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雲影(十四)
山河雲影(十四)
筆者:蒲雀飛
2023/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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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鳶證心※



「我勸你別亂動。」

幽冷襲來,寒峭音語傳入久野一耳中,隨即寒劍六出白舞已架在她的脖頸,扯出一道血痕。

久野一身處騷動中心,為確保洗腦江湖俠士的事情不被發覺,正悄然收回攝魂銀針,直到觸動那支被寒氣冰封的銀針……

她無視頸項上的劍,小心謹慎地拔出那根銀針。下一瞬,反手將它射向雪寒凜,寒劍正立與銀針碰撞,銀針在劍氣的摧殘下化為粉末,久野一旋即遭周圍俠士反手綁縛。

「說了別亂動。」雪寒凜再度劍指久野一,他知道兇手不僅這一人,眼前的只是共犯,真正的主謀還沒現身。「妳……不,你們都是誰?」

假的敵無涯現身、幫眾突如其來的癲狂、賭坊亂鬥中火藥爆破,都顯示與這群異邦人士有關。

久野一也不抵抗,只是看著這些人嗤笑一聲,以不甚流利的中原話嘲諷道:「什麼?中原雜魚的話,我聽不懂。」

言語的羞辱令在旁俠士頓感躁怒,舉起手中的兵器便要往久野一身上招呼。

「慢著,她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雪寒凜氣勁迸發,鎮住一眾失控的人群,他不疾不徐地說道,字句間卻充滿威壓感:「老實回答。」

久野一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雪寒凜,用不屑的神情訴說著:「我就不說話,你能奈我何?」

寒劍輕輕劃過久野一的臉龐,鮮血沿著下頜滴落,久野一閉起雙眼,雪寒凜沒繼續逼問,現場亦無人出聲,靜默地看著她能堅持到何時。

時間就如此流逝於的兩人沉默之間。

久野一再次睜眼,眸中盡是決絕,嘴角噙著一抹得意的笑,以雪寒凜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往劍尖撲去——

能令我開口的人,只有服部大人。

心隨念動,劍出,血出,人影出。

一旁隱匿在人群裡的服部佐介抓準時機,掩著早前被揭露的面龐,在血沫紛飛中帶走緊閉著雙唇,連哀號都未發出的久野一,往出口掠去。

「都愣住做什麼,還不快追!」

雪寒凜並沒有阻止亦未參與身旁俠士的追擊,皺眉向著服部佐介狡黠的身影沉默注視著。

兩手空蕩,只得靜觀其變。

「服部大人……東西到手了嗎……?」

「是的,妳辛苦了。此番,該讓他們見識一下江湖變色。」





***





身披斑斕袍浴血,爪伸利劍碎九魂。

獸袍少年肖晨挪移遊轉於黑掌大漢項天仇之周身,讓項天仇施展的黑冥掌無法觸及肖晨。項天仇氣息衰弱、步法盤跚,眼看已是強弩之末,此時肖晨於項天仇眼前閃過,項天仇黑掌往少年之天靈蓋印去,肖晨跺地騰空,翻身於項天仇之上,雙掌對碰,手套尖部彈出鋼刃,猛獸之爪縱穿而下……

這一次,絕不手下留情。

如利劍般鋒利的鋼製貓爪,不偏不倚地抓穿項天仇的心臟。本就疲憊不堪的他受這致命傷後,倒在地上斷了氣息。

見項天仇已死,肖晨立於草地,獸皮袍子上血漬斑斕,他咀嚼著從懷裡掏出的烤麻糬,如虎豹般的瞳目晶瑩靈動,一面注意著周圍地風吹草動,嘴裡還喃喃陶醉稱讚「請人鍛鑄的兵刃很稱手」、「不愧是『白日青照堂』,沒讓我失望」云云。

「哼!讓你們襲擊櫻花鄔!」肖晨嚥下最後一口麻糬,從戰鬥後的餘韻中回神,憤怒地踢了踢雙目圓睜的屍首。他不會放過任何了結敵無涯爪牙的機會,想當初東瀛天武會把肖晨在櫻花鄔把持的家業搞得一團亂,幾場亂鬥下來令嵐宅損失慘重,雖說援兵成功驅逐天武會先鋒隊,但逝去的生命卻再也無法挽回。

