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九)
山河雲影(九)
筆者:蒲雀飛
2022/09/02
※皇血迷離※



渡海求道毀基業,天子護犢知聞錯。



皇城暗道再開,龍靴揚塵,黃袍男子提燈孤身走入皇朝的詭祕。「咯咯咯,當今聖上大駕光臨,吾等這兒可真是蓬蓽生輝。」正坐中央的供奉乾屍看著皇帝拖著病體前來,心中倒是樂呵。

「他不來,還要我們去找他不成?」右邊的乾屍框啷地挪動鐵鍊,自嘲它們被束縛在此無法動彈。左邊的乾屍失笑地看向虛弱不已的皇帝說道:「怎麼?還想再去哪求仙?這次打算帶個公主回來?」

「都給朕住口!」皇帝忍受己身的痛楚,虛張聲勢地吼道。他因體衰氣短,已多年未下過暗室,今日此行乃是為皇朝的未來孤注一擲。

中間的乾屍頭頸歪斜,看著忿忿不平的皇帝,回想起二王爺生前曾求助於它們,譏笑道:「二傻還曾求我們救你,看你這樣生龍活虎,看是還能再掙扎一會兒。」

聽聞二王爺為了自己求助於它們,皇帝的眼角有些濕潤。他愧對鞠躬盡瘁的皇叔,也愧對黎民百姓,更是愧對自己。然而當今皇帝低頭慚愧時,乾屍們卻是笑得喀喀作響。

皇帝隨即收拾好心情,他來這裡不是為了緬懷過往,而是要盡天子之責:「朕知道你們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你們在等朕駕崩,朕的皇兒對你們三人毫無約束,只要掙脫枷鎖便可再度成為胡作非為的惡人!」

「哼,狗皇帝,你可不要忘了這『心頭鎖』?因為這鎖,吾等功力盡封於此,能拿你跟那野種怎麼著?」中央的乾屍用乾癟的手指敲擊著胸口,由內發出金屬的咚咚聲。

「呵,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命人去尋找能解枷鎖的寶器,那把封天鎮龍劍?」皇帝憤怒地反問乾屍,他雖不常處理朝政卻知道禁軍大統領楊蒼早已有不臣之心,更知道這人私養的黑兵,行燒殺擄掠的勾當,可他卻無力遏止其膨脹的狼子野心。

「咯咯咯,狗皇帝,看來你的書沒白讀阿!不是只會求仙慕道,這野史典籍倒是看挺多的。」乾屍們不承認也不否認指使楊蒼去尋劍,反倒是藉此來諷刺皇帝為求續命,絲毫忘記身為帝王的本分。

皇帝聽後勃然大怒,到底誰才是天子?他怒不可遏地瞪著乾屍們,眼神中盡是戾煞之氣,但他只能壓抑下來。「哼,你們別得意太早,如若能這般容易劈開心頭鎖,先帝們怎麼可能就將你們這些惡人給拘禁在禁宮,還未做好防範措施?」

說起「心頭鎖」,乃是以祕法鑄造成,用於束縛原先五大罪人,如今皇室供奉三老的內功。而封天鎮龍劍雖是前朝暴君所持之劍,其所帶來的威力或能斬斷鎖,但光有劍,必將徒勞無功。

「那心頭鎖,若無朕的血,根本無解,即便暴君之劍能劈開心頭鎖,也僅能強破鎖上外陣。一旦鎖損後,內陣隨之啟動,將你們斃命於此。只要鎖陣存在一日,你們也休想踏離半步!」皇帝知道破解的解方唯有自己的皇朝血脈,先祖傳下來的古籍是這麼寫:龍血。

「或許心頭鎖不是非得要你的血,野種的皇血未必不可,咯咯咯。」右邊的乾屍鄙看著皇帝,捋著乾皺無鬚的下頷,凹陷的眼窩中可見輕蔑。

「你們……若朕身死,吾兒的血究竟能否有成效?你們可以拿命試試!」皇帝威脅道,他也不清楚不純淨的血脈是否有用。他寄望於三老不敢豪賭,然而事實卻是大失所望。

對五大罪人來說,早已置死生於度外。左邊乾屍笑呵呵地說:「可以啊,就是這樣才有意思!狗皇帝,你就好好活著,看看這場戲的結局為何?」在它們的推測裡,只要是皇朝之延續血脈大概都能解開此束縛,儘管不是萬分確信,對三位乾屍而言,已是值得一試。

