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六)
山河雲影(六)
筆者:蒲雀飛
2022/07/09
※刀下落櫻※



清晨時分,數道身影在不夜城內來回穿梭,眾捕快高舉火把,如火龍盤踞不夜城。近日強盜殺人案件頻傳,都指向同一名嫌犯,官兵咬緊牙關,誓要抓出這名鼠輩。雲曦迴雁樓手握刑司之權,特派右使五芒星執行此要務。



「搜,別讓他跑了,此人乃是朝廷欽犯,絕非等閒之輩,必要時可就地正法。」五芒星身披黑斗篷,在黑夜中近乎隱身,高聲向身前眾官兵衙吏命令道。

城內大道被官兵徹頭徹尾地搜了個遍,也沒發現凶犯的蹤跡。但就在此時,一抹暗影竄入暗巷中而無人發覺。

不夜城賭坊林立,即便今日宣達宵禁,依舊有不少賭坊閉門營業躲避查緝,賭客們也多走暗巷,避免責罰。

「橘貓前輩,我們這麼做真的好嗎?雖然我也很想打破擲四點魔咒,但宵禁還跑出來賭博好像不大好,我們會不會……」少年銀白若雪的長髮紮成辮子置於胸前,面上不知是否因害怕而顯得蒼白。他聒噪地抱怨道,只覺此刻出門賭博似乎不是個好選擇。

「沒問題啦,藏雪!走這裡不會被官兵發現,這次我可是把『嵐宅』一半的家當帶身上了,今天就給它賭個痛快!」回話的是身披橙色獸皮的幼小少年,外貌雖看似比長辮少年稚嫩,卻顯得相當老成。他是嵐宅的傳信人肖晨,在嵐宅的公子嵐默驟逝後,帶領宅內老小在櫻花鄔當地發展。雖說時常公器私用,卻也將家業治理得有聲有色。而另一名膽小聒噪的長辮少年則是尹滅谷宇文氏的後人——宇文藏雪,逢賭必四,每擲一次骰子就出一次四點讓他深信自己中了魔咒,誓要打破「宇文藏四」這個稱號。

就在兩人沿著暗巷打算從賭坊暗門密道進入之時,那抹先前躲過官兵眼線的暗影從暗巷深處竄出,往宇文藏雪肩上撞了一下,宇文藏雪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

「滾開,閃邊去!」暗影不但沒有停下道歉,反而怒罵宇文藏雪,頭也不回地準備離去。宇文藏雪被撞已是不悅,再加上對方的無禮,氣得反手扣住那人的肩,大喝:「往哪走!」

「不讓我走,那我送你先走!」那人運氣於掌,黑氣覆其雙手,轉身印在宇文藏雪的胸膛。

「黑冥掌……你是項天仇?」話音剛落,宇文藏雪只覺周身氣血僵凝,運氣不順,硬是被逼出一口熱血。但不待他反應,項天仇的第二掌,已近在眼前。

宇文藏雪眼看對方招式毒辣,無法完全避開,只好借力使力,雙腿一蹬後撤,以此抵銷對方的掌勁,但仍被轟飛出了暗巷,重重摔落在街道上。事發過於突然,讓肖晨猝不及防。

然而項天仇不打算就此罷手,再次運掌打算將宇文藏雪斃命於此。回過神的肖晨眼看戰況激烈,欲出手相救,怒意聚集,披身獸皮上的軟毛根根豎起。雖總是自稱為「橘貓」,但此刻更像是一隻被激怒的猛虎。他奔向項天仇,手化爪形,直往項天仇的手臂抓去。與此同時,倒臥在地的宇文藏雪亦恢復神智,撐起身體,從懷中掏出數根長針。

項天仇單手使出黑冥掌與肖晨的手爪對擊,登時衣袖化為齏粉。這一瞬間的過招讓項天仇如臨大敵,若是疏忽大意,下回碎裂的將會是其手臂。宇文藏雪抓準時機將帶有血毒的長針往項天仇射去,毒針透著絲絲寒氣,讓項天仇倍感壓力。他偏頭以閃避毒針,連退三步,將與二人的距離拉大,相互對峙。

肖晨加上宇文藏雪,雙拳不敵四手,原先面露兇殘的項天仇,如今卻面色難看,原本已制定好的逃跑計畫,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再不想辦法便將萬劫不復。

