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十)
山河雲影(十)
筆者:蒲雀飛
2022/09/02
※狼子野心※



「人都齊了?」

義軍聚於大漠戰線之據點,而發話之人身披墨青舊羽氅,雙眼見不著珠子只留個縫,一手捋著短鬚,另一手敲擊著義軍名冊上的都督等人。此人名曰玄夜,憑藉腹中稍有文墨這點,擔任起義軍的主簿。



韓庶氏說道:「李櫻與幾位另有要事,今日來大漠這會談的就我們五人。」此時數人各自找到合適的位置等待會議的進行。

「那我們直接開始吧,先來說說目前戰報。」玄夜語氣不悅地放下筆。這次與督統軍對抗,玄夜本是不贊同的,主要是因為他這人天性吝嗇,對於金錢花費錙銖計較。打仗的開銷快把義軍的積累給吃空了,看著帳簿上的赤字他便感痛心。

「本就在戰場上的旭川軍、獵首銀鋒與鷹喙火槍隊,加上橘侯府的資助與楚懷仇的詭兵隊分別提供財力與兵力的增援,還有顧問的後勤醫療協助,目前戰場上已無太大的問題,督統軍也無增援,疑似是其他地方還有戰事。」玄夜宣讀完戰報內容後,緩了緩接著說道:「總之呢,目前我方處於戰事上的優勢,前些日子也與狗——不,是縣官於城內談判過,只要我們同意他們的要求,這場仗就能正式告終了。」

「所以,你們談得如何?」孫無道倚在藤椅上一針見血地問道,稅收的問題這事對他而言,比反抗起義來得更為重要。

談判是由韓庶氏親自赴縣衙交涉。他沉默片刻後平靜地說著,但也能看出他的言語中有些無奈:「狗官說了,稅可免,但有幾個條件。一是必須撤軍,而且必須解散軍隊……」

一旁右眼戴著眼罩的少年,身著布衣卻看起來稍顯厚重。聽到解散這二字,少年立刻暴跳起來:「那怎麼成?解散義軍沒可能!」他大聲拍案嚷道,其衣衫下的框啷聲似乎另藏玄機。

解散義軍無異於屈服朝廷威壓之下,這點是不可讓步的。

「但目前似乎也無其他解方……」另一名身形消瘦的書生撫著手上溫順的白色小狐狸,輕笑道:「或是小仇妳有什麼想法?」

和書生對談的俠士名為楚懷仇,雖身著男裝,卻是不折不扣的女兒身。「楚某這就去滅了那幫狗官。」說著便要提槍奔去與官府算帳,卻被書生一把攔了下來:「等等,這仗打得還不夠嗎?妳這一去,豈不是讓軍師的談判化為烏有?」

「那你說該當如何!你不是叫顧問嗎,倒是提出一個法子來聽聽啊?」楚懷仇忿忿然以長槍咚咚錘擊地面。

顧問被問得一時啞口無言,只輕笑道:「雖說如此,但小生也只是個醫者……不過倒是能讓妳先睡會兒?」說完便將一瓶藥瓶置於案桌。

「先別鬧了,就解散我孫府的旭川軍吧?當個幌子蒙混官府應該不成問題。」孫無道嘆口氣地打斷二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看與會眾人都無意見後便示意韓庶氏繼續說下去。

「問題在第二條,接受這紙書上的內容。」韓庶氏面色鐵青地將紙書遞給玄夜。

玄夜看完後語帶結巴地說道:「這……他們這是要招安起義軍。」他又仔細看著這紙書寫的內容,確實是寫著解散軍隊並全員接受招安、納入官軍麾下。

在場眾人轉頭看著韓庶氏,這時他緘默不語,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起伏,這上頭的內容他早詳讀過,這擺明是要讓義軍解除武裝並為朝廷所用。