既然皇帝是不可能放它們離開,乾屍們只能靜候適當時機,並以皇子之血一試,這場賭局勝負便之。

「龍血之效,不是你們這三具老乾屍可理解的,吾兒之血必不可能成功。朕愛吾兒甚於己,但龍血已不復存在,朕會將你們關到死,打消傷害吾兒的念頭!」皇帝對著乾屍們怒喝道,他現在若是要保護好孩子,就只能極力否定孩子具有古籍提及的龍血。

「哼,你別真把你的皇血當回事!不談孽種,天地間必然另有解陣之法!」乾屍沙啞之音如蟬,皇帝一絲驚慌浮現。

對它們來說只要找到方法,光陰從來不是問題。

「更甭說,當年在東瀛時便是你的狗血害死了那女子,若不是她懷了半血龍種,她也不至於死於難產,歸根究柢你才是罪惡的源頭。」正如皇帝與乾屍所言,龍血確實特殊,非常人所能承受的。也因如此,令非中原出身的皇子生母,受龍血所侵蝕,難產而死。

皇帝再次被乾屍戳到痛處,他雙膝跪地,抱頭痛哭,當年少女生下小皇子後便難產而死,殊不知正是因為皇帝的龍血過於特殊,最終將人給害死,這個事實被二王爺給雪藏,甚至連皇史庫中都無相關紀錄存世,不過還有歷經多朝、見識廣的惡人私底下也知曉,幾人卻當惡趣味般地沒有說出,直到現在才告知皇帝這個殘酷的事實。

皇帝得知事實後頓時面色青白,徑直咳出一地黑血,跪地顫抖啜泣,而乾屍們卻是陶醉在血腥味之中。

「小杏……小杏……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錯。」是她填補皇帝空虛的心靈,令他暫時放下求仙慕道之心,而皇帝竟無意間殘害了她。

「杏子……」

在暗室之中,老者喃喃自語地直視油燈,在幽光之下,他伸手拂過火苗,感受到的是暖暖的、刺痛的,像極了幼時青澀懵懂的感情。

女孩與敵無涯自幼相識,兩人從小玩在一起。或許有那麼一段時光,他們的心屬於彼此,但最終女孩與他人成親,只因敵無涯將武道看得比女孩更重,中年以後,刀更成為他的全部,而女孩在他心中隱藏著、塵封著。

敵無涯從來沒有提及踏上江湖血路的真正原因,也無人敢追問。當年他仍混跡東瀛,久回家鄉時,女孩早已離世,而女孩的子嗣有著與她相同的名字,更得知那小娃兒與一名招搖的中原人遠走他方。

敵無涯看過那小姑娘的畫像,和他的故人如此相似。那份深藏的記憶解封,令他忍不住打探起兩人的下落。在追查的路上,敵無涯與多名阻攔的中原高手鏖戰,更是斬殺了其中二人,他首次接觸到與腳下土地迥異的武道。

濺血的酣暢淋漓,即是他心嚮往之。中原、江湖……他還要斬更多。

當敵無涯取得那私奔姑娘的遺物時,他沉默許久不知該如何表達,是武道追求對情感的抑制,還是內心和解的平靜?而後他便帶著心腹渡海來到中原,成立天武會,更在江湖掀起腥風血雨,鑄成如今紛亂不已的局面。

暗室中的燈火搖曳,撩動著敵無涯的思緒,有時是無法忘卻的純真,但更多時候只是沉默地浸淫在刀意之間,他隨即捏熄火苗,走出暗室。

中原皇朝的龍之血脈?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笑話。他會掃平障礙、一統江湖,順道將女孩的後代帶回故鄉。





