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十三)
山河雲影(十三)
筆者:蒲雀飛
2023/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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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雲擾河※



「眾幫齊聚,怎能少了吾等東瀛天武會。」敵無崖張嘴桀桀怪笑,一段段笑聲傳進眾人耳裡,仔細聽聞卻好似不是從他口中傳出。

在場俠士見狀皆是手足無措,先前見主桌那兒收起武器,大部分與會者也將兵刃置於別處,避免惹出事端,此時面對這突發狀況不禁感到懊惱,怪自己太掉以輕心,敵無涯的御武刀下亡魂無數,其手段毒辣人盡皆知,此刻獨闖不夜坊想必是有備而來。

被迫中斷的會議,神經繃緊的時刻,唯有視美酒、錢財與紅顏如命,把持那份獨醉的狂傲才敢率先發難。

「敵無涯,還錢來!」莫停歌奮力拍桌,咬牙切齒地怒瞪著「敵無涯」,又指著他的鼻頭高聲叫罵。原來服部佐介早已背著敵無涯以東瀛天武會的名義,於水都苑設立「納賢堂」廣收江湖人士,當時莫停歌以看熱鬧的心態入了會,還協助處理會內的事務,卻始終未能取到應得之酬勞,今日見「敵無涯」現身在此,便想起這事憤而飆罵。

一些知情者聽聞此話不禁失笑,在場氣氛立時不像是強敵襲來,反倒像是一齣鬧劇。

「嗤,什麼錢?老夫手下眾多,沒那閒工夫計算個人的小得小失。」魁儡敵無崖嗤笑道,而為其發聲的是懸樑上的服部佐介。他自知莫停歌所說之事,雖擅闖賭坊在計劃之內,但莫停歌這不按牌理出牌的一番話卻讓他失了排面,甚至有些騎虎難下,索性扮起黑臉直接不認帳。

莫停歌知曉幫會運行定是無法全然顧及幫眾的權益,因此他的這席話不單是表明刁難天武會,更是他對「天武會」這個存在的輕視與厭惡。

「莫閣下,對不住了!」有「雷皇」之稱的日月見到此刻危機出現,當機立斷一拳砸進桌面中心的天干地支輪盤,直接破壞桌上的機關好讓收納武器的暗匣彈出。主桌眾人見狀紛紛取出各自的兵刃打算應戰,唯有莫停歌看著那桌子笑笑地搖首嘆息,可惜了他花重金打造的鎮坊寶貝。

敵無崖也不再多話,亦拔出御武刀,以刀芒作掩護,目標直取主桌的各幫要人。一刀斬去,刀芒化八千,暴戾之勢似要將要人們一口吞食。

劍傲蒼穹當即一劍斬出,正面化分千餘刀芒,劍氣宛若要衝破不夜坊,隨後出招的是雷皇日月,劈砍迅如雷,氣勁似熱浪,一波波綿延不絕融噬刀芒。雪寒凜取回其長劍之際亦施展劍法,冷冽劍氣,逐一凍滅刀芒,化為碎花。

兩人一左一右收拾四散的刀芒,冰火相觸,蒸氣瀰漫。

凌雲雁與林茗雙劍合璧,「雙飛攬月、林間留雁」正是二人悉心創制的劍法,兩人相輔相成,直取使刀之人。

幾人無需言語交流,劍會說話。

其餘幾位未使劍的俠士雖略感掃興,但也配合樓主夫妻二人夾擊,一聲巨響伴隨蒸氣散去,「敵無涯」從煙氣中被震飛出幾尺,狼狽地以刀撐地穩住身子。

「他……不是敵無涯,我不可能認不出那天殺的老怪物。」賭場角落見證這幕的一名工匠呲牙咧嘴地低語。他鐵青著臉,單手撫著胸口的刀痕,便感到隱隱作痛。今日本是因先前協助鑄造機關零件而應邀參與此次聚會,想不到竟見此景。

鬼門關前走一遭,如今大難不死,對「那一刀」可說是深刻至極。

而接下刀芒或與之近戰的眾人內心各有揣測,這絕非敵無涯之實力——如此輕易就被他們擋下攻勢且擊退。莫非他是來試探,亦或是嘲弄?

