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十一)
山河雲影(十一)
筆者:蒲雀飛
2022/10/21
※滴水狂瀾※



重雲半遮月,微光照深宮。



宮道的一隅,錦袍男子穿過重重宮柱之影,欲往帝王寢宮的方向前去。忽然一玲瓏有緻的女性自他甫經過的柱子旁側走出,出聲喊住,好似潛伏靜待多時。

「李司天這是要上哪去啊?」

「這不是卓大人嗎?皇上召見,正準備前去伴駕呢。」腳下一頓,李稷卿笑臉盈盈地回身拱手答道。

「是嘛,楊將軍多日未見你,很是掛念。還請抽空去見見將軍。」卓心邪倚著牆雙手抱胸說道,半瞇起的雙眸在月光照耀下透著幾分不祥,像極了一隻慵懶的黑貓,隨性而危險。

「掛念是嗎……哈哈,那便麻煩卓大人轉告楊將軍,在下得空必會前去拜訪。」李稷卿欲隨意打發卓心邪,但後者似乎不領情,步步朝他走來,倒是有意想將他強行留下。

豆大的汗珠自李稷卿額角滑落,內心紛亂也因此而生。他深知自己如今能居君王側,還得歸功於寒門沐掌門和禁軍大統領楊蒼,寒門急需宮中內應,而楊蒼急於染指皇權,這兩方勢力的慾望促成李稷卿的入宮,卻也讓他如今寸步難行,如履薄冰。

眼尖的卓心邪早在先前隱約視出李稷卿背後那模糊不明的寒門勢力,從此留了份心眼盯著。雖說李稷卿自己並非寒門中人,純粹是與沐琉華的交易——要養活那幫小童可不容易,心念此處,李稷卿回神專注於眼前的險局。

「在下見天色已不早,卓大人還請速速出宮,深夜皇城可是重兵把守呢。」李稷卿加重語氣說道,但卓心邪毫不在意,在距李稷卿三步前停下,她冷哼道:「重兵?要是真那麼行,二王爺又是因何故而亡?」

李稷卿面色一沉,在宮內談論這話題,稍有不慎處理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心想卓心邪乃是闖入宮中,自是無需擔憂,可自己卻是要去面見皇帝的,豈能一走了之?

於是,他又打起笑容與卓心邪周旋道:「如今整個宮廷上下皆不允許談論此事,卓大人就別為難在下了,在下還有傳召在身,若觸怒龍顏可不好,先行告辭。」

「呵,少拿皇帝來壓我,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說!幕後主使者是誰?進宮來又是為了什麼?交代清楚可饒你全屍。」

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

「卓大人,再會。」察覺事態越發不受控制的李稷卿不管卓心邪的緊追猛打,轉身便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逮住這四下無人的機會,卓心邪自是不會善罷甘休,指化利劍,直取其腦戶。然而暗勁僅能觸其衣衫,且猶如石落泥潭,毫無波瀾。

她就不信殺了他,幕後之人還不現身。

正當卓心邪欲再次嘗試時,銀光乍現,一柄饒富殺意的飛刀投射而來,來不及收回的手腕被劃出一條血痕。

看來終究是躲不過這神出鬼沒的暗衛,卓心邪心震之餘,不忘隱匿身姿令那暗衛難以鎖定。「姓李的,我會看著你。」卓心邪如催魂鬼魅的低沉啞音傳入李稷卿耳中,其卻裝作沒聽見繼續前行,直到卓心邪的氣息完全消散。

一步、兩步、三……錦袍背部起初冒出了顆紅點,那紅點逐漸擴散進而綻放成一朵血花,李稷卿嘩啦地吐了一大口血,停下腳步扶牆喘息。

「掌櫃!」一直潛伏於暗處的身影到此刻才現蹤,暗衛顧云青扶住了那脫力垂下的肩頭,使沒有算出此劫的李司天不致仰頭昏死。他神情懊惱,若不是因命令不得出手,自家主子也不至於傷成這樣。自己思慮過甚,無法保護主子,身為暗衛實屬失職。