密室中的皇帝回想起讓他魂縈夢牽的東瀛姑娘,想起曾與她的過往,又記起與她陰陽兩隔,悲傷湧上心頭,淚流滿面。這些年來他求仙慕道,除了癡迷長生不假外,也是想要借此忘卻傷心事。

但乾屍的嘲諷,無疑是讓帝王再次回憶起那段苦痛。他目望東宮方向,想著小杏留下的無辜皇兒。他穩住幾近崩潰的心神,下定決心要為年幼皇子做好父親該有的職責。

他艱難撐起如風中殘燭般的龍體,以跪拜祖宗才會行的大禮,對著三尊乾屍語帶卑微地懇求道:「晚輩以吾兒父親的身份,請求三老代晚輩保護他。」皇帝不用「朕」稱之,而是對著乾屍以「晚輩」自稱。他不惜放低當今天子的姿態,只為了能盡全力保護他與小杏唯一的血胤。

當年所造的罪孽,由他一人擔之就可。

「呵哈哈!」左邊那尊乾屍哈哈大笑,似是在嘲諷皇帝卑微如此的模樣。右邊的乾屍則是不屑地嘲笑道:「狗皇帝你未免太天真,以為低頭下跪我們就會幫你?」

「夠了,你行如此大禮,我們也得掂量掂量。」中央的乾屍一直沉默著,最終冒出這話。另外兩具乾屍聽後,也陷入靜默。

「晚輩願奉上精血,換取前輩們對吾兒之庇護。」皇帝這話剛說出口,三具乾屍先是錯愕,隨後盡皆大笑起來,笑聲傳遍整間密室,為幽冥再添恐懼。

若如皇帝所言,以他如今的樣態,失去一滴精血便可令他減壽數年,他這般病軀再掙扎也就十來年,這精血一取豈不是要他小命?但這也就表示皇帝已經給出令它們能脫離此處的最佳解。

是他先前不願給出的,至下之策。

「不愧是那老頭的兒子,雖然看來糜廢至極,但又不失皇朝血性。」中央的乾屍大笑道,嘲諷的言語之中夾雜著肯定。先帝一生殺伐果斷,乾屍本以為這任皇帝不如他父親英明,如今看來倒是看走了眼。

「給吾等一些時間,相信你還等得起。」皇帝聽聞乾屍話裡的答應後,便向著它們作揖,拖著病軀蹣跚地離開暗道,而乾屍們陷入一搭一唱的商議。

「如何?這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呵呵,挺誘人的,但能再吊他一下胃口會更好。」

「別讓他等太久,他等不起了。」





***





大漠邊關兵災數月,中督統軍南下平亂,東督統軍卻向北朝萬人谷集結。馬賊團夥怒馬戰隊窩藏於萬人谷,壟斷霧淖周遭驛站的通關利益,行搶鏢局與旅人,帶頭為首的皇道軍亦是荼害地方大小門派,縣衙多次上報朝廷,朝廷不堪其擾,只能無奈派兵前往剿匪。

但古怪的事便在這,不知是為了搶奪戰功,還是戰報出了差錯,原已平定大半萬人谷的東督統軍,竟受到後方趕來的右督統軍的牽制,戰場頓時混亂無序。對於督統軍這自亂陣腳的行動,連自詡野心家的皇道軍都看不透。

萬人谷一帶本歸彤雪門「化毒聖手」有毒所管,但其長年在外走鏢,疏於管理讓馬賊鑽了空。接獲混戰消息後,一時也無法丟下委託不管,這事便交給弟子白珞兮,望其能收回所管控的土地。

白珞兮素日與散雪閑源交好,偶爾還會前去串門子,幫主雪寒凜組織冰彩沐曦,協助加入戰場,尹滅谷宇文氏與臨光亦動用人脈資源收拾局面。督統軍與怒馬戰隊先後陣亡,萬人谷戰役落幕。

此戰役中皇道軍雖親自披掛上陣,卻仍難敵眾多敵軍的圍剿,最終帶著所剩不多的殘黨,負傷潛逃。馬賊餘孽一路沿官道而下,打算混入不夜城中,待良機到再重振旗鼓。可惜追兵其後,將殘兵趕盡殺絕,只餘皇道軍一人竄逃。