戰鬥聲響之巨大,遂引起官兵衙吏的注意,紛紛聞聲而來,火光瞬間照亮大道。首先抵達的自然是五芒星,眼前是再次和項天仇戰成一團的肖晨以及負傷的宇文藏雪,掌爪相接,毒針干擾,一般捕快根本無法靠近,但五芒星何許人也,瞬間了然目前局勢,欲出手制敵。

「你倆別停手,抓活的。」話音剛落,五芒星凝聚周身寒氣,化作一塊冰岩,砸向亂戰的三人。肖晨帶著負傷的宇文藏雪連忙急閃跳開,項天仇就沒那麼幸運,碎裂的冰岩在五芒星的操作下,如彈丸一般射向項天仇,數發貫穿其四肢,模樣十分狼狽。

「多謝……前輩……相救。」宇文藏雪斷斷續續地說道,顯然剛才的戰鬥傷得不淺,氣血仍未平復。

「嗚……哪有人叫我們別停手,又出招打斷的。」肖晨嘟囔著拍拍身上的冰屑,回頭查看宇文藏雪的傷勢。

「抱歉,沒控制好力道。」五芒星略帶歉意地說道。

項天仇在火光下看清了出招的五芒星,不由得挖苦道:「我還想說這妖術怎有如此威力,果然是雲樓高手。」雖說數發冰彈貫穿項天仇,但他不愧為朝廷欽犯,身體素質極佳,任憑鮮血直流仍舊立而不倒。

「妖術?不,這是魔法。」五芒星向身旁的的兩人點了點頭,瞳孔逐漸被黑暗侵蝕。他右臂朝前平舉,黑霧從掌心飄出,逐漸聚成一條黑龍,張口撲向項天仇,一時之間項天仇徑直被巨龍吞噬,無聲無息。

但下一瞬,怒吼從黑龍體內傳出,颯的一聲,就看項天仇雙掌運行著黑冥之氣,抵禦黑魔法的侵蝕,並撕扯黑龍從中踏出,黑霧侵襲他的皮肉,使他面部滲血,此刻他已全然豁出性命。

項天仇此刻如受激的狂牛,黑冥雙掌宛若牛角,在血氣的作用下,形成更是毒辣的黑冥血掌,兩支「血角」就這樣直衝仨人,強勁的掌風,令在場三人與眾官兵聞之色變。

「肖晨,最後一擊交給你,宇文藏雪,針來!」五芒星指揮道。宇文藏雪聽後迅即揚手擲出長針,前者隨之為其附上冰魔法,形成數根冰錐射向項天仇。項天仇理智大失,不閃不避,長針故狠狠刺入其體內,使之狂勢驟減,然而未能止下其悍戾的腳步,瀕臨崩潰之「血角」近在咫尺,仨人眼看難以抵擋。

「嘎!!!」項天仇受血氣與五芒星的黑霧影響,心神失守,此刻已無法說出隻言片語,口中發出滲人的咆哮。

就在「血角」即將衝擊三人時,肖晨縱身一躍,從高空重重地將項天仇的雙掌按壓在地,以肉身之軀承受黑冥血掌,披身的橙色獸皮也被侵蝕成魆黑。

「吼!!!」眼看項天仇狂意依舊未退,仍想再作反擊,肖晨納氣怒吼,獸嘯震攝心神,總算喚回項天仇一絲清醒。尋回理智反使項天仇狂勢衰竭,逐步被肖晨壓制,最終被箝制在地。狂怒血牛與橙色猛虎之間的對吼廝殺,終是猛虎佔盡上風。

「呼,肖晨幹得好。」五芒星讚賞道,雖然和想的不一樣,但也達到預期的效果。退至一旁的肖晨沒有回話,只是淚眼巴巴地撫摸著焦黑的獸皮毛,宇文藏雪在旁苦笑,看著這「慘烈」的場景。