躲在懸樑上的服部佐介見此情況一時冷汗盡冒,內心嘆道中原人果然不容小覷,僅憑藉一刀便能辨認真偽,先不論自身的刀術造詣有限,這具魁儡能施展的極限也就如此,若被對方識破也是無可奈何。

「哼,鼠輩不配接老夫的刀。」搖晃地直起身,敵無崖生硬地嘲諷在場的人,讓些許宗門的幫眾反被此話激怒。

「咱們人多!大夥兒別怕,上!」不知是誰大喝一聲,想仗著人多勢眾好行事,只見一群亟欲為親友報仇的俠客,一窩蜂手持兵刃便朝著敵無崖攻去,服部佐介面對這情景也無法使傀儡脫身,只得無奈鬆手解開敵無崖之控制,人傀瞬間癱倒而被這些幫眾給剁成肉醬。

緊接著服部佐介從袖口甩出數根淬毒的銀針,隨機扎在圍堵敵無崖的幫眾的幾處穴道之上,只見這幾人的面色慘淡,眼神更是空洞無光,隨後神智不清地轉頭朝著其他宗門的人群砍去。

立於主桌的要人們這一時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何事,在他們眼裡只看著敵無崖被圍困後消失且圍攻的幫眾們變得失神怪異。一時之間,原先交好的成了敵人,身旁戰友忽然提劍朝自身脊樑骨砍來,場內像是只剩猜疑與相殘,不安的氣氛正如同渾沌的巨獸緩緩吞噬整個賭坊,一場無序的亂鬥因而形成。

唯獨劍傲蒼穹留了個心眼,喃喃自語道:「似乎少了一人。」當時敵無崖出招時,有道影子趁亂竄入人群。

服部佐介心想傀儡已毀,被銀針襲擊的人群亦開始破壞賭場秩序,自己只需再推波助瀾,便可再次破壞剛連繫起的宗門和諧。他環顧賭場鎖定對象之同時,從懷裡掏出人皮面具,一陣搗鼓後落下懸樑,混入了人群之中。

慌亂的蟻群,這可是作案的大好時機。

「貓不蹬?霧隱泉澗?」服部佐介拂過維妙維肖的人皮面具,替被自己相中的目標感到一絲虛假的悲憫。

貓不蹬與冉星殿的新仇舊恨早就傳遍江湖,如今冉星殿已經解散,重新進入大眾視野的是暗地行動的委託組織——霧隱泉澗。對於這種新興宗門幫會間的立場衝突,服部佐介自然是要好好把握,一來是雙方實力尚不成氣候,二來是無其餘龐大勢力扶持,不會讓自己與天武會引火上身。

假裝不經意晃到站在牆邊的抱胸男子面前,打了個呵欠對著貓不蹬一臉嘲諷,「葉秉」知道自己成功挑動了對方的情緒。

「沒想到你還敢在我面前閒晃。」貓不蹬怒視著眼前之人,不知道他已不是先前不長眼的毛頭小子,那慵懶的身姿在他眼中猶如趕不走的飛蠅,比起對方那魯莽無序的師弟更令人生厭。

「葉秉」並無多言,只見他掄起單拳迎面轟向貓不蹬,貓不蹬擒拿手探出,緊緊扣住出拳之手,欲欺身翻摔「葉秉」,但其身段卻異常滑溜,竟從貓不蹬的近身纏抱中掙脫,順勢還踢擊貓不蹬腹部使兩人分離,雙方皆未從敵人身上佔到便宜。

服部佐介咂舌暗咒,本以為貓不蹬是好下手的獵物,怎料其擅長的功法竟是近戰摔跤,與尋常武林俠士之戰法有別,若不是忍者之祕法能令筋骨異常柔軟,自己可就要被貓不蹬這股蠻勁給摔暈在地。

不給對手太多喘息的機會,貓不蹬趁勢追擊,埋首武道的他,知曉「葉秉」此時的表情正是對自己這身功法感到棘手,信心十足地抬起手刀往其命門而去。

「你就不怕我動那女孩?」

服部佐介佇立而不抵抗,只是幽幽地說道,這話語卻令貓不蹬身軀一震,攻擊也遲疑半分,服部佐介抓準機會,掌間數顆黑丸子往貓不蹬懷中塞去,火光乍現,貓不蹬雙手交叉抵禦衝擊,仍被炸得血肉淋漓。火藥威力之大,連察覺不對勁、正欲前來探察自家幫主為何突然對人攻擊的面具俠客也遭波及炸翻。

貓不蹬昏迷前,逐漸失焦的雙瞳仍舊在混亂的人群中游移,直到瞧見那醒目的「犄角」還呆呆地望著這裡,手中盤子哐啷落地。

他的傻女孩,若是離了他以後該當如何?