「果然是雪寒凜。當年鼠不妙就是栽在他手裡,這天武會總部的出入要道才就此被他們鑽了空。江湖後起之秀已然成形,得去知會敵老頭一聲。」

皇道軍策馬奔騰,後方追兵緊隨其後,身旁部下已盡數落馬陣亡,彷彿重演當年鼠不妙孤立無援遭人擊殺的慘況。

皇道軍查看著甲冑上的劍痕,凜冽的劍氣令其記憶猶新,雖未受半點傷,那份冰寒彷若刺進骨髓。想到此處,不禁快馬加鞭,唯有甩開追兵,才有翻身之可能。

「別追了,往下便是龍虎山脈,地勢複雜,怕是追不著人,只盼山賊別與他沆瀣一氣。」雪寒凜望著馬蹄掀起的揚塵,揮劍號令道。

「那就這麼放了他?」一旁將士憤慨地問道。

「不,他終歸會回到『那處』的。」雪寒凜搖首說道,似乎暗指皇道軍仍有最終藏匿之處。

那便是決戰之地,將一決生死。





夜風凜冽,將軍城城樓之上人影聚集,為首的其中幾人輕聲交談著。

「老祖,見著了?」雪寒凜傲然詢問起身旁秀貌俊雅的臨光。「還真被你算準了。」臨光睥睨著城牆底部,似要透過這深不可測的黑夜,抓到那抹穿隧而過的夜影。

「多虧染霏姐姐幫了大忙。」凌玥搶著發話道。即便知曉皇道軍的歸處,要掌握其現蹤的時機也需費煞苦心,好在有雪染霏以卜算之術協助其弟,精準掌握皇道軍的動向。

「嗯,她確實是很大的功勞。」臨光點點頭,又道:「事實上,適才在城內我遇見了三位俠士,依他們的帶兵之能,應該也能為我們帶來很大的幫助,我就做主邀請過來了,你們不會見怪吧。」

「怎麼會。倒是不知是何等人物能得老祖青眼,讓小輩有些好奇了。」雪寒凜淡笑道,轉頭只見一女二男向他們走來,其中的短髮少女與帶著傀儡的男子正是先前在櫻花鄔戰役中大放異彩的李櫻與宇文藏鋒,而後頭跟著的是天風浩蕩的潛力新秀——橘,眾人紛紛相互行禮。

臨光和雪寒凜向三人簡要地說明掌握的情報後,李櫻斂眉道:「實不相瞞,小女子在櫻花鄔備戰來犯的扶桑浪人時,發現怒馬戰隊竟也派了一支小分隊駐於將軍城外,而後浪人撤軍便返回萬人谷,似是在觀察我們的行蹤。據戰報顯示萬人谷會戰時,亦有馬賊往落魂鎮逃竄,疑似與天武會總部的地帶有所重合。我推測這幫人馬已與天武會同流合汙……」話說到這,李櫻長嘆一口氣,對天武會的惡行仍歷歷在目。

「因此小女子才會和橘子來到此地調查怒馬戰隊的動向,不想能遇到幾位前輩討伐皇道軍,實在是感到放心不少。」橘僅束髮之年,除六藝之外,武學造詣也逐漸積累,藉著一手創立的「橘侯府」在義軍混得風生水起。李櫻亦是義軍骨幹之一,加入義軍卻非為了反抗朝廷,而是期許藉著自身能力保護弱小和幫助周遭的親朋好友,此番相遇得知討伐皇道軍一事後,想到天武會傷害眾多人士,便決定跟著加入。

李櫻看向身旁仍然負傷的男子,又接著道:「藏鋒也辛苦了,在萬人谷打探出不少消息,但你先前舊傷未癒,要不還是先在後方支援大家吧?」宇文藏鋒雖一身熱血欲上場奮勇殺敵,但連日血戰與奔波,其精氣神都消耗殆盡,再加上修為不如在場前輩,即便出手也是挨打的份,只好作罷。