「好險……演技精湛。」李稷卿倚牆而坐,氣若游絲。「為了這些勞什子,我這也是……咳咳!之後可得好好討賞……」

「撐會,我去找大夫。」顧云青說著就將李稷卿一肩扛起,躍上屋簷直往太醫院的方向奔去。

「怎顛簸成這樣……對傷患還真不友善,咳咳……」就算在人肩上,李稷卿仍不依不撓地嘟囔著:「嘖嘖,這幾銀子買來的就是不靠譜……」

「閉嘴。」顧云青兇了一聲,卻將李稷卿牢牢箍好。「呦還對主子大不敬,仔細把你蝦殼剝了熬湯……」話未說完音已落,人是乖乖閉嘴了,卻非怕了顧云青,而是終因傷勢嚴重半暈過去,整個人掛在其身上,無聲無息。

顧云青喊了一聲,見無應答,咬牙加緊腳步,兩人身影晃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王爺與李稷卿接連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出事,皇帝自是龍顏大怒,督導不周的御林軍統領因此丟了官帽不說,連帶著朝廷對江湖的束縛更是越發加劇起來。





***





不夜星河.暢弈坊因應此次江湖大會,將內部格局稍作改造。寬敞的賭坊中央擺放著一張大圓桌,乃是這場『賭局』的焦點,其餘人等可於外圈的若干賭桌自由下注,或是圍觀中央幾大幫會的豪賭。

「人這麼多,都有哪些宗門幫派啊,不曉得能否見到那群龍虎山的?」

「你說龍泉劍脈?那幫人等飄忽不定,這江湖帖還不知道有沒有送達他們手裡呢。」

賭客冷哼道,眼角餘光卻瞄到入口出現一抹靚麗身影,女子銀白捲髮高高挽起,撫在玄鐵劍上的右小指戴著一只玉戒,身披朱色大裘,猶如臘月寒冬裡艷而不俗、傲而不驕的紅梅。

「桃花金眸,白髮朱裘。你瞧那可是滄玥閣副閣紀洛瑤?」

「好像聽過這號人物,據說是曲洛紜自小栽培的女俠?一直深居簡出,很是少見。」

「是啊,還真沒想到她會參與。嗯?她怎麼不去主桌?」

「勢力衰微了唄,曲洛紜還在世的時候,滄玥閣還能算是一大勢力,她死後卻式微成如此,真是唏噓呦。」

「你還瞧不起人呢,滄玥閣前身可追溯到桓嶽府,雖聲望不能與曾經並論,但也稱得上是高手雲集,俗話說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可比你這不知道哪門哪派的強多了。」各個小桌上的聲音此起彼落,種種恩怨不過才幾年便已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猶如投石入海,只激起一圈圈漣漪。

而漣漪因著風,總是會在另一處擴大成狂瀾。

此番聚會邀請的是各宗派代表,雪寒凜自然是替散雪閑源出席這次的聚會,他走馬看花地觀察各桌的賭況,錢袋中的銀票好似也感應到了賭博的歡愉而蠢蠢欲動。

「雪師弟,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正想背著幫眾們豪賭一把,一聲女音便從旁傳出,雪寒凜不必看也知是誰,乃是桃源一脈如今的主心骨——梅霓。

「梅前輩安好,後生無恙。」雪寒凜轉身,淺笑疏離地看著梅霓拱了拱手:「但這聲『師弟』就免了吧,我如今已脫離桃源一脈,也不好認你這師姐。」聽聞這番話語,梅霓神色瞬間黯淡:「這一切……抱歉了。」

不料雪寒凜卻冷語道:「這道歉我可擔不起,江湖上先道歉為強,事後總會有些斷章取義的謠言,我反倒要成為輿論中咄咄逼人的一方。」

「要不你也向我道歉,我們也算扯平?」梅霓半開玩笑地說道,對曾經的師門情誼仍盼有一絲念想,卻被雪寒凜再次掐碎:「憑什麼,這是什麼道理?」

「你與你兄長教會我很多,是我很敬佩的對象,也很想念那段時光……」

「謝謝,但這不是問題。」

見雪寒凜毫無動搖,梅霓輕嘆一口氣:「你就當作風涼話吧,你的性子好,我也擔不起你的道歉。」

「沺豐崀之事還望你們桃鄉好好處理,目前我還未得到滿意的答覆,我不會讓我的幫眾多次被欺負。」雪寒凜不願再與梅霓糾結師門情誼,只落下一句話,此乃兩幫不睦的源頭之一。

自散雪閑源創立以來,與桃鄉維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關係,直到時樂蘋在沺豐崀的產業受人打壓,而其背後的東家便是桃源一脈的大家長——風雨蕭。