「哼……你們都完蛋了,尤其是你,肖晨……櫻花鄔將會是天武會的地盤,老大這次勢在必得,你們看著辦吧!」項天仇清醒後語出驚人,道出了駭人的消息。

「哼!」肖晨還在氣頭上,抬手狠狠地將項天仇的頭扣在地上,力道之大,直接將其撞暈,也算是為自己珍惜的獸皮袍子報仇。

五芒星對項天仇的危言聳聽不以為然,只道是其最後的掙扎,遂命官兵押送至不夜城中衙門暫且關押,等候處置。

然而,幾天後項天仇卻莫名從獄中消失,有一說是看到他與一名老者從容地走出衙門……。

「老大,那肖晨也不怎麼樣嘛。」

「哼,讓你得意,最後還不是要老夫把你救出來。」

不夜城血鬥項天仇只是序幕,真正的大戰將在櫻花鄔展開。





***





東瀛天武會的先鋒隊乃是來自異邦的浪人,不僅兵器精銳,身懷絕學也異於中原武學,跟隨敵無涯在江湖四處殺戮,多少江湖人士死於他們刀下。他們不畏生死,人數眾多,多次騷擾櫻花鄔未能得逞,這次在敵無涯親自率領之下,戰況將非同小可。

在不夜城見識到項天仇的實力後,肖晨已深知在他之上的敵無涯是如何恐怖的存在,不敢懈怠。嵐宅雖稱不上地方望族,卻有著廣大的人脈,也受地方百姓的支持,願意出手相助,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促使櫻花鄔全面進入備戰狀態。

肖晨選擇駐軍紮營於高地,以隨時應對敵軍動向。幄帳內數人圍著燭火商議該如何應對東瀛天武會的先鋒隊。

「我打算將通往北海與雪村的要道都設置拒馬,如此一來,我們便能專注在西南側迎戰。」肖晨冷靜地在地圖上圈記比劃。在場數人除了嵐宅的要員外,皆是前來為肖晨助陣的友人。

「斥侯的工作交給小女子吧,由我深入敵營為各位刺探敵情。天武會,必是天地不容。」李櫻此番前來櫻花鄔除了是助好友一臂之力,亦是為親人報仇。自鳳安於酒樓遭人刺殺後,李櫻便悲痛萬分,後又聽聞胞弟在運鏢途中遭敵無涯斬殺,接連噩耗令李櫻錯愕不已,說話時眉宇間都帶著一絲倦意,在場眾人見著皆感不捨。

一直以來與嵐宅有著良好關係的北辰萱此時也出聲提議:「拒馬的事就交給我吧!他們別想從後面偷襲,櫻花鄔不會輕易拱手讓人。」

「倒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一位少年拉開帷幕悠悠步入帳內,掛著淡笑的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桀驁,此人便是當初在不夜城受項天仇所傷的宇文藏雪之義弟——宇文藏鋒,他毛遂自薦地說道:「肖晨兄,讓吾先去西南道口會會天武會的先鋒吧,吾和吾那愚蠢的兄長不同,他在不夜城的表現說出去簡直笑掉他人大牙,真是尹滅谷之恥。吾的大刀騎兵可都是萬裡挑一的好手,你們就在這坐等戰爭勝利吧!」說完宇文藏鋒便擺擺手,自顧自地走出營帳。

肖晨覺此舉稍嫌魯莽,欲出言制止。天武會的兇殘絕非信口胡謅,但尹滅谷宇文氏各個都是得天獨厚的戰將,先前敵無涯進攻雪村,宇文藏鋒便率領名為獵首銀鋒的大刀騎兵隊與天武會浪人交手過,將那場會戰打得有來有往、不相上下,足以證明其帶兵之能,諸人皆相信他能為戰況帶來轉機,肖晨也只好作罷。

然而不久,戰場便捎來戰報,獵首銀鋒在前線全軍覆沒,宇文藏鋒生死不明。





回溯當日櫻花鄔西南前線的會戰,宇文藏鋒白衣駿馬帶頭衝鋒,雙手也不持兵器,只見其揮舞雙手,眾多浪人便彷彿受無形之力所致,身首異處,原來他雙手牽引著操偶線,金屬絲線利如刀刃,斬首於無形之中,絲線的彼端連接著一名少女——正確來說是少女模樣的人偶,那栩栩如生的人形操偶手持兩把大刀,在人群中迴旋,刀鋒觸及之處削筋斷骨,就算是異邦人手中的精銳兵器,也難逃崩毀的命運。