「那我先上?」臨光老祖搓了搓手,這些日子被官兵與不明勢力的刺客搞得心累,整日窩在雲樓也煩悶,好在接到這將軍城的消息,得以在夜裡出來吹吹風。

「『前輩』,請?」雪寒凜抬手朝向那夜影的方向。「哼,論相貌也是我先,才不是因為我比較老!先上了,我看其他人也忍不住了。」臨光語畢,飛身落下,蹬著城牆便彈射衝向那道夜影。

「嗯?話不是這麼說的吧!」

在眾人的注視下,兩道身影就這麼在黑夜中交纏成一團,老祖實力雖高於皇道軍,時隔多日的放風,令他玩心揚起,不僅不正面接下皇道軍的金雙鐧,還對其使出的招式品頭論足。

「你是這幾日都沒吃上一口飯嗎?如此軟落無力……還有你那皇鐧譜,能不能借我翻閱翻閱?」游刃有餘的話家常,令皇道軍感到惱火,本打算趁夜出逃將軍城,在關外避風頭,待怒馬戰隊重振旗鼓後,再次席捲江湖。

現下不僅計畫被打亂,還被這話嘮給纏上,遠處還有幾道影也已落下城牆,這不下重手是走不了了,皇道軍催動內功,極剛至柔的氣勁從金雙鐧中振發,往臨光面門與要害直點。

「不行啦,給點支援!」臨光邊游移閃避邊呼喊著,繫腰之沂耀緄也在戰鬥中鬆脫,身法靈動與緄帶飄逸,形如金蛇。

「老祖,就等您這句話!」雪寒凜衝至臨光身旁纏住皇道軍,凌玥與時樂蘋負責抓準時機偷襲暗算。然而戰況發展並不樂觀,皇道軍步法油滑,出手詭譎,兩鐧各分剛柔,時而交錯攻防,時而雙鐧並起,多變的打法令臨光與雪寒凜不得不近身與之交戰,而負責建起戰圈圍困皇道軍的其餘俠士,也受到不知何方勢力的添亂,顯得焦頭爛額。

「閃開!」聲未到,竿已到,一枝翠綠的竹竿替李櫻接下皇道軍突圍掃來的一擊,短瞬兵器交接,倆人便連連敗退,李櫻趁交戰空隙托著有些無力的青衣女子雙足點地,騰躍至後方。

「咳抱歉小嚶嚶,沒擋住。」女子抹了抹嘴,蒼白面容配上遭血染就的豔紅唇色,雖身著樸素,卻像枝帶雨梨花。

「沒事,小元元妳怎麼會在這裡?」李櫻甩動蝶花鞭,準備好再次與友軍並肩作戰。

「偷偷跟著我們李大房東來的唄,誰讓他說要雲遊卻不帶我。」元真歪著頭嘻嘻笑道,盡是閒話家常,與戰場的肅殺氛圍完全格格不入。「結果人跟丟了,只好到處遊蕩吃喝玩樂,今日聽說有好戲,原本也只想遠遠地偷看,沒想到能在這見到妳。」

說著,元真察覺身後有人欲作偷襲,廣袖翻飛,倏然一朵血花在那人的喉間綻放,悶哼一聲轟然倒地。

「好可憐呦,記得來生眼睛擦亮些,興許能活久一點。」元真蹲下身子,裝模作樣地雙掌合十,絲毫沒有剛殺了人的沉重。又擅自將那人腰側刀取下,彩布上似乎繡了什麼,元真彈了彈刀面,說道:「樣式不錯,能賣個好價……這什麼,『瘋』?小嚶嚶妳認識這傢伙嗎?該不會是你們苗教的人吧?」

李櫻以蝶花鞭柄戳弄倒地之屍首,滿臉苦惱:「這不是我們教徒,感覺也不像老祖他們找來的人……」

「咦,那他又是誰?」

李櫻素來與各路人士往來良好,亦曾跟隨苗教信徒四處傳教遊歷,她從腦海內迅速回憶過往遇見的面孔,仍毫無頭緒,「一時間也沒辦法查清楚,還是專注在皇道軍身上吧。」神情遂再次轉為謹慎,畢竟戰圈內的目標仍舊生龍活虎。