貓不蹬艱難地說了句:「快走……」後便再也不省人事。如霹靂般的爆炸聲響,引來人群的側目,在眾人驚呼聲以及女孩的哭喊中,「葉秉」趁亂混入人群,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突如其來的騷亂與隨即的爆破聲迫使會議中止,有些賭客見傷亡相繼出現,爭相往出口奔去,場面瞬間混亂不止。雲樓及他幫要員只得放棄尋找幕後黑手,協力幫忙處理傷患並維持場內秩序,避免踩踏造成更多傷亡,然而……

「木坊主,妳這是……什麼意思?」

赤腳道士川叔本與門下弟子於不夜坊中小賭怡情,卻被賭場突發的騷動給分散,在他獨自一人張望之時,一道赤橙身影閃襲而至,川叔感到一陣痛楚,視線往下,緊盯著木璟那把沒入他腹中的兵刃。

「有人花錢買你命。」木璟緩緩道出原因的同時,順帶轉出那柄帶血肉的三稜刺,茫然的思緒隨鮮血傾注而出。

川叔捂住上腹的傷口踉蹌地退了數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會場內亂鬥的人群拉開。他短暫思考後,不敢置信地吐出一字,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主使:「楊……?」木璟也懶得多說,冷笑道:「你不必知道是誰,就當是我與你的恩怨吧!」

川叔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但他登時便鎮定下來。隨後擺好防禦的架式,力圖與木璟再次周旋下去。

「你還想要掙扎?抑或是納命來?」木璟甩掉三稜刺上的鮮血,隨後又抽出另一柄三稜刺,雙手持之和川叔對峙。

川叔自知多說無益,只得苦笑看著眼前,即便是預料之外的人算計自己,他仍打算坦然面對這個「劫煞」。

在人群中的橘目睹這一切,先是不可置信,後轉為憤怒不已。他徑直往前走來,抽出腰間鐵劍直指木璟,卻被川叔一手示意停下。

「橘,不要出手。」川叔心知這句話可能是對這個小徒兒最後的叮囑了,但他也明瞭那傻徒的脾氣與自己是多麼相像。

橘雖忿忿不平,內心卻暗自決定若師父不敵便立即出手,這世間哪有弟子眼睜睜看著師父慘死的道理。轉頭看到被吸進亂鬥漩渦的的新進師弟們,也不知自己還否有機會能再多相處些時日,自己可還未與他們創造美好回憶呢!

木璟可沒打算觀看這感天動地的離別大戲,她在亂戰中游移,短短一息之瞬便到川叔身前,隨後再次探出三稜刺,但這次的目標卻直指他的胸膛。川叔見狀雙掌圓轉上下相合,凝氣待之,筋肉脹大欲破其道袍。在兩柄三稜刺突進匯聚時,川叔一股勁將其釋放,渾厚的天地之氣抵住了挾著血氣的刺擊,然而雙方實力間的差距卻也隨之顯現。

