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九
楔子九
筆者:乙寸筆
2018/02/23
為了一場眾所企盼的兩大高手比武,我的村子陷入江湖紛爭的漩渦,如今這場比武幾己宣告破局,而封鎖村子的禁令也在一干人犯被逮捕後立即解除。此行毫無收穫的江湖群俠們,自大清早開始就陸續離開村子,靈稀和我往酒樓的路上,便遇到三、五批江湖人士朝著相反方向匆匆離去,其中一批邊走邊怨道:「真他娘親的!無來由的酒樓出了事,老子行李還擱在那啊!」

「能活著出來就好囉!難道你想像那些黑幫人一樣?」

我心裡一驚:「黑幫?」



靈稀悄聲說:「看來酒樓有危險,這裡快到你家了,你先回去,我趕過去看看。」說完,靈稀匆匆辭別,留我在村子路口。江湖中人一群群與我錯身而過,沒人多看我一眼,我茫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這時萌逼兒不知怎的找上我,從背後跩住我說:「哎喲~小伙計,你看這些江湖人都好討厭~你人最好了,你來陪萌姊姊玩一玩,解解悶呦~」然後她就這麼把我摟在懷裡,抱我個香脂軟呢滿懷,令我渾身不自在又脫不了身,任由她磨蹭我全身上下。

忽然,我感到懷裡被塞了樣東西。

「去鐵舖。」

我驚地望著萌逼兒,她趁沒人注意的時候,以臉貼額,壓低聲音說:「去鐵舖,至少救一個,快。」

說完,她一把推開我,嬌嗔道:「哎喲~傻小子真不懂風情~算了!」

萌逼兒離開後,我在原地傻愣許久,方才猛然醒悟:「燕青大俠有危險!」

一想到此,我就急忙要趕去鐵舖,但隨即又想:「我一個孩子,是要怎麼從江湖人的手中救人?」

而且,萌逼兒為何指名要我去鐵舖救人?她偷偷塞進我懷裡的東西又是什麼?她私下顯露的肅穆神情,和平時的媚態迥然不同,她到底是什麼人?

徬徨間,一幫群英幫眾從鐵舖的方向朝我走來。我連忙躲到一旁的屋舍,不敢讓他們發現我。我偷聽到幫眾當中,有道聲音問說:「師兄,如果被凌堂主發現,該怎麼辦?」

「堂主不會知道。」一道沙啞中帶著黏膩的男子嗓音回答:「黑幫與我群英在酒樓起了紛爭,我等先行一步,特請燕大俠來協調,卻發現燕大俠竟被独孤小人搶先一步,毒害身亡。對吧,各位?」

我驚地用雙手緊摀住嘴,深怕自己會哭出聲來。群英幫眾則紛紛巴結道:「師兄果然英明。如此說法,堂主定不致起疑。」

那男子又得意道:「區區五十兩,連一批死士都雇不起,卻已能打動一個不經世事的鄉巴佬,向一個毫無防備的絕世燕大俠下毒。花錢就要像這樣花在刀口上,乾淨俐落,甚至不會驚動捕快。若非堂主執著於情面,遲遲不肯痛下決心,此事早就了結,連死士的錢都省了。」

「師兄,您說的死士,該不會是前幾天的...?」

我感到自己心臟狂跳:難道灵蝶的傷也是他們幹的?他們究竟想做甚麼?

「哦,那倒不是。話說,」男子忽然問道:「居士,有何貴幹?」

我聽見涼空居士用冰冷的嗓音回答:「你們害人,我救人。」

男子沉吟一會,答說:「攸關群英的安危,涼居士您也不敢亂說話。您要救人請自便,我也想知道,沒有霜月閣的靈藥相助,光憑『藥涼空』的本事,真能救回一個經脈盡廢的死人?」

說罷,群英幫眾揚長而去。我見涼空居士趕到鐵舖,只見燕大俠倒臥地上,不省人事。打鐵師躲在門後,對著燕大俠的傷軀匍匐跪地,不斷地磕頭求饒說:「對不起、小的也是不得已的,大俠您別殺我、別殺我啊...」