漠然看著被一群人圍攻,正狼狽應戰的皇道軍,元真不禁內心冷哼:「以多欺少,所謂『大俠』也不過如此。」

「啊!」

這時戰況又發生變故,一顆石丸從側方襲來,擊中時樂蘋欲出招禦鐧的素扇,扇面偏斜,金鐧藉勢襲來,崩天之勁將時樂蘋震飛至戰圈之外。

雪寒凜蹙眉,朝向石子的方向斜眼瞪去,只聽一聲嗤笑,卻看不著偷襲的痕跡,不知為何總覺此景似曾相似。而時樂蘋被幾位俠士扶起,雖氣息絮亂,但並無性命之虞。

當代梟雄果真不好對付,眾人內心的焦慮逐一顯現。雪寒凜見攻勢膠著,大感不妙,打算孤身向前面對皇道軍。他一聲令下,戰圈外擴中心只剩他與皇道軍二人。臨光欲伸手阻擋,尚未觸及雪寒凜,一陣冷冽的刺痛感便從指尖傳來,他嘴角微揚,明白眼前的少年已經準備好了。

雖說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己可還能再風騷幾年。臨光收起玩心,引天地之氣勁,彷彿身體又拔高數尺,他阻斷氣息外放,整個人與天地、暗夜融為一體。

此時,皇道軍通觀戰場,見不著臨光,且與之交手時感覺不到棘手,便擅自認定雪寒凜為此戰之主將,以為有可趁之機。他身形騰挪,直面雪寒凜,一鐧拔山而去,雪寒凜持劍順著襲來的方向,巧勁帶開了剛猛之勢,然而另一鐧卻從刁鑽角度,如浪淘沙般突入,雪寒凜劍收不回,掌指凝氣,一掌推出,勉強防住雙鐧的攻擊,他不甘示弱,翻身便是一記迴身刺,劍勢快捷俐落,雙鐧交疊與之抗衡。

兵刃的鏗鏘碰撞擾亂雙方的聽覺,逸散的氣勁劃傷雙方的面容。

如此攻防一打便是數刻鐘,雙方纏鬥激烈,戰圈的俠士只能持續警戒卻無法插手干預,不僅深怕被誤傷,也害怕因而傷及雪寒凜。

見僵局難破,皇道軍雙鐧並起,極剛至柔兩勁匯融為一,渾沌撩亂,此非武學心法中的常態,乃是劍走偏鋒。雪寒凜不見畏懼之色,收劍於鞘,閉目凝神,驅使真息流轉,體表凝結片片冰花。

你死我亡,就在下一瞬。

臨光浸淫武學數十載,早已見多識廣,看出皇道軍所使之殺招,雪寒凜未必是其對手,應打斷這局面,眼迅手更迅,便甩出沂耀緄,欲纏住金雙鐧,緄帶勁沉,然而卻錯估了剛柔碰撞的渾亂,被氣流給偏開勢頭,功虧一簣。 