「還以為這天武會的扶桑浪人多有了不起,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宇文藏鋒看著眼前的殺戮,手指輕撫眼角的月牙胎記,笑得很是燦爛。幾炷香的時餘,便解決了第一波敵軍,在一處土丘插旗整頓。地上皆是浪人屍首,在戰馬的踩踏間,如蹴球般滾動,令宇文藏鋒身心愉悅。

然而下一刻的景色,著實震懾宇文藏鋒,土丘之後,戰吼崛起,浪人隊伍重新從三方包抄而來,遠超先前斬殺數量足有兩倍之多。縱使宇文藏鋒戰場經驗豐富,終究還是太過輕敵。前波攻勢只是敵人的佯攻,不只消耗大刀騎兵的體力,最為嚴重的是戰馬的折損。而獵首銀鋒的組成皆是騎兵,少了戰馬,戰力將被減去大半。

「哈,玩大了。」宇文藏鋒見此只得扶額苦笑。

宇文藏鋒身旁的老隨扈面露擔憂,生怕自家少主有個萬一,在尹滅谷那種人吃人的地方,他就是活著也不會好過。

無視老隨扈的神情變化,在審視戰場現況後宇文藏鋒心生一念,轉首望向身後跟隨騎兵與大刀隊,凌厲地號令道:

「讓那幫雜碎知道,你們是何人!」

「大刀騎兵!獵首銀鋒!」將士齊聲回應,猶如將劈下的滾滾天雷。

「你們怕死嗎?」

「至死不屈!戰至一兵一卒!一兵一卒!」

「好!隨吾殺入敵陣,剿滅敵人,死都要把他們的頭留在這!」最後一句,宇文藏鋒幾乎是嘶吼著對眾將士道。

「殺!殺!殺!」眾大刀兵熱血地吼道,雖人數懸殊,聲勢卻強壓拔山而來的浪人,他們都是尹滅谷最忠心的士兵,寧死也絕不辜負主人的期待。

這些騎兵跟隨宇文藏鋒四處征戰,即便是手下,情感也如家人般親近,此情此景讓他視線有些模糊。

「少主……」

「回去告訴肖晨兄,吾會為他們爭取時間,戰事已成定局,莫要掙扎頑抗,盡速攜眷撤離吧!」宇文藏鋒咬咬牙,內心掀起一絲不甘,命老隨扈回去通報,便翻身上馬衝下土丘。

一陣漫天沙塵後,只餘殘兵裂甲。





宇文藏鋒沒料到的是,正因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扭轉了他所謂的定局。獵首銀鋒的敗陣不僅是對天武會先鋒的刺探,更為櫻花鄔後方主力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兩日之後,肖晨帶領家僕與嵐宅私兵組成的守默昔影,承接獵首銀鋒後抵禦浪人,減輕不少壓力。戰事逐漸陷入膠著,但仍算是抵禦了天武會的攻勢。

「還沒找到藏鋒的下落嗎?」肖晨指揮著手下飼養的貓群,打算在戰場上尋找生死未卜的宇文藏鋒。

「要不讓牠試試?」北辰萱亦是憂心忡忡,伸腳踢了踢腳邊圓滾滾的小豬,那豬吭哧吭哧,抗拒地用豬蹄子猛戳北辰萱的玉足。

「呃哈哈哈……還是算了吧!」肖晨沒心情地乾笑道,只覺這小豬幫不上忙,婉拒了北辰萱的好意。

「我找到藏鋒了……嗷!」這時李櫻扛著比他高出一顆頭的宇文藏鋒衝進了營帳,放下時疏忽力道,把他直直摔落在地上,宇文藏鋒在昏睡中一陣嗆咳,嚇著眾人,尤其是當時棄主報信的老隨扈,差點沒直接仙去。

許久之後,宇文藏鋒才從昏迷中驚醒,他忍住身中數刀的劇痛,為肖晨等人道出了他在戰場的見聞:「敵……敵無涯不在……不在那波天武會浪人之中。」話落,便又暈了過去。

此話引起眾人紛紛議論。確實如此,肖晨率領的守默昔影在交手天武會先鋒隊時也未見敵無涯現身,但他若不在軍中,又會身在何處?