原先的誤解在無妥善協調下,導致摩擦加劇,甚至令風雨蕭本人也產生厭惡的情緒,因而對沺豐崀的事業更進一步的抵制。雙方幾經溝通仍不見效,即便找來桃源中人從旁說理也無緩解之象,讓散雪閑源覺得桃源一脈護短而不願出面處理此事,使之無疾而終,雙方徹底鬧翻。

此時一名不知哪個小宗小派的賭徒,不嫌事多地冷言冷語道:「哎呀,這可真是樹倒猢猻散?說沒關係便沒關係,還互相撕咬起呢!白然君離開後的桃鄉可真淒涼,聽說前些日子還與其恩師風雨蕭決裂……」他身旁已有幾分酣醉的賭徒聽完,倒是不太樂意地反駁道:「你在胡說什麼?這白然君早就傳出死訊,這雪寒凜與梅霓皆是其門下子弟,而與那風雨蕭斷交的是其首徒『白然』,兩人並非同人。」

「什麼其來其去的,這可真亂啊!」那人抓了抓腦瓜子,顯然是有聽沒有懂。另一人也笑道:「可不是嗎?這白然究竟與白然君是何關係呢,也頗耐人尋味。況且風雨蕭可不只在沺豐崀槓上散雪閑源,前些日子還在洛水罵了臨光的師弟,我倒好奇這搞出來的嫌隙要怎麼收尾。」

兩人高談闊論的話語傳到了賭桌前,眾人面色凝重,氣氛凝結彷若寒冬將至。非議他人宗門關係本就是大忌,還傳到當事人耳裡,這可要不得。

砰!咚!一掌拍桌,一劍擊地,兩響匯聚一聲。

雪寒凜與梅霓不約而同地出聲,警告那兩個多嘴的賭客,結實的圓桌落下些許木屑,堅硬的石磚也被砸出一個地裂,接近兩人的群眾感受到兩股猶如猛獸的氣息。只見桌上被震起的兩顆骰子咚地彈跳,在案面打轉後停下,恰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三點」。

「好好賭錢,可別沒事嚼舌根?」

「我桃源一脈可還沒落魄到沒人!」

兩人的言語間透露著殺氣,先前說閒話的賭客們被這氣勢嚇得落荒而逃。雪寒凜與梅霓各自坐於賭桌的左右側,視線毫無交集。

中央賭桌又恢復最初的寒暄氛圍,就像是剛剛的爭吵從未發生過。

「小梅花安好呀。」梅霓剛就坐,便見著林茗笑盈盈地走來。「不知最近可有暮弟弟與若湮姑娘的消息?」

見江湖前輩關心起自家小輩,梅霓一掃愁容,微笑道:「回林前輩,他們好著呢!我那小師侄和她夫君到處遊山玩水,前日接到來信,說是過兩天便會路過這,再與我們一敘,到時定會邀請林前輩。」

梅霓順勢拋出邀請,林茗則是放下心中憂慮,鬆一口氣說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弟弟是個不省事的,出遠門也不知道捎個信回來。」林茗笑著應答梅霓,眼神裡盡是無奈地道:「讓小梅花見笑,那時聽到他要成婚,我欣喜之餘,卻也擔憂他的習慣會造成若湮的困擾。不過看來是我多慮了,若湮也是個穩妥人,定會替我好好盯著沉霜的。」

說起這份姻緣,起於熟睡的少年與好奇的少女在市集街角的幾次相遇,「你睡、我喊你起床」……一來二去下便產生了情愫。兩人火速定下終身的消息釋出造成一時轟動,也驚動了雙方不問世事已久的師門,所幸婚禮最終仍是順利如期地在水都苑舉行,暮沉霜總算是抱得美人歸。

「既然他們決定在一起,就不用擔心那麼多啦!而且沒聽到您告阿湮的狀,我也寬心許多。」梅霓調皮地眨了眨眼,林茗則是苦笑道:「這兩小怎讓一幫親友比他們還擔心啊!」說完兩人便笑了起來,卻也把這些日子的掛心給一掃而空。