涼空蹲在燕大俠身邊,翻開他身子,見到他七孔流血的慘狀,不禁抿緊嘴唇。

「『蝕心針』,歹毒之至!」

涼空居士 打開藥匣,擺出六、七種藥散,對燕大俠又按脈、又點穴、又灌藥,但是燕大俠仍全無動靜。居士切齒擒淚,不放棄任何一絲希望,只是看似越懷希望,越是絕望。

這時我猛然想到懷裡的這小瓶子:「難道這就是霜月閣的靈藥?」

雖然心裡還有千萬疑惑糾纏著,但我顧不得那麼多,現身涼空居士面前,將懷中小瓶遞給她。涼空瞪大了眼,一把將瓶子拿去,輕啟瓶口嗅了嗅氣味,又在手背滴上數滴藥水,觀其色澤,喜道:「這個行!」

她隨即將瓶中藥水與數種藥散調和,灌入燕大俠的嘴裡。燕大俠先是毫無反應,然後猛然咳出幾口血水,竟然就這麼恢復了呼吸。涼空居士激動的不能言語,我更是癱軟坐下,放鬆大哭:「太好了、太好了…」

燕大俠在神智混淆不清的情況下奮力翻身,盲然間跩住涼空的衣袖,胡亂道:「幫主,莫動怒,幕後有人…害黑幫...」

涼空訝問:「誰?」

「他欺我將死,全說了…莫造次…事關...」

話未說完,燕青又猛咳出幾口血水,再度不省人事。涼空安置好燕青大俠,對我笑道:「起碼他暫時脫離險境了,謝謝你,孩子。」

這時忽然從平地拔起轟然巨響!我和涼空猛然轉頭一望,只見村子東側的酒樓,如今竟陷入數十丈高的黑色巨焰中,還伴隨著劈啪作響的爆炸聲。

我看著酒樓的慘狀呆了,涼空起身說:「酒樓那邊出事了,孩子,得麻煩你先看顧燕大俠,我去看看,隨後回來。」

說完,她回頭正要收拾藥匣,卻又驚呼:「人呢?」

我也吃了一驚,回頭一看,竟已不見燕青的身影。顯然有人趁我們分神之際,帶走燕大俠,那人還以血代墨,在地上匆匆寫下潦草一「謝」字。

涼空低沉道:「只有四大密探,才可能有這種本事。」隨即又說:「現在管不了這些了,你快離開這裡,別靠近酒樓。」

說完,她匆匆收拾東西,往酒樓的方向奔去。此時村子的居民被黑色巨焰嚇得紛紛奪門而出,迎我身邊逃來,慌亂中我被爹娘跩著走,茫茫然不知自己到何處去。

酒樓在黑色巨焰中燒了一天,還波及附近的住屋。儘管沒人死在這次祝融之災中,但無論村民或江湖人,顯然對這場意外仍心有餘悸。天風浩蕩、地門 – 日後便將改稱無心門 – 的幫眾們,與其他倖存的江湖中人相繼離開村子,村子裡剩下群英決和霜月閣的幾位菁英幫眾,為整村的損害收拾善後。

凌雲雁堂主一行人,借用捕快留下的空房辦公,又邀村長前去,說有要事相談。然而此刻,連同村長在內,村人們盡皆視這些江湖人如妖孽,根本不敢靠近,遑論赴約,於是村長與店小二和我爹娘相談後,推我去見凌堂主。

約定時刻,屋子裡有凌雲雁、堯兒、和流雲飄蹤三人,凌雲雁見到是我來,神情十分複雜,苦笑道:「我只是想告訴貴村村長,我會用幫會的公帳支付屋舍和財物損失,要和他一同清點損失的項目。如此而已,並無他意。」

我點點頭,正要離開,又被堯兒留下,他請求道:「既然來了,可否為我們沖杯玉露茶?我很喜歡你沖的茶呢!」

我茫然應諾,轉身去找茶磚和茶具。凌雲雁等人不避諱我,繼續談論公事。凌堂主問堯兒道:「你和流雲當時人在樓內,理應最是清楚,到底酒樓發生何事?」

堯兒嘆道:「說來慚愧,我本想說動令狐郎君,重新審視三幫結盟一事。我也感到這次的做法過於魯莽,對黑幫有虧欠。然而談判再次破裂,令狐郎君憤而動手殺了幾個幫眾,連黑幫幫眾也難以倖免。我和流雲不得不率眾退出酒樓,另作他議。」