難道這整波慘烈的進攻全是佯攻?肖晨那稚嫩的臉龐露出了愁苦,這波戰事已消耗嵐宅大半資源,下次來襲,必敗無疑。

「幫我準備行囊,我要去搬救兵。」肖晨向家僕們說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打算出遠門一趟,但局勢緊張,眾人皆猜不透肖晨打算如何行事。

「老夫可還未盡全力,肖晨小兒,再讓老夫好好玩會兒吧。」





***





將士百戰死,離者何時歸。

肖晨出遠門已有數天,櫻花鄔多處遭天武會佔領,雖嵐宅勢力負隅頑抗,牽制天武會進攻,但仍是螳臂拒輪,此刻帳幄外頭已是狼煙四起。

「這幾處都已被天武會的浪人刀客佔領了。」李櫻筆墨刷刷地在圖紙上標記。

「那幫浪人不要命似地持續進攻,再這樣下去這據點周圍的防守也將被突破了。」北辰萱回首思量著,目光望向一眾嵐宅家丁,再望向外頭步步緊逼的天武會先鋒隊,眉頭緊皺。

「咳、咳咳……待吾傷勢痊癒,再多浪人都不是吾的對手……嘶!」宇文藏鋒癱坐木椅忿忿說道,恨不得立刻痊癒上場與天武會廝殺一番,結果這一吼又撕扯到傷處,引得老隨扈哎呦呦地喊。但也怪不得宇文藏鋒心急,獵首銀鋒全數陣亡對他的打擊之大,難以言喻,甚至過於軀體的傷勢。

「小姐?」「小姐您怎麼過來了,這兵家之地……」

此時,有位花漾少女從一眾家丁中走出,她便是嵐宅的小姐嵐綽。嵐綽怯生生地從袖中拿出一錦囊,輕聲說道,聲音細小:「這是肖晨離開前,交給我的。」

「這是……可有說作何用途?」李櫻接過錦囊,從裡取出一陶製的小笛,嵐綽紅脣張合,似乎說了什麼,但實在太過小聲,李櫻只好將臉湊到她面前,反而令少女臉頰紅熱,雙手不停絞著帕子。

「嗷對不住,小女子失禮了……!」見嵐綽一副忸怩的模樣,李櫻赫然發現兩人距離過近,忙退後一步細細研究手中陶笛,那笛子捧在手心冰冷透涼,卻不知作何用處。

「肖晨說,若他五日未歸,便將它交給你們……他還說,吹響笛子,嵐宅最後的戰力就會趕到。」嵐綽將頭埋得更低,卻努力放大聲音補充笛子的用途。

眾人雖半信半疑,但眼下被困於據點無法突圍,櫻花鄔被天武會一口一口地吞食,在肖晨帶救兵回來之前,這將是最後的辦法。

李櫻點頭向眾人示意後,將笛子送到唇邊,笛音悠悠如漾起千層漣漪,便連正在前線作戰的戰士們也不禁愣住,聽著這不知從何而來的樂聲。片刻之後,營帳內外皆察覺到異樣,謎樣的獸音呼應著笛音,輕柔卻又令人毛骨森悚。

戰場上遂出現數百道矯捷的形影,精準命中要害。天武會浪人應聲倒地,前方戰線頓時崩潰,後方浪人刀客雖步步推進,卻也在前方亂成一團。

帳幄內眾人定睛一看,便看到形影之真身,竟是一群繫著橙色鈴鐺的貓,飄忽不定且與人類體型相差甚遠,反倒讓身經百戰的扶桑浪人不知所措,在利爪與尖牙的招呼下,命歸三途川。

「那就是嵐宅最後的戰力嗎?還真是兵行險招。」宇文藏鋒看著在戰場活躍的貓群有感而發,同時也感嘆自己還不如一群貓。

北辰萱拍了拍宇文藏鋒的肩,安慰道:「那些是肖晨在後山親自餵養訓練的貓群,還取了有趣的名字『歡樂大橘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呢,著實驚人。」

李櫻說道:「確實很有小貓咪的風格,但光是這樣似乎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援軍未到,我們還是無法取得勝利,看來還是需要上一趟戰場。」話語間面容由笑轉憂。

果然不久後探子來報,天武會浪人反應過來,重新擺好陣勢將貓群逐一圍剿。聽見貓兒們就要全數陣亡的消息,李櫻再也坐不住,提起鞭子便要走出帳幄。

宇文藏鋒叫住李櫻:「前輩,再等會兒吧!肖晨兄應當快歸來了。」宇文藏鋒雖心高氣傲,卻也懂得顧全大局,這聲「前輩」可見他已放下無用的自尊,李櫻自當了解,幾番握緊手中鞭柄,最後仍是轉身回到案桌前。