這些事情都令他心生怨恨,無奈自己勢單力薄並不是敵無涯的對手,且天武會一眾動向捉摸不定,肖晨只得向其黨羽動手,聽聞項天仇出沒在將軍城,便聞訊潛行至此意圖伏擊。

說起項天仇也是命大,先後被人多次伏擊竟都能成功脫身,並在短期內傷勢痊癒後再次作案,人們都傳他身負九命,只可惜最後一命最終被肖晨給收了,沒機會讓他繼續危害江湖。

一個金屬光澤之物從項天仇屍身露出,在陽光折射下刺進肖晨的眼,他伸手探取,從屍身上翻出一面金屬令牌,在其邊框周遭刻有東瀛的文字,中央寫著「納賢堂」三字,道盡了納賢堂與天武會之間的連結。肖晨看出端倪後壓抑自己的怒氣,唰地在字上抓出三條爪痕,稚嫩的嗓音是少見的冰冷:「下一個,就是你!」





***





尋陌閣,為悅霖宮家旗下茶館,雖說不論內外都顯得簡素,卻以只賣「好茶」為特點在水都苑站穩腳步。飄香含蓄、清潤甘美、甘爽厚重,各種喜好都能得到滿足,藉此令其頗有名氣,而此處亦是霧隱泉澗少數的對外據點。

在尋陌閣後的僻靜小院,只見鳶群翻飛,圍繞著中心手持飼料餵食的少年,少年卸下往常戴於臉上的面具,繫於腰間。今日他神色沉靜,但雙瞼色黑,似乎夜裡為夢所苦。

經東瀛天武會這麼一鬧,不夜坊的江湖賭局可謂破局,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逃走後,與會眾人便都各自散了,紛紛帶著自家傷員回到幫會休養。紙鳶雖說被爆炸所波及,但傷勢並不算太嚴重,便帶著狀態不佳的葉秉回到霧隱泉澗。

作為目睹犯人部分真容的目擊者,紙鳶心裡無時不忐忑,他知道這代表著自己很可能會是那人的下個目標。為保生命安全,他悄然從霧隱泉澗移至水都苑休養,可這塊大石仍令他難以成眠,總是一閉眼,便感覺有如鷹隼般的冰冷雙目在盯著他。

「呦,我就說怎麼有一股好香的味道呢,」少女愉悅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原來是被炮火轟過的烤鳶呀。」

「有妳這麼對傷患說話的嗎。」紙鳶轉頭望向門口的少女笑罵道。「許久不見啦,青湘姑娘。」眼前的少女,黑髮整齊梳攏成雙馬尾,眸色是少見的棗紅色,身邊飛舞著幾隻血色蝴蝶。她與紙鳶同為霧隱泉澗的骨幹之一,皆是原先的冉星殿成員。

「好久不見,傷勢還好嗎?怎麼穿這麼少?也不怕著涼。」青湘走到紙鳶身旁,抓著他上上下下仔細端詳。

「皮肉傷而已,已好大半了。」紙鳶任由青湘將自己轉來轉去,抬手一揮,鳶群便整齊地飛向枝頭待命,省得青湘又抱怨鳶群騷擾她的血蝶。

「那就好,聽到消息的時候我簡直嚇死了。當時先傳出消息的是捔手筋那位,也不知道你們怎麼了,我們幾乎要衝到不夜坊找人……唉,誰知道一個好好的聚會竟然會發生這種事……」青湘拍拍胸口,眼中滿是哀傷。

紙鳶拍拍青湘的頭安撫道:「都過去了。」

青湘吐了口氣,轉了個話題:「不說這個,你可知子清的義妹出事了?」

「你說崇淵?」

紙鳶一愣,不免感到有些古怪。崇淵平常待人和善,不太可能招惹人。莫非與其義兄子清在朝為官的舅父有關?更不可能了,這關係未免太遠,怎會向子清義妹動手。

還是因為子清與宮無殤私交甚好,而使崇淵被視為霧隱中人遭受牽連?紙鳶內心頓時生成數種可能的猜想,卻無十足把握的答案。

「就在三日前,崇淵正和李櫻姐姐出遊呢,突然被蒙面高手襲擊,把那孩子劫走了,櫻姐姐想要追擊,卻被丟來的幾顆白色丸子產生的煙霧遮擋視線,待煙霧散開後就不見人影了,只留下歪醜的墨跡:『若欲救人,親至水雲天。』」青湘說得繪聲繪色,紙鳶卻一陣寒意直竄心底。