「這沒法談!絕不答應,對吧,軍師?」楚懷仇憤怒地說著,在場的人等皆同意這原則是義軍的底線。唯有韓庶氏默不作聲,孫無道見他已經陷入質疑之中,自己也開始緊張起來。

「軍師?你倒是說話啊?」孫無道幾乎想要把他抓起來倒吊,看能不能抖出他的回答,最好能得到個化解此危機的法子。

「是的,小生也想知道軍師有何應對?」顧問放下懷中的狐狸,雙眼直視著韓庶氏,數滴汗珠從後者的額頭上滑落。

「也……也不是完全沒商量的餘地。」韓庶氏擦拭汗珠,神情十分彆扭,像是心思被人抓透的樣子。

「若是軍師同意我倒是沒話說,畢竟能光明正大地領取官餉,能替義軍開不知多少源呢?」玄夜舔著嘴唇盤算道,眾人看著他卻也無奈地想:就這種時候,也唯有他還會只想到錢。

「去水雲天援救被監禁的義士、在衍倧肅清邪教,還有這次的大漠會戰,我們農民起義軍最早雖以『百姓苦、民當強、終暴政、興家邦』為號召,但後來的行動哪次不是為了黎民百姓,和朝廷對著幹,這並非我等之本意。」

「我們已經入了朝廷的眼,未來勢必不可能再毫無顧慮的行動,若是能隱匿於……」韓庶氏話語至此,心中卻無定數,他並不清楚朝廷打算如何處置自己手下這幫揮舞農具的起義軍。

沉默在眾人間蔓延。

「我贊同軍師的看法。」孫無道最終咬牙說道,身為大漠孫府家主,能理解韓庶氏的糾結。雖然韓庶氏性子胡鬧,但他待人真誠,不忍心就如此把農民百姓給推入火坑,這事他毫無把握,所以才遲遲不敢做定奪。「我們確實需要韜光養晦,這是暫時之計,當然我們也絕不會放任朝廷隨意殘害起義軍。」

楚懷仇把玩著長槍,小聲地說道:「只要起義軍不解散,楚某就沒話說了。」對於先前的衝動莽撞感到羞臊。

「小生亦無意見,遵照軍師指示。」顧問輕笑著將桌上的藥瓶收入懷中,再次抱起地上趴睡的白狐,寵溺地撫摸其柔順的銀毛。

「那就這麼辦吧!這份招安書我會命人送到狗官手裡,就還請各位先沉寂些時日了。」韓庶氏收起這份不想多看一眼的招安書,轉首便交給玄夜去處理。

只要「義」還在,人們就不會忘記他們。





***



小鎮村自從富貴山莊大戰後已沉寂許久,鮮少有人家居住於此,荒煙漫草,官道周遭盡是荒墓。偶有路過的人會聽聞低沉的誦經聲與招魂鈴響,還隱約能看見迷霧、草叢中有人影騷動。過客紛紛迴避,不願與此地有過多的瓜葛。

官道的分支綿延,在一條支道的盡頭佇立著生機淡薄的枯木,若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是棵杏樹。只剩殘葉掙扎的樹下,有座圓石疊砌的小石堆。兩道灰影從迷霧中的官道緩緩走到樹下,就這麼停在石堆前。

其中一人粗魯地一腳踢翻了石堆,他撥開倒塌的圓石,露出埋在下方的物品,那是一支木櫛,作工樸實,上頭繪著小圖。那人的聲音從面罩之下飄出,操的是一口流利東瀛話:「你看得出這從哪來的吧?」

「這木櫛……光是圖畫,就能確定不是中原的產物。」這繪畫的風格是東瀛特有,兩人能輕易辨別,另一人雖也蒙著面罩,但聲音聽上去卻更顯沙啞滄桑,年紀似乎比問者大上許多,他好奇地問道:「服部大人,這東西是何物?又怎麼會藏在這亂石堆之下?」