川叔被逼得連退三步,對面壓過來的強勁,使他一雙赤腳在不夜坊的實地上踏出三隻深印,其雙腳也因摩擦發紅。木璟的刺擊並無減弱,川叔只得繼續連退。

三稜刺的穿透利勁衝破川叔的抵禦,只見他的雙手被鋒利的尖刃給劃傷,衣袖也成破布,掌心的切口更是可見森森白骨。

「兵刃交鋒,止於何人?」川叔面無神色也不顧雙手被鮮血染紅,沒頭沒尾地道出一句感嘆之言。木璟聽聞登時更加惱火,氣勁迸發,川叔此時雙手已廢,取其性命猶如探囊取物。

然而下一瞬,一切氣勁蕩然無存,木璟震驚欲收手,卻無法撤回三稜刺半分,川叔軟弱無力的雙手緊抓其刃,三稜刺好似沉溺於酒池肉林的昏君,貪吮著川叔的鮮血。

「哼!」木璟見無法收回兵刃,鬆手催動周身內功,轟在川叔胸膛,以解無處發洩之怒火。川叔往後彈去被橘給接下,但人早在徒手抓住木璟的三稜刺時便已昏厥,至於他是如何吃下木璟迸發的內功,估計他自個兒也不能說個明白。

利劍襲來,木璟斜眼視之,單指抵著鋒刃:「這點實力,你傷不了我,練練再來吧?」

橘緊握著鐵劍,眸中閃爍著無可遏止的火光:「他是我師父。」木璟挑眉回道:「那我不介意再多殺一個。」

隨即二者交鋒,橘雖劍勢如滂沱大雨,但打在木璟淵海般的護身氣勁,卻毫無動靜,此戰毫無懸念,但橘仍舊不可罷休。

哐啷!

木璟僅是劍指輕挑,對方的鐵劍便落了地,她纖巧的腳踩在劍刃上,眼底流過一絲漠然,閱歷多了也就波瀾不起,一掌拍出,橘亦重傷倒地。

木璟收拾完川叔師徒倆後,神態自若地離開不夜坊,其餘的事都令她感到索然無趣。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本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混亂場面,在不起眼的一隅,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正在發生。

方才的爆炸過了一陣後,意外碰面的他們相同面孔,四目對視。

「你是何人?」少年一掃睡眼惺忪的姿態,昂首面對眼前外貌看不出任何破綻,眼露凶光的「葉秉」。

服部佐介內心懊惱今日真是每每行動皆不順,他原先打聽過所有被邀請的人員中並沒有霧隱泉澗的這位掌門,來的人應該是宮無殤才對。精心準備了這一齣破壞江湖和平的大戲,怎料本尊竟出現於此。

「哼,我便是你,你便是我。」不過他看起來弱不禁風,並不是自己對手,「葉秉」遂勾起不懷好意的笑容,學著他的一舉一動答道。

被挑起緊張的心緒,葉秉抱著頭,千思萬緒瞬間盤據腦內。

這人在說什麼?

——他要害你。

這人不對勁。

——他是敵人。

該怎麼做?

——障礙必須,除掉。

邪魔的低語,最終匯聚成一道意念。葉秉眼底閃過一絲異狀,氣息升騰而雜亂,彷彿無法控制自身情緒與功力收放,成為嗜血的野獸,狂吼道:「不,你不可能是我!」

葉秉現今的瘋狂之貌,猶如當時宮無殤於市集傷人之狀。

「不好,這人有異!」服部佐介眼看這人之異狀,驚覺自己抽中下下籤,心中正暗罵自己選錯對象。已然癲狂的葉秉手成爪狀探出,驟然往假冒自己的服部佐介抓去,服部佐介見狀只能撇頭閃躲,但葉秉的爪手卻轉移方向,往其側臉襲擊,出招速度之猛烈毒辣,竟是中原少見之功法。

「……幫主?」好不容易脫離爆炸的紙鳶,手扶著面上碎了一角的殘破面具,一瘸一拐地趕來此處,不想卻看到詭異的畫面。

怎會有兩個幫主?

不對,這個人是……

服部佐介的人皮面具被葉秉扯下大半,見自身面貌已被看透,對紙鳶擲出數顆白色丸子,冷哼一聲卸下易容,一陣煙霧後,已無服部佐介的身影。而神智復甦的葉秉對自身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莫名,手中還抓著那半片假面呆愣佇足。

「哼……」劍傲蒼穹望向真假葉秉的方向,眉頭輕挑,全程目睹這奇特的一幕。





***





見性明心城府現,暗夜密談兩相知。

蕭復眼神直盯著榻上的青年,他的年歲不如自己,卻短時間將自身深陷官場泥潭,不知膽怯,焉知福禍?