「……是小女子衝動了,多謝各位提點。」即便如此,李櫻也相當擔憂外頭的情況,就算無親臨戰場,光憑想像便可知其慘烈,百姓之死傷。

這場戰役,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報!天武會浪人已達五里開外。」一位負傷探子從帳外闖入,全身刀傷深可見骨,可見其死命返回彙報。

眾人相覷,皆走出帳幄,連宇文藏鋒也在老奴的攙扶下起身走出。扶桑浪人像趨光之蠅般從四面八方逼近櫻花鄔僅存的據點。

「櫻花鄔已被我們拿下了,現在投降,饒你們一具全屍!」一名士兵著全套軍甲,自眾浪人之中緩步而出,對著櫻花鄔的戰場殘軍喊道。

「投降!饒你們全屍!」

李櫻望向北辰萱及宇文藏鋒,兩人皆搖首,眼看已是無力回天之局。

真的要撤退嗎?

單憑他們的身手,要讓自己全身而退不難,但若連他們也撤退了,這些留下來的人怎麼辦?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投降!饒你們全屍!」浪人們聲如怒雷,敲打著在場每個人的心。

生與死,一向是最困難的選擇。

倏地,一柄羽箭破空而過,卻因力道不足而僅僅落於五尺外的地面上,儘管如此,如雷的吼聲卻因此停下。

眾人紛紛將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少女顫抖的雙手正架著與身形不符的大弓。

「你們要撤退,便撤退吧,但我是嵐默的妹妹,是嵐宅的主人,我要留下來,與櫻花鄔……同生共死!」嵐綽一反常日怯懦的模樣,此刻眸中盛滿淚水,緊抿著雙唇,背卻挺得筆直。

「嵐姑娘……」

「小姐……!」

這就是櫻花鄔最後一株,在狂風摧殘下仍頑強盛開的櫻花。

「言死還太早了,我可是搬來了救兵呢!」

夾雜著天武會浪人的哀鳴,稚嫩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此刻聽來竟有如天籟,眾人齊齊轉頭,果真是眾人翹首以盼的肖晨!

肖晨身後跟著數十位的青衫劍者,戰場上也多出百名劍者和浪人廝殺正酣,看來所謂的救兵到了。這些由劍傲蒼穹親手指點的劍衛,各個周身散發銳利劍氣,如待出鞘的利劍。

眾人皆露出舒心的笑容,除了宇文藏鋒這位帶兵之才。他睜著雙目盯著這幾位劍者,劍者們面目肅穆,舉手投足間盡是傲氣,能達到此狀態,不論是這幾位劍者,抑或是操練他們的主人,皆是這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宇文藏鋒不僅自嘆不如,更從中認知自己的不足,在帶兵之道有所領悟。

「抱歉各位,我回來晚了。」看著肖晨緩緩走近,嵐綽像是卸下身上所有的擔子,鬆了一口氣,癱軟地被肖晨攙扶至一旁歇息。

我回來了,天知道所有人盼這句話盼了多久。

「也該是時候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了。」肖晨胸有成竹地說道。

戰場刀光劍影再起,這次櫻花鄔再不容天武會。不出幾時辰,殘敗浪人盡數撤軍。





百年古樹,櫻瓣紛飛,一老叟負手立於櫻花樹下。

「老大,就這麼撤退了嗎?再一些時日,便可拿下櫻花鄔。」一名東瀛忍者跪地,以東瀛話問著老者。

「老夫做事,還要讓你服部佐介來教?」敵無涯叱道,凶煞的目光掃向服部佐介。

「不,屬下不是這意思,只是……」僅僅是瞪了一眼,便讓服部佐介面色鐵青地跪下待令。但對於敵無涯無故撤退,放棄大好時機,他仍無法理解。

「做好老夫交代的事,其餘不必過問。」老者欣賞著古櫻,語氣漸緩地說道。

「……是。」服部佐介咻地消失在漫天櫻瓣中,獨留老者靜賞櫻花。

那背影……終將使內心的埋怨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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