白色丸子?與不夜坊當日的相同,這麼快就追查到此了嗎?這事與霧隱泉澗有關的預感在紙鳶心中愈發強烈。

「唉,什麼地方不挑,怎會是水雲天?大統領楊蒼最近在水雲天周圍紮營,把出入關口都堵了。楊蒼的實力你也知道,這該怎麼救人?」青湘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又察覺眼前人不太對勁,用手在紙鳶面前揮了揮:「你怎麼了?傷又不好了?」

「沒有,只是有些擔心。」

「據傳李櫻姐姐與崇淵同幫的好友們已經去委託蕩寇軍出手,希望會有好消息。」青湘口中提到的「蕩寇軍」,便是尹滅谷宇文氏的軍隊。其勢力在江湖如日中天,常受委託四處征戰且屢建戰功,久而久之人們便將宇文氏麾下的軍隊統稱為蕩寇軍。

「嗯,但願如此。」

紙鳶口中隨意答道,仍心不在焉。他知道躲藏不是辦法,終有一日得做了斷,否則只會徒增心魔。可說不怕便是假,那兇犯來無影去無蹤,武力高強出手狠辣,敵在暗我在明之下,要如何保住小命才是?

「你真的沒問題嗎?不舒服還是先休息吧!」青湘蹙眉擔憂地問道。看著青湘似乎有所察覺的神情,紙鳶心裡糾結嘆息,便將自己在不夜坊內的經歷娓娓道來。

少女的表情隨真相的道出,從擔憂轉為鐵青,「你……你瘋了不成?為什麼不去找人幫忙!」

「……現在的霧隱簡直是一團亂,我怎好意思再去求助他人?」

「那我呢?你難道信不過我嗎!」青湘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出手讓紙鳶再多躺個十天半月。

「葉幫主狀況如何?」紙鳶沒有回答,只是提出另個他更關心的問題。

「先關心你自己吧?有個萬一你會比幫主還慘!」

紙鳶還是注視著青湘,看得青湘不知所措,只得嘆了口氣應著他所問回答:「他的情況比無殤那時還差,索性就閉關不出了。現在外頭都在傳他倆師兄弟浸染邪功,對著仇人窮追猛打。甚至有的說我們全都……真是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些流言才好。」

紙鳶回憶起那時的場景:「我確定攻擊貓不蹬的不是他,還有另個人。」

「當時只有你一人目睹,雖然說李櫻姐姐願意相信幫主與無殤,在聽聞消息後主動出面擔保,但在沒有更多證據之前,不會有人相信的……」兩人遂陷入沉思。

「我感覺有人在針對我們周圍的人下手,麻煩妳去派人探查這些事。我想過幾天去拜訪一趟雲樓中人,妳要和我一道去嗎?」

「當然。你多歇會吧,這些事就別擔心了,我會處理的。」說完青湘便火急火燎地離去。紙鳶思考片刻,還是不放心地抓起筆墨寫了封信,以竹筒密封,哨喚鳶兒啣飛而去。

唉,真懷念以前的怠惰生活啊!