「蕭司馬想必心中已有想法,不過尚未明瞭。不如在下替您捋捋?」李稷卿微微一笑放下茶杯,雖已靜養數日,傷處仍舊疼得令他難以動彈,喝杯好茶都費勁。

「在下看著蕭司馬也是賢明之人,您我二人同為楊統領手下做事,這楊統領是什麼性子,想必您也是清楚。」

聽見「賢明」二字,蕭復苦笑著坐到李稷卿面前,為自己斟了杯茶。

若真賢明,還與楊蒼沆瀣一氣?

李稷卿嘆了口氣:「蕭司馬縱橫官場多年,想必對如今聖上的狀態亦是略有耳聞……」

見蕭復表情轉為冷厲,便轉了話鋒道:「您想脫離楊蒼的桎梏,還需要一個契機,而在下正是您等待的『契機』。所以在下在此,而您亦在此。」

「本官不明司天所言。」

李稷卿又笑了,不愧是能與楊蒼打交道的人物,果然不會輕易吐露真話。

「您的外甥與外甥女、您暗地扣著的黑兵以及……您攥緊的拳頭可不是這麼說的。」

蕭復聽後神情與拳頭鬆開,鬆懈的神態令李稷卿得以接續著說道:「不如說,在下想與您談場交易。」

「交易?」

切入正題,李稷卿隨即改變語氣態度,一反平日的謹慎,口中說著的是一般人聽著便覺得大逆不道的發言:「不瞞您說,如今二王爺已歿,朝中已然失去平衡,若讓楊統領與其手下亂黨繼續對朝廷胡作非為下去,保不准哪日龍馭上賓,那第一個死的便是在下。」

楊蒼手下可留不得不受掌控的棋子。

「楊統領果真和那幫邪教徒……」蕭復閉眸沉思道。

「正是,因此朝中在下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會出人命的。作為交換,我將成為您的利刃,助您打斷楊蒼設下的枷鎖。」

細數手中掌握的情報,若要順利達成合作,必得拋出對對方有利的誘人枝條。

「在下在遠離人事喧囂的僻靜林外,有座與幾位友人一同置辦的小居,其中有位性格古怪的任大夫,興許能醫治您外甥女的病。說來他還曾替人做過機關與人體結合的醫療,挺見多識廣……」

聽到此處,蕭復持杯的手頓了頓,也不知是前提的交易令他震驚,亦或是後說的奇談使他駭然。他抬頭望向李稷卿,搖頭失笑出聲:「看來司天已是把本官的底細都摸清了啊。」

隨後蕭復語帶懇切地發問:「敢問司天有何指教?」

李稷卿雙手交握,微微笑道:「蕭司馬為了家族已忍到這一步,或許早已覺得不算什麼,但若我跟您說有更保障的前路呢?」

「何為更保障的前路?」蕭復面色嚴肅,他相信李稷卿不是無來由的哄騙他,但他也不會隨意地被李稷卿的言語給牽著走。

「一條為後世所稱頌,給所有人……包括自己一個公道,一條不必躲避外甥視線的道路。」蕭復的外甥子清年紀輕輕便踏入江湖,對於家族與楊蒼的勾當也有所知,對此心存芥蒂,對蕭復很是不待見,這也是蕭復心中的疙瘩。

「那本官想問司天,公道又在何方?」蕭復抿了口茶:「這些大道理子清那孩子可比我明瞭得多。不過相比起這些,本官更希望能保家人的平安。」子清守著明心,所以他踏入江湖,而蕭復守著家族,他不怨子清,因為自己也盼望如此,但子清遲早要觸及那片黑暗,自己又能如何?