那面罩遮掩住面部的東瀛人正是服部佐介,他從容地回道:「這就是會長所倚仗的秘密。其中關竅只有他知道,我自會把它查清楚,不過這次找你來,不是只讓你看這木櫛。」

「請問服部大人,此番為何召屬下前來?」老人唯唯諾諾地問道,論在天武會中的地位,服部佐介可說是裡面的二把手,他特地帶自己到這荒野看這破石堆跟木櫛,怎麼想怎麼詭異,老人不自覺地把脖子縮了起來。

「你今年幾歲了?」服部佐介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反是質問老人的年紀。老人結巴地說道:「屬下雖……雖然不記得詳細數目,但算算也……也快古稀之年了。」

「把面罩拿下來。」聽到這命令口氣,老人雖說不解也自是無法推辭,他顫顫巍巍地解下面罩,只是不敢抬起頭直視服部佐介。

服部佐介打量著這在天武會底下打滾多年的老人,如此大歲數還能夠毫無建樹也是不容易。先不論老人懦怯的姿態,在五官上確實與同為東瀛人的敵無涯神韻有幾分相像,但仍需將面容整頓一番……

不過此人雖可透過外貌改造扶植成偽會長,但內在這般庸碌如朽木腐草,簡直爛泥扶不上牆。與其等到未來因他的懦弱而發生變卦,不如……服部佐介心計於此,五指盡伸,青紫色的血管沿著手臂浮冒。

眨眼一瞬,老者只覺周圍一片寂靜,忽地景物傾斜模糊,碰地一聲倒地不起。他艱難地抬起頭,只見服部佐介,手持一物,正滴答滲血。

「大人……您……」宛若風中殘燭被掐滅生命焰火,老者話未說完便斷了氣。服部佐介捏著微微跳動心臟,使勁將其化為一灘血肉。

「哼。」

留你無用,軀殼足矣。

服部佐介給老者翻了個面,抽起一把形似短劍卻又有所不同、通體黝黑尖頭粗身的刃器,從生機漸絕的老人骨瘦嶙峋的後頸一路割至背部。這把東瀛忍者常用的暗器——苦無,握柄處纏有泛黃的綁帶,此時已被手中滲出的鮮血所染紅。

汙濁的黑血噴灑在衣衫上,刺鼻的血腥味漫延,服部佐介面不改色地赤手探入已袒露骨骼內臟的屍首,將骸骨臟器一一掏出,完好的人皮囊正逐漸成形。他盯著雙目無珠的老皺臉皮,喃喃自語道:

「從此刻起,你就是敵無崖。」





長夜漫漫,地處落魂鎮西側的死蔭山谷清冷寧靜,宛若一灘死水。

此處瘴氣積囤,以致人煙罕至,唯有一棟木屋獨留其中,兩道身影隨燭火倒映在紙窗之上。

木屋的牆上掛著一張大圖,山河迢迢。「落魂之詭的傳言,調查得如何?」服部佐介詢問隨行的蒙面忍者關於落魂鎮近日的鄉野傳聞,許多江湖人士因為此事而前來,也多少影響到天武會在暗地裡的活動。

「落魂之詭」,這是一則關於落魂鎮一帶百姓的傳言,這裡的居民常像丟了魂似地夜遊,口中呢喃含糊話語,甚至會攻擊路過的旅人。據目擊者的說法,他們面如死灰、雙眼迷離,眼底隱隱有抹異樣的情緒流轉,而日出之後卻又不記得夜裡的所作所為,開始一日的繁務。

說起落魂鎮這個地方,著實令人嘆息,敵無涯的勢力長年盤踞於此,時不時便會擄走村民,奴役他們並強迫接受慘無人道的訓練。居民們都生活在巨大的恐懼之中,這整村的人集體發生癔症也不是不可能。

但這現象持續好一陣子,大夥兒的精神日漸衰萎,連白天都提不起勁,每況愈下,大夫也看不出緣由,村民皆是有苦難言。要不是有數位熱心的江湖俠士們驚覺村落上游的水源遭邪法污染,連同奉為信仰的神木也有不明詭譎儀式所留下的痕跡,恐怕村民們就真如地名一般落了魂。