隨後梅霓拾起桌上骰子道:「賭一把嗎?」林茗見梅霓指間骰子內心亦是躍躍欲試。「好,許久沒賭了,今日定要玩個痛快!」

小桌周遭的人們賭得正熱烈時,只見主桌的要人陸續就位,排場也是一個比一個大,似乎也有較勁聲勢的意圖。就待東道主入座開議,圍繞江湖的「一齣好戲」便要登場。

「哎呀,我來晚了!各位可有賺得盆滿缽滿?」莫停歌一身輕裝出現在門口,衣袖之輕薄透著左臂上的水墨紋身。他有些搖晃地踏進賭場,掠過周圍各賭桌,直走到中央圓桌最上首那張空出的黑檀木椅一屁股坐下。他摺扇啪地收了便執起骰子,信手擲出了個「雙六」,倒不像是來舉行會談而真是來賭博的。

凌雲雁身為雲曦迴雁樓樓主,亦是此次江湖帖促成者之一,定是坐於主桌上,但他竟沒有坐在首席而是將其空出給莫停歌,令旁人詫異。

凌雲雁見莫停歌姍姍來遲,衣著隨意且身飄酒氣,皺眉道:「行了,你也別借酒裝瘋。坐這的都是來辦正事,要賭等結束後再去,事情先解決了也安生。」

臨光、雨紛飛等一眾判官亦是代表雲樓出席會談,與林茗以及一眾雲樓幫眾站在其座後,皆是淺笑而不多作應答。

與會的他幫幫眾們見此人狂傲,壓根不把座上及在場的各幫會大人物當一回事,且雲樓依然如此好言相勸,未免過於放縱他了。不少人內心憤懣,卻誰也不敢說出口,只怕會弄巧成拙。

也就外圍的賭徒們不嫌事多,敢對著主桌指指點點:「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是哪個,他憑什麼往主桌去?」一名衣衫不整的賭徒坐在遠離主桌的地方,望向主桌上的莫停歌說道。可以看見在主桌外除了有流動的賭徒逐桌聚賭外,其餘的人皆是江湖上諸幫派宗門的幫眾,人多嘴雜的情況下難免有些缺乏見識的人。

「不懂就別說話,他是莫停歌,這次江湖帖也是他發的。你說他夠不夠格?」一旁的賭客正在數手上的銀票說著,隨後轉頭問那名賭客:「我們這種人,沒事別去管江湖事。對了,你還賭不賭?」見他點頭後,兩人才往比較多賭客聚集的桌子走去。

站在賭場一角的貓不蹬雙手抱胸,一副置身事外似地見主桌那方年輕男子的狂妄,嘆道:「早跟那孩子說,這場賭會沒好事。連不曉得哪來的黃口小子都敢往主桌去,怕不是又要起什麼大風浪。」

由於過去的經歷而不喜捲入恩怨的貓不蹬,如今志在鑽研各式體術搏擊技巧,鮮少關注江湖事。這次應邀也是因綁著兩對犄角的小女孩,總拿著新學會的糕點在面前晃悠,「主君、主君」地央求貓不蹬,希望帶她來見識難得的各宗門幫派聚會。

「那位是……莫停歌吧?這次的江湖帖也是他發的樣子。」一白衣少年停下慵懶的步履,抓著頭悠悠地自言道,接著又嘀咕:「真麻煩,宮師弟狀態不好,還和人立誓說什麼暫時不賭博就不來了,哈啊……小兄弟,你覺得哪桌看起來人少一點?」白衣少年似乎是想套近乎,手便搭在貓不蹬的肩上。

宮師弟?貓不蹬眉頭皺了皺,想起前陣子在市集與冉星殿殿主宮無殤發生的不愉快。自那日過後沒多久,整個冉星殿於江湖銷聲匿跡,卻出現由其師兄葉秉帶領的隱密組織——霧隱泉澗,可一見來人臉上的睡意未褪,貓不蹬亦不想跟該組織再有過多的牽扯。

於是一使勁,彈開白衣男的手,趁他一臉茫然之時,隨意指了一個方向打發。男子拱手道聲「多謝」便打著哈欠遠去,貓不蹬則收回思緒,視線再次逡巡會場,尋找跟著自己來的小姑娘在眾多賭客裡玩耍的身影。

主桌上眾人面色平靜、正襟危坐,不賭亦不言,任由周遭雜音穿隧而過,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是心境的較量。

「敢問樓主,據我知悉至今從未有以江湖帖之名約賭的先例?」先行打破局勢的女子為穗落堂代表木璟,穗落堂下分四坊,坊名各表四季,而木璟便是以冬暝坊主的身分出席會談。聽完木璟的提問,在場的代表也認為這次以「江湖帖」為名卻帶有賭博的會談,古往今來大概也是頭一遭,早在入座前心中各自便已有盤算。

