室貴冑又豈能輕易言敗。二王爺一聲大喝,竟用氣焰和蒼勁內力強行壓制體內搗鼓折騰的毒氣,本逐漸神離的意識被硬生生拉回七分。

窗外,明月自厚重的雲層探出,皎潔月光灑入,被寢室內的四把兵器折散,映在四人臉龐。

一條背水一戰的銀蟒。

三抹急切焦灼的殺意。

刀光劍影間,四人已酣戰數十回合,即使二王爺被毒氣所侵蝕,但因三人所使的並非自己擅長的兵器,而對手的鬥志又高昂的緣故,這場刺殺費的時間比臨光所想像中要來得多,三炷香時間已剩不多……

臨光變換策略,一馬當前,反手持刃,劍勢纏黏,每招每式皆迎著二王爺之攻擊方向掃去,斷其招、滅其勢,使其迅猛的劍法難以施展。二王爺愈戰愈急,招式間的空隙逐漸顯現,內功也在心煩意亂與毒氣的作用下消溶崩解。

破綻僅在一瞬,宮無殤和雨紛飛揪住機會,兩人從兩側殺出,劍光交疊,十字銀光同時綻放。

吼!龍吟震耳,三人被吼嘯逼退數尺。「……咳咳!」二王爺只覺一陣劇痛,單膝跪地,胸口皮開肉綻,血泡從口中不停冒出。

三人見艱難呼吸的二王爺,胸前的十字狀創口血流如注。本以為其便會就此倒下,未想他雙目一瞪,身形暴跳而起,迅如疾雷地撞破木門,筆直地朝著宮裡某個方向奔去。宮無殤見狀起步欲追,卻被臨光按住肩膀,示意不要繼續前行。

「別去那裡,那是禁宮的方向,再深入便不是我們應付的。」臨光老祖勸阻道,眾人只能眼見二王爺往那禁宮逃逸,沿途留下一條血道。

「那傷勢估計是活不成了,我們撤吧。」雨紛飛蹙眉亦道,不解二王爺一介將死之人是如何辦到的。

「但……老祖,我們好像被包圍了。」宮無殤躍上高牆,目光所及皆是守衛官兵,已團團包圍王爺府。

川叔和文封此時手持守衛之配劍從外殺入,劍鋒沾染鮮血,看來是奮力為三人開出一條道。但兩把劍對上數十位官兵,終究力不從心,守衛官兵緊追其後。

「跟我走,下密道。」文封帶領眾人從寢室後方,逃至一胡同,掀起地上石磚,露出約一人能通行的密道入口,幾人接連下了密道,成功躲避追兵的查緝。

文封指引眾人往不同方向前行,便能順利出皇城,分開行動以免受懷疑。眾人皆未多說一句話,起伏的情緒令開口成了件難事,就如此四散奔逃。

夜半斷魂,是非評斷留心中。





王爺撐著負傷的軀體闖入宮內的皇史庫,他臨死前還想為了皇朝再做一事。他從架上卷卷皇家宗譜中取出當今皇室的書冊紀錄。

「皇姪啊……叔父僅能再為你做一件事,皇朝需要傳承,千秋萬世……」語畢,便取出火摺子點燃書冊,只見火勢蔓延開來後,王爺如同燒到盡頭的蠟燭般癱坐在地。

足矣,這些年來他也算為皇朝盡忠職守,如今終於能夠好好休息。

朝廷……江湖……他真的好累。

彌留之際,一聲輕嘆好似葉滴露水,王爺艱難地睜眼,彷彿看見兩道身影從烈焰中向他走來,一老一壯……

「父皇、皇兄……貳兒沒讓你們失望……」

夜火燃帝都,其火勢之大,遠在古佛寺的解空山門也能依稀見著火光。空虛禪師立於鐘樓蓮目遠望帝都,低聲念道:

「阿彌陀佛,滅罪消愆,火燄化紅蓮。」





***





大漠邊關,黃沙滾,烈日當空,野火燒。

一名滿面油光、目光狡黠的地方官吏於孫府正堂裡來回走動,邊說還邊上手,東摸西摳,偶爾咋舌,偶爾還評點哪兒風水不好,儼然不把自己當客人。

「您究竟為何而來,若要我這宅子直說便是。」孫無道放下茶杯,不悅地打斷道。

「嘖嘖孫先生言重了,小官不過一小吏,怎要得起先生的宅子。至於來這的理由嘛……大漠邊關乃國境之邊陲,自古以來邊陲無序,為了維護這裡的秩序,縣衙需花費更多心力。您看看,當今邊關,哪有往日的荒蕪,那是欣欣向榮,繁花似錦……」