臨水、湘河匯流之處,乃形成一湖泊,清幽秀麗的湖光山色,岸邊多了亭台樓閣的點綴,建築間由簷廊相連,顯現氣派而雅緻。

「『有朝一日卸甲歸田,同三五好友遊於山林之間』,不知可有了卻樓主的心願?」

「心之所向確是如此,雖無法稱上是卸甲歸田,但此處的景緻與閒逸,已經差距不遠……況且,還有最重要的你們。」

這些日子以來,凌雲雁為了處理綬督之各式案件、應對江湖大小紛爭,時不時就要承受朝廷的施壓刁難。就連時常伴隨其身旁的林茗,縱使未接下任何官職,卻也不覺間少了點豪俠氣概,反倒多了分官場的繁文縟節。

沏上一壺茶,林茗望著眼前湖畔風景,由不得也懷念起那段身為鳳韜才女的愜意歲月。這裡是「茗花水榭」,為她近期命人默默修建的休憩場所,如今隨朝廷下旨要撤換綬督,順水推舟避居至此,這裡也成為雲樓判官們的避風港,日夜談天說地,好不快活。

然而可惜的是,紙鳶與青湘二人此刻雖身處仙境,卻無多餘心思賞景,甚至帶來判官們避而遠之的江湖紛擾。

「鳶鳥捎來的那張圖我看過了,確實是重要的線索,多謝少俠。」凌雲雁看著手中那張畫像,隨後起身對紙鳶拱手致謝,還欲贈送珍貴厚禮,紙鳶趕忙推辭道:「我們不是為了謝禮而來。」

「喔?少俠何出此言?」

「如今外頭的傳言……霧隱泉澗目前無法自證清白,願能戴罪立功。」紙鳶與青湘起身拱手作揖,表明此次拜訪的真正來意。

「少俠言重了,不過是一些謠言,不必把自己當罪人。」話音剛落,一旁做客的劍傲蒼穹隨即手捏劍訣代劍而出,好似蒼穹塌落的劍意壓得紙鳶與青湘無法動彈,劍氣所生之氣勁在兩人體內攢動,豆大的汗珠從兩人臉上不停滴落。

凌雲雁刮了刮茶葉,嘴邊噙著淺淡笑意,端起茶盞輕飲了一口,方轉首對劍傲蒼穹言道:「好了劍傲,別嚇壞年輕人。」

來此做客的不僅劍傲蒼穹,莫停歌隨性的跨坐在椅上,打了個哈欠幽幽道:「先待他們說完,再論如何處置,我相信堂堂清流劍不會看走眼。」

劍傲蒼穹遂收回氣勢,原先的劍氣只是個測試,傷害二人並非其本意,他冷哼一聲道:「接著說下去。」

「畫像上的人名叫做服部佐介,為東瀛天武會會長敵無涯的心腹,他以天武會之名串通官府截斷各地商道與官道……甚至擁有調度捕快官兵之權。」紙鳶汗都不敢抹,咬牙便將調查所出的結果一口道出,在場雲樓判官們的臉上皆帶有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是指有人給了他調動官兵的權利?」臨光肅容道:「事關家國大事,你可不能胡謅編造。」

「是真的!這是他向官兵發出的文書,如果不信,樓主可差人至各地官衙詢問,但屆時就來不及啦!」青湘插嘴說道,情報來之不易卻遭懷疑,難免有些激動。

凌雲雁接過文書詳細察看,赫然發現上頭真蓋有綬督之印!他愣了愣,天武會發出的文書怎能蓋有朝廷官印,抬頭又對這兩名少年少女生起幾分好奇:「這些連雲樓都尚未查出,你們如何得知?」

「這……用了一些小手段。」紙鳶和青湘對視一眼,又是冷汗涔涔。常人怎會相信是靠蟲鳥而得的情報呢?

未得到明確回答的凌雲雁雖仍有些懷疑,但江湖人總會有幾項不願與外人道的絕技,見兩人面露真誠無偽,帶有幾分年少摯情,遂請兩人坐下,欲對此事深入研討。

「咳嗯,若這份證據為實,可得煩請樓主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了?」臨光清了清喉嚨道。

凌雲雁這時才發現眾人回首望向自己,眼神間似有問罪之意,雖在場眾人無一認為樓主勾結異邦人士殘害中原,但仍對此事存疑。當凌雲雁意會到後,只是苦笑道:「這……新任綬督還未被朝廷冊封,我不知道天武會是如何辦到的,但他們的行動確實有兩下子。」

誰讓你說這些沒用的!臨光頓有昏頭之感,朝林茗使了使眼色。

「樓主,你可别忘了你那枚丟失的官印。」林茗趕緊輕聲替樓主解圍。原來自不夜坊江湖聚之後,那枚樓主隨身的官印便不翼而飛,好在江湖事不拘小節,多以簽名代之即可,導致凌雲雁自己也忘得精光。