「他施展甚麼武功,竟能逼退你們?」

「那是門奇怪的武功,我只見他伸掌使勁,當場就有兩個幫眾被吸入掌中,然後,」堯兒打個哆嗦,勉強又說:「那兩個幫眾的身體,就像枯葉般被輾碎。」

「難道是吸星大法?」凌雲雁驚呼:「我也聽黑幫人說過,黑木崖上令狐郎君這段日子閉門練功,還找幾個幫眾進去試功,有去無回。但萬萬想不到,這與冰芎天下齊名的失傳邪功,竟被他試出來了。」

屋裡沉默了一會,凌雲雁又問:「那,酒樓是怎麼毀的?」

流雲飄蹤回答:「稟報堂主,在所有人都退出酒樓後,屬下和堯兒長老正商議著要如何制服黑木崖幫主,這時他只道聲沒問題,就闖進去了。」

「他?是誰?」

「那位從西夷前來投靠的古怪劍士,」流雲飄蹤眼神飄向天花板,努力回想:「好像叫五芒星。」

凌雲雁沉吟道:「接著發生何事?」

「這個,」流雲飄蹤答道:「稟報堂主,只待五芒星一進去,酒樓就冒出黑色巨焰,我等還不及反應,整棟樓便已陷入火海。」

「那五芒星呢?」

「他倒是活著走出火場,留下一句話說:『他逃了,我去追。』就消失了。」

「消失?」

「正是。徒兒只見他整副身子憑空消失,徒留一件斗篷飄然落下。」

「這套移身遁蹤的奇門遁甲之術,就連在霜月閣也難得一見。」堯兒說:「這位五芒星,看來是個深不可測的奇人。」

「且別管他。」凌雲雁道:「事已至此,如今當務之急,是盡快撫卹死者遺眷,並妥善安排黑幫餘眾的去路,要做得快又乾淨,一個月內就完事。」

江湖一大幫派,就這麼在三言兩語間終結。凌雲雁又問:「可有燕青的下落?」

兩人無奈搖頭,我在一旁守著茶爐,意欲發言卻不敢作聲。凌雲雁亦不發一語,將身子靠向椅背,闔眼嘆息,神情看似疲憊不堪,人也像老了好幾歲。

不一會,凌雲雁又撐起身子,問堯兒說:「話說結盟的另一約定,不知凝霜幫主考慮得如何?」

「您是問霜月借將予群英一事? 」堯兒笑道:「此事已得凝霜幫主和月副幫主首肯,她們的同意函和借將名單,都在此了。」

堯兒將手上的信搖了搖,繼續說:「不過,名為借將,實含特使之用意,有溝通兩幫消息的責任,且並非真正歸屬群英麾下,以顧問職,為之助拳。這樣可行嗎?」

待凌雲雁點頭一諾,堯兒便將手上的信遞給他。凌雲雁邊讀信,邊蹙起了眉頭,臉上滿是疑惑。

堯兒試探著問:「怎麼了?難道這名單不夠好?」

「不,正好相反。」凌雲雁回答:「是太好了,好得像是假的。借將竟是臨光大前輩和水中月姑娘?臨光前輩一向心高氣傲,當真肯來我群英助拳?」

「此事當然有先問過臨光前輩的意見,他表示不置可否,只要為他準備三餐飲食,別怠慢就好。至於水姑娘,她是跟著臨光前輩的,前輩既往,水姑娘自然肯就。」

「那第三人呢?」凌雲雁傾身向前,問堯兒道:「堂堂霜月閣長老,竟然自任第三借將人選,來我群英?此事當真?」

堯兒笑答:「當然,既是結盟,霜月自然要表現誠意。況且,說句得罪話,群英決聲勢低落許久,幫務必定廢弛,我這番前去,亦可略盡棉薄之力,助您整頓幫務。」

「那霜月閣呢?貴幫幫主遠遊中,偶有回音,閣內事務皆靠你來維持,如今你來群英,霜月可持續乎?」

「有愈安在,沒問題的。」堯兒說:「堂主切莫欺他年輕,他是我認可的接班人,才能甚至更甚於我。正因為有愈安在,我才能放心前來群英決。」

「既然你已思忖妥當,雲雁亦無他求。話說,能得人皆敬畏的『霜月三妖』三者其二,加上堯長老助陣群英,夫復何求?」凌雲雁欣然道:「那麼,雲雁謹以堂主之名義,代表朱皇幫主宣告,群英霜月結盟成立。」