「別囉嗦,請您講重點。」

這官吏也是爽快,伸出四根手指說道:「這稅收得加收四成。」

孫無道思忖一番,眼光時不時飄向案桌上的玉笏,此乃孫家祖宗留下,顯示他祖輩不凡,也警惕他罪臣之後的事實,他謹慎自我言行,不步祖輩後塵。

孫無道回神面向官吏,問道:「若我不交呢?」

官吏當他隨口一問,也不往心裡去,只露出誇張的悲痛神情給予答覆:「唉,那小官只得上報朝廷,依政令此地將被視同蠻夷亂賊之窩點,派軍鎮壓,收復此地。不過如此小官的帽子也就不保了……所以麻煩先生給小官行個方便,盡速繳清稅賦。」

待地方官吏離去後,孫無道在房內來回踱步,手持著玉笏,玉的冰冷卻無法令他冷靜。

「得罪朝廷下場如何,想必孫先生比小官更加清楚。同是為朝廷辦事,咱們就不要互相為難了,還請先生務必三思。」官吏離去前的一番話重擊在孫無道心上。

交錢了事自然落個輕鬆,但府上的錢財早在當初臨湘錢莊搶案中,就都用來填補不夜星河的缺漏,現在突然要繳這筆巨額稅賦,一時之間怎麼拿得出錢。

「總教何不聽我一言?」一高挺男子從門後踱出,欲給孫無道一些建言。

「從朝廷到地方,人人手腳不乾淨,為了中飽私囊,不擇手段。此次稅收加了四成,下次就五、六成,乃至一兩倍、數十倍……這幫狗官的貪欲可沒個底,若不給點顏色,他們是不會消停的。」那男子生得一雙異色眼瞳,一藍一黃,黑髮披肩並無綁束,結實身材在長袍之下略微顯現。

「韓軍師,別說得輕鬆,當初臨湘錢莊官員被害,我知道是你們參的那一腳。鬧得這麼大,不怕義軍老巢被朝廷一鍋端了,我這可沒地種你這甘蔗。」孫無道有些憤慨地用食指指著男子的鼻頭念叨,面對比自己高出一尺多的魁梧軍師,氣勢不落下風,亦可見兩人感情匪淺。

韓庶氏攤手說道:「義軍本就是為了讓民間能與朝廷對抗而存在,他們要端也得看這鍋燙不燙手。」又言道:「總教,賦稅這事需得有個結果,但你必須先親自點燃這把火,燎原之事由我為您操煩。」

孫無道收回食指,負手踱步思考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眼神似是茫然,但語氣相當堅毅,看向眼前的軍師。「知道了,後續事宜你必須幫我搞定。」

軍師掌拍胸脯,一聲震天價響,傲然地說道:「行,包在我身上。」





幾日後於縣衙內,肥胖縣官擠身在案桌前,獐頭鼠目地搓了搓手,好似一隻油膩膩的蒼蠅,看得孫無道直皺眉。縣官滿臉賊笑道:「孫先生今天前來是打算把錢給交了?」

「不,我不交了。」孫無道斬釘截鐵地說道。

「呵呵,孫先生莫說笑了,這錢不交,怕是要落個謀反之罪啊。」縣官見孫無道長相斯文,看上去未退書卷之氣,不像是違法亂紀的反賊,怎性子如此叛逆。

「並沒有說笑。我說,我、不、交、錢。」孫無道舉起案上的紙鎮重重放下,隨後微微一笑:「這樣可有聽得比較明白?」那胖官正執起茶盞,被這一嚇,手一哆嗦,茶水潑灑在其官袍,袍上濕淋淋地污漬了一大片,上頭還掛了些茶葉,看起來頗為狼狽。

「孫先生可想清楚了?」縣官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他那油面留下,混跡官場沒點看人眼色的本領怎麼行,這胖官自然也有兩下子,他知道眼前這青年是玩真的。

孫無道拔劍如迅雷,此劍名曰神術,劍鋒襲向縣官眉間,人還沒來得及驚叫,神術一個上挑,官帽便一分為二,孫無道嘴角揚起自信的微笑:「相當清楚呢!」

「現在您不必擔憂官帽的問題了,還請您將此事好好上報朝廷。」孫無道劍抵著縣官的脖子,冷語貼近耳邊悄聲道:「另外,告訴你上頭的人,我孫無道不是好惹的,下次若要再哄抬賦稅,一分為二的就是你們的腦袋。」

「噫!」縣官早已抖成了個篩子,點頭如搗蒜,深怕再多言便要身首分離,連滾帶爬地逃竄。如此響動引來些許侍衛,卻無人敢上前制止,數雙大眼怔怔地看著孫無道放完狠話後大搖大擺地走出縣衙,雖昂首闊步,但他加快的步伐與微亂的呼吸仍透露出他的緊張害怕。

在縣衙對朝廷命官以劍相逼,軍師這計策也真夠大膽的。

孫無道緊握手中的劍,想著祖父輩叮囑的祖訓,心中有些忐忑。雖已點燃火苗,但仍需有人搧風,不過想到韓庶氏那十拿九穩的神情,內心不安隨之消散。

我不會重蹈先人覆轍,但我也不會任人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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