「咦?啊對,那枚官印確實丟了。」

這豈是能忘的?看著凌雲雁恍然大悟的表情,眾人牢騷話無可宣洩,便在心中腹誹道。

「啊哈!看來問題就出在那顆官印啊?」凌雲雁雙掌一拍,面露窘態地自嘲,隨後又沉思片刻,言道:「看來這名叫服部佐介的東瀛刺客,便是大鬧不夜坊江湖聚之人,感覺這之後他應當有更大的盤算。」

在場的眾人不敢說自己是老江湖,但也算是閱歷豐富、闖蕩許久,如今殺出個謎團般的高手,大亂不夜坊、劫走被圍堵的部下、整頓天武會,甚至蓋過其首領之鋒芒,此事古往今來也算是少有所聞。

「原來他當初鬧騰的原因竟是要取樓主的官章嗎?」雨紛飛驚訝道。好好的賭局被毀,連同調解宗門幫派的事宜都被迫中斷,竟是有人另有所圖。

「正所謂『見印如見官』,是嗎?」與嬌妻遊玩歸來的暮沉霜說道,一旁的臨光點首認同他的說法。見章如見人,民間是如此,官場更甚。

「難怪!這時有易容高手加上朝廷官印,要偽造朝廷命官來取得調度之權,簡直是易如反掌!」雨紛飛拍頭一語,最近官兵衙役的調度失靈與不尋常行動,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不單如此,據我們探回的密報所示,這人還欲大張旗鼓地通緝當前各幫會要員,特別是樓主還有諸位判官們,其中有條罪名是……」青湘語帶猶豫地看向臨光和雨紛飛,最後還是道出口:「刺殺皇室貴冑。」

聞此,在場幾人皆駭然,尤其是刺殺者與樓主三人更是面色鐵青。凌雲雁看了眼臨光後,隨後站起來對紙鳶二人慎重作揖:「再次感謝二位的前來,這些都是很重要的情報,此恩雲雁難報,還望薄禮能聊表謝意。」

說完便有侍從向兩人遞上一只做工精緻典雅的木盒,裡頭裝有一套羊脂玉描金茶具,質地光滑細膩,連對此不熟悉的青湘都知道這份「薄禮」價值不斐,嚇得二人趕緊推辭。

「一點心意罷了,與兩位提供的情報相比,不足為報。兩位便收下吧。」林茗笑意盈盈地勸說道。待兩人接過木盒後,凌雲雁接著說道:「今日所言,可否請兩位少俠莫要透漏出去?」

「你也知道堂堂樓主連印章都能在身上丟失,傳出去可是會被貽笑百年的。」

「我們還得大張旗鼓替你找面子。」

「就是,屆時又被說閒話,我可不擔!」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調笑道,凌雲雁只好訕訕賠笑,轉頭換來的是林茗的眼神嗔怪,亭中頓時又充斥歡快的氛圍。

而紙鳶與青湘在這輕鬆的氣氛中,卻又感一凜,連忙點頭稱是。





於拜別樓主一眾人後,紙鳶便返回尋陌閣。一日,他同往常地餵食著鳶鳥,忽然再次感受到那股冰冷刺骨的鋒利視線,不是在夢裡,此刻他很是清醒。

與夢中如出一轍的戰慄,不會錯,是「他」找上門了。

紙鳶披上落旁的鮮紅外袍,祈禱般緊握著懷中匕首,緩緩催動內功,強裝鎮定朗聲道:「來者是客,何不出來見個面?」

換來的卻是無聲的寒光一閃,苦無直往近紙鳶頸項要害,然而服部佐介沒想到的是,紙鳶從小在深山成長,鳶鳥對他如親人,幼鳥更是像他的兒女一般,鳶兒對紙鳶亦是相同的情感,服部佐介這一出手,令鳶群視其為威脅,紛紛朝向他飛去,撕咬他的手、肩,甚至頭頂,令其苦不堪言。