「我亦以霜月長老的身分,代表凝霜幫主宣告結盟成立,敬祝二幫幫勢如虹,揚名江湖。」堯兒笑說:「然後,堯兒等借將不才,還請堂主多多指教。」

此時玉露茶已煮好,三人遂以茶代酒,舉杯互敬。凌雲雁將熱茶一飲而盡,又要了一杯,突發感慨說:「曾經,雲雁也如這般與人共飲,粗茶入口,亦似醇醪。」

我們看著凌雲雁,他繼續說:「罷了,光陰無情,只進不退,徒發牢騷,無濟於大事。唯有廣召江湖群英一聚,齊心向前,方為治世之道。」

堯兒笑問:「只進不退,不正是縱橫劍法?」

凌雲雁答:「是劍法,也是人生。」另外二人聞言亦深表贊同。而凌雲雁突然又問:「流雲,雖然群英再度抬頭,身為主事者,我的人生此後只怕要負起不少罵名在背後。你可厭惡這一切?」

流雲飄縱毫不動搖,沉著回答:「不會。堂主所為,必有您一番不為人知的苦心。屬下誓當分所當為,替堂主分憂。」

「只怕未來會苦了你。」

「不怕,為堂主勞苦心志,便是屬下此生之志。」

「那我可得以堂主的身分,命你將此話收回去。」凌雲雁半是玩笑,半是嚴肅的告誡道:「你不應當只甘於在某人之下,而當觀諸四方、放眼天下,才不至辱沒你的身分。」

流雲飄蹤臉一紅,雙手一揖道:「謝堂主教誨。」

堯兒則讚揚說:「諸豪傑齊在堂主指揮之下,必能與独孤客和他的徒黨抗衡,加上霜月、天風、無心門相助,江湖真正的和平指日可待。」

「真正的和平嗎?」凌雲雁眼神飄往遠方,忽然話題一轉,回頭問道:「倘若和平到來,你們有何打算?」

流雲飄蹤一怔,說不出話。堯兒望著凌雲雁,思索了一會,徐徐回答:「我想效法巴波大師,雲遊四方,盡覽各地風土文物,著書留世。」

凌雲雁笑道:「好志向。」

堯兒問:「那堂主有何打算?」

凌雲雁又一笑,反問:「你要聽的,是真心話?」

「這?就真心話吧?」

凌雲雁闔眼嘆道:「得三五好友,盡解甲歸田。農閒之時,遊於山林,沐泉而歌,詠嘆而返。」

堯兒訝異道:「如此愜意?」

「只是,難有實現的一天。」凌雲雁慨歎:「路行愈久,就愈遠離初衷。這就是江湖。」

堯兒與流雲飄蹤對望一眼,不知作何應對。流雲飄蹤顧而言他,吩咐我:「換一壺茶吧,熱茶都放得涼了。」

凌雲雁趕忙阻止說:「不必,這樣就好。」又問我:「話說,孩子你可想過來我群英?」

我被這突來的問題給嚇了一跳,脫口答道:「我不會武功。」

「不會武功也不打緊,」凌雲雁笑道:「你小小年紀,膽識卻過人。這就是闖蕩江湖的本錢。坦白說,我很想邀你入我等群英一眾,不過,」

凌雲雁欲言又止,最後說:「這些日子,想來你也見識不少江湖事。是否要入江湖,還是由你自己作主罷!」

說完,凌雲雁將杯中殘茶飲盡,端詳手中空杯出神。我看著他,探問道:「茶涼了嗎?」

他淡然一笑,答說:「不,還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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