經淨化後,此地才稍稍回復原先的樣貌,雖然城鎮仍舊受到天武會的威脅,但那落魂之詭的傳聞已被成功破除。

落魂鎮,只留名,不留實。

聽完身前蒙面忍者的奇聞調查,服部佐介點首了然,也算解決一件煩心事。他背對牆面擲出一支飛鏢,不偏不倚地釘在地圖的最北端。

信仰……服部佐介想起那曾經亦視為崇高信念的背影,便不再追問其餘雜事,單刀直入地問及敵無涯的動向:「會長那邊有何動靜?」

蒙面忍者已然摸透了服部佐介的心思,沉穩應道:「會長毫無動靜,應當是毫不知情。」此人受服部佐介的密令,潛伏在敵無涯身邊就近觀察,並隨時前來此處密會回報。

忍者,就該一生侍一主,服部佐介也向來是如此相信——直到櫻花鄔一役。敵無涯從不憐憫對手,憐憫是一種羞辱、是對武道的褻瀆,所以服部佐介無法理解為何敵無涯放過嵐宅、放過那些阻礙天武會的弱者們。想到這裡,服部佐介內心的信念搖搖欲墜,對敵無涯心生嫌隙……

「會長老了,他的武道已經偏離他的初心,他會愈來愈懦弱,這將無法繼續帶領天武會。但我們從扶桑故土遠渡前來,必須讓這自詡中原的人們知道天武會的強悍,我們不能就此停歇。」服部佐介一掌拍在那山河圖上,轟然巨響,音迴木樑,厚實的手掌連同影子遮蔽半片疆土。

「服部大人,您有何打算?」蒙面忍者在面罩下勾起一抹微笑,他從服部大人那幽冷的雙眼中能感受到他對敵無涯的不滿已經上升至頂峰。

「我將扶植一位新會長,藉此領導天武會一統江湖。」服部佐介毫不掩飾自己對天武會的寄望,當然這其中亦包含他自身的野心——想盡快掌握這個衰敗的武林。服部佐介不認為自己遜色於江湖頂尖高手,他一身東瀛忍法,即便戰鬥落了下風,也有信心敵人無法傷己分毫。

「大人英明,有何事是久野一能幫上忙的?」蒙面忍者自稱久野一,纖細的四肢與陰柔的嗓音揭露了她女兒身的事實。她不後悔跟隨服部佐介,恰巧是他的野心與人格魅力令她折服。

但精明的她並未注意到此時木屋的陰暗角落,一具人像正死死的盯著二人。

服部佐介眼角餘光偏向那處,陰惻惻地笑著遞給女忍者一封密函,要她依其中計策行事。久野一領命後身影與暗夜融合,消失在服部佐介的視線中,獨留其一人在木屋內。

服部佐介大手一揮,搖搖欲墜的蠟燭光芒猝然熄滅,黑夜吞噬一切,連同今天的密會一同消散於無形。

而數日之後,水都苑的某條街上突然建起了一棟建築,緊閉的木門上一方幅匾額寫著斗大的三個字:「納賢堂」。







***





「聖上狀況如何?」楊蒼把玩手中代表「暗皇甲子軍」的小旗,眼神卻是盯視面前的將領。

「朝廷中的眼線來報,近來似是又不大好了,聖上龍體時好時壞,也不知何時……」這名將領以為自己揣測到楊蒼的心思,便將內心所想毫不掩飾地一股腦兒都說出來,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臉色變化。

「住口,聖上福澤深厚、龍體安康,若敢再胡言,軍法處之。」楊蒼瞠目怒喝,九炎戟瞬起,抵著那名將領的眉心,令其當場沒了聲。楊蒼嘴上雖斥責,心裡早有龍馭上賓的遐想,但礙於人多嘴雜,身為朝廷將相,此等大逆不道的話語容易落人口實。