「坊主說的不錯,除了聚賭是事實外,這則江湖帖得是要來解決幾樁『麻煩事』。」不想說出這話的並非木璟所問的凌雲雁,而是本次大會之東道主莫停歌。此話一出眾人已對他的逾越感到不出所料,只待他還能搞出什麼名堂。

「不過開始之前呢,還是先讓在場各位見識一樣東西,就當是簡單的開幕儀式吧!這可是我不夜坊委託江湖各大名匠所打造而成,請看。」語畢,莫停歌手拉動圓桌下的機關,圓桌順勢延展,露出下方暗格。

「我有信心這桌子堪比當年霜月閣內的機關陷阱。」莫停歌有些得意,本就微醺暈紅的雙頰此刻變得更加醒目。「這開會嘛,不好兵戎相見,諸位兵刃先收著,咱們就單純聊聊,別舞刀弄劍的了。」說完便把自己的扇收納於暗格之中。

收起兵刃?亦或實不需兵刃?

凌雲雁、雪寒凜、木璟、梅霓以及尚未開口的雷皇日月紛紛照做,如此之大的動靜,自然也吸引其餘賭客之目光,不夜坊歡愉之氣氛被肅穆所取代。待收繳兵刃後,莫停歌轉動圓桌中心的雙環圓盤,一環天干,一環地支,惟有對應正確,暗格才會再次開啟。

一番操作後,莫停歌回到其座上,冷厲的神情噬去面部緋紅,其變臉之迅速令眾人猝不及防:「我想各位都有很多話要說吧?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先了結一件心事,還請諸位為我主持公道。」

「燁離,我知道你在,你可還記得『重九』?」莫停歌朗聲喊道,聲息之大,整座賭坊的梁柱皆微微震動,內力之深厚甚至引來不識相的賭客喝采。

「呵哈哈哈,我以為自己不會引人注目呢,重九啊……我自然還記得。」走蛇般的身形從賭客中游移而出,圍觀者只覺有如風拂,全然無感其穿梭而過。見其過人之身法絕非凡者,再觀面容及衣著,果然是燁離!

當年化身殺手的他大殺四方,涉及數起江湖血案,甚至傷及當時身處流雲府的昀泉後人重九。

時隔多年,這債終究是要還的。

「那條命就當時先記在你那,但我說過流雲府一定會討回來,你是想要我砍你,還是替我殺一個人?」激憤的語氣,眼神中閃爍那股英氣鋒芒,飄揚的長髮,幾個瞬間令不少人覺得他宛若流雲飄蹤再世。

「那就看你要殺的是誰了,我可沒想要丟自己的命。不過我已不及當年勇,說不定到頭來還是丟上自己的命囉,哈哈哈。」燁離爽朗地笑道,並未感到太過愧疚,或許是江湖血性亦或是他天性涼薄,眾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

「感謝你還記得這個承諾,若需要履行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莫停歌頓了頓,對這答案不以為然,語氣平淡到無法判別他的情緒。

燁離有如興致全失,又似不想攪和各幫會宗門間的摩擦,拂袖瀟灑離去,但兩人之間究竟是如何籌算,外人便無從得知了。

興許不久的將來又是血案一樁。

莫停歌吸了口氣,轉瞬間笑眼重回、嘴角昂揚,接續主持會議:「就如諸位所見,今日就是來處理江湖紛爭,有話還請但說無妨。」

眼見燁離之事已告一段落,雪寒凜率先發話,直挑時事:「那我先來吧?近來總覺得有人在給朝廷通風報信,先不提官鏢配發的獎賞銳減,楊蒼的暗皇軍在朝廷與各勢力私軍眼皮子底下作亂,竟能搞得大家促不及防。」

似乎終於說到重點,莫停歌感興趣地往前傾了傾身子。

此話一出無人敢回應,各宗門之間的和諧本就如薄透的泡泡般脆弱,只要輕輕一戳便會隨之瓦解,水氣還會噴濺得滿頭滿臉,避無可避。

如今任誰點出一絲情報,都是落井下石般地傷害各大宗門薄弱的情感。身為一幫之主的雪寒凜更是早知如此,可此事對於他、對於散雪閑源皆是如鯁在喉,而此刻眾幫皆在場,看來已是最好不過的時機,再錯過只怕不知又要等到何時,於是下一刻便將矛頭指向一人:「梅前輩,敢問李稷卿身在何處?」