皇道軍率先完成匯融,一步數尺,便在雪寒凜身前。金雙鐧悍然而下,與雪寒凜只餘數寸之距。臨光已飛奔向前欲以肉身阻,其餘人等也使出渾身解數,欲阻斷其攻勢。

然一道掌風從遠處襲來,氣勢如闢海千層,在場俠士感受到海納百川的柔勁,停下了他們的攻擊,換到皇道軍身上卻不是如此,他感受到的是驚滔駭浪,隨時要將他吞沒。

雪寒凜長髮隨風飄逸,黑髮中一縷斑白格外醒目,依舊冰雕般佇立。

皇道軍凌空雙鐧交叉,硬生生接下這記堪稱天怒的掌勁,被推出了江湖俠士所圍的戰圈,雙鐧插地也無法減緩此勁,直到撞在一棵樹幹上。

他吐出一口熱血,雙目怒視遠方,身前是兩道被撕扯出的地痕。他顫慄的雙手緊握喀喀作響的金鐧,他識得這份內力的主人,歷經百代紅塵,仍如月照青松。

「這記闢海驚濤掌,感受如何?」聲音猶從千里傳來,卻如此震耳欲聾。在場眾人感受掌勁含蘊之氣息,面露喜色,這一掌有如神助。

「你竟然還沒死!」皇道軍憤怒地嘶吼,被眾人圍剿已是險局,事到如今竟還殺出位活神仙,這一掌雖不礙事,若是「此人」親臨此處,他皇道軍還不當場慘死。

此時,雪寒凜也從凝神狀態中恢復,他睜開雙眼,吐出一口寒氣,凌厲劍氣從周身迸發,震碎了身上的冰,冰花消散。雪寒凜長劍出鞘,朗聲道:「諸位,我們繼續吧?可別讓前輩笑話哪。」

在場敵我皆知掌勁的主人,短時間應當無法前來此處,這一掌只是救急,遂紛紛重拾戰意,戰圈再起,皇道軍此時更顯狼狽。

飛花疾掠,雪寒凜率先出手,縹然劍氣磅礡如暴雪,接連舞起。「不就閉個眼,差這麼多嗎?」皇道軍五官猙獰扭曲,雙鐧迎上,狂亂混濁的氣勁令其愈挫愈勇,轉瞬間已過招數百回。

雙方的過招愈發單調,皇道軍卻並未發現蹊蹺。左鐧一記當頭砸下,雪寒凜忽身形滑移,皇道軍頓時揮砍落空,右鐧欲要補上時,一橘袍男子從陣中倏然殺出,長矛遊龍死咬皇道軍之右鐧,劍式迎合橘製造之漏洞,劍矛光影閃動,皇道軍悶哼倒退數步,右臂血花爆開,金鐧垂落。

雖右臂脫肩,皇道軍仍企圖洞察戰圈之破口,將目光轉向側面來不及轉銜步伐的橘,殺意爆起。橘還未收勢,心一慌、步一遲,視角已被偌大的鐧影佔滿,眼見將要直砸其臉孔,此時樂音倏忽響起,皇道軍心神搖蕩,彷若歷經光陰流瀉,身形動彈不得。

「多謝。」橘藉機後撤,槍矛武勢不塌,但仍心有餘悸。

吹奏玉笛的凌玥早已等候許久,心裡暗自慶幸出手即時。自魔祖一役後的她不顧內傷初癒,說什麼也要和雪寒凜一同討伐皇道軍。而戰場並未給傷者太多喘息空間,她隨即聚精會神,視線死鎖皇道軍,等待下次奏鳴的時機。

緊張歸緊張,樂者的指與音可不能顫。

皇道軍單手操著金鐧,欲以純粹的勁力破開戰陣,卻屢遭牽制。最棘手的乃是雪寒凜精巧難守的劍式,不過數次交鋒,披甲與皮肉已被劃開數十道口子,鮮血浸滿了他的全身,且還有條金貴閃亮的緄帶總能在皇道軍看準弱點時出手干預,更甭說似深潭蛟龍的金矛及數雙眼死盯著,令他難以轉守為攻。

「哼,蟻多咬死象。」皇道軍矮身迴旋,如地龍擺尾,令雪寒凜與眾人閃避倒退,皇道軍灌注周身氣勁,趁勢以金鐧插地,頓時如巨象踏地,眾人身心震懾而暫緩攻勢。

他隨意地扭動頸部,發出喀喀響聲,左手發力將脫落的右臂接了回去,眉頭不皺半分。皇道軍單膝微傾,重拾金雙鐧,尾柄交錯橫掃一圈,映照著在場俠士肅然的臉龐。

此時凶眸已失無狡黠的神采,只有心還傲著:「我死前,還能踩死幾隻呢。」

「不,你沒機會了。」雪寒凜氣勁轟發,皇道軍面色一滯,恢弘劍氣之下,後者自覺渺小,那份高傲的心在片刻間瓦解。

皇道軍雖已知悉江湖後繼正成長茁壯,卻沒料想到自己竟成養分,不禁惱怒攻心。他仰天怒吼,不再控制內功護體,混沌撩亂的剛柔氣勁納入體內,頃刻間滔天之氣生騰而出,竟與雪寒凜之劍氣不分高低。