楊蒼突然想到了先前送入宮的那人,又問道:「那從宮外找來的小子呢?是否有好生伺候聖上?」

「將軍是說李司天大人?這……屬下並無接收到相關的情報,還請將軍恕罪。」

「若連這都做不好,要他何用?去告知他,讓他盡心伺候著,若有異狀盡快匯報。」楊蒼本認為李稷卿的資質是可間接幫助自己控制皇帝的,看來是太過於相信才讓自己的算盤被破壞地一塌糊塗,也不知這人是否在皇帝身旁嚼舌根,連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是,屬下遵命。」被點名的小都統便退出堂外,前去李稷卿宅邸轉告。

「哼,區區神棍都能被叫大人了,說到底不過是討人歡心的丑角,跟下人也沒兩樣。」其中一名暗皇軍將領不屑地說著,如觀戲曲一般。他對神棍極度輕視,在他眼裡李稷卿與下人毫無二致。

「區區神棍?」楊蒼身旁一名身罩黑袍者,以低沉的女性嗓音說道。此人便是楊蒼昔日手下,如今以邪神外道危害一方的拜邪團首腦卓心邪。那名將領這時才發現了卓心邪的存在,被唬了一跳,他自然知曉卓心邪,雖然表面上看她與楊蒼行事風格迥異,一在暗一在明,實則同出一脈,禍亂社稷不分千秋。

她陰惻冷笑道:「我看他倒是挺有能耐的。」

「有話直說。」楊蒼十分器重卓心邪,兩人之間不需過多的官場之禮,有話直言向來是兩人的默契。

「那個姓李的,我一見就不是什麼安分的主,接連暗中觀察他幾日後,發現他閒來無事便在宮中瞎逛,總是與皇帝夜談至天明,我手下的人欲深入調查,便被他不知哪來的暗衛給擊殺了。屬下認為此人定有詭詐,萬不可留!」

楊蒼沉吟片刻:「知道了,此事改日再議。」

卓心邪急道:「將軍!」楊蒼餘光冷冷掃向卓心邪,見後者顫顫不敢再言語,才又對其他將領道:「交辦你們的任務,執行的如何?」

一名都統將名冊遞給楊蒼,說道:「回將軍,刺殺王爺之人共有三位主謀、兩名隨從,目前已伏擊一位主謀,其餘從犯尚在追查。此事在各宗門勢力間流傳,有份名冊輾轉傳到屬下手裡,經比對調查確認屬實。消息來源於一位高手,傳言多年前曾與其中兩位主謀接連過招,數回間便可逼退對手,乃江湖為數不多能令兩人怯戰的武者……」

翻閱完名冊後,楊蒼也不閒著,轉首問向另一名黑衣將領:「那物找得如何?」那人低頭沉默,僅隔數尺,他能感受到楊蒼的不快。

楊蒼強忍怒意,只是喝令道:「再去查,滾。」小都統領命告退後,楊蒼冷眸目光瞪向另外幾位將領:「接著說。」

其中一名都統或許是感受到楊蒼的眸光注視,只得硬著頭皮說出自己所收集的情報:「近、近日屬下打聽到臨湘城有些風聲傳出,這雲曦迴雁樓在此經營多年,接下刑司權之前便協助府衙維護治安,深得民心,但在幾次傷及無辜的事件後,居民之間逐漸出現執法過當的怨言。」

其語畢後悄然抬首暗查楊蒼之神色,竟是一絲驟然即逝的欣喜,他忙低下頭,強裝鎮定。

一旁的小都統在旁聽後補充:「聽聞雲樓目前亦是內憂外患。光是軾泊許宅一事,不僅是雲樓幫眾向判官施壓,背後還有其餘宗門干涉的跡象。」

楊蒼聽完數位都統的各自稟報後,便以歇息的名義將他們都請離廳堂。眼見四下無人,便從懷中取出數張密報,盡是近些時日傳回來的信函,多個宗門聯手上書至各路督統軍,內容全是關於民心背離雲樓,盼官兵能抑制其逐漸擴張的勢力。

興師問罪,民氣可用?