「公道自在心中,蕭司馬守得大道,只待未來自證本心即可……」李稷卿執起茶杯:「在下妄自揣測,真是失禮了。」

蕭復只是沉吟著看著杯中澄明的茶湯,不知在想些甚麼。

兩人沉默片刻,李稷卿思索後再次開口,說的卻是別件事:「不過近來,水雲天一地楊蒼頻頻失手,蕭大人也在等待時機吧?」

蕭復愣了下,「確實,不能說是壞事。」

李稷卿柳眉一挑:「事實上,在下前些日子為大人卜過一卦。」

「李司天為本官卜的卦象?本官倒是有些好奇了。」蕭復說著將身子向前探了探,想知道這司天究竟葫蘆裡賣了什麼藥。

「此卦為,兌。」說著,李稷卿從袖口抽出一張已佈滿皺褶的紙,上頭已由毛筆畫上卦象,同時說明:「『您的計畫若實行起來是否能成功?』大人若能保有『溝通』利器,未來想必會心想事成的。」

蕭復聞言拍手大笑:「那就先多謝李司天吉言了。」

李稷卿神情亦跟著放鬆不少,又喝了口茶:「接下來,在下想提出要求。」

「司天請說。」

李稷卿從懷裡取出一羅盤,這面羅盤伴隨他時日已久,更是多次使他免受不少刀劍之苦,雖非名品,但也已萌生情感,稱其「天樞」並視其如友。

「其實盤面已裂,嘗試修補也無果,卻不捨得丟棄。」李稷卿自顧自地說著,好似未聽見蕭復的提問。

「它雖經年磨損,實在是……很順手,它這兒要微微傾斜才看得準,那兒要扣著簧片才能轉動……」他憐惜地打量著天樞,仔細看就能發現上頭已是傷痕累累,每一道裂痕都是度過生死關頭的證明。

不久,李稷卿伸手喚來暗處的暗衛:「云青,刀來。」暗衛身長六尺,面無表情,褐髮馬尾束起,本應遵從主子命令的他,如今卻遲疑著不肯遞出佩刀。

「讓你拿來便拿來,話真多。」李稷卿罵罵咧咧地搶過短刀,顧云青仍舊沒有情緒起伏,默默地退回角落。

……我沒有說話?顧云青無奈地想著。

李稷卿當著疑惑的蕭復面前,奮力以短刀往天樞盤面最深的裂縫給插去,天樞應聲碎裂成數塊,用力過猛導致身上傷口再次裂開,李稷卿喉間一陣溫熱,一口黑血嘩啦吐在碎塊之上,隨後拿出布巾包裹嚴實。顧云青見此神情有了些許變化,於黑暗中更加陰沉,甚至細看能見他面露凶光。

「還請蕭司馬替在下將天樞帶給楊統領。」李稷卿抹了抹流到嘴邊的鮮血,將裝有羅盤的包裹遞給蕭復。

「本官懂了,此招真是步險棋。」蕭復見狀茅塞頓開,是要用破碎的羅盤向楊蒼告知死訊。

「沒有什麼比繼續待在朝廷更危險的了。」李稷卿搖搖頭,又道:「說詞便是:李某的異心被您察覺,殺之以絕後患,此羅盤作為證物上交給楊統領,並說服在下已歿即可。」

「也不必留心宮內紀錄,在下乃是楊蒼以旁門左道引見給聖上,宮內並未留下太多紀錄。蕭司馬務必把握好這個機會與楊蒼套近乎,吾等才得以抓準楊蒼之動向,才不會錯失良機。」

蕭復懂,他比誰都懂。家族已與楊蒼交易數載,明良寨的原罪即便被藏匿,那份刻在骨裡的逆反是騙不了自己的,他離獵物太遠,他需要更靠近,靜待時機,一舉殲滅。

「本官只相求一事。」良久,蕭復心繫著那說不了話的外甥女,「保本官的家人一個安全舒適的環境生活,能不受任何勢力脅迫,可否?」

受制於人的安寧,如一根漂流木,絕非長久之計,風雨之上的安逸總令人是心驚膽戰。

「可,在下定保您的親人無憂。」爽快地一口應下,想起自己帶人建立幾旬小居的初衷,李稷卿斂下眼眸。

「那麼,成交。」兩人以茶代酒,乾杯以示交易締結。

「司馬大人,在下為您再算一卦如何?」李稷卿打趣地說道。

蕭復笑問道:「這是作為李司天的最後一卦嗎?」

李稷卿回應的言語中透出一絲不確定,令兩人確信這是九死一生的決定:「誰說得準呢?也許是作為『李尉卿』的最後一卦。」

當年捨棄本名成為李稷卿,如今這伴隨大半輩子的名字,在生死存亡之際,亦可捨棄,如同那面羅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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