「嘖。」服部佐介束髮及面罩都散開,看起來十分狼狽,他摀著口鼻往天空灑了把藥粉,鳶兒就一隻隻往地上掉,顫著身體口吐白沫。

「鳶兒!你竟敢……納命來!」紙鳶眼底迸發凶光,怒意吞噬了他的膽怯,本就紅褐的珠子更加血紅,抽出懷中匕首並真氣催動,攻勢凌厲與服部佐介展開纏鬥。

「哼……你若是肯當個懦夫乖乖龜縮在角落,我也不至於殺你。可你偏壞我好事,那便去死吧!」服部佐介冷語閃躲紙鳶慢而無章的攻勢,步伐一轉,紙鳶刺擊落空背向服部佐介,同時三枚苦無飛旋而去,紙鳶聽聞破風之聲,瞳孔一縮,翻身仰倒,驚險閃過撩面而來的苦無。

紙鳶揮動雙臂,倖存的鳶鳥成群振翅盤旋,向著紙鳶靠攏聚集,最終將兩人圍成一個嚴絲合縫的結界。

雖見聞過許多奇異兵器,但以鳶鳥協助戰鬥,服部佐介頭一遭面對。他打量著連同頭頂都閉合的結界,眼下只有打敗紙鳶才能掙脫鳶鳥群。

「你何必要『作繭自縛』?愚蠢至極。」服部佐介看著紙鳶怒道。先前紙鳶膽怯地抓著匕首,那細微舉動已被他看在眼底。

雙方之差距紙鳶不可能毫無警覺,服部佐介故以此企圖消磨紙鳶之神志以破壞群鳶結界,但換來的卻是堅定之語:「那我便做『破繭而出』之人。」鳶鳥群與紙鳶早已培養出了默契,表面上像是兩人被束縛,紙鳶卻能夠自由出入不受干擾。

服部佐介並不知道這些,反手持著苦無便瞬步移到紙鳶身前。紙鳶右手緊握匕首架著迎來的攻擊,刀刃鏗鏗,震得紙鳶護身氣勁逐漸潰裂,連忙輕揮左手,部分鳶鳥脫離「結界」飛衝服部佐介,對其抓啄。

原先被啄傷的地方再次惡化,鮮血不止,服部佐介早就厭煩了這群禽畜,不欲繼續纏鬥下去,再次無聲瞬滑到紙鳶背後,東瀛祕法毒淬之暗掌印在他的脊背。

紙鳶被這一掌所帶來的強勁衝擊拍飛,猶如斷線風箏般撞出包圍兩人的鳶群,他艱難地站起身來,邪毒已導入周身,熱血湧入舌尖。紙鳶大口喘息地抹掉滲出嘴角的黑血。下一霎,身子卻被不知名力勁拖回鳶群,只見鳶群內服部佐介操控著手上的絲線冷笑。

「不過是群被飼養慣的家禽。」服部佐介甩動絲線,其末端繞著鋒利的苦無,隨著速度的提升,刃器甩動的唰唰聲伴隨著鳶鳥的啼鳴,被切割擊落之鳶鳥的斷肢殘羽飄落,形成一幅血色簾幕,如同紙鳶內心片片剝落的怒意,最後剩下的只有無盡絕望。

「啊啊——啊啊啊啊!」紙鳶狂叫著撲向服部佐介。面對這滿是破綻的動作,對方面色不耐地閃身抬腳,從身後將紙鳶踹翻在地。

服部佐介腳踩著紙鳶的背脊,靠近其耳邊說道:「你……毫無價值,即便你打算力挽狂瀾向雲樓求援,也是餘事無補。你們中原人就是這麼的可悲。」紙鳶企圖反抗卻因暗毒與服部佐介的踩踏而再起不能,眼角斜光中只見苦無刃尖直落……