野心夢碎,瀕死一搏。

臨光甩動沂耀緄,柔軟的布料此刻卻堅硬無比,如重鞭般打擊在皇道軍身上,此時皇道軍的護甲全然毀壞,重擊結實打在其肉身,卻面色不改地漫步前行,如此之自信令眾人不敢輕舉妄動。

下一刻,雪寒凜踏霜騰飛,以緄帶為階,扶搖直上如月影中人,皇道軍以手代鐧,朝那月影轟出他此生武藝巔峰的一擊,而那道人影俯衝直下,月降天霜,兩招對撞如天地相爭,冰霧瀰漫、砂石噴濺。

待一切平靜之時,只見戰圈中心成了個窟窿,皇道軍跪坐在地,雙臂結霜冰封,全身上下唯一具有殺傷力的,僅剩那雙洞悉戰場的眼。

「事到如今,你有何遺言?」雪寒凜提劍,抵著皇道軍的頸項,一道血痕正滴染那人的衣衫,只見雪寒凜冷厲地看著他,須臾間便能將他格殺當場。

「咳、咳……你聽說過白王嗎?」沒人能料想到,面臨垂死之狀的皇道軍竟提出了在場眾人都不曾聽過的名號,但他不待人回答,又自顧自地接著說下去:「吾父曾言,昔日的黑暗王朝,除了坐守京城的君主外,各邊境都是分封皇族宗親為諸侯來鎮守,白王就是其中之一,直到王朝覆滅,皇族血脈離散,白王隱姓埋名,自詡『皇』氏至今……」

「敵無涯總歸是外族老頭,不過是我欲奪皇權的手段。待王朝復甦,你們將無一倖免!」皇道軍愈說愈痴狂,說話間竟又牽扯進那令人聞之色變的詞。

雪寒凜利劍抵著落敗之人,腦中飛快地思索關於「白王」的記載,最終得出了自己的猜想。「白王?聽都沒聽過,怕是你父親吹噓胡謅的吧?」

沉默貫穿了整座戰場,雪寒凜為自己的直言不諱感到懊惱,皇道軍面色凝滯,他並非未曾想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身世可能只是父母哄騙小孩的故事,或許是他確實是如此期望,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更接近他內心的渴望:他是白王後裔,身負著王朝的尊榮。

這份執念,他不允許任何人,甚至他自己去質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道軍瘋魔一般咯咯大笑起來,聲如魔音侵神,大多數俠士以護身氣勁阻止邪笑擾亂心神,然而先前受皇道軍重創的時樂蘋已無力抵禦,只見她頭痛欲裂,七孔滲血,眼看是命危之兆。

「不可能!不可能!白王一脈血統純正,你們這群低賤螻蟻試圖妖言惑眾,想都別想!」

「我們是否胡言你自己清楚,至少在我活過的這些日子裡,從未聽過有什麼白王。」臨光瞇起精敏如貓的眼眸說道。

眾人憂心之際,皇道軍驟然奮力起身,長劍滑過其頸項,瞬間傷口血流不止。雪寒凜見此竟也倒退半步,雙目凝視著眼前的悲涼之人。皇道軍雙臂垂晃,一步一搖地靠近雪寒凜,鮮血早已流乾,嘴裡卻仍呢喃著「不可能,本尊是白王血脈」等字句。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雪寒凜放下劍,環顧四周眾人,視線最終停留在臨光身上片刻,只見後者搖了搖首,似乎是兩人心裡的答案心照不宣。臨光抬手朝向雪寒凜,同個動作,還以顏色,雪寒凜嘴角微微抽動,立刻又轉為肅然神情,他再次提劍,六出白舞,冰凝如雪。

下一瞬,飛花出,生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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