李稷卿,師承風雨蕭,也是梅霓的師叔,桃鄉客棧的大掌櫃,平日深居簡出,江湖名聲不算遠播,但人們也大多聽說過這號人物,收養一群戰亂流離的小童,近期又再次進入江湖人士的視野。

梅霓猛然看向雪寒凜,對於他先前疏離,早已心存芥蒂,如今再次當眾指向同宗長輩,好似要當眾挑起爭端,無名火升起,不悅地反詰道:「師叔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怎知道他身在何方……雪幫主,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懷疑我師叔暗中給朝廷通風報信?」

「敢問樓主,我近日聽說皇帝身邊多了位司天是吧?」雪寒凜未正面回應梅霓的提問,反倒是轉首問向時常入朝的凌雲雁,只聽後者點首回道:「是的,雲雁確實聽聞過此事,未見其人,但據傳姓李……」

此時現場的幫眾們已經鼓譟起來,江湖與朝廷並非完全勢不兩立,但此事已牽扯到各大勢力的利益與生計,行蹤不明的李稷卿頓時成為眾矢之的。

「我記得李稷卿曾是前朝欽天監吧?皇命難違而委身朝廷我能理解,但司天的出現與暗皇軍動作頻傳,時機未免太過湊巧,為江湖與我幫著想,我必須緝拿他以討個說法。」雪寒凜面色一沉,冷峻地補充道。其挺直的腰背後站著的是散雪閑源一眾,上下一條心,猶如當年桃源一脈那般團結,不同的是,這次兩邊卻是針鋒相對。

「梅姑娘,請問妳有話要說嗎?」凌雲雁謹慎地問道,身後投來關切的目光,凌雲雁轉頭無奈地望向林茗,深知此事必定難以善終。

在場的他幫要人也看出,貴為樓主的凌雲雁不敢隨意調停,無非是在雲樓大總管暮沉霜完婚之後,雲樓與桃鄉之間可說是非比尋常的親近;而散雪閑源又是支江湖新崛起之勢力,近年來其聲勢甚至有壓過雲樓之傾向,雙方來往亦甚是密切,此刻被夾在中間的雲樓便成了饃夾肉,兩面難做人。

「好個捕風捉影!」梅霓輕咬朱唇,內心氣結,聽著不少與會人士幾乎要憑著三言兩語將李稷卿就此定罪,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來自四面八方銳利的眼神。經過一番心裡計較,她先是看向凌雲雁,隨後向雪寒凜抱拳行禮道:「就算『李司天』向朝廷通風報信,亦不表示那人便是李師叔吧。雪幫主,江湖事以江湖之法解決,還請莫要傷及桃源一脈及暫居桃鄉客棧的江湖人士。」

「不錯,確實該『江湖事以江湖之法解決』,在我們想聽到的解釋與誠意出來之前。」雪寒凜似乎早就等著這句話,隨後便鄭重宣示:「此人若出現於江湖道上,我必直接緝拿回散雪閑源,絕不傷及無辜,給諸位一個交代……但凡出手阻攔之人視為同黨,一併處理。」語畢雪寒凜目光環視,此話不僅是說給臺桌上的各大勢力代表,更是對在場李稷卿的親友所下的通牒警告。

此番決定引起在場人士的譁然,知情的人們面色鐵青,不知情的群眾交頭接耳,絲毫不明白一向為人和善的雪寒凜,究竟是如何跟這位鮮少打過交道的李稷卿鬧到如此地步,甚至為此決定大動干戈。

事實上,雪寒凜及散雪閑源並不在乎皇帝身邊多幾個司天還是司地,根本原因仍是與李稷卿的恩怨情仇。

論起緣故,李稷卿摯友顧子揚曾與凌玥有師徒之緣,無奈顧子揚英年早逝,李稷卿為此傷心欲絕,失去音信好些時日。而凌玥之心境卻是隨著日子的更迭逐漸轉變,既已變成隻身一人,那便斷絕牽掛,與雪寒凜移居散雪閑源。

當李稷卿終是稍微放下傷痛,好不容易尋著故友徒兒,卻得到這般結果,他無法諒解。深陷於往昔而無法自拔,癡念盈心之下,執拗地認為透過挽回可使兩人重歸於好,不斷地在豁達與糾結之間沉淪,不想現實總反其道而行。

於是,數次迸出的火星最終引燃整座糧倉,便是一切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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