鳶鳥散飛,銀光消弭,只餘紙鳶瀕死喘息。





***





「清兒今日怎地有空拜訪?」蕭復正翻閱著手中的書卷,聽聞侄兒到來,眉眼未抬地率先發問道。

眉眼清秀的少年從下人手中端來茶杯,順勢遞給蕭復,扯著僵硬的笑容道:「書院的課業正好告一段落,想著許久未見舅舅,特來拜訪。」

蕭復噢了一聲,關切道:「近日如何?刀法可有所成?」

子清尤擅使刀,不僅學習其父剛猛霸氣的刀法,同時也從楊蒼手下的黑衣客那習得更純粹俐落的刀技。但也正是那名黑衣客令子清知曉了家族與楊蒼的私下勾當,因而與蕭復不相往來,至今兩人就是在家族聚會中見了面,也不曾說上幾句話。

子清眼神飄忽不定,想起黑衣客對自己的告誡與對蕭復的不屑一顧。他緊握著黑衣客贈與的刀,心中難免生起一絲愧疚:「多謝舅舅關心,刀法小有所成。」

蕭復看著子清窘迫的面色嘆息,便自己打破這凝滯的氣氛說道:「說吧,來這有什麼事。」

「……清兒想求舅舅一件事。」子清雙拳緊握,不甘的情緒在言行舉止上一覽無疑,然而蕭復卻依舊是無動於衷,兩人間的矛盾並非一朝一夕所鑄成,如要冰釋前嫌雖非難事,可卻是要其中一人做出妥協順應對方之道。

「喔?真是意外,你但說無妨。」子清的一舉一動皆在蕭復眼皮子底下,而近日所發生的事,他更是知曉,也早就預料到子清會有求於自己,卻仍故作訝異,逕自放下書卷,神情炯然地注視著子清。

子清知道在這矛盾之上,雙方根本無從溝通,但三天以來,蕩寇軍與甲子軍對峙,人沒救出來先不說,己方倒是先折損了不少人,他知道面對全副武裝的楊蒼,他們還是過於少年氣性,如今若是沒有援軍協助,很可能會全軍覆沒,而這個契機,不過是蕭復一句話的事。於是他仍抱著僅存的希望,著急懇切地求助蕭復:「舅舅,求您幫忙救救崇淵。」

「崇淵?她是何人?」蕭復明知故問,令子清心涼了半截。

子清再一次哀求道:「舅舅!」

但蕭復仍是說出不顧親情的話語:「清兒,就像你當初說的,我早已是楊蒼的走狗,你要我如何去水雲天救人?這事我無能為力。」

「崇淵她還只是個孩子,被無故綁到異地肯定會驚慌不已,如今只有舅舅您能救她了啊!」

見子清依然不願放棄,蕭復只好語重心長地訓道:「你若要走你的『明心守正』,便靠自己貫徹到底,而非來此求助於我。」蕭復絲毫不顧情面地提點,他雖語帶溫和,說的卻是世上最殘忍的字句。

明證本心,恪守正道,這一直是子清遵守的信條。

但在蕭復看來,這些不過都是孩子的妄言,誰又能證明何為正,何為邪?子清尚且年輕,還有大把時間由著他任性,可人始終要長大,不如趁現在以現實將他的妄想給擊潰。

「舅舅……」

「不必再說,你回去吧。」搖了搖頭,他止住話題,不再有轉圜之地。

蕭復下了逐客令後,便看見子清望著自己,硬是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說:「我知道了,我的事日後會自己想辦法,就不耽誤蕭大人您的康莊大道了。」

早知如此,便不該有所奢求。

「子清告辭,還望您保重身體。」知道再求蕭復也得不到任何回應,子清只得頹喪地離去,獨留蕭復在大堂中形影蕭索,直到些許響動令蕭復聞聲抬頭。

「蕭司馬,真要如此絕情?」靛衣男子踏進堂中,和幾天前眉宇間的凝重相比,多了幾分如釋重負的喜色。

「李司天……不,如今該稱李房東了。本官要務纏身,未曾前往探訪,不知李房東近日過得可還好?」蕭復端起桌案上的茶喝了一口,淡淡道。

李稷卿點了點頭,即便蕭復沒招呼他坐下,他也輕鬆自如地站著:「托蕭司馬的福,目前一切安好。出宮的準備已經就緒,只差大人這一步,而如今,楊蒼就算知道實情後應該也自顧不暇了。」