楊蒼看著眼前的疆土沙盤,食指緩緩挪移帝都,軍神豈能只通用兵之道,操弄人心亦是信手拈來。

下一步不戰沙場,戰官場。





「……朝廷綬督凌雲雁,期間執政不力,犯公然損毀賜品、包庇匪黨、縱容宗門以下犯上等罪行,我朝將拔其權,另派卿士總御天下宗門。布告中外,咸使聞知。」

凌雲雁入朝諫言,雲曦迴雁樓獨攬查緝要務,眾人以為萬無一失之際,不料楊蒼將真凶藏匿於江湖之事上奏皇帝,官府態度一夕變色,為江湖的局勢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道聖旨你們怎麼看?」凌雲雁將詔書之謄黃本攤平在桌上,與會的眾人皆眉頭深鎖地看著眼前的「麻煩」。

時過境遷,如今的雲樓早已不是江湖勢力之核心,各大門派從中崛起,各自把持著土地與聲望,有如群狼環伺,且彼此間恩怨不斷,甚至愈發劍拔弩張。這謄黃本中所乘載的重量也與當年接受朝廷綬督之時大不相同,更像是一道索命符,意圖催化各大宗門的對立。

「那件破布不是幫你補好了嗎?朝廷怎麼又拿這來說事?」林茗伸手撫摸著那搭在她肩上的暖掌。

「哈哈,撕毀就是撕毀,補好也沒太大的意義,重點還是在這『拔權』。」凌雲雁回握住林茗細緻的玉手,無奈地苦笑道,說是損毀朝廷賜予的物品,充其量也只是拔權的陪襯而已。

「說是拔權,都是煩心事,哪來的權?」臨光面色鐵青地盯著那份聖旨,唇角牽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咦?這麼煩惱,可不像你們的作風唷。」一道清朗卻慵懶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討論,一深色身影自簾後從容步入,烏髮高束,面如冠玉,原來竟是不夜星河.暢弈坊的主事莫停歌。除了賭坊主事這名頭,還有流雲飄蹤親傳「九歌」的身份亦是人盡皆知。

雖說隨意闖入他幫會議的行為有些放蕩,但眾人卻不以為怪,如見自家幫眾般自然接待。莫停歌眼眸一轉,語帶輕鬆地笑道:「我有一個想法,不如再開個雲曦議如何?」

「你倒是說得輕鬆,單就雲樓也解決不了問題,不如召集各大宗門一聚。」凌雲雁隨口回應,卻是另有深意。

昔日八宗,幾經增減,如今已有十來宗,確實該讓天下宗門聚聚了。

「可眼下事態也不是簡單地召開集會便能解決的,你們忙著應付朝廷那些人,卻忽略近來彼此勢力間的摩擦更甚,這宗門聚怕是會堪比戰場。」莫停歌拋出了顆燙手山芋,對於宗門大會的提案不以為意。

「不過我能代為幫你們傳達此事。」莫停歌的一抹微笑,引發了凌雲雁的一絲好奇。

「喔?以你的性格,我倒不相信你如此古道熱腸。」流雲府出來的人,哪個不是堪稱天下奇才?莫停歌當然也有所長,偶有靈光乍現、神來一筆,凡事一旦出手,必有其奧妙可言。

「因為我想看到……『血流成河』。」莫停歌瞇眼環視,開扇搧之,笑容可掬,如孩童嬉鬧,這份心思令眾人頓時難以捉摸。

血流成河?凌雲雁感到有些疑惑,他怎麼不記得這小子是喜好挑事之人,這會是受了誰的影響?還是——

罷了,這個節骨眼上想多也只是庸人自擾。凌雲雁歛起表情,暫且壓下這份困惑,只道:「既然朝廷有意拔雲樓的權,這江湖帖便不能由我們發起……」

是故,雲樓夥同莫停歌以不夜星河.暢弈坊之名義廣發江湖帖,表面上是邀請各路江湖人士前來暢賭一番,但明眼人都知曉,這份江湖帖背後的意涵絕非字句中那般歡愉。

一場賭桌上的好戲即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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