「那就不用本官操心了。說回正題,本官知道蕩寇軍的人馬確實是有點實力,且還有具有謀略的人才在其中,但他們這些人要和全神戒備的楊蒼鬥,還差得遠呢。」蕭復放下茶杯,瞥了眼李稷卿,帶有冷哼的語氣道。

「所以那孩子才來求助於您,不是嗎?」李稷卿疑惑道。「這事對蕭司馬來說應是舉手之勞,怎麼您看起來如此心煩?」

「這事本官才正想問,為何那被擄走的女孩兒還會牽扯到你們寒門!」蕭復突然冷不防地問道,他明知當日李櫻與崇淵出遊的地點,正是寒門的發跡地——寒天宮。而李櫻雖不被視為是寒門中人,但在內部卻是擁有相當於主事人的權力。而李稷卿會成為楊蒼的棋子,亦是寒門門主沐琉華所牽引入局,蕭復前些日子意外得知此事,便不免懷疑這是寒門自導自演,欲使自己與楊蒼互咬而從中得利。

李稷卿聽完後面色一沉,寒門中最忌諱的便是道明身份,蕭復若非無知觸犯,便是明知故犯,他擔憂身份暴露之後可難與沐琉華作出交代。不過又轉念一想,寒門的身份若是這麼容易就被查到,他早已不知在楊蒼手下死過幾回了,或許這又是那人有意走漏風聲。於是在腦中轉了幾圈後,放下茶杯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李櫻姑娘與沐門主關係匪淺,她在寒門中也因而備受禮遇,僅此而已。」

李稷卿一時也說不清沐琉華與李櫻為何關係會如此密切,李櫻身負多種身份難以道清,而且還交付她等同副手的權限,至今自己仍想不明白沐琉華的用意何在,或這道關係只是計畫中的一部份。

但李稷卿也並非平庸之人,若是如蕭復所想的情況發展,那沐琉華可真是個貪狠的豺狼。可就他自己看來,那人根本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加之寒門早已沉寂多年,如今浮出江湖,縱然已褪去當年的神祕,卻仍是恪守著內部的原則,還是那個熟悉的情報組織。

「僅此而已?本官記得這位李姑娘還是你們幾旬小居的閣主吧,這也是巧合?」

「這事真是純屬巧合。」

「好!那本官問你,你如今又是以什麼身分來勸我,寒門?朝廷司天?桃源一脈?李稷卿?」蕭復這話問得李稷卿啞口無言,身負多職令他自己對此也產生迷茫。他既不是寒門中人,不會久留之中;司天之職亦是楊蒼所薦舉,僅是他的棋子;桃源一脈裡關於他的痕跡被沖刷殆盡,也只是時間問題。最後他能剩下的,只有李稷卿……

而這名字是否終有一日也被捨棄,他也不知道。

就在蕭復逼問李稷卿的同時,其實內心卻也在拷問著自身,他發覺自己的失態,於是閉目招手命僕從搬了張椅讓李稷卿坐下,隨後和緩說道:「你認為我無心挽救親情?再通透的心,也耐不住官場的爾虞我詐,而我早已被囚禁其中,子清不該如我這般沉淪……說到底,他是江湖俠士,我是鷹犬爪牙,這樣的人素來沒有好下場。」

說了這麼多,還是心繫家人。這嘴硬的程度,還真像某個人……

李稷卿不由得忍住笑聲,瞥了一眼角落,隨後端起茶杯氣定神閒地說道:「蕭司馬,我可不信您是如此冷血之人,據我昨日夜觀星象,戰況之不利,他們可撐不了太久囉!」

蕭復望著杯中清澈的茶湯又哼了一聲:「本官也會夜觀星象,近日紅鸞星動,你可是好事將近,務必保重身體。」

李稷卿聽完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只得輕咳緩解氣氛。蕭復見狀才鬆口說出一直未能說出口的話:「行了,你也不必用這來激我,還能讓他們變成楊蒼的軍功不成。本官早有打算,他們救人,我開路。」

綿薄之力不求獲得諒解,但求護住家人。

李稷卿見此,也不把蕭復的玩笑話當回事,笑意盈盈說道:「看來又多了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呢,蕭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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